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148章

作者:孑与2

  一只半大的熊猫坐在竹林里不断地吃着竹子,厚厚的毛皮上全是雪粒子,见云初过来了,还知道招招手,把手里的竹子递给云初邀请他一起吃。

  于是,作为人家懂礼貌的回赠,云初就把早上没有吃,捂在怀里还微微有些温度的鸡蛋,剥皮之后给了这只懂礼貌的熊猫。

  没想到熊猫嗷嗷地吃完鸡蛋,连地上的蛋壳也没有放过,一并给吃了,早知道是这样,就不用剥皮了,怪冷的。

  天太冷,长安人的老饕们就不怎么来大食堂吃饭了,倒是胡人反而多起来了。

  晋昌坊大概是长安坊市里,唯一一个对胡人一视同仁的地方。

  或者可以说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地方,即便是要饭的,只要能缴纳得起两个钱进来,大食堂的仆妇们也会给他们弄好多残羹剩饭,让他们混个肚儿圆。

  不过,乞丐们没有钱,所以,进来的都是小乞丐,因为小孩子进晋昌坊不收钱。

  看门的人即便明知道这些小乞丐的目的是为了大食堂里的剩饭,也从来不阻拦,就是老呵斥他们,要吃饭,先把手脸洗干净。

  所以,跟熊猫打过招呼的云初转出竹林,就看到一大排蹲在水渠边上,就着冰水洗手,洗脸的小乞丐。

  云初目不斜视地从小乞丐身后走过,如果这时候他喊一嗓子,会把这些小乞丐们吓坏的。

  娜哈甩着鞭子从一个小巷子里牛气冲天地走了出来,在她身后跟着老大一群小爪牙。

  看到娜哈屁股下边被她当做坐骑的熊猫,云初就觉得自己的怒气又在上升。

  不等云初说话,那只半大的熊猫就驮着娜哈跑出去老远,她可不愿意整天看哥哥的那张臭脸。

  回到家里的时候,虞修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坐稳了,所以,武媚的女儿就再一次出现在她的怀里,两人咿咿呀呀地说着外星话,看样子很开心。

  有孩子在,云初就没有带着冷风进屋,而是在外边脱掉大氅,准备暖和一会再进去。

  外间的崔氏放下针线笸箩,拿来毛巾让云初擦拭头上的积雪。

  云初低声道:“我听说,你把虞家弄得很惨,是吗?”

  崔氏淡淡地道:“也没有很惨,就是他们家的绸缎铺子全部关门了,专门做雕版的六个工匠,也被铜板挖去当刻字师傅去了,我估计,他家今年刊印佛经的事情恐怕是完不成了。”

  “不会出现饿死人的事情吧?”

  “不会,您忘记了人家虞昶还有世袭的爵位,朝廷一年要给他们家不少钱粮呢,再说了,人家还有地。”

  “看样子,你这是没打算收手?”

  崔氏道:“要是手下留情,他缓过来咬我们一口怎么办?龌龊人家,就该过龌龊日子才对。”

  云初笑道:“我发现,你现在对高门大户没有一点的好感啊。”

  “除过我们家这种专门利国利民的高门大户,其余的那一家不是满口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男盗女娼。”

  “唉唉唉,你这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也有好的,也有好的。”

  崔氏摇头道:“除过咱家,妾身这辈子就没看见一个好的。”

  云初摇着头进屋了,崔氏现在偏激得厉害,不过啊,从她的痛苦经历来看,偏激一点挺好的,至少不会抑郁。

  看着虞修容躺在锦榻上,美好的身段显露无疑,云初遗憾地舔舔嘴唇,只能看,不能吃这对他这个喝了好多枸杞汤的精壮男子来说,实在是一种惩罚。

  那个已经可以满床爬的胖丫头看到云初来了,就飞快地爬过来,冲着他哦哦哦地叫唤,不知道在说什么。

  云初贪婪而焦灼的目光被虞修容看在眼里,就小声道:“要不然给夫君纳个妾室?”

  听着虞修容咬着嘴唇说出来的话,云初摇摇头道:“以后这种没有诚心的话就给我少说。

  你看着文静,到时候小妾进门了,我还没干啥呢,你的眼泪就能把我淹死,你信不信?

  就算眼泪淹不死我,你能在我洞房的时候把房子给一把火点了。”

  “瞎说,妾身是读过《女诫》的。”

  “老猴子天天读佛经,天天说阿弥陀佛,你看他杀的人还少了?”

  “要不然把紫鹃打扮一下?”

  云初回头看看站在门口双手绞着手帕的紫鹃,撇撇嘴道:“当个人吧,她才比娜哈大一岁,我没有那么好的牙口啃这么一个柴火妞。”

  原本很羞涩的紫鹃听云初这样说她,哦的叫了一声就哭着出去了。

  “夫君这话太伤人了,要不,妾身给您找一个公孙那样的?”

  云初瞅着这个明显口不应心的女人道:“好啊,你去找来,到时候邀请你去听床。”

  虞修容给了丈夫一个大大的白眼,就抱着那个胖婴儿滚到床里面去了。

  “夫君,你说公孙丢下长安城里的所有家业,跟着裴行俭去了西域,你说她这样做值不值得?”

  “不值得,一旦裴行俭遇到没法子解决的事情,他还是会抛弃公孙的。”

  虞修容叹息一声道:“枉公孙对他一往情深。”

  云初冷笑一声道:“公子佳人相爱,就高人一等吗?晋昌坊那对姓杨的老夫妇,从前隋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一辈子生了九个孩子,死了七个,遭受了那么多的罪,两个人还是不离不弃的,老汉在大食堂碗里有一片肥肉,都要含在嘴里给老婆子带回去。

  这样的爱情才叫爱情。”

  虞修容干呕了一声,瞪着云初道:“人家好好的夫妻情深被你说的这么恶心?什么叫含在嘴里带回去。”

  云初在虞修容怀里掏了一把,过过干瘾,然后嗅嗅手掌道:“可别说恶心的话,天下大乱的时候,老杨头,就是靠这个法子,才能从主子的府上偷一口食物回来,这才没有把他家的老婆子饿死。

  现在不过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不过,还记着他婆娘喜欢吃肥肉呢。

  等我们将来到他那个岁数,你用嘴装回来的肥肉,我一定会吃的。

  像公孙跟裴行俭两人,最多算是一个恋奸情热,一个见色起意,谈不到爱情。”

  虞修容往云初身边靠靠,将头搁在他的肩头道:“我们算什么?”

  云初拍拍虞修容的脸蛋道:“你是我三媒六证后,再大鸣大放娶回来的老婆,世人都知道你是我老婆,也知道我是你的夫君,我们拜过天地人。

  所以,这天地,都会祝福我们的婚姻,你活该一辈子过得幸福安康。”

第九十一章 推心置腹

  一件事情从开始谋划,到正式实施,再到开工,中间要经历很多的关节。

  所以,在腊月天的时候,云初与刘仁轨两人的身影就不断的出现在皇城内的各个衙门里。

  问少府监要织工,问司农寺要农学博士,问将作监讨要铁匠,木匠,以及泥瓦匠,问太仆寺要牛马,要车,询问都水监能否开河口修建水车,最后,还要寻找户部要一大笔启动资金。

  一般情况下,给这些部门上缴东西,他们就会显得极为热情,只要是问他们要东西,哪怕是一块狗屎,他们也会推三阻四。

  尤其是问户部要钱,跟要他们的命差不多。

  硬刚户部的人选就是刘仁轨,被人家拒绝一次之后,他就找来了一张长凳,坐在户部左侍郎崔绣的官廨门口寸步不离开,只要发现崔绣茶碗里没有水了,就会主动添满,见到地面上脏了,就会亲自拿笤帚给打扫干净。

  一天,两天,人人都当笑话看,等到第四天,刘仁轨就在大朝会上弹劾崔绣尸位其上不办事。

  崔绣辩解了几句,刘仁轨就掏出一个本子,详细的将崔绣过去三天以来干的事情事无巨细,甚至连出恭的时间都写在本子上。

  还说崔绣这人每日的有效办公时间还不足半个时辰,希望皇帝能够严惩这个平白浪费国帑的家伙。

  这件事自然是可大可小的,当了大官之后,谁不是整天依靠摸鱼度日的呢?

  小事情根本就送不到户部左侍郎这个四品官的桌面上,而大事情……说实话,如果户部天天有大事情,那只能说明大唐王朝快要完蛋了。

  有刘仁轨在前面扛着,云初办事的时候就轻松愉快了,太仆寺少卿,才哼唧几句,意思是朝廷牛马不足,车也不够多,没有多余的给云初他们去办什么棉纺织工坊。

  然后,云初就找来一张长条凳,坐在太仆寺少卿的公廨门口,目光炯炯的盯着这位少卿,手里还拿着一支笔跟一个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

  太仆寺少卿比不得户部左侍郎,人家是正四品的官员,他是从四品下的官员。

  户部左侍郎可以跟刘仁轨在大殿上对喷,他一个不是要害部门的一个二把手,实在是经不起云初这样折腾。

  于是,在春节即将到来,衙门即将锁厅停止办公之前,云初跟刘仁轨两人,终于弄齐了他们想要的所有东西。

  冬日里喝清茶没意思,所以,云初跟刘仁轨两人就待在长安县县令的公廨里,就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煮罐罐茶喝,刘仁轨不知罐罐茶为何物。

  云初却知晓这个东西是两个人或者三个人扯闲篇的时候最好的助兴的东西。

  绝对不能超过四个人,一旦人数超过四个人,罐罐茶就会失去原本该有的韵味。

  炉子是四四方方的红泥小火炉,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眼,里面烧的是干松塔。

  一次放两枚松塔进去正好,底下的负责燃烧,上面的负责生香。

  云初把一个厚厚的铸铁片放在火眼上,很快铸铁片就变得滚烫。

  喝罐罐茶是一种极有仪式的行为,而这种仪式也是罐罐茶的一部分。

  茶罐子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黑陶罐,坐在铁片上之后,云初总是先要把茶叶放进罐子里,在火上烘烤一下,再刺啦一声将凉水倒进去,等水烧开的功夫,他还拿出来两颗枣子,将枣子放在铁片上慢慢的烤,眼看着外皮被烤焦了,就用竹夹子把两枚焦枣丢进罐子里煮,一同被丢进去的还有三枚被捏开的龙眼干。

  水沸腾冒泡之后,不着急喝茶,而是把第一遍茶水倒掉,添上新水继续煮。

  此时,从家里拿来的油酥馍已经被火盆里的炭火烤的微微发黄。

  茶水也开始冒鱼眼泡了,就用竹勺往小小的陶杯里加一勺糖霜,再缓缓地将煮的冒泡的茶水缓缓倒进茶杯。

  每次往茶杯里倒的茶水绝对只有一口,堪堪融化糖霜,云初将其中一杯推到刘仁轨面前。

  尽管以前没有喝过,刘仁轨还是吸溜着冷空气一口喝完,于此同时,云初也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水……

  刘仁轨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怪异的茶水,不过,茶叶的焦香夹杂着浓烈的甜,还是让他觉得这东西很好,更不说,只要稍微回味一下,枣子的焦香,龙眼干的甘甜味道也会回泛,让人精神一振。

  又添凉水继续煮,等待水开的功夫他一般会咬一口焦黄的油酥馍,馍馍咽下去的时候,茶水正好冒泡,循环往复……

  “只是饮茶而已,云县丞就弄得如此高雅,只是这一顿茶水恐怕不是平民小户能享用的起的。”

  刘仁轨指着夹着胡麻盐的油酥馍,有些感慨。

  云初觉得有些反胃,觉得刚才喝下的茶水里有虫子。

  在他的那个世界里,从来没有人说过罐罐茶是一种高雅的饮品,相反,这是西北农家在忙碌之前,以及劳作之后,解乏的一种再大众不过的东西,在这里,就成了高雅的东西了?

  “算不得高不可攀,不过是一些茶叶,一些糖霜,两个枣子,几颗龙眼干而已,至于这个油酥馍虽然罕见一些,用胡饼代替,也是很好的。”

  刘仁轨咬一口油酥馍道:“不是在指责县丞过于奢靡,只说这顿茶水的礼仪,就已经把县丞跟普通百姓分割的天差地别。”

  云初又给刘仁轨倒了一杯茶道:“礼仪这东西可以学,而且不需要成本。

  一个人总要把他的日子往精致里过才对。

  去年下乡查看百姓生活的时候,发现有孩子在用手抓着饭吃,我问了一下,为何要用脏手抓饭吃,他们告诉我说因为家贫,没有筷子。

  我当时看了一下,他家的门口就有一簇竹林,但凡他愿意,就能用竹子弄出一双很好的筷子来。

  哦,我家现在用的筷子也是竹子制作的。

  他们的家肮脏的进不去人,就在他家门前,就有一条大渠,里面常年有水。

  他们的头发已经结成了毡片,衣服已经破烂的无法描述,却不知晓去洗涮一下。

  某家让他去砖窑上工,只要愿意劳作,养活他们一家五口不成问题。

  然而,他却说家贫,一旦离开了,家中老娘无人照顾,希望本官能给他分一个打更的活路……”

  刘仁轨淡漠的道:“县丞是如何处置的?”

  云初冷笑一声,将杯子里的茶水一气喝完,重重的将茶杯顿在矮几上道:“家主打了二十大板,家妇打了十大板,家中的五个孩子,五岁以上的鞭挞五下。

  那个四十余岁行动自如自称老妪的娘,也被本官当场呵斥,勒令两日之内将家中清洗,清理干净,否则严惩不贷。”

  刘仁轨吧嗒吧嗒嘴唇道:“这顿打下去,他们可能真的就要被饿死了。”

  云初摇头道:“饿不死。”

  刘仁轨瞅着云初微笑,等他回答。

  “某家以砖窑的名义借给了他家一百斤粮食,两斤盐,二十只雏鸡,三十只雏鸭,以及小猪一头。”

  刘仁轨皱眉道:“这可不是一个好法子,那家之所以困顿至此,恐怕不仅仅是懒惰这么简单吧?”

  云初大笑道:“我没有时间去了解他们家是如何落到如此地步的,我只需要让他们一家知晓,现在,他们全家欠了砖窑不少的东西,想要活命,男人就必须立刻去砖窑上工,女子就必须从现在开始饲养家禽,家畜。

  如果他们家连这最后的机会都不肯把握,这种人就完全没有了活下去的必要。

  活活打杀,对谁都是一个大解脱。”

  “大唐律法似乎并无懒惰可杀这一条律法。”

  云初瞅着刘仁轨道:“县尊在蓝田县杀的人似乎也不算少。”

  刘仁轨指着云初道:“那是盗匪啊,不可同日而语。”

  云初一边咬着油酥馍一边道:“他们一家也是盗匪,有他们的样子在,我就没有办法继续在乡下推行养殖家禽,家畜的计划,因为我要给百姓一些补贴的。

  如果将补贴给了这户懒人,他们以后就再也不肯好好干活了,还会弄出更多的懒汉来。

  毕竟,能躺着吃,谁愿意站着干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