作者:沉舟钓雪
等到于蝉发现不对,小平安已经是悄悄站在雨中,仰着头淋了好一会儿雨了。
只淋雨倒也还罢了,最叫人担忧的是,小平安仰着头的模样便仿佛是一尊泥雕的娃娃般,整个人呆呆愣愣,好似失魂。
于蝉顿时大骇,什么也来不及想,只嘶声叫喊:“平安!你回来!”
一边喊,她一边拔腿冲进雨中。
金花婶子都没能拉住她,金花婶子也不想拉她。此时此刻,要不是生怕自己又病倒了再给孩子添麻烦,金花婶子大约也要冲入雨中。
“哎,蝉儿,平安!”金花婶子焦急地喊,又跺着脚呼唤于林,“阿林,你快看看你妹妹和你外甥!”
于林是最早淋雨的那一个,但他淋了半天雨,这场雨却仍然与先前那两场雨一般,似乎并未能给他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不、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此番站在雨中,于林总有一种头脑格外清明,思维格外清晰,神思格外敏捷的美妙感觉。
他习武多年,虽然凭借苦练与机缘也入了先天。但到了先天一转之后,他就已经是暗生瓶颈之感。总觉得要想突破二转,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前几日他倒是又做了一回神仙梦,梦中还是当年那位白胡子老道,老神仙又传了他一门天级武技,千幻神掌!
这其实已经是天大的机缘,于林从未想过自己此生还能学到天级武技。
然而这千幻神掌虽然神奇高妙,要想学透却实在是太难了。
老神仙传授时,于林恍恍惚惚只觉得自己应该是什么都懂了,老神仙一走,于林这几天打磨修炼,又觉得头脑中好似是被蒙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似乎有重重的淤泥缀着,于林纵然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真的是有点笨。
“笨”,那是天生的,除了苦修并以勤补拙,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但机缘这个东西就是那么奇妙,谁又能想到,今日第三场雨,偏就让于林开窍了呢?
于林站在雨中,大脑开始变得格外灵光。
一道道有关于武学难题的思维亮光好似闪电般在他脑海中穿梭,云生电走,迷障尽除。
于林欢喜到无法言喻,金花婶子呼喊他的时候,他头也不回,只是隔着雨幕欢喜道:“娘!你也来淋雨,这是好雨,快来!快来!”
金花婶子再也忍不住,终于一跺脚也冲入了雨中。
然后,她就如同先前的小平安以及于蝉一般,也在雨中呆住了。
雨水拍打,众人皆是如痴如醉。
只不过,于林是在解析武功,小平安是感觉自己肚子里钻入了一股气,脑子里多了一种修仙的法门,耳边还仿佛有个神奇的声音在不停念诵着什么……于蝉亦如此类同。
而金花婶子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失了灵窍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没有获得功法。
但她的头脑也在这一刻格外清明起来,回首半生,人间既有沧桑,也有欢笑。
不知不觉,金花婶子便已是泪流满面。
今日,九州第三场灵雨,使得世间又多修仙者近百万。
仙法向来是由宗门垄断,此番灵雨一下,却是人间处处皆闻仙音!
虽非人人都能修仙,这仙音的出现似乎仍然具有极大的随机性,但仙音传法所造成的影响,却仍然近乎于开天辟地般。
第721章 生同衾,死同穴
蛰龙山平顶之上,众仙也与世间凡人一般,几乎人人都经受了一番灵雨与仙音的洗礼。
闻听道音在耳边响起时,天仙与武道宗师们都惊呆了,在场的真仙武圣也同样无人不惊。
耳畔的道音其实相对于眼下蛰龙山平顶上的超一流高手们而言,终究是过于朴素浅显了些,但正所谓闻道不必有深浅,朴素的东西有时候也有一种返璞归真的美。
众人一边淋雨,一边闻听道音袅袅,一时间竟也有一种身心神魂都受到洗濯的沉醉感觉。
雨点噼里啪啦,蛰龙山平顶上,众人皆是静默无言。
直到一刻钟、两刻钟过去,忽然云收雨歇。
便听人群中有人长舒一口气,叹道:“苦修两千载,一朝行差踏错,终不过是还道于天而已。”
有人皱眉看过去,更有人当即问:“倪州牧,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怨怪宋仙子斩杀了那人奸不成?”
原来方才忽然感慨出声的,正是朝廷的州牧倪桦!
倪桦被这么一问,立刻跨步上前,来到湿漉漉的宴厅中间,衣摆一掀,他便礼仪周全地跪下了。
“仙子锄奸惩恶,布道天下,下官岂能有半点不满?”倪桦仰首跪拜,胸怀激荡,“下官只有崇敬,只有感激,只有羞愧啊!”
说到这里,他眼中竟是含了晶莹,泪花在他的瞳仁间闪烁,他又伏跪在地,感动到带了哭腔说:
“若非仙子高义,手段超越仙神,我等只怕至今还要被那虫族金丹的诡计蒙在鼓里呢!是宋仙子,虽有立地屠龙之力,却偏怀菩萨仁善之心。
对我等无知之人亦是细心引导,苦心教诲。九州幸有宋仙子啊!”
他含泪高呼,又拜三拜。
这般举动,直叫方才皱眉问他之人看了个瞠目结舌。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不愧是混朝堂的,你当他言语无状,还想着说句公道话,呵斥他几句,结果人家就在这等着呢。
何谓欲扬先抑?何谓乾坤倒置?
可算是被这倪桦给玩明白了!
不信你再看,经过这一遭,谁还能说倪桦先前口口声声为七玄真人辩论,是背叛人族之举呢?
没看人家如此忠心耿耿吗?
至少,在场这些高手中,能做到像倪桦这样低姿态,说跪就跪的人,大概也没几个。
因为大家多半都还是要脸的……
宋辞晚笑了笑,道:“你起身罢,不必多言。”
说着,她从首位上站起来。
这一起身,在场众人无不紧张,众人目光立刻跟随着她。
宋辞晚抬脚移步,来到了碧云仙子那个暗金色的牢笼前,这笼中,如今还困着两个凄惨无比的人。
粟娘与嵩哥倒在笼子里,四肢全无,胸膛以下也都被他们自己斩去了,形貌凄惨到甚至比人彘都还要可怜。
若非二人皆为武道宗师,寻常修士的躯体要是被斩成这样,只怕当场就都死了。
而纵然是武道宗师,这种重伤也很难说还能活到几时。
毕竟他们最糟糕的点不在于四肢俱无,而在于胸腔以下,丹田也被他们自己斩去了!
没有了丹田,宗师也如无根之木,就是个高等残废。此刻两人头靠着头地倒在一起,皆是眼神空洞、脸色惨白地将脸对着金色笼子的笼顶。
宋辞晚走到笼子外时,粟娘挣扎着动了一下。
“呵……”一边动她一边嗓音嘶哑地笑了,“宋仙子,我与嵩哥,与那位不同,我们两个、我们……我们舍得下肉身,我们不怕死!”
她身躯挣动片刻,最后却是哪里都动弹不得。
粟娘便索性不挣扎了,她又脱力般躺着,“呵”一声笑说:“我们纵死也是人,躺着死也比跪着死好,哈哈哈……”
笑着笑着,两行冰冷的眼泪从她惨白的脸颊滚下。
粟娘又问:“嵩哥,你恨我吗?”
嵩哥与她头对头躺着,残破的身躯一动不动,她提问了,他便道:“当初服丹的决定是我与你一起做下的,谁也不曾逼迫于我,我又怎么可能恨你?”
顿了顿,他又说:“粟娘,你知道的,不论是什么模样,我总归与你一处,如此便也罢了……”
这般说辞惹得粟娘眼角又是一片泪水淌下。
宋辞晚在旁边看了片刻,问:“你们的筑基丹从何而来?因何服丹?”
这一次是嵩哥先回答了宋辞晚,他道:“不瞒仙子,筑基丹得自莽山柴青,柴青兄与我和娘子皆是好友,半月前自言自己发现了长寿秘诀。
他敞开经脉任由我与娘子检查,我们发现他的体魄与生命力确实比之从前长进至少十倍。他又告诉我们筑基丹无害,不过是在武道修行的体系上再多修一门金丹法。
这世上仙武双修之人又不是没有,倘或仙武双修便能增寿十倍百倍,我与娘子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修呢?”
说到这里,嵩哥虚弱地咳嗽了一声,又道:“我们修行金丹法之前,实在是不知筑基丹中原来竟包藏虫卵,倘若知晓,便应当明白,所谓增寿不过是一场骗局。
赠的又何尝是我们的寿?那分明是虫族的寿!呵呵呵,哈哈哈……”
他说着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
粟娘接话道:“宋仙子,柴青方才也虫变了,如今没了动静,大约是比我们还先死。宋仙子,我们夫妻二人犯了禁忌,自知有罪。此番不求仙子饶命,只求死后、死后……能得一葬身之所!
请仙子允我夫妻死能同穴,我们还想葬回紫阳门的青微峰上……”
两团微弱的人欲飞出来:【人欲,残损的先天五转武道宗师之悲伤、痛悔、期望,七两三钱,可抵卖。】
【人欲,残损的先天五转武道宗师之悲伤、苦痛、不舍,五两二钱,可抵卖。】
宋辞晚听完了两人的话,看向碧云仙子。
碧云仙子反应过来,连忙抬手一点,收走了困住二人的暗金色牢笼。
牢笼一去,粟娘与嵩哥齐齐滚落在琉璃平顶的地面上。
两人皆有片刻茫然,却见宋辞晚抬起手道:“二位服用虫丹纵然有错,但念在二位不知虫丹根底,受骗在先,后又当机立断,斩去虫躯,如此倒也不必死罪。”
她的话音落下,随之,两团朦朦胧胧的白光也一并落在了粟娘与嵩哥身上。
第722章 华夏之名,再现九州!
宋辞晚以胎息通圣法加甘霖普照术,再搭配以“生”字诀、“光”字诀救治粟娘夫妻二人。
她施法的速度很快,动作看起来轻描淡写,可是达成的效果却是惊世骇俗的。
随着蒙蒙白光落入粟娘、嵩哥二人的残破身躯,两人忽然不自觉地各自呻吟了一声,然后,他们残躯之上就开始生长出了新的肢体!
手臂、腰腹、大腿……
还包括有脏腑、丹田、经脉……
四肢的重塑其实不是最难点,真正的难点是丹田、经脉、窍穴。
粟娘与嵩哥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小修士,而是武道宗师。
宗师的躯体何其难以修复,想当初宋辞晚还是星澜的时候,她仅仅是为郭大将军修复一截小指,便花去了整整一夜的时间!
可今日、此刻,仅仅只是过去一刻钟而已,粟娘与嵩哥的躯体便同时被修复了大半。
在场众人都看呆了,他们今日呆愣的时间加起来简直能够超越过去半生所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看着白光下的粟娘二人。
一刻钟流逝很快,紧接着,又是第二个一刻钟过去。
白光之下,粟娘与嵩哥的躯体从外表上看来似乎已全部生长完成,只不过经脉的重塑还需要更多时间。
宋辞晚随手一挥,有两件斗篷飘落,罩在了粟娘与嵩哥新生的躯体上。
紧接着她手决一变,胎息通圣法维持不动,只又为二人加持“立”字诀,“人”字诀。
“人”字诀看起来极为简单,实际上却暗含人族大道,有着一种至纯至简的绝妙道理。
以此字诀延伸,又能获得万千妙用。算是宋辞晚习得华夏字诀以来,用得最多最好的一个字诀。
天上飘来灵雨,这是甘霖普照术。
灵雨带着光斑淅淅沥沥地浇落在粟娘与嵩哥身上,宋辞晚一边施法,一边不疾不徐道:“虫族之灾,尤胜天灾,不论九州境内如何禁绝,我等亦必须居安思危,随时做好与其殊死一战的准备。
虫族之贪婪狡诈,不仅在于虫丹,更在于虫族能够依靠吞吸世间生灵之七情六欲而快速成长。它们要的,也从来不仅仅是人族一家之血肉精魄,还有全天下生灵的血肉精魄。
如此大难,不论是谁,天下间无有生灵可以独善其身。
今日蛰龙山一会,我与诸位分说此事,不谈天下大义,只说一点,覆巢之下无有完卵,你我虽修仙武之法,亦为九州亿万万生灵之一。
大劫当前,既无人可以独善其身,你我何不团结一心,平此内忧外患?此举看似是救世,其实又何尝不为自救?诸位道友,以为如何?”
她不紧不慢地说完这一段话,虽然没有什么激昂的语气,众人听的时候也大多都有些呆——
主要还是没想到她在给武道宗师重整残躯之时,竟还能洋洋洒洒地说上这么一段。
有些人便后知后觉,没能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