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李绩把面前小碗里的最后一根芹菜放嘴里,再用全麦馒头将几个小碗里的汤汁弄干净,吃掉,最后用茶水将几个小碗涮一涮,就当是餐后例汤了。
“你与赵孝祖交好,那么,对老夫杖责他一事,是不是也心怀怨愤?”
云初笑道:“没有,没有,晚辈那里敢置喙您呢。”
李绩叹口气道:“这就是有了。”
云初拱手道:“晚辈总是认为对一个刚刚杀敌得胜还朝的将军,不该苛求过甚。”
李绩笑道:“时间不对,如果这是太宗年间,就算赵孝祖如何骄狂,在我等面前不过是小孩子哭闹要糖的小事,太宗皇帝也会认为他只是想要更多的赏赐,不值一提,不会有人把他的行为与别的不好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事实上,那个时期骄狂的人多了,其中程咬金,梁建方他们两个是干这种事最多的人。
太宗皇帝心胸如天空一般开阔,容得下,也想的开,更有信心确信这些人翻不了天。
因为,太宗皇帝自己便是普天之下最英明的统帅。
现在不一样了,当今陛下一天战场都没有上过,却经历过侯君集叛乱。
虽然那件事对太宗皇帝,以及老夫等人心中不算什么大事,仅仅是心痛罢了。
然,对于当今皇帝来说,则是一场灾难,当时的他,无兵无权,困居于长安坊市,生怕他的兄长会拿他开刀问斩,惶惶不可终日。
有了那件事,就他对兵事有着天然的畏惧感。
好在,他虽然畏惧,却有面对的勇气,这已经非常的难得了。
这个时候,我们这些当兵的,就不能过度的挑战皇帝的尊严,尽量的亲近他,保护他,尽量的遵从皇帝制定的规矩。
否则,当皇帝的畏惧之心大过勇气……到时候,你看的就不再是赵孝祖血淋淋的屁股,而应该是他血淋淋的人头。”
听着李绩腹诽皇帝如同他腹诽梁建方一般随意,即便是在大夏天,云初依旧觉得寒冷刺骨,左右瞅瞅,发现坐在李绩身边的苏定方依旧在淡定的吃东西,另一边的梁建方在凶猛的喝酒。
李绩看出来了云初的不安,就笑道:“老夫曾经担任过东宫太傅,这些话当着皇帝的面也曾经说过,你莫要担心。
不过,你的这种谨慎的性格倒是好的,以后,在皇帝没有彻底的建立起自己的自信之前,还要继续保持这种谨慎的做派。
按理说,这些话轮不到你这个八品小官来听,可是呢,老夫搜检军队中能用的人才,足足有一百六十七人之多,可惜,能入老夫双眼的只有三人,而你,是三人中官职最小,年龄最小,经历最浅的一个。
偏偏不仅仅是我,还有苏定方,郑仁泰,梁建方等人在查看了你在西域,在长安的所有大小事情之后,最被我们看好的人三个人中以你最佳。”
听李绩把话说到这里,云初就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正在一群老将中间缩头缩脑装孙子的裴行俭。
李绩笑道:“裴行俭算一个,至于另一个是谁,你以后自己会发现的。
至于为何这两个被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为何不如你,你以后也会发现的。
不过,裴行俭马上就要当长安县令这个要职了,你应该好好地帮帮他。”
云初惊愕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帮他?”
李绩欢喜的瞅着云初道:“因为一个月后,你参加进士科考试,就会被选官就任万年县尉。”
“我打算考明算的。”云初还想最后挣扎一下。
“不,你参加的就是进士科,老夫已经给你在礼部报过名了,同时,吏部那边也做好了准备,就算你在考场上一个字都不写,你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了不起,就是排名不高罢了。
考试是为了选材,选材又岂是区区一张试卷几篇诗赋就能确定的。
你在龟兹这个战场试卷上,没有逃避,没有胆怯,虽然很狼狈,虽然战败,还被突厥人的弓箭射的如同刺猬一般,即便是如此,明知必死,你还有勇气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拯救回纥同盟残兵,激发溃散的回纥残兵跟着奋勇作战。
就这一条,武试!在老夫这里就过了。
至于文治……呵呵呵”
李绩站起身,瞅着郁郁葱葱的晋昌坊,看着高大巍峨一柱擎天的烂怂大雁塔,也看着人头攒动的大食堂,微微摇头道:“为老夫平生仅见的高明人物。
一个破败的晋昌坊,三年时间,就成了这般模样……这些年来,老夫见过不知多少英才,见过多少惊才绝艳的干吏,也见过无数可以定鼎天下,充当激流永柱的雄才人物,唯独有本事不用朝廷一文钱,就能把一个破败地方治理成这般富庶模样的人……老夫委实是平生仅见啊。
听闻,你有雄心壮志心要把整个长安城都治理成晋昌坊的模样,老夫听闻,都心血难平……”
说到这里,李绩端起梁建方给李绩倒的杀毒药,找了一个空碗,分给了云初一半。
云初连忙道:“孙神仙……”
李绩大笑道:“那个老道一辈子只救人,何曾见过他害人,即便是往这酒水中添加药材,也一定是能够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尽管饮来。”
说着话,就把酒碗塞云初手里,跟他重重的碰了一下,就一饮而尽,然后,就是云初非常熟的模样,李绩呆滞不动。
云初连忙也一口把碗里的足足有三两的杀毒药喝光,为了照顾李绩的脸面,跟他一起呆立当场。
大夏天,一口气灌三两七十四五度的酒精,云初还能站的稳稳当当的,倒是李绩的模样可不怎么乐观,先是吐出一口酒气,然后一张有些黝黑的脸就变成了紫色,再然后,就一把抓住身旁的郑仁泰,看的出来,他想努力的站稳当。
不过,不得不敬佩老家伙的自制力,晃荡几下之后站稳当,晃晃脑袋冲着嘿嘿怪笑的梁建方道:“终究是中了你这个老杀才的暗算。”
梁建方哈哈大笑,对李绩道:“还以为你这一辈子都能算无遗策,哈哈哈。今日在这小小的晋昌坊被杀的人仰马翻的……哈哈哈。”
李绩不理睬得意的梁建方又问云初:“此物果真能够减少外伤溃烂之症?”
云初坚定地点头道:“从太医署的对比研究来看,有效率在六成左右。”
李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迷离,悠悠的道:“六成,六成,六成已经足够了。”
说罢朝云初摆摆手道:“今日中了梁老狗的暗算,我们来日再战。”
然后,就在部曲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走了,看起来,李绩的酒量不太好。
马是骑不成了,安排了家里的马车送李绩回去,回到家里才发现,人已经走了一大半。
也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一个八品官的家里饮酒吃饭,能来,全是看在李绩这些人的脸面上。
就算觉得云初很了不起,这些见惯了沙场战争的人,还真得没有把云初这样的战场小卒子看在眼里。
过来,也就是图个新鲜,看看李绩口中不错的人是一个什么样子。
裴行俭陪着云初又拜见了一圈人,这一次,走掉的人就更多了。
直到剩下四五个人的时候,这些人就转移战场去了云家的内宅。
等云初跟裴行俭两人上好了清茶,梁建方瞅着苏定方道:“是你说,还是我说?”
苏定方瞅着云初跟裴行俭道:“我来说,你说不清楚。”
梁建方立刻闭嘴,苏定方喝了一口清茶,稍微愣愣神,马上道:“全力经营长安!这就是你们一个担任长安令,一个担任万年县尉的全部意义所在。”
裴行俭皱眉道:“如此说来,迁都洛阳,已经尘埃落定了吗?”
苏定方摆摆手道:“这种事哪里会如此轻易地就有定论,不过,陛下不喜长安,这已经是肯定的,我们所有人的家业,基本上都在长安附近。
这些年来,长安周边可用的土地越来越少,而百姓却越来越多,长安看似繁华,实则虚弱。
现在的局面就是一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场面,等长安的底气被消耗一空之后,这座城市将陷入最低迷,最困乏的时期。
原来我们以为长安这座城市没救了,结果,从晋昌坊,曲江里的变化上,让我们又萌生了希望。
希望能通过人治,改变长安,至少要让长安即便是断绝了外援之后,还能独自经营下去。”
第十一章 富贵后遗症
经营长安,就是经营军方老巢。
别看这些老家伙这个公,那个侯的,一个个不是实封几千户,就是实封几百户的,可是呢,他们只有收税的权力,没有实际管理的权力。
即便是收税权力,其实也不在他们手中,都是地方官吏们收到钱之后,再拿给他们。
世上最不可靠的事情,就是钱财过他人之手,就像云初的永业田,口分田,官田,全在他娘的太白山里面,一年能收到多少,全看当地官员想要吃肉还是想要喝汤。
想吃肉的时候,云初的永业,口分,官田就会颗粒无收,有时候还要倒缴。
想喝汤的时候,云初就能得到一些粮食跟麻布,以及一些土特产,比如去年天下大熟,云初就得到了三担干瘪的麦子,跟六匹当抹布都不算是好抹布的麻布,当然,还有两只风干的兔子跟三只野鸡。
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云初差点哭出来,这就是自己在大唐占得大便宜。
勋贵们封地里的状况也不会比云初好到那里去,禁止勋贵们盘剥百姓,这就是太宗皇帝,赏赐田地人口给功臣之前事先说好的。
除非可以厉害到,像长孙无忌一样,不但有赵国公的爵位,还有一个赵州刺史的兼职,只有这样,他才能自己给自己分配封地上的产出,才会变得很富裕。
除过他之外,哪怕是亲王,在封地就藩之后,也要接受朝廷委派给他的丞相,长史等人的钳制,更不要说地方上的那些官吏,更是会把他当贼一样防备。
其余的勋贵就更不用说了,封地里遭灾,他们有救护封地百姓的义务,至于别的,真的可以忽视掉了。
长安附近的田地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早年跟着高祖,太宗皇帝打天下的功臣,因为战功或者别的什么吮痈舐痔的功劳,获得的田地。
这些田地,基本上是由他们的老婆们亲自管理的,收获除过缴税之外,全部归自己。所以,这里的东西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在大唐,田地就是财富之源,不论土地贵贱,只要能买到好的田地,就是一个会过日子的女人。
云初认为这个观点是错误的,结果,才说出来,就受到虞修容跟崔氏反驳,她们固执地认为田地最重要,如果家里的财产有一个需要剥离的顺序,曲江里的上百亩土地,将是最后一个需要被剥离的财产。
至于日进斗金的晋昌坊大食堂,则属于在破家之前,就该拿去换取或者放弃的财富。
而酒精制作,棉被制作,羽绒服制作,则被这两个女人规划为不可分割的财富,云家如果倒霉了,还要依靠这上百亩田产,跟这两样秘方东山再起呢。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是兵法书上说的话,但是在虞修容跟崔氏眼中,田地是永恒的。
这不仅仅是崔氏跟虞修容两人的看法,更是全长安人的看法。
云初对此非常地不理解,就大唐关中现在一亩地的产出,好年景都不足两百斤,就这,还是水田的产出,就算一亩地产出三百斤,按照长安此时的粮价,八文钱一斗,三百斤算三十斗,一年下来也就两百四十文,再算上麦子收割之后种一茬糜子或者荞麦的收入,不算人工,一亩地一年最多收入四百个钱。
更要命的是,长安附近水田的价格是十一贯钱一亩,合一万一千钱。需要将近三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把买地的钱收回来,这基本上就是唐人一大半的生命历程。
一辈子不吃不喝的,就为了得到一亩地?
“账不是这么算的!”在拿到云家聘礼之后,早就不避讳云初的虞修容,已经把自己摆在了云家主母的位置上,并且摆得理所当然。
云初很想抬手给死犟死犟的虞修容一巴掌,发现这个小女子一脸的坚定,即便是挨打,也坚持认为云家应该走兼并土地的路线。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云初突然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买的那套房子……贷款二十年,每月要还四千左右,而他一月的薪水只有七八千……与唐人买地的状况何等的相似。
就这,官府里的一群智者,还纷纷说他买得好,肯定赚钱。
很奇怪啊,长安附近的土地,跟他以前买的学区房一样,挂牌就能卖出去。
如果云初现在,要把自家在曲江里的土地挂牌出售,每亩地十一贯钱,不出一天,就会有豪奢的买家上门,并且给现钱!
而拿到现钱的他,一定会被整个长安人耻笑为败家子,是败坏家业的败类。
既然自己曾经在科技发达,信息透明的世界里,都能干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来。指望虞修容跟崔氏,这两个唐朝土著来超越时代,这是非常不对的。
房子跟土地其实是一样的,中国人爱死了这两样东西,还整整爱了好几千年。
有钱难买心头好,云初认命了。
家里的钱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大慈恩寺香积厨都不愿意接纳的地步。
如果把云家一部分的钱,拿出去买地,推高长安附近的土地价格,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至少,就没有那么多的人愿意卖地了。
毕竟,在这个没有多少投资渠道的世界里,土地的价格越高,出售手中土地的人就越少。
把钱都沉淀在土地上,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事情。
“你刚才是不是想抽我?”虞修容瞪着一双发亮的大眼睛,看着云初,看得出来,她余怒未消。”
“胡说八道,云家祖上八辈起,就没有打老婆的习惯。”
“对,那就把妹妹往死里打?”娜哈一边剥着烤栗子,一边插话。
“你要是再敢往平康坊跑,下次就不是用竹条抽,改用棒子打腿。”
“我是去看公孙姐姐买来的舞姬,看看她们的腿是不是比我的腿长,你凭什么打我?”
虞修容见娜哈真的生气了,就连忙抱着娜哈安慰道:“平康坊确实不是好地方,你以后要见公孙姐姐,我就邀请她来家里,我们在家里看她买的舞姬就好了,可不敢再去平康坊抛头露面了。”
“为什么不能去?那里可热闹了。”
“嗯——”云初低声咆哮一下,就捏着拳头走出了屋子,娜哈已经大了,真的不能再打她了。
这个时候,该是虞修容表现她长嫂如母的时候了,在女孩子成长的过程中,很多话云初这个当哥哥的,就没办法说。
崔氏连忙跟出来对云初道:“娜哈小娘子很聪明,郎君不用如此气恼,等她再大一点,就会明白的。”
云初怒气冲冲地瞅着崔氏道:“三年前你就这么说,现在还这么说,她什么时候能长大?”
崔氏掩着嘴巴笑道:“要是娜哈小娘子真的长大了,郎君可能会更加地不舍。”
提到娜哈的婚嫁,云初心里就很不舒服,这妹夫人选一定要好好地挑选,要家里有钱的,有地位的,还要一表人才,性情温顺,被娜哈打了之后,还死死活活喜欢娜哈的才成!
否则,不是这样的妹夫容易早夭。
眼看着一队穿着绿色白斑点,束胸襦裙的圆滚滚的女人,从自己眼前滚过,就对崔氏道:“两年前我就说过,只要她们找到了意中人,就可以离开家生活,为什么,两年来没有一个离开的?
两年了,她们应该积攒了不少钱才对吧?”
崔氏捏捏自己的双下巴道:“傻子才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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