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国王陛下
灵室中的人们,由此陷入了难耐的沉默。
余万年立刻就打破了沉默,怒道:“该怎么做?说啊!”
郎教授说道:“我刚刚紧急查了下资料,‘佞生症’往往是因荒毒而起……”
“荒毒……不可能!绝不可能是荒毒!”余万年厉声打断,只是声音带颤,显然戳中了他的隐秘痛楚。
郎教授心中觉得怪异,却不计较,只是向冯教授递了个眼色。由后者悄悄放出一道拔荒符,贴上了余小波的血肉。
几乎是顷刻之间,血脉畸变的速度就再次延缓!
见此情形,郎教授反而不敢邀功,以至于刺激到了余万年,转而说道:“当然,畸变的缘由可以之后再找。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应当再启生息阵,然后以‘细雨化生’的方式,滋润正常血肉,同时逐步削除畸变血肉……”
孟教授不需提醒,便依言而行,顷刻间楼外风雨再起,细雨沿着泥土渗入地下,化作无形的生息。
郎教授又说:“此外,还当站‘守正位’,‘归化位’,将细雨化生的力量渗入血肉骨髓,乃至魂魄深处,以从根源矫正他的畸变态势,将这佞生症彻底打下去!”
话音刚落,两名黑衣卫便主动站到了相应位置,脚下踏步转位,手掐剑诀,口中喃喃不休。
此时,这生息阵中之人,不过都只是金丹修为,然而在生息阵的加持下,却赫然有了逆转生死,再造血肉人体的莫大神通!
只见地上那摊血肉,竟以缓慢却坚定的趋势,一点点向着最初的人形逆转……骨刺开始收缩,肉芽逐一脱落,那因水肿和腐烂而面目全非的脸,也生出新皮,隐隐有了属于余小波的轮廓。
“好……”余万年轻轻吐出口气,感觉局势总算暂定下来。
——
另一边,灵山百殿中的虫群呼啸,明显顿了一拍。
“心肺交融,以生腐朽之息;肝脾相斥,以脓毒融血肉骨,骨,骨……”
无论如何,骨髓的髓字,竟是说不出口!
王洛只感到喉中像是多了一道异物,而后,那尖锐如虫鸣的咒语,竟是被无形之力操弄,强行倒转起来!“骨肉血融毒脓以,斥相肝脾……”
顷刻之间,本来进度过半的降咒,便几乎倒退回了最初的句子!与此同时,几滴漆黑的毒血从喉咙中迸溅出来,沿着嘴角滴落。
嘶啦……牵星台的木质台面,赫然产生了被腐蚀的声响!
王洛心头一凛,意识到自己的降咒出了问题,似是遭到了强行打断。而降咒被打断的代价,是不可遏制的反噬!
事情,开始脱离最初的规划轨迹了。
而几乎同一时间,脚下高台的血泥开始隐隐沸腾,来自西方红星的阴冷气息疯狂灌注而来,化作一道道玄奥的知识,令王洛豁然开朗。
下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体内真元如狂风一般卷动,围绕丹田正中那无形之物,隐隐闪耀起了金光!
金光点亮,仿佛厚土殿上多出一颗明星,更加锐利的虫鸣随之炸响,降咒仪式的每一个音节震颤,都开始沿着不可阻挡的轨迹,继续向前!
“心肺交融,肝脾相斥……度厄之舟,当有百手、千足、万只复眼!”
若是在灵山之外,以王洛此时的力量,还不足以将度厄谷的降咒之术运用得足够娴熟,更遑论正反自如……但在灵山之内,在这牵星台上,他可以暂时透支出一丝万妙金丹之力,将注定实现的目标,不容任何人阻拦的予以实现!
——
噗!
沐雨楼下,主持生息阵的孟教授只感到胸中像是被人用小刀剜钻,剧痛之下当场便有阵法失控的迹象。而两名站在守正和归化位的黑衣人,更是发出惨叫,而后从口中吐出一堆在地上活蹦乱跳的内脏碎片!
荒毒……似乎开始了蔓延。
“不行了!”郎教授当即情绪失控,“挡不住了,必须立刻撤离,大家快……”
话音未落,一只铁钳似的手,牢牢握住了他的下巴。
余万年双目赤红,喘息如牛:“没有人可以走!所有人,一切照旧!”
不需他说,两名重创的黑衣卫就已经被新的战友替换下来,而墙角处瑟瑟发抖的黑白双煞等余小波的亲友,也抵挡不住余万年的凶威,继续不情不愿地留在原地,为生息阵注入自己那聊胜于无的真元。
同时也在无形的阵法中贡献着自己的福缘。
至于受伤的孟教授,则由余万年亲自代其位。
有了生力军的轮换,尤其有了余万年的威慑,阵法的运转重新变得坚定,余小波的畸变也开始一点点逆转。隐约间,在那一堆血肉之中,已经隐约能看出正常的人形轮廓了。
但这良好的事态没能坚持多久,就有人开始承受不住重压。
余万年面色涨红,口腔里一阵铁锈的味道。
他终归不是以修为见长强行主持生息阵,实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但此时此地,除了孟风吟,也没有其他人在阵法一道有什么造诣了,换别人来,情况也未必能好。
恍惚间,余万年倒是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总是身穿大衣,脚踩长靴的女人。若有她在,主持阵法最合适不过,但偏偏今晚她却不在身边!
下一刻,余万年就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坚持不住了,必须要当机立断,启用最后一重保险了。
他的目光转向了那七尊仍在舞蹈的木偶。
本该为余小波挡命的木偶,不知为何,就和戒武令一般,完全没能发挥效果……此时木偶们在腐烂的血肉上舞蹈,仿佛和地上的烂肉有着同胞般的亲密,更仿佛是在嘲笑和羞辱余万年。
至于那张八方削福阵的阵图,早就淹没在血污中了。
余万年的目光逐渐凝起厉色。
既然你们不肯乖乖发挥作用,那就只好由我主动让你们发挥作用了。
接下来,只要随便选一个木偶,将其强行打破,就能瞬时激发出活人生祭的强大力量。
而他,将同时打破这所有的木偶!
——
灵山厚土殿内,王洛的降咒仪式终于来到尾声。
过程比预期要艰辛许多,他透支了体内真元,才终于将仪式强行推进了下去,但透支终归是透支,在不伤及本源的情况下,只能到此为止。
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漫长拉锯,终归是他赢了。
之后,只要依照既定程序,将最后一句话念出来,降咒仪式就能圆满告终,那漂浮在半空中的血偶也能消弭于无形。
但是就在此时他脑海中传来一阵强烈的警讯,脚下高台更是血光如耀!
牵星台正以最为激烈的方式向他发出预警。
而王洛仿佛是凭借本能,在血光的指引下,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下,食指向上翘起,指尖指向当空的弦月。
之后,左臂举起,左手四指并于右手食指之前,一点,一点,弯曲手指,将那根竖起的指头,牢牢紧握,再紧握!
度厄谷的降咒,本质是一种慈悲。一种施咒者对受者的慈悲。
而慈悲,从来不是毫无代价。
咒语、真元、算力……其实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对于改造血肉的度厄谷降咒来说,最好的祭品,无疑是可以化生万物,包含无限可能的至高品阶的血肉。
比如,天生道体的血肉。
王洛忽然泛起一丝象征明悟的笑。
这一次,他要用的,不再是剂量恰到好处,可以令人死得无声无息的百生咒。
而是随着灵光而来,仿佛天然顿悟的一道内爆咒。
以血肉为兵戈,以血肉为标靶,以血肉为燃料,以血肉为星火。
咒语在心中唱响,同时王洛左手发力,手腕拧转。
咯!
一声脆响,那根被紧握着的手指,便从手掌处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而王洛的意志则瞬息间划过百里之遥,传达到了运命相连的另一端。
砰!
漂浮在他面前的血偶,在闷响中炸成了漫天血雾!
第151章 玉碎
砰!
一记沉重的闷响,令总督府内觥筹交错的各路名流们无不感到心头震颤,似有不详之事发生。
持杯祝酒的商界名流;抽空夹菜的书院老教授;酒意上头,开始胡言乱语的前任金鹿厅高官……人们的动作齐齐凝滞在当场,然后看向声音的来处。
代替茸城豪商余万年到场的,如今波澜庄的实际主理人胡裳,她腰间的一枚红色玉佩忽而炸裂,细碎的粉屑簌簌落下,仿佛下起了一阵细细的血雨。
胡裳万分尴尬地向四周的名流们点头致歉:“抱歉,抱歉!法宝有些疏于日常温养,禁不起此地贵气。”
韩谷明不置可否余光瞥向一旁的内务府总管。
而这位总管大人也果然没有让人失望,她放下唇边的美酒,目光在那粉碎的玉佩上一扫而过,轻笑道:“的确有些疏于温养难怪不能亲至。”
前后两句话,却分明像是在说两件事,有些人听了只觉云山雾罩,有些人则是若有所思,更有人面色一变,当场就想掀起灵符,密语传音给总督府外面。
胡裳无疑就属于后者。
她腰间的玉佩,是数年前,她被提拔为波澜庄的主理人时,由余万年亲自交给她的。法宝功效很简单,就是作为余万年的感知延申,记录胡裳的所见所闻。很多场合,余万年虽然不能亲至,只让胡裳代为出席,却还是要亲自见证相关信息。
事实上,胡裳作为实际主理人的这些年,每逢重要场合,无需大老板特意叮嘱,也都会自觉带上这枚玉佩,以示忠诚。
而此时玉佩竟在她腰间粉碎……红玉是余万年的感知延申,更是他的存身象征,红玉粉碎的意味,简直不堪想象!
一时间,胡裳面色微微发白,全靠几十年历练而来的城府,才在脸上继续堆满笑意,说道:“总管大人……”
莫雨却先一步端起酒杯:“茸城拓荒,是国主大人近来最为重视的战略要事,只要波澜庄守好本分,尽好职责,拓荒之利就必有属于你们的那一份。”
被内务府总管敬酒,胡裳连忙放下所有心思,毕恭毕敬地端起酒杯说道:“必效死力!”
莫雨嘴角微微牵动:“唔,我记住了。”
韩谷明始终不置一词,仿佛对红玉的粉碎,及其象征意义毫无兴趣。
直到一名侍女借着传菜的时候,将一句密语送入他耳中他才终于微微皱起眉头。
片刻后,他站起身,向着同桌宾客告罪道:“抱歉,老夫临时有要事,需要暂离片刻。”
说完,不待他人反应,老人便扫了下衣袖,身形似漩涡一般卷入衣袖中,继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
与此同时,沐雨楼的地下灵室正掀起一片腥臭的血海。
那曾经占据灵室正中位置的血肉怪物,已化作铺天盖地的浓稠血浆,向四周奔涌而去,污血一直冲刷到灵室边缘,才勉强止住冲势,堆积成一层层的黑泥。
赫小军、白进贤……以及仓皇逃窜过来的老教授们,紧贴着灵室的墙壁站立,心中无不惊骇欲绝。
就在他们面前,那几乎已从畸变的肉山中重获新生的余小波,忽然就变成了一颗威力无匹的血肉炸弹,而距离他最近的余万年首当其冲,当场就被炸裂的污血吞没,转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此时空气中堆满了腐肉的腥臭气味,人们甚至感知不到余万年存在的痕迹。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但灵室内的一切却都仿佛静止。
没有任何人敢动弹一下,或者吐出一个字。
下一刻,却听嗒一声脆响,自灵室正中传来,令时间恢复流转。
韩行烟倏地出现在此处,落足之处,血浆像是被无形的斥力推开,露出灵室原先的地板模样。
以及一具被血浆淹没,只余下大半的残躯。
属于余万年的残躯。此时的余万年,已四肢尽断,胸腹开裂,看起来惨不忍睹。而韩行烟那万年不变的脸上,则浮现出强烈的动摇之色。
“……息阵。”
颤抖的声音,从她喉咙中隐约传来。
几名金丹教授隐约听到了,却谁也不敢稍有轻举妄动。
“生息阵。”
韩行烟重复了一遍,目光扫向四周。
郎教授等人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看向伤势最终的孟教授,仍是不敢动作。
“启动生息阵啊!”
韩行烟终于怒吼出来,然而老教授们却纷纷仍面露难色,郎教授拱手道:“堂主,阵法已被荒毒污染,不可妄动……”
“荒唐!”韩行烟紧咬着牙关,衣摆扬起,竟不要在场任何人的配合,以一己之力摆动起生息阵来,令沐雨楼外再次降下蒙蒙细雨。
细雨立刻化作澎湃生息,滋润起余万年的残破之躯,而或许是身为豪门之主,常年受天材地宝的滋养,余万年的肉身保留着极高的活性,一经生息阵灌注,各种致命的伤势都开始飞速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