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书 第105章

作者:姬叉

  “读史感觉这样的猛将还挺多的,但实际上历史多少年,两个纪元加起来也就那些人,很遗憾,他们肯定不属于潜龙榜。你我这种实力,单人在战阵里能发挥的作用或许还不如一排训练有素的士卒长枪齐刺。”

  “……”

  “以你的勇猛,用来带一支精兵做箭头倒是挺合适的,大约也可以被称为一员虎将,但这个需要有一批如臂使指的精兵配合。前提是和将士们一起长期训练磨合,而不是跨上马带队人冲出去就完事的。”唐不器笑容有些揶揄:“你……能在军营里一起磨合多少天?多少天后打算离开?”

  赵长河“嘶”了一声:“喂,你这才几天,怎么变了个人了?”

  “几天?”唐不器瞪大眼睛:“这种事情我从小就要学的,虽然没真正入军营,兵书也是要读的,考核不过要打板子的——必须告诉你,打我板子的人你很熟悉。”

  赵长河想起唐晚妆一把掀翻唐不器,拿龙雀揍他屁股的场景,那简直太熟练了……

  唐不器懒洋洋道:“如今姑苏各家愤怒当初被弥勒教的欺骗,还算是同仇敌忾上下用命,加上金陵扬州都没丢,大江两岸都在我们手里,这叫地利人和都在,没那么好啃。这一战大有可能迁延岁月,多番攻守。这是我家,我能在这守一辈子,你可以嘛?赵兄,除非你真的转换了心态和角色,否则还真不适合你。”

  赵长河沉默片刻,饮尽杯中酒:“谨受教。”

  唐不器斜睨他半晌,忽然道:“怎么不嬉皮笑脸喊我大侄子了?”

  “唔……”赵长河居然不知道怎么回这话,好像自己还真有点不敢叫了。

  可能是因为,以前完全没那念想,随便口嗨无所谓;现在真有了几分念想,反倒心虚不敢瞎喊了?

  唐不器却也没嘲讽他两句的意思,实在没太多心情,有些郁郁地自顾喝酒,低声道:“其实弥勒倒是有点万夫莫敌的意思,可他也做不了什么统帅,他靠的还是麾下招揽的人物,其中有些据说很厉害。比如我刚才提到的十住菩萨法生,据报,杭州也不是没抵抗,被法生一个时辰就破了,他也就玄关六重,却是弥勒最器重的先锋大将。”

  他再度把酒饮尽:“我真的没有太大信心……听说这个法生极为残暴,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万一被他打进来……”

  赵长河道:“你已经比我厉害多了……你也说了你有地利人和,他哪有那么好打。就算一开始玩不过这个法生,熟悉了几轮也就长进了,咱还年轻,是会长进的嘛。”

  唐不器摇了摇头:“诶,不提了。其实吧,你我终究是江湖人,相对于学习兵法,我还是希望武道提升,有朝一日身登乱世书,天下仰视,那多显圣啊……真能练到姑姑她们的程度,那就真的独闯军阵又如何,爱冲杀几回合就冲杀几回合,谁也拿我们没办法,那种时候多畅快!这就叫一剑能当百万师,你多半也是这么想的吧。”

  赵长河承认:“是。何止你我,此世武者大部分都这么想。”

  唐不器道:“说来自从你上次砍了万东流,乱世书也一直没动过了,真是奇怪,这半年基本都是你在榜上闪啊闪,别人很少……”

  话音未落,天空闪起金光。

  唐不器酒杯顿在手里,讶然抬首。

  “六月初六,大暑。”

  “赤离二十三岁诞辰,进阶玄关九重。是日,万众之中击杀大夏北境枪王厉长空,取代其人榜之位。”

  “人榜变动。”

  “人榜六十六,妖狐赤离!”

  赵长河仰首望天,安静地抿着酒,没有说话。

  唐不器瞠目半晌,酒都喝不下去了:“真的二十三岁,生辰当天……好像在对陛下宣战一样……”

  半截话没说下去,但凡年轻一辈看到这样的同辈人物,岂能没有一点沮丧惊惧之感?

  当他还是族群之敌时,甚至能让人绝望。

  赵长河静静地看着,还是没有回答。

  好像在等什么一样。

  唐不器奇道:“赵兄,你……”

  话音未落,天上再起金光。

  “岳红翎年方二十,玄关九重。是日,单人独骑,踏破黑狼汗帐,阵斩黑狼王博忽,绝尘而去。”

  “人榜变动。”

  “人榜六十八,落日神剑岳红翎!”

  这是直接给绰号了……赵长河终于知道真正的好绰号应该怎么来了,神特么靠漕帮去吹……乱世书的吹,才是真的吹!

  也只有赵长河的思维这个时候还能发散到绰号了……在别人眼中,这连续两个新秀先后直上人榜,那是真正教天下震动的超级大事件,谁特么有心思想这个?

  天地人榜不同于潜龙榜,不是你随便一个战绩就可能起变化的,天地人榜上的宗师们互相对敌都非常谨慎,已经多久没有变化过了?

  可这一动就是两个,而且都不是千辛万苦获胜的,居然都是“万众之中”“单人阵斩”,他们的真实排名,还有可能更高!

  这俩还都是极为年轻的新秀、人们眼中还是在估量潜力的“小辈”,却在神州之北,绽开了当世最璀璨的星光。

  赵长河忽地失笑,想起岳红翎当初信心满满的小傲娇样……这就是你想要的吧。

  赤离刚装了个大逼,还特意选在自己生日的时候玩这套,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人前显圣,也是有意为了在北胡南下之时振奋士气,打击中土人心。

  结果岳红翎不声不响,把赤离这个逼格削了半截。

  虽然排名还是低了两位,可岳红翎才二十岁半啊,这才是古往今来最变态的上榜者吧?

  而且赤离杀中土名宿,她就杀草原名宿,士气人心直接抵回去了,简直故意一般。

  可她不可能知道赤离在干嘛,这不是故意,只能说是天命。

  赵长河忽然在想,她卡九重关隘挺久的了,这次的突破,是与草原游历相关呢,还是与扬州那一场双修有关?

  很可能是后者的……

  莫名就因为这种原因脱离了三十八,现在三十六,这数字好,天罡之数嘛。

  那边唐不器泛起喜色,还没来得及说话,乱世书好像在爆更一样,再起光芒。

  “潜龙出渊,登临人榜,潜龙榜名次顺移,潜龙第一,崔元雍。”

  远在清河的崔元雍看着天空,哭笑不得。

  这第一好像当得有点不是滋味……

  但这没完。

  “夏迟迟年方十七,玄关七重。刺弥勒教北地佛于江北佛坛,尽收其众。”

  “潜龙榜变动。”

  “潜龙第六,夏迟迟。”

  “崔元央闭关半载,尽揽紫气清河之妙,直跳玄关第五重,出关之日,大破崔家九曲黄河试炼之阵,获崔家镇族剑法清河神剑传承资格,年仅十五,一郡骇然。”

  “潜龙榜变动。”

  “潜龙九十九,崔元央。”

  “当是时也,龙蛇起陆。”

  整个天下脖子都快仰酸了,已经从震惊变得麻木。

  真乱世了啊……

  乱世书这最后一句,可不是点评崔元央的,是评这一片闪耀长空的熠熠星光。

  唐不器屡次想说又没说出来的话也不想说了……这风起云涌星光璀璨的感觉,同为潜龙榜中人,又岂会没有一点热血沸腾之感?

  “好一场风起云涌……”他捏着酒杯,轻声自语:“我快下榜了,百名开外,不该是我唐不器的位置。”

  “咔嚓!”酒杯竟不自觉地捏出了裂痕。

  赵长河终于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取过龙雀背在背上:“唐兄,乱世书见你我有酒无菜,特送来了这番下酒菜,可太上头了……停杯吧,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也该走了。”

  “诶诶,等等。”唐不器问:“这马上入夜了,你打算去哪?”

  赵长河抬头望天,那些金色的字迹依然闪烁:“无论去哪也罢,这一场风云里,又怎能没有我赵长河?”

第183章 岂能无我

  夜黑风高。

  太湖东岸,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正在湖畔饮水造饭,军纪不算多严明,也有喧哗,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显得很是吵闹。

  但与赵长河此前所见的扬州姑苏那些乱七八糟的军队相比,已经算得上是严整有序的精锐强军。

  正是十住菩萨法生率领的先锋军。

  所谓十住菩萨,不是法生的封号,而是弥勒教中的一个等级,意为杀生众多,“十住”还是菩萨果位,再杀下去就成佛了……之前法元对赵长河的期许,也是能做个十住菩萨。

  法生昨天刚刚进入吴兴,才休整了一天一夜,在唐不器忧虑他什么时候打过来的时候,其实他已经趁夜绕湖北上,直扑姑苏。

  湖上另有水师,水陆并进。

  说是“先锋”,率众不多,其实以法生这几天势如破竹的兵锋来看,都是直接就破了城,基本没得到过像样的抵抗。

  既是因为城中包括官员和民众在内到处都是他们弥勒教的人,也是因为江南军队废弛得比乌合之众还废物。到了这种时候,反倒是各地的世家大族倒有点抵抗之心,因为他们看不起弥勒教。

  但那点抵抗也真没大用,那些家族本身就是只会吃喝玩乐欺男霸女的废物。大军没来一个个胸膛拍得震天响,都说要亲手摘了弥勒的人头献于陛下,真到了兵临城下,看着黑压压的大军,个个腿软得比虾都快。

  于是法生把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江南之水已呈血色。

  “强军”也就是这么从虐菜开始一路胜仗磨炼出来的。在最初起事的时候,也不过一群乱哄哄学过几手庄稼把式的教众信徒,现在打赢了几仗,从各地府库里装备了甲具,就开始具备了一些严整的铁血气势,越打越有样子。

  “菩萨。”军帐之中,法生正在案前观察地形图,旁边有教众在说:“斥候回报,姑苏坚壁清野,连秋收都不管了,外面村镇连条狗都找不到。”

  “唐晚妆此前在姑苏呆了那么多天,当然是有筹备的。”法生是条威猛的壮大和尚,满脸络腮胡跟鲁智深似的,可气度却很是沉稳:“很可惜唐晚妆无法分身,她必须坐镇金陵和教主互相牵制,姑苏之事既然是唐望生这些人主持,唐晚妆多少心血都会辜负在这些废物手里。”

  有人道:“姑苏还是颇有人物的,据说唐望生他们都玄关九重了……菩萨,我们这点兵马,也没有什么强者坐镇,万一有人豁出去刺杀……”

  法生摆摆手:“姑苏没有人榜宗师,唐望生没这个能力。别看什么玄关九重,真来刺杀,几轮乱箭就要叫他变成刺猬。江北佛被夏迟迟所杀,那是因为我们在江北本就没什么势力,佛坛被四象教强者牵制,强弱逆转,不是一回事。”

  顿了顿,又道:“其实就算以唐晚妆之强,也不敢随便妄入险地,一旦被教主缠住,周遭千军涌上,她便要栽在这里。同理,教主也不能随便突入姑苏去摘唐望生的人头,天知道唐晚妆有怎样的埋伏?一旦要动,都是必须做好绝对的准备,战争不是有个强者就能决定一切。诸君,这就是我们的价值。”

  众人都颔首。

  真正能在大军之中来去自如的强者哪来那么多……至少姑苏没有赤离岳红翎那种变态。

  有参谋道:“此前陆家之事,已经可以看出姑苏军队废弛,也没有能战之将。但姑苏各家族倒是可能较为用命,城内屯粮多半也足,能够组织家丁守城的话,并不好打。”

  “这便是本座乘夜突袭的原因。他们既没有足够威望的领袖,也没有足够的战争经验,大约还在考虑怎么借助地利攻守,安排各家的防区呢……一旦突兀兵临城下,多半要乱,我们的机会就在这里。不能慢悠悠等后续大军开到,陪他们拉锯消磨,否则他们反倒可能越打越黏合成军,更是难啃。”

  如果唐不器在这里,恐怕心都凉了半截。

  法生几乎把他的心思以及各家目前的状况猜了个清清楚楚,他们还真是在分配防区,等着和弥勒教你来我往的怎么个攻防呢。

  一旦夜袭城下,唐家会怎样不好说,别家乱成一团简直是必然。

  “好了,不说这些。”法生指着地形图:“诸位看这里,太湖东岸,是……”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急匆匆的声音:“菩萨,菩萨,寨外有人报信,说湖中遭遇水鬼凿船,有船沉了,疑似姑苏派兵偷袭!”

  “姑苏还有如此人物?”法生等一众将佐参谋都惊奇地走出帐外,果然看见远处湖面燃起火光,惊怒吆喝之声乱成一团。

  “报信的人在何处?”法生问道:“带我去问问情况。”

  报信的就在寨门外芦苇丛边等着,也是个高大小伙子,外貌普通,虽然高大却有点面黄肌瘦营养不良,浑身湿漉漉的一看就是水里刚窜出来,手上连个兵器都没有,很是狼狈。

  法生看了一眼也没生疑,这样的小伙子军中挺多的,便问:“细细说湖中什么情况?对方来了多少水鬼,你既下水,可发生战斗了?”

  小伙子声音都有些发颤:“菩萨,对面来了好多人,水底下黑压压的,我不敢过去,拼命往岸边游过来的……”

  法生沉吟片刻,吩咐左右:“调集弓手到寨内岸边准备即可,不可擅离寨中,小心劫营。再派斥候往前哨探。”

  说着又有些狐疑地看着小伙子:“唐望生有这个能耐,我怎么就不信呢?”

  小伙子瞠目不知所对,一副不知道你说啥的样子。

  那目光却不经意地掠过寨中,看着寨门前严阵以待的弓手们大部分转移去了岸边。

  法生正在说:“稍等,你结个不动明王印给本座瞧瞧。”

  小伙子还真的结了个不动明王印:“是、是这样的吗菩萨?我不是很熟悉……”

  这是佛家根本法印之一,广载于各类经典,是个弥勒教徒都该会,但连剃度都没有的普通教众结得不甚标准也非常正常,一点惹人疑惑的破绽都没有。

  旁边将佐都觉得法生这回疑心病有点重了,湖中船只出事了,你还有闲工夫管一个报信的结印标不标准……

  法生也觉得没什么问题,笑着打了个哈哈,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亲自伸手去纠正小伙子的手印:“拇指这里别掰那么僵,是这样的……”

  正在此时,看似老实巴交的小伙子手印忽变。

  那指尖如拈花、似拂柳,如天女生莲,悄然绽放。

  包括法生和旁观者在内,都只看见手指泛出虚影一般,反应都没来得及,已经拂在了法生手腕列缺穴上。

  而且特别懂他们弥勒教……这一拂穴不是单拂列缺,而是顺着这条太阴肺经,在列缺穴的上下点都拂了过去,管你是不是移了位,必中无疑。

  法生瞬间半边身子都麻了,急退大喊:“是刺客!”

  左右反应过来,刀剑齐出,直取小伙子脑袋。

  却见他脚步微错,极为飘逸地右移少许,脚下一勾,一柄藏在芦苇中的阔刀跃上手心。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