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掖庭宫管辖着上万的宦官跟宫女……这里面的人大多是被抄家灭族之后送进来的罪人,平日里少几个,死几个根本就不算啥大事。
这一次之所以会一口气死六十七个,唯一的原因就是有人为了要这些人死,愿意出一个很好的价格,这个价格可能超出了这些罪囚的卖价。
云初现在很想知道到底是那些人,连这些已经卑微到尘埃里的人都不愿意放过,这种人一定要找出来,以后要远离且提防他们。
下午的时候,云初正在跟武三思商量如何处理长安县内的几个坊市出现地涌泉的事情,就见到了黄门侍郎陈正,这个人很胖,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看样子也很虚,寒冷的天气里这家伙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向云初抱怨道:“君侯,你好歹也管管周兴啊,皇城刚刚遭受了罹难,他这个时候再进皇城,里面人心不稳啊。”
云初微笑着道:“老陈,你赚钱我不反对,就像你以前赚了十多年的人口钱,我从未过问过,但是呢,你能不能在赚钱的时候稍微考虑一下人性啊。
这种钱赚多了,你就不怕生孩子没屁眼吗?”
陈正呵呵笑道:“某家生了十一子,七女,各个都有谷道,就不劳君侯费心,掖庭宫买卖罪囚,开国时候就已经在做了。
获得的钱财又没有进我陈正的口袋,大多都归了国用,你应该还记得你家边上的大慈恩寺吧?”
云初道:“关慈恩寺什么事情,那座国寺乃是内侍省的人,捐赠的旧衣物加上陛下私产所出才修建起来的。”
陈正瞅着云初道:“你信?”
云初点点头道:“陛下亲口对我说的,我当然相信。”
陈正指着窗外的大雁塔道:“仅仅是这一座藏经塔,君侯可知造价几何?”
云初瞅瞅远处的烂怂大雁塔随口道:“也就用一些青砖跟一点劳力,以永徽三年的造价,不会超过一千贯的,我记得当年修建大雁塔的时候呢,官府征发了民夫,因此上,造价只会更低。”
陈正油肥的脸上慢慢没了笑容,口气冷淡的道:“君侯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希望君侯不要忘记你今日说的话。
官府一体,官官相护本就是惯例,如今,某家并无过分举动,君侯这里却见死不救,那么,下一次君侯遭难的时候,也很难获得我们的帮助。”
听了陈正的话,武三思第一时间就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看起来足足有三百斤的胖子能否被云初一脚踹的飞起来,再砸破窗户从房间里飞出去。
毕竟他们两兄弟被踹出这个效果的时候,云初用了一部分的巧劲,这样做就更费力气了。
云初并没有如武三思思想的一般把陈正从窗户里踹出去,而是帮助肥胖如猪的陈正整理一下宽大的官服,上下打量着他道:“皇城一气死了八千一百……不,现在是八千两百多人,虽说这些人都是瑞春跟周兴奉皇命弄死的,可是呢,你以为高贵如陛下在做了这件事之后,不用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吗?
拿瑞春大总管出去交待不合适,周兴的脑袋不大不小的看起来很不错,现在,我突然发现,你这个正四品的黄门侍郎好像更加适合被拿去交待,平一下悠悠之口。”
陈正才要发怒,就听站在一边的武三思幽幽的道:“县尊,陈侍郎的家眷也会被没入掖庭宫吧,下官初到长安,家宅空荡荡的没有筹备下几个下人,不如……”
云初挥挥手道:“这等小事去找周兴即可。”
暴怒的陈正一把抓住云初的胳膊道:“云初,你这是在找死。”
云初淡然笑道:“关我什么事情,难道说本官的麾下想要买几个罪囚当奴仆,你这个黄门侍郎连这点颜面都不肯给吗?”
陈正也是武将出身,当年就以性情残暴出名,如今多年未曾作战了,别人只是脾肉顿生,他是全身都长满了肉,武将的胆气早就在掖庭宫的温柔乡里消耗的一滴不剩。
跟云初这样的人打架,他连想都不会想,抓住云初的臂膀,只是他气急之下的本能反应,恨恨的松开云初的臂膀,就气冲冲的走了,这一次他走的很快。
“还以为君侯会打他一顿。”武三思颇有些幽怨的道。
云初把双手插在袖筒里道:“三百来斤重的家伙,我可能踹不动他。”
武三思道:“是怕踹死吧?我胸口筋肉结实,即便是被你踹了,你也能控制力道不伤我筋骨,这个家伙体胖如猪,你重重一脚,力道就能透过肥肉直达筋骨内脏……”
云初没有理会武三思的胡言乱语,拍拍他的肩膀道:“知道你们兄弟为何屡次能从某家手中逃出生天吗?”
武三思连忙道:“因为我们兄弟对君侯还有用处?”
云初笑吟吟地道:“错了,是因为你们兄弟虽然仗势欺人,欺负的却都是勋贵,官员,以及富豪,对于普通人,你们兄弟不但没有欺辱,反倒多番忍让。
这样的行为我很喜欢,当官的相互倾轧乃是本能,越是往上,位置就越少,不争不夺怎么可能达成目的呢?
处理掉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且不管是什么手段,反正大家现在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真正说起来,你们兄弟的路其实走的很正。”
被云初一番莫名其妙的夸奖,武三思心中居然油然生出一股自豪之意出来,没等这股子骄傲占据头脑,他就立刻甩头将这一股子不对劲的想法抛出脑袋。
他觉得自己还是多跟云初谈论工作,少说一些私人话,他很担心自己跟云初说多了私人话,迟早有一天会把云初当成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这不是开玩笑的,他早就发现,自己如今完全不在意云初刚刚狠狠的痛殴过他们的事情,一般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爹娘,先生身上,就算是兄长如此凶狠的殴打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到完全不挂怀的地步。
“寒冬料峭的日子,长安县的坊市里陡然出现了十一座地涌泉,这明显是一件很不对劲的事情,你查过地涌泉出现的地方吗?”
“查过,下官查看了每一处地涌泉的所在地,还记录下来了地涌泉开始喷水后每日水量的变化,开始的时候,下官以为是地下水脉破裂改道所致,可是呢,下官又查询了其余已经有的地涌泉的出水量,发现别的地涌泉的泉水水量也是有增无减。”
云初没有亲自去看过,自然不会下结论,就对武三思道:“大旱之年出现这样的事情真是咄咄怪事啊,都水监那边怎么说?”
武三思道:“都水监的人以为是曲江池出了问题,他们开始监测曲江池的水位变化,还需要一些时间,不过他们的话也做不得准,曲江池更靠近万年县而不是长安县,万年县这边没有变化,下官就觉得此事八成与曲江池渗水无关。”
云初看一眼武三思道:“你亲自去查吧,我很想知道答案。”
武三思点点头就准备抱着文书离开,走到门口转头问道:“君侯真的没有踹那个恶心家伙的心思吗?”
云初头都不抬的道:“杀这种人,我一般都是用刀的。”
闻言,武三思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云初的官廨。
武三思走了,云初就开始查看长安的地形图。
长安城本身就处在一个巨大的缓坡上,以北面的龙首原最高,南边的曲江池最低。朱雀大街将长安城劈成长安县与万年县,长安县的地势明显要比万年县要高,如果高处的长安县的地下水有了变化,那么,问题一定出更高处的龙首原以及建造在龙首原上的皇城。
云初试着将武三思禀报的新的地涌泉的位置在地图上连成一条线,结果,这条线并没有一个完整的指向,线条是凌乱的且没有规律可循。
长安城里有很好的排水系统,地涌泉的出现或许会祸害一些房屋,只要修建引水渠,就能把这些泉水引进地沟,最后流淌到护城河,最终随着渭水一起进入黄河。
灾难应该是可控的,就是事情太反常的。
云初思忖良久得不到丝毫的启发,就准备进皇城跟都水监的监令会会面,说一下这件事。
都水监原来是工部下属的一个机构,主要负责全国的水利事务。
以前的都水监的长官为都水使者,正五品上。
麟德一年,都水监的职位有所变动,监改令,加官至从三品;少监为少令,从四品。都水监下辖舟楫、河渠二署及诸津,成了一个独立于工部的一个重要部门。
云初如今的官职与品级虽然也是从三品,勋爵远比这位都水监的都水令要高,不过,他还是准备给足这位都水令颜面,亲自拜访一下。
云初骑马进了皇城,口鼻间就萦绕着一股子淡淡的腐臭味道,对于这股子味道云初还是熟悉的,想当年,他在大行城的官邸就一直有这种味道,且常年不散。
因为寒冬的缘故,那些遭了火灾的房舍现在并没有开始休整,只是把里面的一些残砖断瓦跟烂木头运送出去了,昔日繁华的天街如今空荡荡的,只有寥寥几个官员走在上面,且脚步匆匆。
皇城遭难,都水监何能例外?
云初在都水监的一处偏殿里见到了都水监的监令李淳风。
在云初的记忆中,这个家伙应该已经死了,现在却一脸春风的站在偏殿门口迎接他,看着他的白须白发一番仙风道骨的模样,云初觉得还能活个一二十年。
“许久未见君侯,君侯风采如昔,可喜可贺。”
云初抬手抱拳还礼道:“楼观台辩经大会就在眼前,道长不忙着为道门奔走,却在无声无息间便官至从三品,看样子道长这是要弃道从政了?”
云初话语尖刻,李淳风却面不改色的笑道:“老夫自居阴阳术天下无人能及,偏偏就是阴阳术让老夫狼狈不堪,屡算屡错一朝令名尽废,再也无颜面对道门一众先贤,只好卸下道袍回归尘世。”
云初瞅着李淳风道:“长安县几日间突然地涌泉水,不知是吉兆,还是噩耗?”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权力越大,越小心
李淳风担任都水令这样的大事,云初身为高官,自然是知晓的。
当武三思把长安县地涌泉水的几种可能性都否定之后,云初就觉得武三思说的很对,如果把自然因素去除了,剩下的就简单明了了,只有人为因素。
如果都水令是别人的话,云初或许还想不到李淳风身上,既然掌管大唐水脉的人变成了李淳风,云初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他。
他甚至认为,在大唐出现的一些不能理解的神秘事件直接找李淳风就对了,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就算不是他干的,也一定跟他有莫大的关系。
因此上,云初在跟李淳风说话的时候已经隐含怒意。
李淳风面对云初的压迫,波澜不惊的道:“都水令自有决断。”
云初点一下头道:“很好,既然令官认为此事是都水令的事情,那么,本官也认可是都水令的事情,不再过问,然则,有一个前提,莫要伤害我长安百姓。”
李淳风皱眉道:“天道之下……”
不等李淳风把话说完云初就截断道:“你想说什么,天道之下,万物皆是蝼蚁,还是想说,大河涛涛自择行处,草木兽虫可化鱼鳖?
你给本官听清楚了,坏了百姓的房子,你一定要记得赔,坏了百姓的牲畜,你也要记得赔,坏了百姓的身体,本官会追究你的刑责,坏了百姓的性命,老子就要你的命。”
李淳风面无表情的道:“兹事体大,君侯不可等闲视之。”
云初道:“你不要告诉你在干啥样的大事,我长安的事情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别以为这是本官在吓唬你,这么多年以来,本官是啥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
这皇城里已经死了八千两百多人,因为不在本官辖区,本官可以装作看不见,如果……哼,就算你有通天神通,老子一定会宰了你,再把你根苗连根拔起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
“君侯,你在指责本官还没有做的事情。”
“我不管,你要是看那个对手不顺眼,就拿着刀子去砍,砍赢了是你的本事,砍输了算你背风,万万不要牺牲小民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子是陛下派来在长安牧羊的牧羊犬,老子羊圈里的羊一只都不能少。”
李淳风皱眉道:“君侯是如何肯定长安县地涌泉水就跟老夫有关?”
云初道:“都水令,天下的江河湖泊山溪都归你管,地涌泉水也不例外。”
李淳风笑道:“恐怕不止于此吧?”
云初别有深意的瞅着李淳风道:“我不相信孝感动天,哭竹生笋,卧冰求鲤,扼虎救父,恣蚊饱血,涌泉跃鲤这么滑稽的事情,相信令官也不会相信。
自从前隋开始开科取士之后,举孝廉为官逐渐被废弃,这种故事逐渐少了很多,我不想这些故事重新在大唐出现,尤其是在长安。
如果一定要出现,我希望是尝粪忧心,乳姑不怠这样的事情,虽然变态了一些,却是我能接受的。
最后一点,如果不是太子要做这件事的话,你最好放弃。”
李淳风沉默不语,看样子并不打算听云初的建议。
云初又道:“你既然已经不当道士,准备当官了,那就不要再拿出道士的老本行来混官场,那样的事情只能蒙骗无知者,聪明人哪一个会上当呢?
另外,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地涌泉水的,如果不是障眼法,就告诉我,如今关中大旱还没有彻底的停止,这东西说不定能救下不少的禾苗。”
李淳风摇头道:“某家不知。”
云初点点头道:“那就是障眼法喽,回去就让民夫把那些地涌泉全部挖开,敢破坏长安的水循环系统,本官定不与你干休。”
李淳风道:“何苦呢?”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不想让百姓们认为,当官的全是信口胡柴的骗子。”
李淳风就不再言语了。
从都水令出来,云初就已经确定了,长安县出现地涌泉的事情是都水令的人弄出来,这一次也不知道是想给谁作筏。
如果李淳风没有真正改变地下水脉的法力的话,地涌泉就应该是人为的,既然是人为的,只要让武三思仔细勘察一下,就可以发现端倪。
皇城死了八千多人,正是长安城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个时候陡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出现一个神迹……会给长安,万年县的管理工作带来很大的麻烦,这属于跟官府争夺话语权,云初自然不能允许。
想当年,张道陵的五斗米教就是这么干的,刚刚开始的时候制造一些神迹,说是天人下降,并以治病为起点传播教义,等百姓们笃信无疑的时候,就要大家交上来五斗米才能入教……有了无数个五斗米的五斗米教……
想到这里,云初就重新折回都水令,对不动如山的李淳风道:“我觉得你脱离道教,是想另创门派,你不会想以长安为你开宗立派的起始点吧?”
李淳风道:“有何不可?”
云初见李淳风似乎不再掩饰了,就笑道:“我如果不知道的话,你或许能成功,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要是再敢胡作非为,小心本官让你知晓何为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李淳风道:“嫩芽破土而出虽巨石不能压迫,江河溢流虽高山不能阻隔,君侯过于高看自己了。”
云初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就离开了都水令。
来到皇城天街,云初瞅着荒凉的街市,长出一口气,骑着马走了一段路,发现一个趴在垃圾堆上翻检东西的宦官,走近一看,发现这个宦官的一条腿已经溃烂的需要截肢手术才能救命了。
宦官抬头看着威风凛凛的云初,眼眸中毫无对贵人的敬意,残破的宦官服饰肮脏不堪,一双手也如同鸡爪一般,嘴角噙着半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骨头,不时地舔舐一下。
已经没啥好失去的人一般是很有胆量的。
云初就抓着这个宦官的腰带把他提起来,为了避免让他弄脏了自己的新衣服特意张开手臂,离自己远远的。
宦官被云初提着,还是不断地嚼着自己嘴里的骨头,似乎眼前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来到太医署,云初就把这个宦官丢给药童道:“洗涮,备皮,消毒,准备手术。”
听云初这样说,那个被他丢在台阶上的宦官才停止了咀嚼嘴里的骨头,多看了云初一眼。
云初如今是太医署的医判,职位仅在太医令,太医丞之下,属于大唐级别很高的医生,他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人给他准备手术室。
等云初消毒完毕,戴着厚厚的口罩举着双手走进散发着浓烈酒精味道的手术室的时候,那个宦官已经被药童们给剥光了,且去除了全身的毛发。
看一眼这家伙的身体,非常的凄惨,满身都是冻疮,左腿下半截已经变成黑色的了,不过看这家伙的身体,骨骼粗大,筋肉也很健壮,以前应该是一个武宦官。
云初没心思问他堂堂武宦官为何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只是居高临下的对宦官道:“冻疮看似严重,却不至于要命,倒是你的左小腿已经完全坏死了,如果不尽快锯掉的话,你活不过十天。”
说罢,不等这个宦官说话,一个药童就往宦官嘴里塞了一个漏斗,将一大碗淡黄色的药水灌了进去,然后,就是冗长的等待。
麻醉药的效果明显很不好,云初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个宦官还是瞪着一双大眼睛不肯昏过去,云初只好在他的脖颈上砍了一掌。
锯腿这种事情对云初来说一点都不陌生,早在西域的时候,他不知道锯过多少条腿,现如今拿起锯子咯吱咯吱的锯骨头很是驾轻就熟。
大唐太医署的截肢手术,跟二十年前差别不大,主要是分别在于大唐的大夫们终于明白了在锯腿的间隙,知晓如何用夹子封闭大血管,这样在锯腿的时候出血量比较少,不至于把大夫弄得跟手艺不好的屠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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