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舟钓雪
“一群蒙心蔽目的下等诡异,做人时你们是下等人,便是做了诡……你们也都不过是下等诡异!走狗,畜生,你们何曾翻身做自己?”
“我不甘心,我不是驴,我是人……啊!”
狂奔疾呼中的焦左忽然一声惨叫。
只见那前方,被他指名道破了是鹅,而不是鸡的那一只白鹅,忽然间就脖子一仰,“嘎”一声,猛地当场爆炸开来。
是的,那鹅当场就自爆了。
只听砰一声!
“啊!”焦左惨叫。
数不清的血肉碎末在爆炸的瞬间飞溅,嗤嗤嗤,一部分溅到了迎面冲来的焦左身上,瞬间就在他身上烧灼出了无数个细小的洞窟。
焦左顿时被炸了个满脸麻子,同时,他身上更是多处渗血,他的一双手臂忽地一阵弯曲,他整个身体就猛地向前一扑。
砰砰砰!
他便如同一只失了前蹄的驴一般,惨叫着当场扑倒在地。
现状之惨烈,使得孩童后方的白发学生们一个个又惊又怕,现场一时诡异寂静,人人噤若寒蝉。
这就是反抗者的下场!
须知,这一位焦左,他在现世的时候可不是什么寻常修士。
悬灯司,诛魔将军,官居七品,这些倒还罢了。
重点是,焦左这位老牌诛魔将军,原本,在整个平澜城他都是声名赫赫的。
他甚至有与叶晟齐名之势。
在场的这些白发学生,实际上每一个都是来自于平澜城的修士,他们的身体虽然是受到了诡境束缚,但很显然,大家并没有失忆,因此,在场无人不识焦左。
便是宋辞晚,她也认得焦左。
当初在幻冥城的浮空平台上,焦左便是第一个走出木人阵,并主动出手去推门之人——虽然焦左出手,也未能将门推开,但宋辞晚还是深深记住了他。
如今这位诛魔将军却以这样的姿态倒在了众人面前,众人即便并不个个悲怆,却也难免生出同病相怜的伤怀之感。
第191章 有钱竟使诡推磨
焦左倒在地上,修士们无不静默。
这个混乱颠倒的诡境世界,所拥有的诡异力量简直强大到不可思议。
对面,那些从村庄中冲出的少年村民纷纷呼喝:“嘿,这倔驴是真倔啊,害死了刘三婶家的鸡不说,竟把自己也给折腾了个半死不活!”
“罢了,这驴是没法好好干活了,既都伤成这般模样,索性杀了吃肉!”
“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驴肉吃了赛神仙啊!伙计们,走,咱们夹板凳杀驴去!”
也有村民远远冲着孩童夫子打招呼,他们喊:“高夫子,您这是带学生们游学呢?要不咱们便先不游学了,走走走,吃驴肉去!”
村民们欢欢喜喜地,眼看是越奔越近,而倒在地上的焦左身下却有鲜血不断渗出。
他还没有死,只是扑在地上,一双眼睛惨淡地望向了远方天空。
这个诡境世界的天空明净而又晴朗,蓝的天,白的云,乍看起来分分明明,清清爽爽。
谁又能想到,它距离现实原是那般遥远,遥远到甚至无法捉摸呢?
高夫子,也就是那一位孩童模样的夫子,他微微皱着眉,似乎是嫌脏一般后退了一步,而后他又侧过头看向宋辞晚,道:“畜生愚不可及,竟硬生生指鸡做鹅,倒是害了刘三婶家的鸡。”
“百姓人家,养些家禽又何尝容易?唉……”
高夫子一声叹,他对宋辞晚道:“辛免,这鸡竟是死去了,老夫若再叫你背诵咏鸡之词,未免有些不厚道。既是如此,你便为这鸡作一篇悼词吧!”
他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宋辞晚,无形的压力升级了。
从背诗到作悼词,高夫子出的题目难度也在这同时升级了。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惩罚。
宋辞晚压着情绪,将右手伸进了自己左手的袖间。
片刻后,她从袖间摸出了三枚铜钱。
这不是寻常铜钱,实则是她从天地秤中取出的祖龙铸钱!
当初获得祖龙铸钱时,天地秤曾经做过注解:此钱亦为幽冥世界通行货币。
祖龙铸钱在手,宋辞晚将手掌摊开,看着高夫子道:“夫子,学生以为,再多悼词不如铜钱祭奠,夫子以为如何?”
高夫子:……
高夫子会以为如何呢?
只见高夫子陡然瞪大了眼睛,他的脚下忽然一动,整个人便在瞬间跨越了十来丈的距离,从学生队伍的最前端,他忽忽然便来到了队伍的最后端,来到了宋辞晚面前!
他伸手指了指宋辞晚,又指了指宋辞晚手上的钱,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调道:“你、你居然有钱!”
说了这一句,他紧接着又面色一冷道:“怎么?你要以金钱玷污逝者?鸡都死了,你竟还要用钱祭奠?你……你竟是如此读的圣贤书?啊?你说,这圣贤书是这般读的吗?”
最后一句,高夫子的声音陡然升高了!
他不但是声音升高了,他整个人还直往宋辞晚面前扑。
那一双被他瞪大的眼睛里,眼珠子几乎便要脱眶而出!
他张开口,大声说话时,咽喉间隐隐约约似乎是有无数细微的触手在伸缩浮动,仿佛随时随地,这些触手就要冲出咽喉,刺向宋辞晚!
一直以夫子形象示人的高夫子,终于在这一刻,隐约显露出了他恐怖的真面目!
沉甸甸的压力扑面而来,宋辞晚只觉得脊背发冷,头皮发麻。
她努力控制情绪,尽力缓声道:“夫子,学生才疏学浅,怕作不好悼词。既如此,倒不如将这铸钱当做润笔费,请求先生帮忙悼念如何?”说着,她将手伸向前方,铜钱被递到了高夫子面前。
高夫子的个头很矮,他甚至只有宋辞晚一半高。
宋辞晚伸手递铜钱时,那铜钱便正正好出现在高夫子眼睛底下。
高夫子瞬间变脸。
他将摇摇欲坠的一对眼珠子推回了眼眶中,霎时一仰头,哈哈大笑:“好!好得很!不错不错,辛免啊,孺子可教!你是个好学生,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学生了。”
宋辞晚说:“请先生赐教。”
然后,她蹲身,将三枚铜钱排开放在高夫子身前的地上。
等铜钱落地,宋辞晚站起来以后,高夫子便立刻也蹲下身。
他将手摸在地上,摸摸索索地捡起了三枚铜钱。
铜钱到手后,高夫子又是一阵大笑。
大笑声中,他咽喉里头隐隐约约的触手尽数不见了,他笑着笑着,上牙掉了,高夫子推回去,下牙又掉了,他也推回去。
他将三枚铜钱摸了又摸,然后小心放回怀中。
高夫子用慈祥的目光看向宋辞晚,并对她招手道:“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来,到夫子身边来。”
说话间,他背着手,一边又往前方走。
对面,村民们已经来到了焦左身边。
他们放板凳的放板凳,抗锄头的抗锄头,还有人作势要将地上的焦左抬走,甚至有人在商量这“驴”该怎么杀,怎么做才能好吃。
宋辞晚忙对高夫子说:“夫子,驴肉当真好吃么?”
高夫子道:“怎么?你也想吃驴肉?”
宋辞晚当然不想吃“驴”肉,她措辞很谨慎,避免直接将焦左说成是驴,她说道:“夫子,学生以为,圣贤之道,仁者为先,万物生灵,若是能救,便应当救。”
“夫子,学生这里还有三枚铸钱,不知可否请先生当这一回仁者?”
高夫子转头,眼珠子又要从眼眶里脱出来了!
宋辞晚又一次蹲下身,将三枚铸钱排开了放在地上。
高夫子似乎是没料到她这样爽快,愣了一下之后才又大笑:“哈哈!好!好孩子!你说得对,万物有灵,仁者为先!圣贤书便该如此读!”
宋辞晚站起身后,高夫子立刻又蹲下身,他飞速将地上三枚铜钱扫走,而后又仔细收入怀中。
得了六枚祖龙铸钱以后,高夫子整个人都仿佛是隐隐长高了,他怀揣着钱,昂着头背着手走到了村民们面前。
有村民正在搬焦左的腿,又有村民在搬焦左的腰,焦左眼神空洞,身上鲜血四流。
高夫子按住了其中一个村民的手,微微昂首说:“圣贤都言,有教无类,沙四兄弟,你可知这是何意?”
第192章 诡境中的仁者无敌
高夫子按住了村民沙四的手。
这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便都集中在了这两人手掌相交处。
高夫子个头小小,满脸堆笑,然而眼中却是寒光诡谲,卓有威严。
沙四似乎是愣住了,他用一种惊讶的,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高夫子,声音微扬道:“高夫子,你这意思,是叫我等不杀驴?”
“可是高夫子。”沙四又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道,“这驴它不服管教啊!做不得活儿也就罢了,它还尥蹶子,还害死了刘三婶家的鸡,这般恶驴,咱们总不能白养它一场吧?这不杀了吃,难不成还要将它当祖宗供起来?”
说着话,他用一种“你别逗了”之类的神情看着高夫子。
后方,其余村民闻听此言,忽忽然便都笑了起来。
原本紧绷的气氛一时间得到了奇怪的放松。
沙四便要挥手示意村民们再去抬“驴”,然而他的手被高夫子牢牢拢住,这一挥,却只是小幅度挥动了些微的距离。
沙四的手动弹不得,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后方其余村民的笑声亦在同时停止,气氛再度紧绷。
沙四的脖颈上,有蛇纹般的红色经络开始一颤一颤地鼓了起来,他的眼睛则变得黑多白少,他的声音更是陡然僵硬!
他阴冷地低问:“高夫子,你今日当真是铁了心非要阻我等吃驴不可么?”
“驴肉之美,高夫子你又不是没经过没见过,怎么?今日却要做圣人,不吃驴了?”
高夫子张开嘴,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
密密麻麻的触须在他咽喉深处若隐若现,他的舌头上有一粒粒尖尖凸起的倒刺,随着他的舌头舔动,他嘴唇皮肤开始有被擦破的迹象,一道道显眼的红血丝出现在他嘴唇周边。
无形的压力传荡而出,高夫子的声音亦是阴冷了下来,他板着脸说:“沙四,你放肆!老夫虽非圣贤,教的却是圣贤书!你如此荒唐无知,开口闭口竟拿圣人当玩笑,此等行径已是违逆天道人伦!”
一句句话语说出,便如金科玉律,更如泰山压顶,一山又一山。
“圣贤有言,仁者无敌!老夫今以仁爱之心,教化尔等愚民,尔等却一再冥顽不灵,何其可悲,可叹啊!”
高夫子伸手指向了沙四,沙四忍不住退了一步。
高夫子步步紧逼,越发气势旺盛,他大喝:“沙四,你自己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莫非竟连子孙后代往后的进学之路,你也要一并堵死?你安的什么心?愚夫!”
一声又一声,简直是每一声都如晨钟暮鼓,震得人耳中轰隆不绝。
沙四被迫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退得离焦左足有十丈远,他才猛然张开口大喊一声道:“我错了,夫子!”
“我不吃驴了,这驴便让于夫子!”沙四大喊着,一边喊他口里一边吐,数不清的,形状粘腻恶心,五颜六色的怪虫被他从口中吐出。
怪虫们落在地上挣扎扭动,又在片刻后身上冒火,忽地自燃成灰烬。
沙四吐了一地的怪虫,怪虫又烧了一地的灰。
他大喊:“啊!我错了!我错了高夫子!我不要驴了,我不要了!”
声音渐渐凄厉,又渐渐远去。
很快,其余村民亦纷纷退走。
他们扛着锄头,拖着钉耙,有的转身喊:“沙大哥,等等俺!”
有的近乎谄媚地对着高夫子客气说:“其实还是夫子说得对,仁者无敌,这圣人又怎么会错?错的肯定只有我们。”这些人对着高夫子陪着笑,匆匆忙忙说:“夫子啊,我家有两个孩子,今秋便能入学,还望夫子好生教导,多多管教……”
“夫子,小的走了……”
“夫子,我家小儿今年六十又三,盼望能与您相见。”
“高夫子,高夫子啊……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