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大唐百姓一般是不离开家门的,很多很多人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家门百里之外。
能离开家来长安的人,只有生意做的很大的本地商贾,再者就是来参上的府兵们。
云初已经看惯了的长安,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堂,真正的天堂。
李弘最后不说话了,还努力的吃了两口府兵们的餐食,尽管把脸憋得通红,他终究是吃下去了。
薛仁贵明显对府兵们目前吃用非常的不满,不是说府兵们的吃食不好,在他看来,是太好了,好的过份了。
很多府兵来到长安参上之后,养肥了,这群人整天最关心的就是何时吃饭,吃什么饭,最盼望的就是过节,因为,只要过节,他们的餐盘里就有肉!
薛仁贵自己就是从贞观年间的大头兵起来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应该带着一群饿狼去作战,而不是带着一群肥猪去作战。
府兵们的收益一定要来自战场,来自于缴获,来自于敌人的人头,而不是来自于勤劳的干活。
李弘觉得薛仁贵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在亲自品尝了府兵们的饭食之后,他又觉得再差的话,有些不人道。
而云初的看法跟薛仁贵南辕北辙,他认为在火药弹跟火油弹已经出现的状况下,府兵们的脑子应该比凶残更加重要一些,尤其是像薛仁贵那种用贫穷压榨出来的凶残。
他甚至认为,如果让他统领一支吃的很饱,且能认识一些字的军队,并且按照他的意愿装备的军队,弄死薛仁贵以及他的部下,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对此薛仁贵完全不认同,并且叫嚣着要拉出来一支军队比一比。
对此,云初嗤之以鼻。
回到东宫的李弘,将今日在军营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许敬宗,并且把云初与薛仁贵之间的贫富军队的差异一并告知了许敬宗。
许敬宗对云初跟薛仁贵之间的纠纷视而不见,却阴森森的对李弘道:“英公要干什么?”
李弘也没有瞒着,告诉许敬宗,云初关于英公之所以这样做的一些猜想。
许敬宗听完之后,轻叹一声道:“日暮途穷,倒行逆施,看来,李绩没有多少日子了。”
李弘不解的道:“孤王见英公的时候,看他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应该不至于吧。”
许敬宗嘿嘿冷笑道:“李绩擅长医药之道,还曾经编纂了《唐本草》与《脉经》,属于我大唐以为隐藏很深的名医,他对自己身体的好坏应该有一个很确切的把握。
这老匹夫一向珍惜羽毛,现在之所以会干出这种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事情,那只有一个原因,他,快要死了。
以他的老谋深算,谋划一件事的时候,从不期望立刻见效,而是从容布局,细致谋划。
如果所谋者大,至少需要五年时间才能有所成就,所谋者小,也需要三年时间。
因此,老夫推断,李绩老匹夫剩下的寿命,绝对不会超过五年。
老夫现在也很好奇,这个老匹夫到底要干啥?”
李弘诧异的道:“英公老迈,徐敬业志大才疏,应该弄不出什么大事来吧,你还是帮孤王想一下,云初与薛仁贵之争吧?”
许敬宗抬头瞅着李弘道:“是什么样的错觉,让殿下如此的小觑李绩?
是他这些年闭门不出,还是他满头的白发,就让殿下以为此人已经老的不中用了?”
第六十九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
温柔掏出手帕擦试一下下巴上的汗水,对云初道:“长安十六卫没有问题,洛阳那边也总是会有可信的消息传来,至于其余地方的驻军,就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
云初叹口气道:“也就是说,除过,长安,洛阳两地之外,其余地方的军队都有可能是我们的敌人是吧?”
温柔点头道:“大唐十道,李绩领过六道行军大总管,全大唐都尉以上的武将,有三成以上都在他的麾下听用过,你说除过长安,洛阳两地之外的军州都有李绩的人手,完全说得通。”
狄仁杰道:“这样看来,我们完全不是敌手。”
温柔道:“虎死雄风在,更何况这头老虎只是老了,还没有死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对付他的法子,比如把他老人家的雄风以及在军中的威势,转嫁到陛下身上就可以了。
只是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不论李绩以后是个什么下场,我们一定会成为殉葬品。”
狄仁杰笑道:“看样子我们遇到了大难题,要不然兵行险着算了。”
温柔摇头道:“我们花一样的年纪跟这样的老贼同归于尽太不划算。”
云初笑道:“我们打不过老的,难道还打不过小的吗?现在就等着老家伙出招,只要我们受损,就要立刻在徐敬业身上找回来。”
狄仁杰笑道:“既然主意拿定了,我可就要开始资助张柬之了,他最近被徐敬业压制在湟水河谷一带,日子过得很不好。”
温柔皱眉道:“此人野心极大,不要养虎成患。”
狄仁杰道:“只要给他粮食,他就能招收很多的吐谷浑人,给的粮食越多,招纳的吐谷浑人也就越多。
更何况娄师德在河西甘州弄了一个硕大无朋的屯垦地,正好用那里的粮食来跟张柬之换牦牛,战马,羊只。”
云初道:“你不是说张柬之的日子不好过吗?他哪来的牦牛,战马跟羊群?”
狄仁杰拍拍大肚腩悠闲的道:“那我不管,他如果想要粮食,就必须拿这些东西来跟我换。”
温柔喝口水摇摇头道:“他就只能抢劫了,这些年长安城已经把吐谷浑能称得上富户的人都给吸引过来了,也把他们的牛羊,战马换成了长安的房子,你们说,张柬之去哪里抢?”
狄仁杰拍着肚皮道:“羊群总会有的,只要有羊群,就一定会有狼群,这两个群体是云初说过的共生关系。
张柬之是狼,他如果想要吃饱,想要养活更多的狼,就只能追踪羊群,反正,我们要的就是牦牛,战马,跟羊,到时候战马给太子还账,牛羊留下来供应长安城永远都喂不饱的胃口。”
三个人讨论一会,事情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李绩对于云初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毫无破绽的对手,不过,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徐敬业就是李绩最大的弱点。
李绩之所以会破天荒的出手对付云初他们,目的还是为了徐敬业。
徐敬业算是真正的被云初打破了胆子,因此,不敢向河西一带发展。
同时,徐敬业又被吐蕃名将论钦陵给打破了胆子,又不敢向日月山,倒淌河一带流窜。
从青海还可以直接进入西域,徐敬业也没有选择这一条路,看样子对安西军也有着深深地畏惧。
因此上,这个家伙选择越过荒原,向南方进发,准备图谋一下荒凉的西蜀边缘,那里有河流深谷,有高原草场,沼泽,还有人迹罕至的森林。
那里渺无人烟,最多还有一些古羌人以及吐蕃人在那里生活,云初一度不理解徐敬业为何要主动开发那里,难道说,就因为那里山高水险的外人不好进入?
这明显是准备当隐士,或者在那里占山为王的行为,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盘算许久之后认为,如果徐敬业带着手下去了那里,还真得不好办。
为那么一块穷山恶水之地派遣大军追杀,完全是没有任何收回本钱可能的愚蠢行为。
如今的大唐疆域内,这样的封闭小国非常的多,不论是南诏的丛林,还是茂密的热带雨林里,亦或是那些荒凉的小岛上,都有这样的存在,就连黔中道的十万大山里也号称有十万雄师,只是因为对大唐而言毫无征伐的必要,只好这样了。
张柬之在长安常驻着信使,一直在哀求云初他们支援一下他,现在,信使得到了准确的消息,等不到明天,当天下午就出发了。
云初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准备了礼物,送上了拜帖,希望能与英公长谈一次。
结果,早上送去的拜帖,中午就被送回来了,管家说的理由是,英公身体不适。
很明显,李绩依旧保持着自己以往的风格,至少,没有跟云初假惺惺相互兜圈子的兴趣。
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说的就是李绩这种人,从摆明车马给太子送牛开始,他就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一切都摆在明面上,让你看的明明白白。
即便是到了现在,云初还是有一部分的疑惑没有解开——李绩这个为大唐征战一生的老将,煌煌大唐,就是他毕生功业的写照,他真的会为了徐敬业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子孙,就直接放弃自己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令名吗?
怀着这个疑问,云初就准备找找李绩的老友们打探一下有没有别的可能。
于是,云初就把原本给英公准备的礼物,连同拜帖一起送到了梁建方的家里。
因为痛风,砍掉了一只脚也要喝酒的梁建方已经衰老的很厉害了,勉强见了云初,也大多数时间躺在锦榻上呼呼的喘着粗气。
眼看他这副样子,云初就没有说别的,只是跟这个倔强的老将说一说梁英的未来。
这是梁建方最喜欢,且百听不厌的话题,就算喘气很困难,老家伙还是完整的给云初讲述了梁英率部在太行山剿匪大胜而归的消息。
那一刻,梁建方浑浊的双眼明亮的厉害,就好像他在那一瞬间已经恢复了青春,可以带着三千铁甲纵横天下了……只是被一口浓痰卡住嗓子,两旁的侍女又是拍,又是吸的才把命给救回来。
云初告辞离开的时候,梁建方忽然道:“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啥忙都帮不上,你这边帮不上,英公那里也帮不上,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死人吧。”
云初拉着老头的手道:“没有人敢拿你当死人看,某家如今一匹马,一杆马槊已经可以说纵横天下无敌手,就我这样的人物,当年也被您轮着锤子撵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谁要是敢把你当死人看,先砸他八百锤。”
梁建方呵呵笑道:“砸不动了,不过,你若是有事,可以去找老苏说说,他是真的还想着指挥千军万马,战死沙场呢。”
云初摇摇头道:“如今大唐国泰民安的,已经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了,大唐府兵的军务从抵御外敌入侵,后来变成开疆拓土,到了如今只负责地方治安,我想不出,那里还有能用的到苏公出马的地方。”
梁建方低声道:“想想办法,那个老家伙还想去西域当一回西域都护呢。
总之,他就是不想老死长安,也不想老死洛阳,甚至不想老死在关内任何地方,只求可以马革裹尸,被粮车拖回来安葬。”
云初默默地点头,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法子将苏定方送去西域当大都护,他还是点头了。
梁建方虽然已经老的快死了,他的脑袋却还是非常清醒的,李绩,苏定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关系没有那么和谐,可是,李绩在军中最大的臂膀就是苏定方。
如果云初有办法将苏定方弄去西域当安西大都护,那么,绝对等于斩掉了李绩的一条臂膀。
只是,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西域如果没有出现一个拿得出手的叛贼,皇帝一定不会同意将大唐军队中,硕果仅存的几位战无不胜的老帅派出去的。
回家的路上,经过了朱雀大街,二十四尊铜牛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尤其是牛卵子的位置,早就被长安人妇人抚摸的金光灿灿的。
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就有无聊的人说,经常抚摸这些神牛的卵子,有助于怀孕生子。
在云初看来,铜牛不成,大雁塔才是长安这座城市的雄性象征,就是那里没事干总是会飞起一大群一大群的鸽子,带着鸽子哨嗡嗡嗡的绕着大雁塔飞个不停。
八月里的长安城进入了秋老虎笼罩的范畴,气压很低,云层也非常的低,这就给火烧云的出现提供了最大的便利条件。
因此上,当太阳快要落到山巅的时候,大片大片白色的云彩就会被太阳烧成火红色,瑰丽异常。
八月也是纺织女工们最忙碌的时候,太阳落山之时,也正好是她们下班之时,因此上,朱雀大街乃至周边坊市里,到处都是穿着蓝色棉布衣裙,头戴白色小帽的纺织女工,她们或者三三两两的结伴同行,或者成群成群的钻进集市上购物。
总体上,她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是说话声音都比长安城里的一般妇人大一些。
看到这些欢快的妇人,云初忽然觉得李绩的事情也不算什么大事情,毕竟,自己做的事情已经完整的体现在这些妇人的脸上了。
我有大功于大唐社会,怕的谁来?
第七十章 永无止境的斗争
以前,云初推己及人的认为,所有的善良,付出,最终会随着个体的死亡而消逝。
他认为在一些伟大人物的吊唁词里总有青山无言,苍天含泪这样子表述,是一种词语上的修饰,更是一种维持氛围的刻意表述。
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任何一个伟大叙事,最后,终究会与青山,苍天一般变得永恒,不论有没有人记住他,这个世界上终究有他刻画下的印记。
用长刀划破白云,青天,在那里写一个大大的人字,虽然转瞬即逝,可是呢,在长刀破天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就是属于你的,也堪称伟大。
至于别人能不能记住你,这不重要,也没有关系,自己知道就好。
这就是人超越了衣食住行这些基础欲望之后,自然而然产生的一种想要宏大叙事的本能,也就是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另一种叙述。
好一些的人就开始利他,不好的人就开始追求极致的利己,不管是利他,还是利己,都是黑夜,白日的两种体现,所以,对于史书上层出不群的奸佞小人的出现,就不要大惊小怪的。
因为,不论好坏都是人性的具体表现。
云初现在就已经隐约摸到了破天的门槛,而长安便是他破天的基石。
每每这么想的时候,云初就觉得自己的身形会变得高大起来,只是高大的很有限,李治的身形还在云层之上。
如今的大唐社会安稳,平静的令人生厌。
不要感到奇怪,这几乎是大唐所有高官显贵们的统一认识。
因为朝廷外无敌手,皇帝的眼珠子就紧紧盯着他们,这个时候他们就极度的怀念昔日的那些雄才霸主们。
当颉利可汗在渭水边上逼迫太宗皇帝杀白马盟誓的时候,大唐朝堂之上一片安宁,太宗皇帝对于官员们的容忍度也是最高的时候。
当李靖带着兵马出定襄道,太宗皇帝带着兵马出云中道突袭东突厥的时候,就算后方有官员贪污被捉住,皇帝也会大度处理,只呵斥,不杀头。
最近的好日子就是李绩大军东征的时候,皇帝整整三年没有处理过一个五品以上官员。
那个时候,是官员们最舒坦的日子,前方将士浴血拼杀捞军功,后方官员们歌舞升平的弄政绩,大家的日子过得都很好。
现在完蛋了,每一个早朝,对于官员们几乎都是一场考验,弄不清楚自己干了啥,早上还在朝堂商议国事,下午就要收拾行李去八千里以外的边疆。
大唐如今没有外敌,寰宇世界,真的是一个都没有,东突厥没了,西突厥现在也基本没有了,薛延陀没了,吐谷浑就剩下半口气,至于东边的三国里,有两个国王正在勤学舞蹈跟音乐,还有无数的王子之类的已经投入了佛门,听说很有佛性。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吐蕃,但是呢,人家吐蕃现在宁可跟吐蕃赞普的外婆家泥婆罗国打的难分难解,也不愿意下高原寻找大唐的麻烦。
也就是因为有气疫这个奇怪的东西,大唐兵马在高原会变弱,才让吐蕃这个族群得以保全。
这个时候的大唐对于开疆拓土已经没有了任何热情,主要是大唐的国土从东跑到西需要马跑半年,从南跑到北骑马乘船也要一年才成,再多的话,有跟没有一个样子。
可是呢,就算他们不支持,大唐的开疆拓土的脚步依旧没有停止。
今天来一个人物,胡子拉碴,眼珠子冒凶光,一看模样,不是山贼,就是巨寇,说他在北边开疆拓土了五百里,官员们打开地图,却不知晓这块五百里的地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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