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臊眉耷目
那前来问话的人是个有见识的,他大概看了刘俭等为首之人的穿戴,又听了他们的表述,心中有数,对刘俭他们也颇恭敬,遂回队伍告知了公孙瓒。
那话的人回去没多久,就见对面队伍之中,一名骑乘着乌丽的英武之士穿过队伍,向他们一众人打马而来。
那人在离他们大概二十余步左右的地方翻身下马,随后整理了下衣衫,遂张开双臂,满面笑容的向着刘俭等人大步过来。
只看对方那英武的外貌和高大挺拔的身姿,刘俭就知道他是何人了。
日后的白马将军,公孙瓒。
“二位贤弟!想煞我也!”公孙瓒张开双臂,显得异常热情,一脸的笑容竟也尽显豪迈。
刘俭瞧在眼里,心中暗惊。
这段打马下马距离正正好好,似乎是经过了精密的测算,既不失官威风度,又可让人看到他徒步迎接白身同学的谦恭,回头稍作宣扬,定是他公孙的一段佳话。
当年在缑氏山中时,那个一身倨傲,目无余子的公孙伯圭,绝不会有今日之举。
少时,公孙瓒来到了刘俭和刘备面前,爽朗大笑。
他分别攥住了两个人的手,感慨道:“瓒有何能?竟劳二位贤弟在此专程等候?甚是惭愧!贤弟劳苦!”
公孙瓒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格外的高,但却不似某些人的声音那么震人耳膜,反倒是慷慨激昂,穿透力极强,让人听着令人心头振奋。
张飞在一旁嘀咕:好一个大嗓门。
刘备真诚道:“我与俭弟闻兄长前来涿县赴任,喜不自胜,夜不能寐,特出县百里相迎,连候两日,终得与兄长相见,实是得偿夙愿。”
公孙瓒爽朗大笑:“贤弟还是如在缑氏山中时那般会说话,真让我恍惚忆起王文都,灵州傅南容等人了!”
刘俭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公孙瓒。
这师兄弟数年不见,今日见面,这开场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就在这时,却见公孙瓒转头看向刘俭:“阿俭见了瓒,何不发一言?”
刘俭拱手道:“兄威在颜咫尺,慑人心脾,不知所言。”
“好小子,莫不会在挖苦你师兄不成?”
“哈哈,怎敢怎敢!”
“好了,我从蓟城一路紧赶,也困乏了,此地既已是距涿县不远,不如权且歇马!埋锅造饭,咱兄弟在这郊野一聚,闲谈家常。”
刘俭忙道:“玄德,你与伯圭兄说话,我去帮忙引大队人马到河边搭毡帐。”
刘备没想到刘俭居然会让自己一个人陪公孙瓒,不由大惊。
他这是又有了什么主意?
“阿俭,你……?”
“二位兄长先聊,小弟稍后就来。”
公孙瓒也不客气:“有劳贤弟帮忙!”
刘俭遂去招呼公孙瓒身后的队伍,简雍见状,心念一转,道:“我也去帮他!”
随后,便见简雍快步追上刘俭,低声问他:“你怎么有些不正常?”
“胡说,我没有。”
“有!”
“没有!”
“有!”
刘俭停住了脚步,斜眼看他:“好吧,那你说说,哪里有?”
“今日来的县君,是阿备的同学,可也是你的同窗,这刚见面,你怎么就躲了?让阿备一人与他说话,岂不为难?”
刘俭笑了笑:“咱们先引那些人去河边驻扎,一会我告诉你。”
随后,公孙瓒的大队人马就开始扎营取水,生火造饭,刘俭和简雍带着自家随从们给他们指引,刘备则是与公孙瓒找了颗大树,两人坐在那儿闲话家常。
简雍在远处看的直皱眉。
直到刘俭忙完了,简雍方才上前:“说吧,好不容易把你们这位同窗县尊等了来,你怎么反倒是闪到一旁?难道你不想与他攀关系?”
刘俭呵呵一笑,随即点头:“宪和兄高见,我自来清高,从不攀附权贵。”
“算了吧,我不知你?真有机会你比谁都快!到底为何?”
刘俭的面色正了正:“不是躲,我只想观察少许……说实话,公孙伯圭变化甚多,我适才一时间没有想到如何应对,故先躲躲,让玄德去先去应付他,我细思后再行事不迟。”
“公孙伯圭有何变化?”
“我原以为,凭同窗之谊,再加上进献鲜卑人之功,他理所应当会给我们些机会,但看他适才的表现,已非当年那个自命清高脾气暴躁的豪门庶子,这多年历练,他也成了混迹于官场中的好手,我估计事情恐没有我们想的那般顺利。”
简雍很是惊诧,话音不小心有些略高:“你如何看出他是官场好手?”
“嘘!你能不能小声些,这旁边可都是他的人!莫要大惊小怪的,失了风度!”
第十二章 人为利趋
“伯圭与昔日颇有不同,当年在卢师门下时,他虽出身不高,却脾气暴烈,说话直爽,整日将扫平胡虏,志在边将封侯的话挂在嘴上。”
简雍看向远处的公孙瓒,嘴角挑起几分笑容:“他竟还有这般志向?倒也有趣。”
“你觉得他做不到?”
简雍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那今日的他,又与昔日有何不同?”
“你试想,我们出县百里,来官道上迎他,他与我多年不见,虽然寒暄了几句,但张口不问我等为何来此,也不问我等现如今做些什么,只是坦然接受了,好像我们来此迎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简雍听了这话,心中顿时醒悟。
对啊,多年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官道上,怎也不问问原因?
他细细揣摩了一会,方道:“按常理,多年不见的好友在官道上迎着,是应紧着问问为何的……明廷只道声‘惭愧’,却是受之当然……如此说来,在咱们之前,这涿县中怕已是有不少人跟他打过招呼。”
刘俭叹息道:“所以说啊,咱们那点小心思,人家清楚的紧……只是有这心思的人,不在少数,人家选谁不选谁,也要斟酌的。”
简雍笑道:“但你们都是同窗,他应该还是会以你与玄德为先吧?”
“你想的倒是简单,官场人情之事,就是天大的事,那些事前求到他的人,只怕皆许之重利,可我们只是带些普通的见面之礼,并无重财……你没听他适才话中有话?”
简雍认真地回忆了一会,遂摇头:“没听出来。”
刘俭叹息一声,也能怪,当年在缑氏山学经时,没有简雍。
“他适才夸玄德会说话,还说让他忆起了王邑、傅燮等人,其实是指当年阿备在缑氏山时,曾攀附士门望族子弟。”
简雍恍然:“这是故意在道当年的不满?”
“倒也不算,只是人家用此言来提醒咱们,今次人家来上任,既可提携我们,也可不提携我们,同窗之谊可顾,也可不顾……毕竟,人家也要看旁人的脸色行事。”
简雍诧异道:“怎这许多心思?他好歹也是比千石的县令,一县尊长,还需看谁脸色?”
“太多了,涿郡原先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外派官吏与地方望族豪强纠葛颇深,被本地豪强联手驱逐,再说在这涿郡的地界上,能管他公孙伯圭的,尚还有郡守、方伯,这上下疏通之法,首在县署人事,怎可能为了区区几个同学,轻易许诺?况且……”
“况且什么?”
“你当他这比千石的印,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
另外一边,大树下正在对坐谈心的刘备和公孙瓒,也正观望着刘俭那一边。
“呵呵,一别数载啊,当年我两个同窗小友,如今也是丰姿绰约的英武之士了,实是让人嗟叹,你看阿俭,当年的个头不及我肩膀,如今身形几与我一样雄壮,真少年英杰也!”公孙瓒一边遥望刘俭,一边品评。
刘备笑道:“兄长更是不同往昔,如今已是比千石的官身,一方之长,反观我等,一事无成,只能遥望兄长脊背,惭愧之至。”
公孙瓒的表情复杂。
“这比千石,来之不易……很难的。”
刘备闻言愣了愣,随即想到公孙瓒既是靠着岳父的裙带关系上位,虽仕途顺利,但一切还需看岳父候府君的脸色行事,确属不易。
“兄长经历坎坷,能走到今日……唉,听闻兄长前番任御车之时,仗义护送刘府君发配,为世人所传,实令人钦佩。”刘备出言安慰。
公孙瓒咧嘴一笑,没搭腔。
刘玄德,未懂我话中之意。
……
不远处。
“他走到今天,哪会那般容易?都是花钱堆出来的。”刘俭斩钉截铁。
简雍奇道:“听闻他任御车举上计吏时,其主刘其被发配日南,他改扮护卫一路护送,后刘其被赦,公孙瓒也因此事被举孝廉任官,从此发达,如何就是花钱堆的?”
刘俭冲着不远处的公孙瓒努努嘴:“若是刘其不被赦免,公孙瓒此举便是有违法度,纵然其情可悯,但想要在入仕升迁,纯属妄想……而且,你觉得没他岳父准许,他能这么随意就伴陪刘其发配?这当中牵扯复杂,焉能任他一人意起而行?”
简雍摸着短须思索:“你言下之意,公孙瓒陪同刘其南下,是事前议定,而那刘其也早就得到风声,会在中途被赦?所以公孙瓒陪同府君南下,是作秀?”
“宦官和外戚当政的朝廷,什么消息都是可以往外卖的,包括陛下想要提前赦免谁。”
简雍眨了眨眼:“从举孝廉开始,就得大笔的花钱?”
“你以为呢?察举滥竽充数者虽多,但光靠作假不使钱,岂不可笑?这当中,出身、门路、事迹、财货,缺一样不可。”
简雍终归是寒士,纵微寒,亦对这个世道的升迁之途尚抱有一丝希望。
“可这都是你自己猜的,你一介白身,就能猜的这么准?”
刘俭低声道:“那我就给你猜个准的,你觉得,这位涿县明廷为了今日,花了多少钱?”
简雍干巴巴地道:“西园官价,千石县令合千万……他花了一千万?”
刘俭摇了摇头:“不止,从他假扮押解卒陪同刘其南下开始,光是买这条赦免的消息,应就不下几百万钱,就算是买到了消息,成就了名声,可辽西郡的孝廉名额就未必会落在他的头上,要知道光是他公孙家中,就有多少人在盯着?再加上举孝廉后,公孙瓒并未入京就任郎官,而是直接在辽东任属国长史,这当中又节约了多少时间,但是这些不合规矩的章程,实际上都是需要钱来疏通的。”
简雍读古文经还可以,但数术一般。
“那、那这么多事他得花多少?”
“保守估计应在两千五百万钱以上。”
“这么多?”
“这是按我知道的事估算出来的,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呢。”
简雍长叹口气:“公孙瓒,有驱灭胡虏之志者,尚如此乎?”
“这与他志向没关系,利之所趋尔!”
……
扎营之后,公孙瓒遂命人埋锅造饭,并用随身携带的肉食和辽西烈酒招待刘俭等人。
他估算了下时间,明早出发,则午时正好入涿县,在时间上可谓绰绰有余,当即决定今夜在此与两位师弟痛饮。
公孙瓒如此盛情,刘备喜出望外,他也不客气,一个劲的与公孙瓒对爵痛饮。
相知多年,刘俭心里明白,刘备在骨子里其实是一个非常贪图享乐的人,他喜欢美酒、车马、鹰犬、美女和漂亮衣服……公孙瓒拿好酒招待他,他一下子就入套了。
至于公孙瓒,表面豪气干云,一爵接着一爵的跟他们喝,但实则深藏不露。
刘俭已明白,公孙瓒对他们而言属高枝,涿县等着他提拔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各种‘利益’在排队等候。
而他和刘备,手中只有一个鲜卑人,这可能都不算筹码。
双方如今,并不对等。
刘俭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心道:还是把事想简单了,这些事他早该想到,可却直到见了公孙瓒的面,通过细枝末节,他才开始琢磨。
但现在,已是进退两难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公孙瓒问刘俭:“贤弟,多年未见,你如何对为兄这般冷淡?光是玄德与我说话,你却都不搭理为兄?是何道理?”
刘俭转过头,发现公孙瓒正满面开怀笑容的望着他。
虽热情,但那目光中的意味深邃,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只因被公孙那副豪爽雄烈之态,给深深的掩饰了。
“弟岂能不搭理兄长,只是多年不见心中激动,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嗯,你还是当年学经时那副清高的样子,罢了,没话说,那跟为兄连喝三卮,总可以吧?”
公孙瓒酒量好,适才已经跟刘备灌多了,如今又来灌刘俭。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已是喝的迷迷糊糊的刘备,突然凑到公孙瓒旁,大笑道:“兄长,我和阿俭今日来,可是有一要事,要禀明兄长!你可莫要被吓到了!”
刘俭默不作声,只是在旁边冷眼观察公孙瓒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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