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方行尽
他目光转而落向林黛玉,眸光灿然生辉,似乎拥有着窥破一切的力量,悠悠说道:“这丫头体内藏着的是什么?你就是为了这个吧。贫道孤陋寡闻,姑娘能否为我解惑?”
莲心面上笑容一滞,以前所未有的凝重眼神看向裴远,与他那双闪动着秘不可测光泽的眼眸对视,说道:“你居然也能看到?这是什么功法?难道你也是……。”
裴远道:“所以你是自己走,还是我送你走?”
莲心定定瞧了裴远片刻,忽然又笑了起来:“别说得好像你真能胜过我似的,而且我有听音辨心之法,你能到这里来,或许是跟踪那两个废物的巧合,但这小丫头,你却必定是认识的。”
说到这儿的时候,莲心身边的林黛玉忙摇着小脑袋,她怎么可能认识这道士。
裴远也叹了口气,袍袖垂落,与莲心目光对视,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刹那间气流涌动,好似有着一层层无形力场翻卷。
莲心足尖一踏,五指极尽变化,身形犹如鸟翔长空,鱼潜江河,就那般自然而然,毫无丝毫斧凿痕迹的跨越十丈空间,抵达了裴远近前。
柔美纤长五指没有带动丝毫烟火气息,宛如郊外踏青的少女,轻轻采摘着花朵,慢悠悠拂向了裴远,姿势飘忽无定,变化莫测,似乎将裴远面门,脏腑,胸腹……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笼罩在攻势范围内。
裴远同样是一拳挥出。
平平无奇的一拳,毫无花假的击打在了空气中,震荡的气流没有朝外扩散,反而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汇入他这一拳之内,轰然迎向了莲心五指。
劲气交击,一个呼吸间,拳头与指掌似乎没有任何接触,又像是交锋了上百次,偏偏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而他们交手的空间内,气劲却是越汇聚越庞大,直至压抑到了极点,“嘭”然一声爆响,无形气流以两人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
漫天沙尘狂卷,竹叶飞舞半空。
站在竹楼边的林黛玉早在两人交手时,就躲到了屋内,仍然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大气涌来,她‘啊呀’一声娇呼,直接被掀得倒地。
无数落叶飞卷之中,一道白影斜刺里飞出,朝天一跃,就再次融入雾气之中,只留下一道轻哼:“臭男人,臭道士!我不会放过你的!”
第43章 一僧一道,茫茫渺渺
败犬的哀鸣,裴远向来不会放在心上。
又在竹楼外站了一会儿,神意流动,默默感应着周遭,确定莲心已经离开之后,这才迈步跨入竹楼内。
竹舍内林黛玉小脸煞白,晕晕乎乎的站起,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裴远一探手按在她肩头,一股沛然雄浑的真力化作一道道暖流渡入她体内。
同时神意弥散开来,安定着小姑娘惊悸惶恐的心绪。
只是当他神意触及到林黛玉念头时,忽然泥丸宫内心灯一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裴远心中一动,神意继续延伸出去,仿佛丝丝缕缕的轻风,聚散无形,轻而易举涌入了小姑娘识海深处。
诸多杂乱的念头里,一缕清光徐徐绽放,带着一种神秘玄妙的气息,更有一股鲜活的灵性。
在裴远神意感应之中,那一缕清光变化无常,忽而化作一株殷红如滴血的小草,忽而化成一位衣袂飘飞,秀色无双,不沾丝毫人间烟火气的神女,再一眨眼又散成一缕虚无缥缈的气机,游弋不定……
“这就是莲心看上的东西?”
掳走林黛玉胁迫林如海,他是不怎么相信的。
林如海有什么值得看重的?
他身为巡盐御史,虽然权重,却不代表位高,而且他的一切权力都来源于皇帝信任,随时可以更换。
除了权力,也就只剩下钱了!
可修为到了莲心那等境界,再往上一步就是一品高手,天下绝顶,能将名字载入史册之中,区区金银财货哪里需要她劳心劳力?
心灯的异动,也表明了小姑娘识海深处这道清光的不凡。
具有灵性,可以被吸收!
裴远摇了摇头,神意收摄,还是没有吸收这道清光。
毕竟傻子都知道这道清光与林黛玉息息相关,冒然吸收掉,还不知这姑娘是死是活。
小姑娘感觉晕眩消散,眼中渐渐有了神采,看了看外间,又瞧了瞧身边的裴远,见礼道:“道长,那个姐姐被你打跑了么?”
裴远道:“算是吧。”
小姑娘明显松了口气,连忙道谢,又做下介绍,道明被莲心掳走的情形,随即怯生生道:“道长,能不能劳你送我回到船上去?”
裴远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小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林黛玉怔一怔,不解其意,又暗暗有些羞恼,女子的年龄除了长辈问询之外,外人询问都可算无礼,只是这道人毕竟救了她,又是方外之人,因此她略一思索,还是答道:“前几个月,我刚过了十岁。”
“十岁啊!”
裴远就叹息一声,目露怜悯的盯着她:“这么算来,怕也只有七八年可活了吧!”
林黛玉听闻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性子里就有些倔强,只是今日之遭遇实在离奇,才让她担惊受怕,此刻忽然将畏惧心思抛开,双眸瞪着裴远:“道长,你为何咒我?”
“你自己看吧!”
裴远笑了笑,缓缓一指点向她的眉心。
又来?
林黛玉还以为这道士被她顶撞,跟那‘九天玄女’一般,又要威胁她的性命,心中哀叹一声,身体却是动弹不得。
瞬息间那一指落在她眉心,一股温润柔和的触感升起。
对方指间蓦地荡漾起一道道涟漪,一圈圈在小姑娘眼前散开,小姑娘目光情不自禁被那一圈圈涟漪吸引,眼眸霎时化为一片茫然。
仿佛全部心神都被摄入了其中,无法自拔。
眼前光影模糊,好似重合了无数道幻影,不断变化,让人眼花缭乱。
哗啦!哗啦啦!
耳边突然传来水浪激溅的声响,惊醒了林黛玉,她再次睁开眼睛,身边依旧围聚着一群嬉闹调笑的丫鬟。
她的心腹丫鬟紫鹃也陪侍在她身边。
小姑娘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终于确定自己又回到了船上,一时之间心神恍惚。自己被那道士送回来了?还是原本就只是一场幻梦?
她正欲往下深思,却发现周围景象变化极快,丫鬟嬷嬷犹如走马观灯,一个个在船上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就连那船只也似乎快的不可思议,上一刻还在长阳府,下一刻已经穿府过县,直接到了扬州府。
对她来说只是一忽儿的光景,可于旁人而言,似乎已经过了许多天。
很快回到了林府,见到了父亲林如海。
林如海病情愈发严重,各方名医都是束手无策,林黛玉照料了林如海几个月,最终林如海还是去了。
她在房中一个人默默流泪。
不久随着贾琏一起扶灵回苏州。
不等她继续伤心,眼前光影再变,小姑娘发现自己等人又回到了荣国府,宫中传来喜讯,贾元春获封贤德妃,皇帝特许回家省亲。
整个贾家喜气洋洋,开始营造省亲别墅。
接下来光影变化更快更急,且全都是一些杂乱无序的片段,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册缺页严重的话本小说,让人摸不着头脑……直到她瞧见宝玉和宝钗成婚,一病不起,两人大婚当晚,她焚烧尽了书稿,流干了眼泪,就如一朵枯萎的花儿,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林黛玉彻底呆住了。
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悲伤,她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死’了,为何还能悲伤,只是泪珠儿如同一颗颗串成一串的珍珠,从眼角一滴滴滑落下去。
直到耳边传来一把清朗的声音:“擦擦眼泪吧!”
林黛玉陡地惊醒过来,眼睛大睁,发现自己还呆在竹楼里,耳边是山谷内呼啸的风声。
那道士撕下一段衣角递给她。
小姑娘嫌弃的没有去接,睁着泪眼婆娑的眸子,紧紧盯着裴远,轻咬嘴唇道:“道长,那就是我的命吗?颦儿,颦儿的一生这般凄苦吗?为什么?”
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泪珠大颗大颗的涌动。
其实裴远对于红楼所知有限,更不清楚那一众人的长相,营造出的幻象不过是以自身神意牵引林黛玉本身的记忆,以其记忆为主,将他知晓的部分事件演化出来。
这就够了。
裴远道:“你虽然年纪还小,但聪慧过人,你觉得那是真是假?”
小姑娘没有说话。
裴远又道:“其实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未来,应该怎么做?”
林黛玉仰起头来,恳求道:“道长,你是神仙吗?能不能救一救我爹爹?”
裴远道:“我不是神仙,你爹也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救他?”
小姑娘道:“那你为何帮我?”
裴远道:“你身上有一件东西是我需要的,只是我不知取走之后,会不会害了你,所以暂且留下。但或许有个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走吧,你若见到那个人,能够请动她帮忙的话,救你爹也未必不能做到……。”
“要去见她吗?”
“嗯!”林黛玉坚定的点了点头。
就在裴远,林黛玉二人动身离开山谷的时候,大康京城之中,一个浑身破破烂烂,臭气熏天,癞头赤脚的和尚正被几条野犬追得四处躲避,神情慌慌张张,一个不慎,脚下踩在一坨狗屎上,立即滑了个趔趄,被一只野犬追上,在他臀部狠狠咬上一口。
癞头和尚痛得嗷嗷大叫,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摸着流血的臀部痛哭起来。
边哭边逃。
只是跑了片刻之后,忽然脸色一变,一双污浊的眼中闪过骇人的光芒,一脚猛地踹出,将一头追上来的野犬踢飞数丈,撞在墙上四分五裂开来。
癞头和尚五指掐诀,繁复的指诀快速变化起来,脸色愈发阴沉。
“究竟是哪路神圣,竟敢坏了老和尚的谋划?”
于此同时,千里之外一座云雾环绕的大山深处,一个须发斑白的老道士面无表情,自破败不堪的山道上一瘸一拐的走了下来……
第44章 怀安寺
京城。
乾元宫。
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整个粘杆处只有三人获封一等侍卫。
德隆,福祥以及粘杆长纳兰彬彬。
现在德隆死了,还是被一个前夏余孽以那般践踏朝廷尊严的方式杀死,消息早在三日前就传回来了。
纳兰彬彬,福祥二人收到消息的一刻,先是难以置信,继而是又惊又怒,急着入宫面见皇帝。
他们是皇帝忠犬,深受信赖,平日里见皇帝也不算难,可这次却被足足晾了两天才得到召见。
纳兰彬彬,福祥两人都清楚皇帝这是发怒了。
因此一入乾元宫,也不开口辩解,直接跪倒在地,两颗光亮的脑门磕得砰砰作响。
没得到元定帝回应,二人也不敢起身,甚至头都不敢抬,只以眼角余光瞥见上首一片明黄色的衣角。
殿中气氛沉默而压抑,只有书册缓缓翻动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听见元定帝停下看书,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声音里透着疲倦问道:“小顺子,什么时辰了?”
“爷,已经过了亥时三刻了!”一把尖细的嗓音回道。
“乏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元定帝叹着气道:“这人啊,一旦老了,终究是精力不济,大不如前,纵是帝王享受人间富贵,也是难逃生老病死!你们都称我为‘万岁’,可这世上岂有长生不老,千年万载之人?”
“纳兰彬彬,福祥,抬起头来!”
听得元定帝喊话,纳兰彬彬,福祥皆是心头一松,知道这关总算是过了。
稍稍抬了抬眼睛,瞧见上首宝座上半依着个中年人,中等身材,目光却未落到两人身上,而是皱着眉头捋着散开辫子上的几根白发。
元定帝手指牵扯着那几根白发,似乎想直接拔下来,到底没有动手,自顾自道:“朕自十二岁登基,这四十五年来夙兴夜寐,不敢有一日之懈怠,唯恐有哪一日松懈了,一觉醒来,就败坏了祖宗传下来的这片基业……”
纳兰彬彬俯首道:“圣上英明神武,执宰天下,也正是在圣上治理下,方有如今这大康盛世,宇内顺服。”
元定帝目光移转,盯着纳兰彬彬,忽然笑道:“宇内顺服?未必如此吧。”
“纵有癣疥之疾,亦是翻手可灭之。”纳兰彬彬以头触地,即使是当世顶尖高手,武学修为深厚,也抑制不住心神动荡。
“爱卿的话,朕自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