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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建厂开始,一直说到几次大的决策,几次扩建。
有高光的那一刻,也有低谷。
工人们的情绪随着厂长饱含感情的发言不断的起伏,有些人甚至眼圈都开始发红,都快要哭出来。
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个时候说这些,就代表着洗衣机厂的命运已经决定了下来。
它,就要消失了。
说到最后厂长自己都红了眼眶,他本以为自己会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坐到退休,可谁能够想象得到,一场战争就改变了一切?
“经厂管理层,市政厅,总督府核准,洗衣机厂还是执行私有化进程。”
“私有化相关的文件已经得到了市政厅和总督府的批准,接下来所有的内容将会张贴在公告栏里。”
“无论我们最终走向何方,我都希望大家能够记住,我们曾经都是洗衣机厂人!”
本来还有林奇和沃德里克先生的讲话,但现在工人们的情绪很悲观也很悲哀,他们发言就有点像是在伤口上撒盐的行径。
林奇和沃德里克先生拒绝了讲话,随后这场大会暂时结束。
随着私有化文件的公开,很快工人群体就要炸窝了!
失去了半个手掌的年轻人看着公告栏里张贴的内容,脑子里嗡嗡的,一片空白。
他,被遣散了。
理由是他的身体残疾,不适合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所以在私有化的过程中,他被列入了遣散名单。
他将会得到一千四百四十块钱(奥元)的“遣散费”,这笔钱是根据他为工厂所付出的时间计算得出的。
为工厂付出的时间越久,得到的遣散费也就越多,像一些六十来岁的老人们,他们得到一万多一点的遣散费。
但……这点遣散费,在这个时期,够做点什么?
小麦粉已经卖到了八块钱一磅的价格,一千四百四十块钱,也就是一百八十磅的小麦粉。
也就够他一个人吃一年,但他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家人。
他有些茫然。
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国家,这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充满了恶意的一切围绕着他。
他低头看着自己只剩下一半的手掌,他想起了以前那些战友。
他们为了皇帝陛下不顾个人的安危顶着敌人的炮火和攻击不断的前进,很多人都因此失去了生命。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些已经牺牲的战友的笑容,以及他们的淳朴。
大家一同训练,一同上前线,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还活着。
他失去了半个手掌,所以离开了前线,他回到了洗衣机厂。
他以为这里就是自己的归宿,可事实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
我,还能做点什么?
他问自己,却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周围的工友们有些脸上露出了笑容,有些则和他一样,茫然,且不知所措。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找厂长去”,他猛然间抬头。
这个声音就像是冲锋前的号角,就像是战场硝烟弥漫中的旗帜,为他指引了方向!
一些被列入遣散名单的人们聚集在了一起,而其他那些没有列入遣散名单的工人们,则离他们远远的。
明明在一个小时之前大家还是好朋友,但这一刻,两个团体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东西。
年轻人注意到,这里的人,基本上就那么几种情况。
年纪太大了,或者是女性,或者身体有残疾。
特别是残疾的人居多。
战争结束之后大批的士兵退下来,有些是直接回到原来工作的工厂,有些则是直接按地区分配工作。
在洗衣机厂大约就有三十多名伤残退伍军人。
很快,这群人就闹闹哄哄的来到了工厂办公楼下,他们的声势也惊动了大楼里的厂领导。
厂长正在听取林奇的一些规划安排,很多厂房该拆的就要拆,另外还需要还需要继续往外圈地。
外面的喧闹声让厂长眉头一皱,随即告罪一声离开了房间。
林奇走到窗户边上和沃德里克先生看着楼下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工人们,两人各自点了一支烟。
“你觉得他们会闹得很大吗?”,沃德里克先生问道。
他有点不放心,毕竟彭捷奥国内的情况在联邦的舆论宣传中很……野蛮。
战争时期的联邦政府甚至搞出了彭捷奥人有吃人的“陋习”这种宣传内容,以达到让文明社会一同厌恶憎恨这群野蛮人的目的。
宣传的太多了,哪怕你知道这些宣传战的内容不一定真实,但依旧会有些恐惧。
林奇撇了撇嘴,“他们闹不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闹起来了,难堪的是市政厅,是总督府。”
“统治阶级的统治权威受到了挑衅,他们会比我们更着急!”
“特别是在这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上!”
第2483章
厂长眉毛都要竖起来的推开了大门,站在烈阳下,站在台阶上,看着台阶下的这些工人。
“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私底下来找我,聚成一团,让外宾看见了像什么话!”
他斥责着这些分不清场合,分不清轻重的人,更是一指站在最前面的一名中年人,“……(中年人的名字),是不是你带的头?”
中年人一瘸一拐的站了出来,站在台阶上,他看了看身边的其他工友,点了一下头,“是我,我对厂里的安排不满意,我们都不满意!”
中年人的膝盖被一枚弹片击碎了,他也上了战场,三十六岁响应了彭捷奥帝国皇室的号召,放下工作,扛起武器,上了战场。
他更参加了纳加利尔侵略战争中大部分战斗,直到本土防御作战时,被一枚跳弹的弹片击中了膝盖,才离开了战场。
医生没有能够保住他的膝盖,或者说在当时战场上的环境下,医生不会去保住他的膝盖。
因为漫长的手术只为保住一个人的膝盖,不如用来保住几个人的生命。
所以他被简单的治疗了一下,取出了碎掉的骨头,然后就被送出了手术室。
手术后他已经无法站立,被送回了大后方,战争结束前夕他回到了洗衣机厂,继续为战争服务——制作战车的零件。
他和周围的人一样,他们都喜欢这里的环境,喜欢这里的氛围,感觉大家都像是一家人一样。
但直到这一刻,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破碎了。
厂长知道这个时候不解决,后续会更麻烦,他眉头稍微舒展开一点,“都挤在这里像什么话,这样,你们选两个代表,我们去里面谈。”
彭捷奥有着历史悠久的“代表”历史,长老会就是民意代表的重要机构,还能直接参与政治的决策。
中年人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找了两个人一起,和厂长进入了办公楼。
而其他人,则分散到周围的阴凉处,等待着结果。
一楼的接待室内,厂长让人送了一点冷饮过来,他坐在桌子后看着沙发上的三人,“我知道你们对遣散的决定很不满。”
“不过你们也要为我们工厂考虑一下,现在联邦人愿意接手这个工厂,至少我们大多数人还能继续生活下去。”
“我知道,要牺牲一小部分人的利益,肯定会伤害到你们的感情,但也不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的,不还是有遣散费吗?”
中年人的目光很清正,也蕴含着愤怒,“遣散费?”
“一年二百四十块钱的遣散费能够干点什么?”
“现在外面的面包多少钱一磅你心里没数吗?”
“你这是要逼死我们这些人!”
一磅重的面包大概需要六块钱,如果有什么比如说坚果碎之类的,就要七块钱。
不过大多数家庭,还是买小麦粉自己做面包。
一个家庭一天大约需要两磅的面包,还不包括其他的各种生存基础的开支。
中年人,以及外面那些人其实很清楚。
一旦他们被遣散,他们就很难再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他们别说养活家人,就算养活自己都会变得很艰难。
厂长听着他们的这些话,忍不住猛吸香烟。
过了好一会,他才抬头问道,“这些都是联邦人要求的,你们以为这是我的决定?”
“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也不会那么做。”
“可我能怎么办?”
“要么,厂子倒闭,大家一起被遣散。”
“要么,遣散一部分人,但大多数人都能继续留在工厂里工作。”
“要不我把我这个厂长的位置给你们来当,我去当个普通工人,然后你们来选?”
厂长的一番话,一下子就让三位代表说不出话来。
现实永远都是残酷的,不讲道理的,不会因为谁可怜,谁需要被可怜,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现实不会如此的浪漫,它不仅不会可怜那些需要可怜的人,有时候还会跳上去狠狠踩几脚。
看着这些无话可说的三人,厂长的语气放缓了一些,“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给你们申请一些便利条件。”
“比如说增加一些遣散费用,或者……酌情从你们的家属中挑选符合条件的工人顶替你们的工作。”
这个方案实际上厂长早就想好了,但一直没有说出来。
被遣散的工人群体不闹,他就不能说,一旦说了被否决了,后续想要实现的难度就会变得很大,会给这些联邦人一种他们在演戏的错觉。
所以他一直忍着,在恰当的时候提出来,才能真正的起到效果。
中年男人听到这些话也是一愣,但随后眼睛里就露出了希冀的神色,他儿子十五岁了,可以顶替他来工作。
有一份工作,一家人最少不会饿死!
有了这样的托底,他的态度一下子就软化了下来。
“这或许是个办法……”
厂长说着话又一收,“但如果你们有人来顶替的话,遣散费就别想要了。”
“而且工龄什么的,也都只能从零开始。”
其实不管是联邦还是彭捷奥,在工资标准中都有工龄工资这一条,无论是资本家还是统治阶级。
在驾驭受统治的底层群体这件事上,他们都有着大致相同的手段和办法。
想要让联邦的资本家答应这一条,肯定需要有所取舍。
同时厂长也得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来,他可不是真的想要从工人阶级重新做起。
看着三人似乎对这个想法有点妥协了,厂长轻咳了一声,“我就说,有什么事情,私底下来找我谈,别闹得这么大。”
“万一你们让联邦的那些人不满意了,觉得有危险,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他们跑了,谁来私有化?”
“到时候面临遣散的就不只是你们几个,所有人都要因为你们的冲动失去工作!”
“你们呀!”
厂长丢掉了香烟,起身用脚跺了跺,就像踩在几人的脸上,臊得都发红发烫。
“我先去稳住那些联邦人,你们出去安抚好其他人,剩下的等我消息。”
“我在这个厂这么多年,你们什么时候见过我憋着劲想你们坏的?”
他说完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不多时一会,他就回到了会议室里,略微弯着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林奇先生,沃德里克先生,工人们有些想法……”
林奇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