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赵掌柜急匆匆地走到三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这里门大开着,站在门口就看到自家的大掌柜曾福坐在桌子后面,一脸愁容。
赵掌柜心里咯噔一下,走进房间才拱手准备说话呢,大掌柜曾福就道:“你那里没有按时拨付保证金的商队有多少?”
赵掌柜道:“粗略的看了一下,十一支商队,昨日的总结还没有查验,如果昨日的也没有按时拨付,大掌柜,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昔日的澡堂伙计二牛,今日的曲江流水牌子大掌柜,云氏家臣曾福,看不到半点昔日的穷酸模样,只剩下被上位者气息弥漫的大掌柜曾福。
曾福示意赵掌柜关上门,就把双手放在桌子上,瞅着满屋子的流水牌子各级掌柜,咳嗽一声道:“昨日下午,署理万年县县令的刘纳言,一日之间提走了十一万贯资金池里面的钱。”
二级掌柜霍城道:“十一万贯应该还影响不到正常的拨付流程。”
曾福摊开手道:“是不影响拨付流程,可惜,君侯早年答应过往资金池子里注资的大商户,官府绝对不会动用资金池子里面的钱,如果动用了,大商户们有权力立刻提走资金池里面的钱。
毕竟,资金池里面的钱不是官府的,而是人家大商户的,当然,也包括我们万年县的。”
霍城皱眉道:“不是有三个月的期限吗?”
曾福苦笑一声道:“那是君侯主政时期的事情,自从听说陛下派了新的官员来万年县任职,人家大商户就派人守着资金池子,只要新来的官员敢动资金池里面的钱,人家就立刻抽走他们的钱。
刘纳言拿走的那十一万贯钱,可以算在我们万年县的头上……诸位,现在我们就不要想着阻止大户拿走钱这件事了,我们也阻止不了,赶紧想办法筹钱堵上这个窟窿吧。”
二掌柜霍城将手里的精致茶壶丢到窗外,顾不得有没有砸到人,把身子倒在椅子上双眼瞅着房顶道:“二十万贯以内,我们可以自己解决,五十贯以内只要万年县全力出手也行,现在,缺少两百万贯,大掌柜可以考虑把我卖去平康坊当龟公了。”
资深掌柜平郎也找了一个舒坦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对大掌柜曾福道:“如果大掌柜不想趁着这个机会收割一波的话,咱们就可以在这里躺平了,霍掌柜年轻,又一表人才的当龟公屈才了,应该去当兔爷,我老了,最适合当龟公了。”
最后进来的赵掌柜咬牙道:“总不能让君侯一家吃亏吧,别忘了,所有的单据都在我们手中,只要稍微拖延两日,咱们就能把君侯这边的损失转嫁到商户头上去……或许还能趁机大捞一笔。”
曾福道:“是啊……只要君侯愿意,我们连底下商户家中小儿口中的糖都能剥夺过来……问题是,你们以为君侯会这么做吗?”
霍城惨笑一声道:“我这就去平康坊当兔爷,平爷,你当龟公的时候,记得给我多找几个豪爽的客人过来。”
平郎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看着曾福道:“君侯这是要破家纡难吗?”
曾福道:“已经把这里的事情禀报给了夫人,夫人片刻之后,就会到,诸位,事情才开始,还不到绝望的时候,诸位现在回去,立刻清理手头的单子,统计好缺额,回收所有在外的可用资金,停止继续发放保证资金,等夫人这里有了章程之后,我们再开始谋划,总之,我们要对君侯有信心。
君侯一向深谋远虑,绝对考虑过人亡政息这样的事情,只要我们坚持到君侯回来,事情必然会有转机。
诸位,太宗皇帝有诗云: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是要挺住。
如果大家都竭尽全力了,该想的,该做的都做了,如果回头依旧是失败,到时候我就带着大伙坦坦荡荡的去平康坊当兔爷。
我是长安土著,从小见的多,老婆又是平康坊的头部,人头熟,保证大家生意兴隆。”
二掌柜霍城起身大声吼道:“那就拼一回,赢了老子带你们去平康坊,输了,老子也带你们去平康坊。”
此时,关着的大门开了,满头大汗的雷头一头闯进来,冲着曾福大声道;“大掌柜的不好了,资金池库房那边为了提取资金已经打起来了。”
曾福看了雷头一眼道:“我们的资金呢?”
雷头道:“资金池库房的孟掌柜已经保留了我们的资金,可是,只有十七万四千六百二十七贯。”
曾福瞅瞅还没有离开的一众掌柜道:“你们看,我们也不是一文没有嘛,诸位,开始干活吧,尽量稳住现有的客户,该支付的保证金继续支付,不再接收新的保证单据。”
一众掌柜急匆匆地离开了,曾福有对雷头道:“出公告吧,把资金池的变故广而告之。”
雷头闻言上牙齿开始打下牙齿,半天才哭着道:“大掌柜,天会塌的……”
曾福道:“事情发生了,天塌也没办法,总不能骗他们吧,云氏生意,诚信为本,不论成败,还是那句话,跟云氏做生意,会是他们做生意的生涯中,最大的享受。”
“大掌柜……我不敢……”
“废物,研墨,老子自己写。”
赵掌柜站在二楼的平台上,瞅着楼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大厅,听着商户们此起彼伏的叫价声,眼前的一切看起来格外的迷幻。
他平日里只有一点空闲时分,就会抱着一个茶壶站在二楼的平台上俯瞰楼下的交易现场,每一声叫价声,在他耳中根本就不是什么噪音,而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每每此时,他都觉得这个世界美妙的不得了。
眼瞅着举着一张巨大公告匆匆下楼的大伙计雷头,赵掌柜叹息一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发闷的胸口,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梦该醒了。
“啊——”
“啊——”
“天啊——”
“真的吗?”
“县尊呢,县尊出来给我们一个解释。”
“快,快,把手头的单子全部抛掉,全抛,一个不留,完蛋了啊——”
方才还混乱但是有序的场面,立刻就炸了锅……
赵掌柜回到自己的格子间,给茶壶里加了水,就拿起手中的单据,开始一项项的检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冷静下来。
以前的单据差一点不算啥,终归都是盈利单子,现在不一样了,每一个单据都将是赔钱的单据,盈利的时候怎么宽容都不为过,亏损的时候,就要加一万个小心了。
云氏大妇虞修容终究没有来。
来的是云氏大公子云瑾,他还是光着脑袋,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僧衣,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平日里不常见的坚毅。
面对曲江城里的各路掌柜,云瑾淡漠的道:“云氏正在调拨各处钱粮,准备堵住这个大窟窿,原来该怎么做,继续做,该赚的赚,该赔的赔。
我阿耶说——钱是王八蛋,没有了我们再赚就是了。”
曾福道:“缺口太大,整个云氏填进去也不够,一旦曲江这边的影响传到洛阳,扬州,晋阳,成都那边,那就不是填补窟窿,而是要补天了。”
云瑾瞅着曾福的眼睛道:“你敢跟着我阿耶一起补天吗?”
曾福躬身道:“曾福可以化作一块五彩石,供君侯补天之用。”
二掌柜霍城同样躬身道:“原为补天之石。”
“愿为补天之石。”
“愿为补天之石。”
……
云瑾听了众人的肺腑之言,小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给众人还礼之后,轻笑一声道:“补天而已,又不是没有人补过……”
第五十七章 江河横溢啊
“天河漏了,最好的办法不是去堵漏,而是逃!”
“敢于去堵漏的人一般都是傻子,绝对会被天水淹死。”
“云氏那点钱拿去堵漏,自然是不够的,再加上温柔的,狄仁杰的也是不够的,云氏在这场灾难的马车前算是一只螳螂,你们两家算是——蚂蚁?”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冲上去补漏呢?”
“其实都是为了名声!”
“云氏堵漏失败,温家上,温家失败狄家上,狄家失败之后,该谁上呢?是不是该雍王这个始作俑者上了?
那么,以此类推,雍王失败之后该去找谁呢?
以前,我们的目标是皇后,事情到皇后这里,也就到头了,因为她是君,没想到雍王这个傻蛋自己肥猪拱门,我也就没有办法了,反正杀哪头猪不是杀呢?”
“雍王要是失败了,皇帝如果不想把自己儿子五马分尸拿去平息民愤的话,那就只有他拿钱出来继续补天。
我让曾福带着账房这两年走遍了洛阳,扬州,晋阳,成都等所有流水牌子的所在地,让他们用最坏的假设给我计算出一个最坏的结果出来。
然后,他们得出来了一个数字——一千六百万贯!
而大唐龙朔二年的赋税总额只有九百六十万贯,这里面还包含绢麻,其中长安就贡献了两百七十三万贯,注意,这里是纯粹的钱。
也就是说,皇帝把少府监的私库乃至国库全部填进去,也不够补天的。”
“我们之所以要勇猛的飞蛾扑火,就是要给皇帝一个假象,这个窟窿是可以补齐的。”
“除过我们,没人知道他们要弥补的并非钱,而是信誉,偏偏信誉是用钱买不来的。”
“可是呢,我们兄弟飞蛾扑火一般的去补天,损失的是钱这个无足轻重的东西,收获的却是千金难买的信誉。
等我们的信誉真正建立起来了,钱这个势利眼的东西就会主动靠过来。”
“我们的钱,雍王的钱,太子的钱,皇帝的钱,这么多的钱投入进去之后,就会真的打水漂了?”
“铜钱就是铜钱,它是以物理形态存在的,只要存在,就不会消失,只是在信誉这个东西没有建立起来之前,这些钱只是沉睡了,不会产生任何的利益。”
“如果,我们把信誉这个东西建立起来了,你们就会惊奇的发现,以前投入进去的钱,又神奇的回来了,以前只有区区两百万贯的资金池子,突然就变成了五百万,七百万贯了。”
“长安很缺钱,非常的缺,我就是想通过这一场大变故让更多的钱涌进长安……”
“只有钱在长安,大唐人才会明白钱的正确用法。”
“你们觉得我的理由充分不?”
云初好不容易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就对无辜的眨着眼睛一头雾水的温柔跟狄仁杰道。
温柔扭动着被绑在树上的身体道:“你在说啥?”
另一棵树上的狄仁杰则满脸的愤怒,他是一个能通过口型就能知道你说了一些啥的人,所以,他看到的是云初的后脑勺。
云初把两人从树上解下来,温柔立刻拿掉耳朵里的两大团棉花怒吼道:“你在说啥?”
云初摊摊手道:“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不舒服,只好对你们说了,可是,又害怕你们知道了会看不起我,只好用这个法子。”
狄仁杰揉着手腕走过来道:“见不得人的事情?”
云初叹口气道:“没办法,确实见不得人。”
温柔道:“事情严重到不能对我们说?”
云初摇头道:“对你们没有啥好隐瞒的,刚才说的那一番话是我对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的一个深入解析,你们也知道,做事情的时候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一心经不起解析,所以,你们只要知道事情就成了,不用听见我的心声。”
温柔点点头道:“很有道理,有时候我还担心被你听见我的心声,你要是听到了,可能会一脚踢死我。”
狄仁杰道:“长安如今应该乱起来了。”
云初道:“不是一般的乱,我估计如今的长安人脸上连笑容都看不见,昔日热闹的东西两市如今可能是门可罗雀,昔日热闹的平康坊,如今可能会变成鬼城,你可能看不到酒肆边上招手的胡姬,也看不到霸桥边上闲逛的士人,仕女。
五层高的流水牌子大楼下应该堆了不少的尸体,而楼顶上还有排队往下跳的商贾……”
温柔皱眉道:“何其的凄惨也。”
云初摇摇头道:“这才刚刚开始,十二月之前,官府要把所有的秋赋要缴清,而大多数的商贾习惯在十二月十五日缴纳,现在,他们没钱了,就连货物都没有了,拿什么去缴纳秋赋?
官府是不会理会这些的,有钱要缴纳赋税,没钱照样要缴纳赋税,而市场上普遍没钱,他们就算是想要出手宅院,卖儿卖女都没人买。”
狄仁杰道:“那些拿走了资金池里面的钱的商户难道也没钱?”
温柔道:“这个时候掠夺民脂民膏的人,会死的非常,非常的凄惨。”
狄仁杰沉默许久之后道:“我们回去吧,雁门郡公梁公薨了,你也该回去在他坟前上一柱香。”
云初沉默片刻道:“老梁陪葬昭陵了是吧?”
狄仁杰道:“睡在昭陵一直都是老梁的夙愿,他喜欢追随太宗皇帝,到了那里,想必会有很多话要对太宗皇帝说。”
云初叹息一声道:“也许吧……”
温柔道:“我们回去吧,事情没有出来之前,恨不得天翻地覆,现在,事情出来了,我的心慌的厉害,这已经不是皇家的事情了,也是我们仕人的事情。
我可不想被梁公在地下笑话我们,说什么,士子豕奔懦民泣的话。”
云初道:“看样子你已经做好了破家纡难的准备了?”
温柔摊摊手道:“不限于我老婆的嫁妆,以后,我们都要吃软饭谋生了,好在这一段时日里吃斋念佛把身体养的不错。”
狄仁杰认真的对云初道:“回吧,虽然把事情拖下去对我们更加有利,我就担心,有很多人可能看不到你重新给他们希望的日子了。”
云初瞅着狄仁杰道:“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
狄仁杰道:“根据你脸上的肌肉抽动的模样判断的,且断断续续的的不成文字。”
云初张开双臂道:“那就回吧。”
赵掌柜从流水牌子大厅出来的时候,先伸出头朝上看一看,确认没有人跳楼之后,这才小心快步走出大厅,他出来之后,仆役们就把大厅里最后一盏灯也给熄灭了。
他今天之所以来关闭了五天的大厅,就是为了接收来自雍王府的六万贯银钱,在过去的五天里,雍王府陆陆续续的运来了超过二十五万贯的银钱,其中,还包括被刘纳言拉走的十一万贯。
二十五万贯的钱财,才进入流水牌子大厅,就被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商家拉走了,这些钱虽然没办法弥补他们的损失,不过,也能略微的补偿一下。
如今的流水牌子大厅里,只有出的钱,没有进来的钱,虽然云家长公子不惜一切代价的变卖家产向流水牌子这边输送,可惜,面对流水牌子数目庞大的债务,人数奇多的债主,仅仅是杯水车薪而已。
在出曲江城大桥的时候,他嗅到了一股子尸臭味道,这是被雍王吊在大桥上的刘纳言跟史藏诘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虽说长安已经入冬,这些天却格外的暖和,以至于尸体都开始腐败了。
以前,这座桥上一向是灯火通明的,现在,黑乎乎的,只有被悬挂在桥梁高处的两具尸体正在随风摆动。
赵掌柜驱赶着自己的四轮轻便马车从桥上走过,他没有去看桥下的巨大水沟,这些天以来,水沟里经常能看到漂浮的尸体,还都是头朝下,像是没脸见人。
不过十里地,一匹马拖拽的轻便马车很快就到了,昔日从不设岗的长安城,如今需要排队进入了,看守城门的也从不良人换成了金盔金甲的金吾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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