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舟钓雪
与茶桌同时落地的,还有两张颜色古朴的蒲团。
茶桌上又有茶壶、茶杯,更有红泥小炉。那小炉的炉口处,还有一团红焰在徐徐燃烧。
赤红的火舌摇曳着向着上方空间舔舐,宋辞晚站得虽远,却是立刻感应到了这团炉火的性质——
这是三昧真火!
这竟然是三昧真火!
宋辞晚当初的成名绝技中,可正正好也有三昧真火这一项。
而前方老道竟也会三昧真火,他不但会,他还用三昧真火煮茶。
宋辞晚自然心知,她在钓鱼,对方也在钓鱼。
只看最后,谁能更加技高一筹!
宋辞晚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更加真情实感的震惊之色,她迈步前行,衣袂飘飘地来到了老道对面。
她拂开衣摆,在蒲团上跪坐了下来。
老道亦在对面蒲团跪坐。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亲切而又充满仙气的笑容,宛如最为慈和的长辈,在对着优秀的晚辈循循善诱。
老道亲手执壶,往其中添入灵泉与茶叶。
他一边煮茶一边道:“好叫小友知晓,此壶中茶叶名为七悟,七悟茶生长于昆山之巅,受九州龙脉灵气滋养而生。凡是饮此茶者,一生能有七次顿悟之机遇。”
老道仿佛随口闲谈,话语中的信息量却极为丰富。
尤其是其中一道信息令宋辞晚震惊道:“前辈,昆山之巅,竟是连接了九州龙脉?”
老道语气自然道:“九州龙脉共有九条,然则主龙脉仅有一条,便是昆山龙脉。此事在周朝天下自不会有所传扬,当然,小友已是出世之人,便是知晓此等秘事,倒也无妨了。”
宋辞晚面露难以置信之色,她今天接连震惊,此刻只是满脸不可思议道:“九州主龙脉,不在中州,却在昆山。这实在是令人费解!前辈,主龙脉既不在中州,周皇室又如何能在此建都?建朝?”
老道摇动拂尘,轻轻扇着红泥小炉中的炉火,一边淡淡微笑道:“昆山龙脉,又连接天下龙脉。周皇室建朝,只需当时的大周之主沿昆山步行而上,三次祭天,三次跪拜,引得天意点头,自然便能建朝了。”
这是昨天的,昨天的哈,发晚了,写着写着居然睡着了,捂脸~
第634章 天之巅,只能有一个声音!
宋辞晚与老道在万魔绝壁之巅烹茶对坐,京师,皇宫大内,周皇亦同样与人在烹茶对坐。
最有意思的是,与周皇对坐的也同样是一名道袍修士。
只不过,与宋辞晚对坐的老道须发皆白,而与周皇对坐的修士须发皆黑,乍看去仿佛青年模样。
但若是有人仔细与这道士的双目对视,却又立即能够明白,此人绝不可能真正是个年轻人!
年轻是一种气韵,很难有人能够在岁月的侵蚀下一直保持。
即便面容再年轻,有一种苍老的感觉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被皮相掩盖。
如北辰剑仙那般活了数百年,依然锐利蓬勃宛如少年的,亦是世间少有。
周皇与黑发道士烹茶对饮,相互静默了数十息的时间。
终于,还是周皇先开口了。
他道:“昔年,先祖与三仙祭天立誓,愿与宗派共天下,如今七百三十六年以来,国朝一直与仙派共存,亦算是完全了先祖诺言。”
黑发道士举杯一笑,却是毫不给周皇面子,轻嗤道:“人皇所谓做到,便是削宗派封邑,征召修士入朝,分化宗派构架,使宗门修士皆为朝廷食禄,谁若不尊皇令,当即圣旨发下,大军压境!”
他语气讽刺道:“便是真仙武圣,亦当上朝听令,人皇好大的威风,好强的气派!如此共天下,周朝自然可以做到,不但可以做到,且还能再做许多年呢!”
这黑发道士的行事做派,与万魔绝壁上的老道相比,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而周皇的养气功夫十分了得,被人指着鼻子这般讥讽,周皇也不动怒。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茶杯,只道:“好叫怒仙前辈知晓,皇朝既已一统,这天之巅便只能有一个声音。”
他叹一声,用最和缓的语气说着最强硬的话语:“大周建朝以前,九州混乱成灾。宗派、国家、军队、修士,各有立场,时时混战。
前日北地一场大旱,原是有修士做法引起;明日南国一片汪洋,原是龙族掀起海啸;后日东国忽然地裂,竟是因为有真仙渡劫!
天降劫难,偶尔为之,人为劫难,却是时时处处。
如此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不过短短数百年间,偌大一个九州,却几乎难见人烟!
人都去了哪里?
不是走了,躲了……而是都死了啊!”
周皇目露悲悯,口中叹息:“岁大饥,人相食。百姓卖儿卖女,甚至是互相为食,这都没有活路。因为让他们活不下去的,不仅仅是田地荒芜,颗粒无收,更多的,还是那些无时无刻不发生的人为灾难!
怒仙前辈,此天下,从来不仅仅是宗派天下,亦或是皇朝天下,而更应当是百姓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
倘若凡人尽灭,只余宗派、只余修士在此九州,那九州,还能是人族之九州么?便是那些最低等的妖类见了,只怕都要笑话人间无人罢。
妖类尚且知晓繁衍族群,而我等人族天生灵智,又岂能自甘亡族灭种?
国朝若不制定律法,建立城邦,百姓如何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国朝若不封赏各界,广邀天下贤士,九州万万城邦,又当如何治理,如何运转?
天之巅的那个声音,若是不够响亮,世间混战再起,我等又如何对得起先祖筚路蓝缕,呕心沥血,开辟新朝?
天下贤士皆在宗派,怒仙前辈所言,分化宗派构架,使宗门修士皆为朝廷食禄,朕敢认!
却也不敢认!”
周皇说至动情处,语气渐渐从平淡转为激昂,隐忍的、激昂的、却又是委屈的。
怒仙原本满是讥诮的脸上亦不由得多了几分动容,他沉默着,任由周皇滔滔不绝,却是一句话都接不上来。
周皇声声恳切道:“敢问怒仙前辈,倘若不广邀各宗贤能入朝,国朝又当如何治理天下?难不成还如当初,任由各宗混战?或为道统,或为资源,或为信仰?
天下熙熙,若是高声者无数,资源又当如何分配?善恶又当如何裁定?
史书血泪,早已留下印痕。若以人治天下者,则天下必将大乱。国朝制定律法,既约束官员,亦约束修士,也约束宗派,更约束百姓,此法以法治天下!
法治天下,方才是真正长久之道。怒仙前辈,国朝调遣宗派,亦是依法而行。请看如今九州人口,浩浩荡荡,亿亿万万!从上至下,无不奉法而行。
如此,亦何尝不算是与宗派共天下?”
怒仙哑然无语。
看着眼前神光高炽,慷慨激昂的周皇,怒仙的目光不由自主恍惚了一瞬。
他想起了八百多年前的那个年轻人,想起了那时的他,是如何三步一顿,叩首上昆仑。
又是如何完成种种不可思议之创举,最后撞响昆仑钟。
在龙脉之下,拔出了天子剑!
天下大势,不可阻挡。
昆仑亦不能!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与当年又不相同了。
怒仙在沉默之后,终于又道:“人妖两族,大战已成定局。那宋昭,实为数千年来第一天骄,以其如此天资,甚至有望突破合道!人皇如何舍得,取她性命?”
周皇肃然道:“国朝威严,不容侵犯!宋昭竟敢公然戕害允王,此子虽不成器,毕竟是皇子!怒仙前辈,宋昭伏诛,昆山派必成国教,朕以国运立誓!”
话音一落,天空中忽地轰隆一声雷鸣。
仿佛是天道亦在为其应和!
而万魔绝壁之上,宋辞晚举起了眼前的茶杯,十分干脆地饮尽了一杯茶。
当然,她不是真喝。
茶水入口的一瞬间,甚至完全没能接触到她的口腔,就被她以意念包裹,送入了天地秤中。
【七悟茶,七星级灵茶,有提升悟性之能,饮之或可窥探天机。一两茶水,可抵卖。】
茶,是真的好茶。
对面的老道,显然并未在茶水上动任何手脚。宋辞晚如此行事,倒好似是有些小人之心了。
宋辞晚微阖双目,似在体悟此茶。
她的心魂与四周气机交感,见此绝壁中心仙气缥缈,而仙气之外又有魔气萦绕。
忆及老道先前那一句:仙道尽头是为魔,魔道尽头是为仙。
奇妙的灵感交织,恍惚间,她虽未真正饮茶,却竟也进入了顿悟之中!
第635章 惊心动魄,无形之战,剑指何方?
宋辞晚未饮七悟茶,却也当场顿悟。
她立时心神分化,一半用来警惕身旁一切,一半沉入顿悟的奇境中。
灵感如星火迸发,初时点点滴滴,而后火势渐起。
当大火熊熊燃起时,宋辞晚隐藏在虚无间的那一半灵识开始注意到对面老道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容。
他为何笑?
笑什么?
正如老道为何叫她饮七悟茶?
茶水里既然没有被做任何手脚,就是纯粹一杯好茶——
那么老道请她饮茶,难道真的单纯就只是因为“欣赏”她这个年轻人?
万事皆有因由,宋辞晚不信这位如此行事会毫无因由。
她隐藏的那一半灵识在静静观察,等候对方图穷匕见。
互相钓鱼的时候,总要比一比谁更有耐心才是。
如此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宋辞晚的顿悟犹如惊鸿流转,白驹过隙。她抓住了那一点疾速飞逝的影子,体内真元滚滚奔腾,却是在转瞬间又从出鞘利剑一般的锋锐,转而重新蛰伏,变成了从前的沉稳内敛。
仙魔本是对立,但仙气与魔气却能转化。
宋辞晚修炼坐忘心经,一向以来气质内敛,神秀内蕴,很能沉得住气,藏得了锋。
只是此番修行宇宙玄明天荒剑法,受这一门神级剑法的影响,不知不觉间整个人便好似是成了一柄蓄势待发的离鞘宝剑一般,总有一种要与天下试剑的冲动!
此番顿悟缓解了她的冲动,压制了她的锋芒,使她又一次审视自我,映照本源。
可以说,顿悟这个事情,在修行者的生命中的确是无比重要的。
凡人一生尚且可能会有无数次情绪转折、思想波动,甚而陷入魔障之时!修行者掌握的强大的力量,便更是容易失控。
因而有太多人表面聪明,实则一生愚钝,跳不出贪嗔痴恨,滚滚红尘,最后枉自修行一场,也成不了仙,得不了道。
人心波动,念头可以瞬息万变,因而圣人才说:君子日三省乎己!
宋辞晚审视自我,心情逐渐平静。
她也在同时审视对面的老道,而老道绝对料想不到,这世上还会有人如宋辞晚这般,竟随时随地可以进入自我顿悟之中。
她不但可以随时顿悟,她还能在顿悟的时候分心观察四周情况——
如果老道想要偷袭宋辞晚,或者做出其它什么不好的举动,他现在就应该行动了。
但除了嘴角那一丝微妙笑容,老道却偏偏什么也没做。
所以,他到底图什么?
天上白云低垂,绝巅之上仙雾翻滚。
宋辞晚便在某一片巨大白云自身旁掠过时忽然睁眼。
她抬手,抓过了一片云。
有一小片白云自大片的白云上被撕裂了下来,拖曳着散碎的长尾缭绕在她指间,好似一朵蓬松俏皮的棉花糖。
对面的老道笑了,他道:“祝贺小友,小友,你悟了什么?”
宋辞晚指间拖着这朵小云,另一只手的五指从中轻轻点过。
而后,她放开了拖拽小云的动作。没有了她的拖拽,这朵小云只在片刻便自行化作团团气雾,而后飘散在了四周的仙雾间。
但小云其实又并未真正消失,因为它虽飘散在仙雾间,但仙雾漂浮升腾时,显然又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升空。
最后,它们在空中,又重新变成了一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