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书 第571章

作者:姬叉

  凌若羽抱着龙雀愤愤然跟在后面:“我师父怎样和你没关系,别一口一个的念叨,她可是赵王的。”

  赵长河眨巴眨巴眼睛:“怎么,赵王女人不够多吗?你就没意见?”

  “能一样吗,赵王是我们的英雄,师父喜欢他也自然是因为英雄相惜。”凌若羽看着前方城门,压低声音道:“到姑苏了,在吴侯面前可不要随随便便说赵王什么的,吴侯为人正直肃敛,听人妄议国士,必将雷霆震怒。”

  赵长河张大了嘴:“正直肃敛,你说的谁?”

  你知道他前两个月还在嫖娼吗?

  “吴侯啊,江南谁人不敬。”凌若羽看看抱琴:“据说长史大人出自相府,前辈问她便知。”

  抱琴肚子都快笑痛了:“你说得很对。”

  众人鱼贯入了城,凌若羽发现前辈入城居然有正规路引,有些鄙视地瞥了长史大人一眼,这就走上后门了……

  她也是第一次到姑苏,抵达吴侯府的时候心中十分敬佩。

  吴侯雄镇江南三十载,又是如此繁华之地,原本怎么想都会是金碧辉煌的连绵府邸,甚至僭越都不是不可能的。结果此番亲见,侯府占地远比想象中的小多了,也没什么金碧辉煌,相对甚至能称一句朴素。

  门口守卫森严,纪律极为严明。吴侯大寿,前来祝寿的各方人士络绎不绝,门口盘查十分严格。

  凌若羽这才想起,自己前来的理由是要把龙雀交付吴侯而不是拜寿,这要是交上去了怎么忽然觉得有些舍不得……而且龙雀还说要带自己去找星河玩的,交上去了怎么办?

  要是用镇魔司玉牌倒是可以进,可进去了难道不交刀?

  正纠结间,就见到侯府门外盘查的卫队队长极为兴奋地喊:“琴姑娘回府啦?”

  抱琴笑眯眯地挥手:“大家好啊。”

  “琴姑娘你这头发……”

  “不该问的别问哈。”

  “是是是,琴姑娘快进来,吴侯见到姑娘一定很高兴。”

  刚刚盘查得极为严格的卫队见到抱琴就像见到家人,极为亲热地簇拥着进去了,凌若羽懵懵地抱着刀跟在后面直接跟着入内,连个问她来干嘛的人都没有,甚至还有人问:“姑娘抱着这么大的东西重吗?小的帮您拿?”

  “不、不用了……”凌若羽如坠梦里,瞧这模样哪里是丞相长史来访,明明就是家人回家好吧……

  虽说相府长史是唐丞相贴身部下吧,可与远在姑苏老宅的卫队都这么亲是什么情况,何况理论上唐丞相和吴侯应该算已经分家了……

  “抱琴回来了?”大厅内传来清亮的声音:“是姑姑有什么话带到么?”

  抱琴笑道:“没有的,特来为侯爷祝寿。”

  “好好好,你来了便是今日最大的惊喜。”

  “其实还有更大的……”

  凌若羽纳闷地跟着抱琴进了大厅,透过满厅熙熙攘攘的宾客看去,一名锦袍中年高坐主位,一头半黑不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着,几缕长须飘在前胸。虽然脸上已经有些皱纹风霜,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丰神俊朗,气度不凡。显然这就是朝野举足轻重的吴侯。

  身边有几名青年侍立在侧,大气都不敢喘,凸显了吴侯平日家教的威严。

  却见抱琴盈盈行了个礼,却不是人们心目中的官面礼节,而是家礼:“抱琴见过少爷。”

  “你跟我客气什……”吴侯笑呵呵地抬手示意免礼,笑容却忽然僵在脸上。

  抱琴身后,赵长河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定定地看着唐不器的白发长须,和他身边的青年们,久久不言。

  唐不器也怔怔地回望青春鼎盛的赵长河,良久才憋出几个字:“真不公平啊……”

  “这是谁家子侄?”有宾客不悦道:“既见吴侯拜寿,怎么直挺挺地站着如此无礼,就是这样见长辈的?”

  唐不器神色抽搐了两下,站起身来,一肚子草泥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谁特么多嘴提的醒。

  赵长河伸指轻弹,柔风拂过,唐不器这礼终究没行下去,脑海中突兀泛起传念:“先别露馅。”

  抬眼看去,赵长河神色依然怔忡,似是这老年唐不器儿孙绕膝满堂贺寿的场面给他的触动很大很大,大到快要失去思维。

  “唐丞相到~”后方忽地传来唱喏声。

  赵长河豁然回首,唐晚妆身披大氅,水袖长裙,缓步而来。

  依然青丝明眸,宁静温婉,如同江南烟雨的画卷之中走向人间。

  眼中秋水,一如当年。

  须发皆白的唐不器半止的晚辈礼终于光明正大地对着厅外佳人行了下去:“姑姑。”

  厅内厅外,便仿佛隔了岁月。

  一边是流淌的江水,一边是静止的幽潭。

  中间是赵长河。

第876章 风起

  随着唐晚妆入厅,原本还略有嘈杂的大厅瞬间鸦雀无声,很多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是身份地位带来的压迫,是容貌。

  她实在太美了。

  几乎就是吴越灵秀山水汇聚于一身,似乎只要她站在那里,就代言着江南。

  曾经是病弱的气质加分,如今固然不病弱了,可风姿依旧楚楚,不减风韵。加上权倾天下三十载,那气度威严又加分,真正美得让人窒息。

  那永固的容颜,仿佛也是上苍在说这样的造化不当流逝,常人无须妒忌,是上苍不许她见白头。

  厅中传来青年们整齐划一的问候声,打破了寂静:“侄孙向姑奶奶问安。”

  众宾客:“……”

  吴越山水忽地崩碎,变成了乡间竹篱,鸡犬相闻。

  唐晚妆的美眸在赵长河身上驻留了小片刻,又在抱琴的发髻上转了几转,轻声回应:“都不必多礼。抱琴,这是你找的夫婿?”

  抱琴狗腿般赔笑不答。

  “时辰尚早,晚宴再说。不器且先待客,抱琴陪我回老屋聊聊,带上你夫婿。”

  “是。”

  唐晚妆刚进门就出门,抱琴赵长河闷声不吭地跟在后面。凌若羽下意识伸了下手,她也很想面见敬爱的唐丞相,可不知道以什么立场。

  如果雀雀没说谎,那敬爱的丞相可能与自己师父是情敌。

  唐不器干咳一声,坐回主位,语气威严:“那位小姑娘,你怀里抱着的是龙雀?”

  凌若羽醒过神来,只得回答:“是,晚辈凌若羽护刀南下,把圣刀交付吴侯。望吴侯组织人手,护送回京。”

  厅中微起喧哗:“她便是凌若羽!好生年轻。”

  “乱世书一天数闪,年方十六直登人榜十八,当今年轻一辈无出其右者。”

  “便是当年落日神剑再现江湖,也当自愧不如吧。”

  凌若羽:“……”

  别说了,回去我怕挨打。

  唐不器抽抽嘴角。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凌若羽是岳红翎的徒弟,他唐不器也不知道,但他只需要知道刚才陪在凌若羽身边的是谁。正主儿陪在你身边你把这破刀交付我?

  姓赵的现在玩得真花,这是什么新型把妹伎俩吗?

  唐不器扳好了脸,一本正经道:“年轻人做事不当半途而废,此刀你护持了这么久,自当继续由你带到京师。甩给外人,非剑客所为也。”

  凌若羽张了张嘴,感觉这话哪里不对。我护刀南下本来就是为了交给你的,不然我往南干嘛呀?

  要是昨天唐不器这么表态,凌若羽肯定丢下刀转身就走,反正我刀送到了不关我事了。但今天反倒有点松了口气似的,进门之前还在琢磨不太想给刀了,结果吴侯还真不要……不愧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就是体贴。

  真是奇怪,那破刀性子又讨厌又臭屁,怎么就舍不得了……嗯,一定是为了让她带着看星河。

  少女一脑子混沌地抱着龙雀坐在角落,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宾客道贺送礼,心思有些悠远,都不知道飘哪去了。

  剑心似乎本能地感到宾客人群中有恶意的目光,少女豁然抬头看了一圈,却找寻不见。

  “雀雀,有没有感觉恶意的窥测?”

  “有啊,我对这个最敏感了,我跟你说,当年……”

  “好了好了,别臭屁你当年了,知道是哪个么?吴侯寿宴,群雄云集,居然也有人敢觊觎你……”

  “不是哪个,是很多个。”

  凌若羽悚然,就要起立:“这必须去告知吴侯。”

  “唐不哭让你靠近了么?你这时候跑过去,别先被当成刺客抓起来。”

  凌若羽转头看向唐不器的方向,那边正有个青年弯腰对唐不器说:“那位凌姑娘如此美貌和实力,孩儿想……”

  “啪”的一声,唐不器一巴掌抽得儿子转了个圈圈:“混账东西那要么也是你姑奶奶,要么就是你姑妈!”

  儿子:“???”

  凌若羽没听清那边说的啥,一眼看见吴侯揍儿子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噤。

  果然是传说中的威严肃敛,好凶啊。

  唐不器正在扶额:“怎么感觉我这个诞辰会很悲剧……你们再去落实一下侯府守卫,排查排查有没有特殊状况。”

  “姑奶奶都驾临了,还有人敢搞事?”

  “就是因为她没事找事地驾临了,才说明有人搞事。”唐不器训儿子:“不然你以为她真能千里迢迢为我寿宴而来,堂堂大汉丞相没事干的吗?不过话说回来了,她们在这,有事也会没事,我们之所以做足功课,是为了不丢人现眼,一把年纪了还要姑姑擦屁股,是想让你爹我去跳河?”

  唐不器肚子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姑姑当然不一定有事而来,她完全可以是纯粹来找男人的。但只要那个男人在的地方,就从来没有好事。

  想到那货此刻一如往昔的青春,那些青葱岁月跃马江湖狂歌痛饮的过往闪过脑海,唐不器怔怔地坐在那里,眼前宾客的贺寿声都变得十分悠远,听不分明。

  “我没想到你在这里。”唐晚妆曾经居住的水榭里,唐晚妆素手泡茶,与赵长河相对而坐,声音平静。抱琴抱着琴站在一边侍立,犹如卡带回放,一晃当年。

  流水依旧蝉鸣如初,变化的是抱着琴的小丫鬟梳起了已为人妇的发髻,竹楼脚下布满的苔痕证实了岁月斑驳的痕迹。

  “所以你此来是为了星河?”

  “是,恰逢不器寿辰,也想来看看家人……只是没想到看见了你。”唐晚妆美眸瞥过抱琴,似笑非笑:“长本事了,也不传信,就为了偷吃呢?”

  抱琴赔笑:“抱琴知道小姐这次会来的,无须传信,所以就偷了一天。”

  唐晚妆哪能真怪她,心中柔柔的,仿佛自语:“挺好的……”

  抱琴抽着鼻子:“小姐……”

  “好啦,你现在可是我相府长史,左膀右臂。”

  “那可不行,没了我,谁帮小姐抱琴。”

  “把琴给我。”

  抱琴递过琴,唐晚妆摆在案上,伸手轻抚出一串清音,继而抬眸看着赵长河:“想听什么曲子?”

  赵长河道:“随意,只要你弹的,我就听。”

  琴声响起,依然是高山流水,只诉知音。

  赵长河抿着茶,静静地听着曲子,看着唐晚妆柔和含笑的神情,觉得茶比酒更加醉人。

  遇见晚妆之后,堪称自己变化最大的节点。外在是收敛了那一身草莽气,实则是从江湖一隅看见了江山,走到了天下。

  晚妆自己也从镇压天下魔徒的镇魔司,走到了更广泛劳心的朝野政务。连夏迟迟都“御驾亲征”的时候,朝野政局一直是晚妆在主持安定,收起了所有锋芒,只做背后的女人。

  被争斗了一辈子的皇甫情修行反超碾压,她也不去追赶了。

  那些并无意义……往后余生,只为君而活。

  在后院与夫君抚琴烹茶,或许是唐晚妆最期待的画卷。

  “铮”,唐晚妆伸手虚按琴弦,余音袅袅,随茶香缭绕。

  “三十年等不到如此琴茶,往后可以么?”唐晚妆问。

  赵长河道:“快了。”

  唐晚妆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到水榭窗边看景。

  赵长河便也陪着站在身边,无论远处的主厅多么喧嚣,在这里只是世外之园,一溪流水,一片花田。

  唐晚妆看着蜜蜂在花丛奔忙的样子,随口道:“陪我走走?”

  “嗯。”

  两人并肩走在花中,却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