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鲁莽的出城去找突厥人死战。
他很想掉头回去,可是心头的那股怒火却越烧越旺,让他难过的几乎要喷出火来,只想着如何将整个大地焚烧成一片白地。
没错,如果他真的爱塞来玛,那就该跟她一起闯突厥人的营地,保护她安全离去,去过她想过的生活。
如果他真的把唐人的身份当回事,他就该陪着何远山跟刘雄一起去光荣战死!
“你们都想要老子死是吧?老子就死给你们看!”
说话的功夫,云初的战马已经闯进了被骆驼踩踏的乱七八糟的突厥人的营地。
云初一枪杆子抽倒了一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的突厥小子之后,他才发现,这里的突厥人正在哭。
大哭的还是突厥人的妇人,儿童,勉强能上来的都是刚才被他一枪杆子抽飞到半大小子,环目四望,这里几乎看不到一个成年的男性突厥人。
战马继续突进,如今无人之境。
几百头疯狂的骆驼在突厥人连绵不绝的营地里硬是踩踏出来了一条笔直的大路。
没有遇到一合之敌,枣红马昂起脖子长嘶一声,一蹄子踹飞一个想要偷袭云初的突厥小子加速从帐篷区域穿过,它喜欢这种无敌的感觉。
穿过帐篷区,云初一个人都没有杀死,不是他没有本事杀死这些拦路的半大小子,而是,当长矛马上就要刺穿这些少年的身体的时候,长矛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滑到一边去。
云初知道,这是他脑袋里的另一个云初在作怪,在那个云初的心中,见到群中受苦是要有同理心的,见到孩子摔倒是一定要搀扶的,看到老人讹诈是一定要拆穿的,至于杀人……在那个云初心中根本就没有这个选项。
营地里没有成年突厥人,那么,成年突厥人都去了哪里呢?
这不用解释,云初就看到了成年突厥人,他们正在疯狂的围殴何远山跟刘雄。
而这两位已经厮杀的快要精疲力竭了,刘雄仗着甲胄跟强壮的身板还能坚持,何远山的甲胄上不时地会腾起一溜火星,这是突厥人的弯刀砍在甲胄上造成的。
能穿这种山文甲的必定是唐人的大官,所以,何远山也承受了比刘雄更加密集的进攻。
“嗖嗖嗖”三枝羽箭从不远处射过来,云初继续张弓搭箭,云初的手还没有长成,力量不足,指缝里只能夹住两支箭,再多,就没法拉弓了。
羽箭的力量虽然还有不足,但是,在唐人锋利的羽箭加成下,还是有三个正在围着何远山殴打的突厥人被羽箭射穿了脖子。
面前突然少了三个人,何远山也知晓这是援军来了,精神振奋之下,用力捅穿了一个敌人,才要欢呼援兵来了,却只看到云初一个人骑着马在他们的战圈外边绕着跑,一边跑,一边射箭。
骑射八支箭这是云初拉弓射箭的极限了,所以,当八支箭射完之后,他就从背后拔出短矛,迎着两个阻击他的突厥骑兵杀了过去。
三匹战马交错而过,云初肋部传来一阵剧痛,随即低头,另一柄弯刀从他的头顶掠过,斩断了铁盔的帽缨。
好在手里的两根短矛已经递出去了,刺在了那两个突厥人的身上。
当两具身体从战马上跌落的时候,云初才要喘口气,背部又震动了两下,随即,剧痛再一次传来,他中箭了。
何远山大叫一声,迎着云初冲过来,经过云初身边的时候,他不杀敌人,却把一柄短匕首插在枣红马的屁股上。
“跑啊——”何远山大吼大叫,替云初挡下了追击他的敌人。
云初已经很想跑了,他以前还觉得自己武艺不错,已经做好上战场的准备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别说跟丁大有那种人相比了,就连何远山,刘雄这种他看不起的人相比,也有差距。
腰肋像是被砸断了,一点感觉都没有,脊背上中的两箭,却让他痛入骨髓。
背后的短矛连续被他丢了出去,只中了一根,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胸口却笃笃笃的中了三箭,好在唐甲最重胸口防御,三枝以石头为箭头的羽箭并未穿透这种甲胄,让云初逃出生天。
刘雄的战马已经被射的跟刺猬一样,终于不堪重负倒在地上,不等他站起来,七八根长矛就向他刺了下去。
云初只觉得眼前突然多了一层红色薄膜,脑子里已经不记得别的东西,挺着长矛就杀过去拯救刘雄。
刘雄站起来了,是被几根长矛捅穿之后提起来的,他用双臂夹着长矛,一边吐血,一边冲着云初大吼道:“快跑啊——”
不等云初作出反应,枣红马可能被刘雄的样子吓坏了,再加上它的屁股好痛,就朝一个没有人的方向狂奔了下去。
“快跑啊——”何远山满是期望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同时,还有一群羽箭从他背后追了过来。
这一刻,云初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箭垛,突厥人的羽箭总能准确的射中他。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多少枝箭,反正后背已经麻木了。
枣红马的跑的好快,还能在快跑的时候轻盈的越过满地的骆驼尸体。
“不好,突厥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云初虽然后背很痛,他还是很自然的开始担心塞来玛的安危了。
太阳出来了,是从云初背后升起的,还把云初跟枣红马的影子拉的老长。
然后,云初就看到了自己跟刺猬一样的影子,而枣红马也不好受,它的屁股上同样插着两根羽箭——跟一把刀子。
天山脚下最会养马的族群是哪一个族群?
这必定是塞人部落。
塞人部落中最好的养马人是谁?
这必定是羯斯噶。
两年前,羯斯噶就看中了这匹枣红色的小马,小马刚刚可以骑乘的时候,就迎来了它的主人云初。
有天山龙马血脉的枣红马奔跑的时候步幅极大,在全速奔驰的时候,没几下,就把追兵甩的远远地。
只是,倒地的骆驼越发的多了,带着尖帽子的塞人尸体也多了起来。
“啊——”云初痛苦地嚎叫起来,枣红马跑的太快,以至于他看不清楚尸体堆里是不是有塞来玛。
不知什么时候,在云初快速穿越一条小峡谷的时候,峡谷两侧的丘陵上,站满了军队。
“啧啧啧,被射的跟刺猬一样,还能如此勇猛,这是谁的部将?”
第四一章 相忘于江湖
那些人就站在不太高的丘陵上,云初却看不见,不是他的眼睛瞎了,而是,在他的正前方,一群突厥人正在围殴羯斯噶他们。
塞来玛被塞人保护在中间,状况并不好,云初绑在她背后的圆盾上也插着好几支箭。
眼看着羯斯噶又被人砍了一刀,这个蠢女人竟然挥舞着一把小刀要上去帮忙。
云初大吼一声,借助马力将手中三米长的长矛投掷了过去,长矛贯穿了一个突厥人的后背,随即就抽出唐刀,将刀柄与铠甲腰带上的挂钩相连,双手紧握刀柄,肘部抵着刀身,从侧面与一个突厥骑兵交错而过,突厥骑骑兵的连枷将云初铠甲肩部的兽头打的粉碎,却死死地握着刀柄不松开。
锋利的唐刀划开了突厥人简陋的皮甲,随着刀锋切入,突厥人的肠子哗啦一声就从肚子里窜了出来,惊惶的惨叫一声,就一头栽倒于马下。
云初自己也被那柄连枷打的头昏眼花,左手似乎没有了任何感觉,他只好把唐刀握在右手,借助枣红马冲刺的力量连人带马凶狠的撞在另一个步卒的身上。
步卒那里经得起一匹沉重的战马撞击,身体随即就飞了出去。
塞来玛看到了后背,胸前插满羽箭,口鼻流血的模样,忍不住发出一声悠长的尖叫。
支撑到这个时候,云初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体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要掉下马。
他回头看看再次冲上来的突厥骑兵,拨马挡在塞来玛身前,转过头冲着近在咫尺的塞来玛苦笑道:“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塞来玛泪如泉涌,摇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云初再次举起唐刀,准备迎接自己此生的最后一战。
眼看着突厥人就要冲上了,不知为何,他们竟然慌忙的调转马头跑了。
“嗖嗖嗖”几根羽箭几乎是擦着云初的耳朵飞过去追上了突厥骑兵,黑色羽箭的威力很强,从突厥人的后背贯入,从前胸透出。
然后,就有数百黑色骑兵从云初背后涌出来,潮水一般向前方席卷。
云初想了一下,就侧着身子从枣红马的背上掉下马,确认自己身体没有受到箭矢的二次伤害之后,就立刻闭上双眼,放松身体,昏迷过去了。
“他娘的,老子已经足够勇猛了。”
云初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趴在一张牛皮上面,有人正在用柳枝水帮他清洗后背,缩在角落里的塞来玛见云初睁开了眼睛,立刻欢呼一声,不过,她马上又靠在同样被安置在角落里的羯斯噶身上。
云初叹了口气,这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着实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啊。
羯斯噶的状况看起来一点都不妙,断了半条胳膊,一个长相像屠夫赛过像郎中的壮汉,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径直就把一块烧红的烙铁按在羯斯噶的断臂伤口处。
“啊——”羯斯噶发出一声惨叫,原本直挺挺的身体顿时前后跳腾起来,跟一条被丢上岸的鱼一般。
给云初调理后背的郎中嘿嘿笑道:“真是好运气啊,全身上下中了十一箭,全是石头箭头,破甲而入的只有六枝箭,伤口最深处不到半寸。
年轻人,你真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
云初瞅着自己软塌塌的胳膊道:“这处伤你不算吗?”
郎中嗤的笑了一声了道:“脱臼而已,已经给你接上环了,十天半个月之后就能恢复如初。”
云初用右臂支撑着身体转过来,瞅着这个多嘴的郎中道:“你是医正,还是司医?”
郎中撇撇嘴道:“我才来军中,只是郎中。”
云初用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那就好好地过来见见你的上官,我是从八品的司医!”
郎中呆滞了一下道:“你不是府兵?”
云初怒道:“你见过这么年轻的府兵吗?”
郎中连连致歉,云初依旧不依不饶,不断地用右手拍打郎中的脑袋……
如此跋扈,帐篷里的人却没人理会,这让云初非常的伤心。
他留在帐篷里所有人都尴尬,就在郎中的搀扶下离开了帐篷,去看他心爱的枣红马去了。
离开了帐篷,云初就不用郎中搀扶了,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倒出来一把金沙递给郎中道:“委屈你了。”
郎中贪婪地瞅着云初手里的袋子,压低声音道:“如果司医想要那个胡人女子,小的有的是办法。”
云初瞅着郎中不做声,郎中就拿手做刀,比划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云初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一把捏住郎中的脖子道:“她是我娘!”
郎中连忙再次求饶,云初就再次用完好的右手拍打郎中的脑袋,这一次他不再留手,用了很大的力气。
塞来玛决定要跟云初这个儿子做一次最彻底的切割,她知道云初殴打那个郎中,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等云初离开了帐篷,她的眼泪就再次扑簌簌的流淌下来。
面色惨白的羯斯噶用仅存的右手抚摸着塞来玛的脸,轻声道:“你应该跟着他去长安过好日子的。”
塞来玛擦干眼泪道:“没有你,我哪里有什么好日子过……”
躺在羯斯噶身边同样满身都是伤的米满突然道:“唐人没有好人。”
塞来玛怒道:“如果不是云初救了我们,现在,你们都是死人,唐人也是看在云初的份上,才帮你们治疗伤患,你们要学会感激。”
羯斯噶瞪了一眼想要还嘴的米满,对塞来玛道:“唐人的大军已经到了,我们马上离开吧,早点回到草蜢湖好好地放羊,生孩子,这一次,我们的族人死伤的太多了。”
云初自然听不到这些话,他靠在栏杆上查看枣红马烂糟糟的屁股,这孩子今天受的罪太多了,屁股上挨了一刀,中了两箭,其中一箭差点插进谷道。
云初检查了伤势,很自然的发现战马受伤得到的照顾,似乎比伤兵们受到的照顾要好的多。
马屁股上涂抹的金疮药,明显要好于给人用的。
抬头看看远处正在迎风飘扬的帅字旗,云初就知道,属于自己的战争算是真的结束了。
在马夫那里登记之后重新领取了一匹母马,云初准备去战场上寻找战死的何远山跟刘雄。
他已经收集了五个掌固的骨灰,也不在乎多收集两个,反正这几个人都是长安人氏,送去他们家里,应该不算太难。
纵马上了高坡,突厥人的营帐依旧留在原地,就是没有什么人。
大唐军队都去追击突厥人了,所以,战场上空荡荡的,偶尔能看见一些无主的骆驼在那里闲逛。
云初借了战马,也借用了那个多嘴的郎中。
骆驼是大唐龟兹大关令衙门的财物,不能白白便宜了梁建方他们。
等云初走进昨日的战场,跟在他身后的骆驼足足有一百头。
这中间不是没有府兵前来阻止,只是听说云初是龟兹大关令衙门最后的生存者之后,就不再管他的行为。
云初找到何远山的时候,他就那么仰面朝天的躺在沙地上,眼睛睁的很大,只是不再明亮,上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身上那套拉风的甲胄不见了踪影,就连脚上的靴子铠甲下的里衣也不见了,就那么千疮百孔的毫无羞耻感的躺在那里,头发散乱如蛇。
云初用刀劈开了一顶牛皮帐篷,用厚厚的牛皮将他包裹起来,有找了不少用来支撑帐篷的杆子堆在上面,一把火点燃了涂满油脂的牛皮。
烧牛皮的时候,不知为何会招来很多的兀鹫,它们就在天空上盘旋,却不愿意落下来。
刘雄的尸体就在距离何远山不足一百步的地方,他应该活活流血流死的。
已经过了一天半的时间,他尸体下的血还没有干,衣服甲胄,鞋子同样是没有的,在郎中的帮助下,还是用牛皮包裹了尸体,放上木头一把火给烧了。
马革裹尸是不可能了,因为云初在战场上就没有找到马皮。
云初蹲在烈日下焚烧尸体的时候,有一队骑兵来过,在从郎中口中知晓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为首的骑士将腰里的别着的一个精美酒壶递给云初,就骑马走了。
大火焚烧了大半天,一天半前还活生生的两个人就变成了两具焦黑的骨架。
用石头把整块的骨头砸碎,分别装进写着他们名字的牛皮袋子里,云初就准备继续向龟兹城走。
郎中不肯,主要是他在突厥人的帐篷里搜索到了不少的好东西,背着很大的一个牛皮袋子很像是一个贼。
两人分别之后,云初就走进了依旧冒着黑烟的龟兹城。这里跟他离开的时候区别不大,除过黑了一点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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