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大理寺就不一样了,他现在不是大理寺丞,却做着大理寺丞工作的一个从七品官员。
这个工作对他的首要要求就是铁面无私。
真正说起来,大理寺就是专门对付勋贵,大户们的,是监督他们要老老实实不要随意犯错的一个部门。
至于数量巨大的黔首们犯错,那是万年县法曹需要考虑的问题。
所以,面无表情的狄仁杰跟万年县的衙役们借了一条锁链,小心的用死人的衣衫缠好,再锁住丘神绩的脖子,还让丘神绩一定要用手抓着锁链,这样,他就不会在被马拖着走的时候被活活勒死。
丘神绩的身体很轻,再加上战马走的很慢,而长安坊市间的青石板路,早就被行人踩踏的溜光水滑的,所以,丘神绩虽然被拖着走,却也没有受什么罪,最多把衣衫弄得有些脏。
吐蕃使者被灭门的案子是皇帝下令要查的案子,所以,丘神绩现在是钦犯嫌疑人。
吐蕃大相禄东赞的长子在咸阳桥被杀了,这也是皇帝,以及三省六部一致要求严查的案子,所以,这是一个通天的大案子。
不论是谁做下的案子,皇帝以及群臣们都想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所以,当一些不明白事理的勋贵们认为狄仁杰这样做有失勋贵体面的时候。
狄仁杰仅仅是用冰冷的目光看他一眼,那些勋贵立刻就明白事情可能与他想象的不一样。
再加上丘行恭这个人仗着自己曾经救过太宗皇帝,看不起任何人,大家关系也不是太好,所以,也就嘀咕两句,就不再有人追问了。
如果这个钦犯所在的地域是长安城以外的地方,那么,就可以认定,这个钦犯所在的里坊,一定被这个钦犯污染了,需要物理消毒。
如果这个钦犯所在的地域在大唐国境以外的地方,就会出现以钦犯为圆心画一个圆,进行最彻底的消杀。
所以,平日里与丘神绩走的很近的一些人,尤其是那群目睹乞儿被狗分食的那一群人,统统都属于被大理寺侦查的主要方向。
大理寺的辖骑纷纷出动,开始捕捉那些人,狄仁杰没打算放过一个,所以,他与其余大理寺丞给出的名单,非常的详细。
狄仁杰直到现在为何还不能升迁到正七品的大理寺丞的位置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大理寺没有侦破吐蕃使者灭门案,以及咸阳桥爆炸案,三省一致同意,暂停大理寺所有官员的升迁,以及封赏。
狄仁杰有这个问题,其余的大理寺丞也有同样的问题,既然现在已经出现了第一个可以直指幕后真凶的线索,这些人自然会夜以继日的工作,希望能通过这一轮的筛查,找出真凶,还大理寺一个朗朗乾坤,也让大理寺可以一雪前耻。
于是,万年县的死囚牢顿时人满为患,这让已经孤独很久的雁九,喜不自胜,不断地向大理寺的办案人员,推荐他认为最好,最不伤人的各种新的刑具。
第一次审讯经历了漫长的六天时间,在这六天时间内,大理寺的办案人员还是很温和的,几乎没有动用任何刑具,仅仅是一遍又一遍的询问人犯,一遍又一遍的核查人犯的口供。
六天过去了,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不论是天水郡公府里的部曲,家仆们,以及丘神绩的朋友们,他们都咬紧牙关,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这非常的正常,狄仁杰等的也不是这些人的口供,他等的是监牢外边的人提供的这些人的跟那两件案子有关联的线索。
他知道丘神绩最近一直在宫中彻查皇帝被刺一案,而且,他还知晓,丘神绩用了很多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方式在调查。
雁九说把人放在火上烤,是指烤人身上的一部分,比如手指,脚趾一类的地方,烤熟一根就切掉一根,对犯人的伤害不太大。
丘神绩就不一样了,他喜欢在人身上刷油之后再烤,在宫中,他已经烤熟了两个宦官,一个宫女,甚至还把把矛头指向了一些昔日跟王皇后,萧淑妃交好的宫妃。
狄仁杰的态度很明确,如果那些人不能帮他把丘神绩钉死在这两宗大案上,那么,他们就一定会被丘神绩钉死在皇帝遇刺案子上。
大家都在官场,宫内混了这么多年,有的甚至混了整整一辈子,所以,都是聪明人。
于是,大理寺收到的举报文书,就如同雪花一般落在了狄仁杰等五个专门审问人犯的大理寺丞的桌案上。
证人,证言,证据,真的是要啥有啥。
有了这些东西,因为丘神绩的身份,只有结束小三司会审,才能进一步追查,所以,在九天的时候,一场由大理寺司直、御史台御史、刑部员外郎组成的会审开始了。
瘦弱的丘神绩被人装在一个木桶里,臭气熏天的被抬进来。
素来有洁癖的御史台御史温柔用手帕捂着口鼻,对大理寺司直道:“如此对待一位奉车都尉有失体面。”
大理寺司直淡漠的道:“他自己不能控制身体,再加上人体有残缺,只好装在桶子里抬来,这里是大理寺的监牢,不是他的天水郡公府,没有人伺候他的屎尿。”
刑部员外郎黄征也用手帕掩着口鼻道:“至少用水冲冲,去去味道。”
大理寺司见两位监察官都有这样的要求,就挥挥手,马上就有大理寺来的狱卒将目光呆滞的丘神绩给抬下去了,过了片刻之后,浑身湿淋淋的丘神绩,就再一次被装在木桶里抬了上来。
这一次,丘神绩似乎被凉水冲醒了,双手抓着木桶边缘,对在座的三位小三司审理官员哀求道:“不论是哪一位,只要告诉家父,这是一个阴谋,丘神绩感激不尽。”
温柔再看看大理寺司问道:“你们没有刑讯逼供吧,你应该知晓,人家是皇后钦点的奉车都尉,无论如何,该给的体面还是一定要给的。”
大理寺司冷笑一声道:“牵涉进了钦案,你说的体面我等给不了,我们没有刑讯逼供,当然,也没有刻意照顾他,来人啊,去除丘神绩衣物,给两位上官检验他是否有刑讯逼供的痕迹。”
丘神绩双手牢牢地抓着木桶哀求道:“在下身体残缺,还请看在家父的份上,给一份体面,在下可以发誓,大理寺未曾对我用过刑。”
刑部员外郎道:“这是惯例,你不要这样的惯例,却有很多人求之不得呢。
来人啊,剥除衣物。”
在丘神绩的哀求声中,狱卒还是把丘神绩的衣物剥除,架着他的半截身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展示给三位官员看。
当然,这是规矩,可是呢,这三位官员都不是变态,自然转过身不看。
等丘神绩再次穿上衣衫之后,整个人似乎很不对劲,用红彤彤的眼睛瞅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恨不得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温柔道:“既然人犯没有皮肉伤,这就说明,他的供词都是在清醒状态下获得的,可以采信。”
刑部员外郎皱眉道:“他没有招供,供词上只有连篇累牍的喊冤,以及控诉你大理寺陷害忠良。”
大理寺司冷笑一声道:“夷三族的大罪,谁肯招供呢,所以,就等两位上官看过之后,我们也好动手,尽早找出罪魁祸首,等吐蕃新的使者到来之后,好彻底的平息这两个案子带来的风波。”
温柔道:“也不能为了平息风波,就草草结案吧?”
大理寺司直接让副手送上来厚厚的一叠文书,随便分给温柔跟黄征道:“这是我大理寺搜集到的证据,证言,与人证,其中有三十七个文书经过我大理寺查证,确凿无疑。”
温柔翻看了一阵子文书,最后喟叹一声,来到装着丘神绩身体的木桶前,看着丘神绩的眼睛道:“丘神绩啊,证据确凿,你不说怎么行啊?”
丘神绩大喊道:“这是诬陷,这是阴谋,是有人不愿意我继续追查陛下遇刺案,故意设下陷阱来陷害我,我要上奏疏,我要见皇后。”
刑部员外郎见丘神绩已经有些癫狂了,也走过来道:“明着告诉你吧,陛下在九成宫得知此事之后,回给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诏书只有两个字——彻查!
丘神绩,就算皇后很看重你,但是,这一次,皇后也救不了你。
现在,你最好还是先说出火药的由来,如果你提供的火药配方能够超越武研院的火药配方,说不定就能活。”
第一百五十章 各取所需
九成宫,在“万迭青山但一川”的杜水之阳。
东障童山、西临凤凰,南有石臼、北依碧城,天台山突兀川中,石骨棱棱,松柏满布。
三伏天、却不觉热,微风拂徐,芬芳馥郁,沁人心脾,实为消夏之佳境。
李治荷锄,巨熊跟随,偶见有肥嫩竹笋冒头,就用锄头掘之以喂熊。
随从尽在皇帝三丈以外,从人虽多,却鸟雀不惊。
山涧有一小溪汩汩流淌,李治沿石阶上溯,不久后,就在一方平地里见到了一座巨大的碑亭。
看到碑亭里的石碑,李治就不由自主的开始吟诵。
“秘书监检校侍中钜鹿郡公臣魏徵奉敕撰,维贞观六年孟夏之月,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宫。
此则隋之仁寿宫也。冠山抗殿,绝壑为池,跨水架楹,分岩耸阙,高阁周建,长廊四起,栋宇胶葛,台榭参差。仰视则迢递百寻……”
碑文很长,但是李治却能轻松地背诵下来,因为,这座石碑上记录的是他阿爷发现泉水的经过,乃是魏征撰文,欧阳询书就。
所以,这座碑文,也就成了他当皇子时候的功课,堪称背诵的滚瓜烂熟。
走了很远的路,李治已经倍感疲倦,摸摸熊头,那头巨熊就卧倒在地上,李治也就坐在巨熊的脊背上。
一只松鸡从林中蹿出,巨熊不理不睬,一只兔子自草丛中蹦跳而出,巨熊也不为所动。
李治双眼微闭,让自己的脸迎着风感受清凉。
巨熊灼热的呼吸灼烫着他的大腿,这让他觉得自己很生动,是一个活着的人。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瞅着面前这个已经等了他许久的宦官道:“查清楚了没有?”
宦官躬身道:“查清楚了,乃是丘神绩飞扬跋扈,过于酷毒所致。”
李治苦笑一声,又问道:“谁是主谋?”
宦官摇头道:“目前并无主谋,只能说是丘神绩已经引起了公愤。”
李治冷声道:“没有主谋?”
宦官再次道:“回禀陛下,确实没有主谋,此事的起因,乃是丘神绩在东市看中一件银饰强行拿走,胡商上前索要钱财,被丘神绩的部曲殴打致死。
万年县县令云初依律具帖上门询问,追索赔偿,钱不多,三贯钱而已。
却在天水郡公府门前遭受奇耻大辱,丘府管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云初的拜帖掷于地上,云初大怒,拔刀斩了管家的人头,带领一众衙役强行入府质问丘神绩,却遭遇丘府部曲围攻。
还一度被逐出府门,云初怒不可遏,就调集了县衙内的衙役,捕快,强攻进入丘府,斩杀丘府部曲二十七人。
就在云初与丘神绩对峙之时,金吾卫,大理寺众人赶到,平息了可能继续下去的厮杀。
而后,大理寺众人在检视战死部曲尸体的时候,突然找到了吐蕃使者灭门案的线索。
此时,云初意欲退出,却被大理寺强行将一众人犯押送至万年县死囚牢。”
李治哼了一声道:“云初这个蠢货,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真是愚不可及。
大理寺是怎么查出线索的,可否有构陷的可能?”
宦官偷偷看一眼皇帝的神色,连忙道:“构陷的可能性很小,因为事发突然。
而大理寺卷宗上的证据确凿,且非一两件证据,而是足足有三十七件证据,有人证的就有五件。
最早的证据甚至可以追溯到贞观二十一年。
以老奴统御密谍六年的经验以为绝无构陷的可能。”
“你刚才说金吾卫的人也在?”
“回禀陛下,当时在场的乃是金吾卫副将韩金。”
李治缓缓站起身,在碑亭中来回踱步片刻,淡漠的道:“万年县,大理寺,金吾卫堪称三头六证,可是,为何朕还是觉得其中内情应当没这么简单。”
老宦官轻声道:“既然证据确凿,不妨让大理寺继续查下去,陛下看到结果之后再论。”
“与朕被刺杀一事有牵涉吗?”
老宦官低声道:“丘神绩问陛下遇刺一案,仅限于大内之中,并无外泄。”
李治冷笑一声道:“朕的大内还有什么事情是外臣不知道的吗?”
老宦官连忙跪倒,连连叩头道:“老奴之罪。”
李治摆摆手道:“且看吧,且看吧,你也不妨告知大理寺,若是能够追出新的火药配方,朕就允许他们按照他们想的来结案。”
老宦官重重叩头之后便离开了。
行到山腰处,抹擦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回头朝碑亭那边看一眼,随行的宦官道:“阿爷,陛下察觉了吗?”
老宦官喘息片刻道:“丘神绩必须铲除,否则大内将血流成河。
现在,就看真正的凶手舍不舍得将火药配方公布出来了,只要陛下拿到最新的火药配方,莫说丘神绩,哪怕是丘行恭都难逃一死。”
中年宦官道:“凶手怎么可能会舍得将火药配方交出来呢?”
老宦官冷笑一声道:“老夫甚至怀疑,这件事本来就是凶手搞出来的。
否则,一个大家的管家,如何会在长安的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一个京县的县令,尤其还是在这个京县县令并无冒犯之处的情况下。
凶手用万年县令云初这把钥匙打开了丘神绩家的大门,然后再让大理寺的人发现吐蕃使者灭门案子的线索。
老夫怀疑,就连我们都在凶手的算计之内,他算准了我们一定想着除掉丘神绩,必须帮助他们炮制一些证据给大理寺。
否则,为何一定要选丘神绩呢?”
“阿爷,您还没有说,为何凶手要把火药配方交出来呢。”
老宦官瞅着路边的小溪道:“一滴水如何才能被藏得所有人都找不到呢?”
中年宦官犹豫片刻,顺着老宦官的视线看过去,立刻恍然大悟。
“藏在水里。”
老宦官满意的点点头道:“凶手手中握有比之大唐武研院火药工坊更加狂暴的火药秘方。
可是呢,就算比武研院的火药强大,却还没有强大到不可触及的地步,只要给武研院足够多的时间,那么。武研院弄出更好地火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们的火药特殊,只要再炸一次,定会有线索可循,只有让他们手中的火药,与武研院里的火药相同,才能真正发挥火药的作用,否则,就算手中有火药,也不能用。
因此,老夫判断,凶手一定会交出来的,如此,他们才能用火药来干更多的想要干的事情。”
“可是,火药全在武研院啊。”
老宦官怜悯的瞅着自己的徒子徒孙轻轻叹息一声道:“据我所知,英公拿走了两千斤用于训练军卒。
赵公拿走了一千斤,据说是要试验此物是否有开山劈石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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