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93章

作者:孑与2

  再有,他有什么资格,以区区一个里长的身份,来置喙我大唐军将,难道真的就靠他积攒了两年多,举办了七场的长桌宴吗?”

  郑仁泰嘿地笑了一声道:“还真是这样,说来也怪,如今将士还未出征,就已经开始琢磨晋昌坊长桌宴上的美食了,真是怪哉啊。

  老夫活了六十余年,为我平生仅见的怪事。”

  苏定方瞅着湛蓝的天空苦笑道:“原来人心是真的可以被拿捏的……”

  好不容易把枣红马收拾干净的云初,现在不得不面对一匹被踩踏的肠破肚流的死马尸体。

  金光王子被云初打青了一只眼睛,没办法见人,他的护卫们又打不过云初,就急匆匆地走了。

  至于崔宣礼,更是跑得不见了人影,因此,这匹死马的处置工作,就落在了云初的手上。

  必须亲自铲除死马尸体,这就是他的老师李义府,在帮他解决了国子监官面上的事情,给的惩罚。

第四章 丁大有的忧虑

  别看这匹率宾马,活着的时候动作轻盈,死掉之后却沉重无比。

  没办法,云初只好找来一柄巨斧,将这匹马的尸体分解开来。

  不过,他只砍下一条肥壮的马腿就停手了,将斧头放置在死马边上,就躲到一边去剥马腿皮了。

  等他将那匹马的腿处理好,回来的时候,地上的那匹马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连染血的地皮,都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

  巨斧也不见了,问借给他巨斧的仆役,仆役们说巨斧自己回来了。

  这种事情对于云初来说,一点都不奇怪,社区街道上运用最多的理论就是——破窗理论。

  一块地上如果有一片垃圾,马上就会有两三片,如果还不收拾,再过一天,这里就是默认的垃圾堆。

  一整匹死马倒在那里,国子监里的仆役们是不会动的,只会紧紧地盯着。

  当他们看到云初砍下来一条马腿,然后把剩余的肉置之不理……他们就会自发地,把剩余的肉拿回家,顺便帮云初把地面收拾干净。

  一条马腿太长,云初又用巨斧砍掉了,带着马蹄子的那一部分,才刚好把大半截马腿,挂在马鞍子上。

  这副模样的云初,在国子监里,没人敢正眼看他。一个个假装目不斜视的,偷偷瞄着云初。

  这就是云初要的效果,这些人现在害怕他,以后当官了也同样会害怕他。

  云初是不吃马肉的,所以,这条马腿在进坊门的时候,就丢给了那些老府兵。

  排队进坊门的人很多,街道上的人甚至已经排到一里开外了。

  只要进入晋昌坊的人超过五千,剩下的人如果想要进去,就只能等里面的人出来,出来一个进去一个,这没什么道理好讲。

  客人多,就说明晋昌坊大食堂的生意,好的离谱。

  现在的晋昌坊大食堂,已经不再是昔日那种小规模的,专供士子们吃饭的地方。早就变成了整个长安人的大食堂。

  从朝食开始,晋昌坊里的食客,基本上就没有减少过。这一波波的人流量,会延续到坊门关闭。

  进了坊门,云初就撒开枣红马让它自己回家,他必须要去澡堂子里,好好洗个澡,今天弄得满身血腥味的,不好面对娜哈跟崔氏。

  二牛已经长成一个半大的小伙子了,也成了晋昌坊大澡堂的掌柜,戴着一顶四方帽,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的,很像是那么回事。

  云初从他背后过去,抬脚踢过去,二牛似乎后背长了眼睛,腰一扭,就让云初给踢空了。

  “今天可没让里长多花十个钱。”

  二牛笑嘻嘻地,这种踢屁股的游戏,他们两个已经玩了三年多,如今,云初很难再踢到他。

  说起来很是感慨啊!以前,二牛都是故意挨踢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里长,赔偿给他十个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二牛觉得踢一脚十个钱不划算,云初就再也没有踢到过。

  “听说竹子长你家厅堂里了?”

  “好兆头啊,算命的刘瞎子说了,这是节节高的意思,还要我不要把竹子砍掉,还说我们一家的富贵,就在这棵竹子上呢。

  里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母亲的咳嗽病,好些了没有?”

  “不见好,上次趁着何医判来里坊洗澡,我亲自上手伺候的,何医判觉得舒坦,我就趁着这个由头,请何医判给我娘看了病,他说是以前积劳成疾落下的老病,没药可治,只能养着。

  以后只要不干重活,还能扛几年,起码看到我儿子出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二牛说着话,就把云初送进了一个不大的小浴池里,这里基本上不对外。

  只有一些亲密朋友来了,二牛才会把人领过来。

  两年多的时间,丁大有脑袋上的头发,掉得一根都不剩。一个人躺在清水池子里,愉快地打着呼噜。

  云初没有打扰他,安静地下了水池子,将全身都浸泡在滚烫的池子里,闭上眼睛,慢慢地回忆,今天遇到郑仁泰跟苏定方的经过。

  晋昌坊拥军活动做得很好,还触及不到这两位的利益,甚至这两人今天过来专门问此事,完全有些没有道理。

  至于拉拢,想到这四个字,云初就笑了,一个八品医正对人家两位来说,真的连一只蚂蚁都算不上。

  丁大有可能刚刚搓过澡,还用了硫磺肥皂,身体很滑,睡着睡着,就不小心滑进了水里,咕咚喝了一口洗澡水之后,抹一把脸就醒过来了。

  瞅着云初道:“如果只有老子一个人洗澡,喝自己的洗澡水不算什么,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害得老子喝你的洗澡水。”

  云初把漂在水上的茶盘推过去道:“喝口茶,这是我亲手炒的,不是去年那种。”

  丁大有摇摇头道:“刚才喝饱了,小子,我那里的长史被狼给吃了,你如果想当这个官,现在就可以跑门路了,位置我给你留着。”

  云初摇摇头道:“我现在才是正八品,想要当折冲府的七品长史,要欠很大的人情。”

  丁大有淡淡地道:“要是人家硬是要给你这个人情,你要不要?”

  云初叹口气道:“今天在国子监,遇到了右武卫大将军跟武卫大将军,这两位没带随从,没穿官服,就穿着最普通的衣衫,在国子监闲逛。还恰好遇见了我,跟我说了很多没名堂的话。

  就差没有明说要提携我的话。

  现在,你的长史又被军法司给拿了,给我留下了一个,踮踮脚就能够到的位置,你说奇怪不奇怪?”

  丁大有嘟囔道:“老子这辈子怎么就没有碰到过这种好事?”

  云初摆摆手道:“你觉得晋昌坊现在值多少钱?”

  丁大有坐直了身子,露出胸口那道可以与脸上那道伤疤媲美的伤口,低声道:“如果用晋昌坊去交换,我觉得不值得。

  你的晋昌坊现在就是一个会下金蛋的母鸡,一旦雍州牧同意你在晋昌坊开市,你这里可就发了。”

  “雍州牧前两天还来家中骗酒喝,他什么都决定不了,据他说,只要是关系到长安的事情,事事都要通过新设立的京兆府尹。

  而京兆府尹现在是褚遂良检校,这位老先生把脸一抹装口袋里,没人能跟他搭上话。

  之所以现在对我如此客气,完全是看在玄奘大师的面子上,如果没有玄奘大师的支持,我早就被调任到西域,或者辽东当医官去了。”

  丁大有愤愤地道:“如此说来,我婆娘想在你这晋昌坊,开粮食铺子的事情泡汤了?”

  “可以继续开啊,只要不收钱就是了。”

  “让坊民用铜饼子换?”

  “目前只好这样了,不过,不会长久的。”

  丁大有沉默片刻,对云初道:“现在局面完全看不清楚,十天前,某家接到了兵部调令,要我带两个团的府兵,进驻西内苑的玄武门,等我们到了,却又不许我们靠近玄武门,只能在距离玄武门五里地的地方扎营。

  营地才扎好,又来指令说不需要我们了,命我留在长安馆驿听命,两个团,由折冲校尉统领着原路返回。

  小子,你小心些,我总觉得最近要出大事。

  想想去年啊,吴王的身份何等的尊贵,高阳公主犯下大错,太宗皇帝都没有舍得动她,结果呢?一条谋反的罪名下来,都没有来得及弄清楚,不管是告密的,还是自称无辜的,天不亮就全部喀嚓了。

  所以啊,小子,千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如果人家真的要弄你,玄奘大师是挡不住的,你还记得那个被腰斩的和尚吗?好像就是玄奘大师最心爱的弟子。

  我甚至觉得,在高阳公主他们的事情上,未必就没有玄奘他们,这一系和尚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丁大有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就把一条薄薄的毯子围在腰上,踩着一双木屐去冲澡了。

  留下云初一个人,在水池子里继续泡着。

  资料不够……想不通,也看不清,这个时候就需要高人指点。

  云初准备明日在国子监,向李义府请教一下,这种人或许不会给你出一条最好的主意,但是,他一定会给出一条最安全的路。

  在大唐当官,要比以前当官要危险得多,以前算不得什么大事的事情,在大唐很可能就会被砍头,腰斩也不是不可能。

  好好地洗了一个澡之后,娜哈就扑上来胡乱嗅,确定哥哥身上只有硫磺肥皂的味道,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香味,这才罢休。

  “你回家之前洗澡了?”娜哈看起来有些失望。

  “嗯,洗了一个澡。”

  “你是在毁灭你证据吗?”

  “什么证据?”

  “别的女人留在你身上的味道?”

  “滚开,我身上只会有你刚才蹭上的味道,你把自己泡精油里面了?”

  “我要跟修容嫂嫂说,你去了平康坊!”

  云初把娜哈从身上撕下来丢在一边,这个妹子现在基本上要不成了,不知从什时候起,她已经成了虞修容最坚定的盟友。

  而她们共同的敌人,就是云初!

第五章 没有新鲜事

  李义府坐在蒲团上如果不睁开眼睛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一具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死人。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即便是笑得让人如沐春风,熟悉他的人,依旧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丝的厌恶。

  云初今天拿来的饭食非常得好,其中就有被李义府称之为人间绝味的扣肉。

  他喜欢吃的扣肉,是不要瘦肉的,只要红亮亮的猪皮跟膏腴。

  这跟他没被举荐当官之前的颠沛流离的苦难有关,所以,肥厚的膏腴,最适合他的口味。

  他吃扣肉的时候,不喜欢用米饭,或者馒头佐食,就这么一片片晶莹透亮,还滚着油珠的猪肉,被他以固有的频率,一一送进嘴里,等一大碗扣肉吃完,他就擦擦嘴,再把眼睛闭上,似乎在享受膏腴在身体里化作油脂的奇妙感觉。

  云初这个时候一般是不说话的,跟李义府一样,也微微闭上眼睛,享受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狄仁杰学律法,是为了有朝一日进入大理寺,可以平天下冤狱。

  你学算学又是为了什么呢,总不成你打算进入司天监修道?”

  云初不得不承认,能当上大官的,容貌真的不能太差,而李义府的容貌则是上上之选。

  他的父亲原本只是蜀中的一个县丞,能依靠自己走剑南道巡察大使李大亮的门路,被表荐为门下省典仪,后又得到刘洎、马周的举荐进入东宫辅佐李治,可见李义府的眼光之准,行事之周密。

  “弟子胸无大志,只愿意老死长安,所谋者,不过是一介万年令而已。”

  李义府自顾自地道:“你今年十六岁,已经是正八品的医正,这在我大唐虽然说不到绝无仅有,也算是凤毛麟角,如此自谦又是为了什么呢?”

  云初笑道:“比弟子年幼,官职比弟子高的人,如同车载斗量,如何算得凤毛麟角呢?”

  “恩荫官算不得什么,他们的起点有多高,就会被吏部磨磡多少年,享受了多少父祖便宜,就会在成年之后接受多少坎坷。

  你不同,从一开始就是正途官,更难得的是,你还有边疆厮杀的战功,这样的人一旦开始发力,岂能是小小的长安令,万年令所能满足的。”

  云初摇头道:“先生有所不知,弟子不求大富大贵,平生只有一个宏愿,那就是将这座长安城,治理成化外愚民所期望的那样,继而,青史留名。”

  李义府皱眉道:“你准备用一辈子就干这一件事吗?”

  云初施礼道:“虽然荒唐,却是弟子的肺腑之言。”

  “你今日来寻我,就是为了说你的志向吗?”

  云初再次施礼道:“最近,有很多人在刻意地接近弟子,丁大有的折冲府,甚至给我留出来了七品长史的职位,弟子心中惶恐不安,特意来向先生求助。”

  “你竟然无意商州折冲府长史的位置吗?”

  “弟子确实不愿意,如今,晋昌坊的开发还在初级阶段,弟子很想多用一些时间,先把晋昌坊谋划成弟子希望的模样。”

  李义府轻叹一声道:“狄仁杰治理醴泉坊失败了,丘神绩治理丰安坊失败了。

  我本来最看好狄仁杰,那里知晓,这个混账竟然为了区区一些钱财,就把整个长安县掀得天翻地覆,原本有着极好前程的他,如今,把路走窄了,只能专攻律法。

  鼠目寸光之辈,真真是令人扼腕。

  丘神绩不说也罢,此人在丰安坊倒行逆施,导致他如今身体溃烂,日夜哀嚎,这是他的报应。

  只有你,我没有办法来描述你的行为,每当我以为你已经把路走到了绝境,你总能在夹缝中生存下来,并且越来越好,以至于,你云初之名,屡屡出现在庙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