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 第3章

作者:漫客1

  不过城里的人并没有因为太阳落山而偃旗息鼓,不少青楼楚馆,开始开门迎客,江都府最繁华的地方,依然人来人往,夜生活很是丰富。

  而在一片熙熙攘攘之中,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汉子,一路从县衙大牢,来到了江都城城西沈府门口,敲响了沈府的大门。

  正是江都县衙狱卒周胜。

  城西相对来说没有特别繁华,因此他敲门的声音格外响亮,很快,院门被打开,一个有些佝偻的老人家,探出头来,看了看周胜一眼,问道:“尊驾找谁?”

  周胜看了看这个老门房一眼,开口道:“在下……在下严力,受沈毅沈公子之托,来给沈家少爷传信的。”

  为了不担责任,周胜并没有报真名。

  “沈毅……七公子?”

  沈毅虽然出身寒门,但寒门也有寒门的讲究,同辈之间要排行辈,他在家中是老大,还有个弟弟在家里,但是同辈之中行七,读书的时候不少人就以沈七来称呼他。

  老门房是看着沈毅长大的,闻言身子颤了颤,立刻拉着周胜进了沈府,同时开始大声嚷嚷,每过多久,沈家同辈之中的老三沈陵便被惊动,得知了周胜的来意之后,立刻把周胜请进了自家的小书房里,然后从周胜手里,接过了沈毅写的那一张纸。

  沈陵,是沈毅大伯沈徽家的儿子,同辈之中行三,今年二十三四岁,中等身材,模样还算俊俏,在江都除了照顾两个堂弟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温书,准备下一次的县试,以取中功名。

  接过这张纸之后,沈陵先是看了看正面,然后又翻过来看了看,然后便长出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沈夫人开口道:“夫人,去取十五两银子来,给这位差官。”

  沈夫人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之后,便从房间里取出了十五两银子,交在了周胜手里。

  周胜抬头看了看沈陵夫妇二人,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银子,咽了口口水:“沈少爷,夫人,沈公子说十两银子就好。”

  沈陵看向周胜,叹了口气:“老七身陷囹圄,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出来,我们也见不到他,这几天就劳烦严兄代为照顾了。”

  周胜伸手接过这十五两银子,然后抬头看了看沈陵夫妇二人,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沈陵低头行礼道:“小人,一定不辜负沈少爷所托。”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小人姓周,名胜。”

  说完这句话,周胜低头告辞。

  因为沈家又多给了他五两钱,再加上感念沈家兄弟情深,他甚至没有要求沈陵焚毁那张纸条,就转身离开。

  沈陵夫妇二人,一路将他送到了自己家家门口,一直到周胜走远之后,沈陵才默默拿出那张纸,翻到了背面。

  背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书院范东成等四人,联手殴杀陈清,后勾联县衙,陷害于弟……”

  “请兄嫂务必前往甘泉书院,请陆山长主持公道,救我性命……”

第五章 江左大儒

  陆安世,江都府人士,少时也是在甘泉书院读书,二十多年前便中了进士,也曾经在朝中做过官,官至给事中,后来因为厌恶官场的勾心斗角,便辞官回了故乡江都府,回到了甘泉书院治学,现在已经担任甘泉书院山长近十年时间,乃是非常出名的江左大儒。

  更重要的是,这桩命案,是发生在甘泉书院的后山,哪个倒霉的学子陈清,也是死在甘泉书院后山,这件事如果细细追究起来,陆安世这个院长是不好推脱责任的。

  他有一定的责任与义务,来妥善处理此事。

  沈陵看到了黄纸上的内容之后,神色立刻为之一变,他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又回头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微微叹息:“夫人,为夫要去一趟甘泉书院。”

  沈夫人今年也就是二十多岁,嫁到沈家之后,对沈毅等族弟一直十分不错,听到自家丈夫这句话之后,她看了沈陵一眼,低眉叹息道:“夫君,甘泉书院在城外,此时城门都关了,你明天一早再去吧。”

  “我现在便要去。”

  沈陵目光坚定,低声道:“这几日,县衙我不知道跑了多少遍,始终见不到老七,也不知事情原委,眼下他好容易送信出来,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替他做些事情……”

  说到这里,沈陵看向门外的夜色,微微叹了口气:“眼下江都城里的局势,就算是父亲和四叔都赶回来,估计江都县衙也不会买咱们家的账,老七说的不错,现在最适合出面,也有能力出面的,就是这位甘泉书院的陆山长了。”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自己旁边的夫人,低声道:“夫人,再给我拿些银钱来,我带着去。”

  沈夫人一边点头,一边轻声道:“恐怕陆山长不会要咱们家的钱,夫君拿钱给他,他还要生咱们家的气。”

  “不是给陆山长的。”

  沈陵低声道:“只是眼下这个时辰想要出城去,没点银钱开路,恐怕有些不太可能。”

  沈夫人这才点头,回屋取了一小袋银子,递给了自家夫婿,然后开口嘱咐道:“你……你去甘泉书院可以,但是切莫逞强,更不要与陆山长有什么冲突,一切等父亲还有四叔他们回来再说。”

  她口中的父亲,是沈毅的大伯沈徽,而四叔,则是沈毅的父亲沈章。

  沈陵点头,接过这袋银子,低声道:“我省得的。”

  说完这句话,沈陵便从家里牵出了自家的马车,钻进的马车车厢里。

  他的父亲沈徽,是东南某县的县令,有官位在身,他家的家底还算殷实,可以说是小康之家,因此家里是有马车的,相比较来说,沈毅一家就要落魄得多了。

  上了马车之后,沈陵很快来到了江都府的广储门,此时,广储门的大门早已经关上,沈陵跳下马车,用地道的江都口音,跟守门的几个差役分说了半天,最终在送上近十两银子给五六个差役平分之后,广储门的大门才慢慢打开,露出了一条缝隙。

  一个三十岁的差役,看了一眼沈陵,沉声道:“沈公子,擅自开城门,是要担干系的,你坐马车出城太过显眼了,我们只能放你一个人过去,至于这马车……”

  “还是折返罢。”

  沈陵沉默了一会儿,无奈点头,回头吩咐车夫驾车回家,而他自己则是从门缝出了广储门,趁着月色,一路朝着位于梅岭之上的甘泉书院走去。

  等到沈三公子到达甘泉书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沈三郎站在书院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用力拍打甘泉书院的大门。

  甘泉书院这种“知名学府”,自然是有门房的,不多时,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小老头便打开了院门,这小老头这会儿已经入睡,打开院门之后睡眼惺忪的看了一眼沈陵,开口问道:“这位公子,你找谁?”

  “找陆山长。”

  沈陵目光坚定,微微低头:“劳请代为通报。”

  这个小老头看了看沈陵,又抬头看了看天,开口道:“这位公子,我家山长非是等闲人可见,再说现在这深更半夜的,山长早已经睡了,公子如果要是想见我家山长,还请明天一早来递名帖罢。”

  “来不及了。”

  沈陵也不废话,直接从袖子里掏出足有三四两重的碎银,放在这个门房手中,沉声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劳请通报陆山长,就说此事,关乎甘泉书院近百年的声望!”

  这个小老头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然后看了看沈陵,陪了个笑脸:“那……公子,小人就去通传一番,但是山长会不会见您,小人不好保证。”

  沈陵直接在书院门口的青石台阶上坐了下来,开口道:“若陆院长不见我,我便在这里等到天明。”

  门房拱手道:“敢问公子名姓,小人也好通报。”

  “江都沈三。”

  这门房这才点头,转身硬着头皮去敲陆安世的房门,而沈陵坐在书院门口,微微叹了口气。

  四天前,他的兄弟沈毅莫名其妙被带进了江都县大牢里,抓进去之后便没有了生息,他这个做哥哥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去江都县衙询问,只知道与甘泉书院出的命案有关,其他的事情沈陵一无所知。

  在这三四天的时间里,沈陵数次前往江都县衙,意欲探望沈毅,都被县衙的人拦下,始终没有见到沈毅一面,只知道沈毅牵扯进了一桩命案之中,但是并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

  一直到今天,沈毅从牢里递出来一封“短信”,他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甚至就连江都县衙审案,也不让他这个家人同堂。

  如今,身在牢里的沈毅,终于传出了消息出来,他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尽全力想帮自己的兄弟。

  想到这里,沈陵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甘泉书院,在心中默默念叨:“老七自小安分,绝不至于杀人,这一次坐罪下狱,一定是有人诬枉了他,只希望……”

  “只希望这位江左大儒,能够帮一帮老七,不要与县衙里的那些人同流合污。”

  正当沈三公子坐在书院门口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醇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哪位公子深夜到访?”

  沈陵闻言,浑身一个激灵,立刻站了起来,扭头看向身后,只见一个中年读书人,只简单披了一身衣裳,在门房的陪同下,静静的站在自己身后。

  甘泉书院山长,陆安世。

  沈陵深呼吸了一口气,直接跪在了这位陆院长面前,低头颤声道:“陆先生,在下沈陵,我七弟乃是先生的门人沈毅,如今七弟蒙冤受屈,眼见就要刀斧加身,请先生出面,替我七弟主持公道!”

  “沈毅……”

  陆安世微微皱眉,然后低眉道:“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听院里的先生说起过,三四天前闹出了人命官司,被县衙的人给带走了,只是那时我在注经,书院的事情是谢先生在处理……”

  陆安世看向沈陵,开口问道:“这其中,莫非另有隐情?”

  沈陵低头,深深叩首。

  “吾弟被人诬枉,蒙受莫大冤屈,为吾弟性命计,为书院声名计,请先生主持公道!”

第六章 陆院长与陆小姐

  陆安世早年曾经出仕,干了几年之后便辞官不做了,回到故乡甘泉书院专心治学,虽然因为声望甚隆,被推上了甘泉书院山长的位置,但是平日里除了偶尔给书院的学子们讲学,或者私下指导学问之外,对于书院的杂务并不是如何上心。

  与其说他是院长,不如说是一个荣誉院长,更多的像是一个讲学的先生。

  正因为如此,对于前几天书院里发生的命案,这位陆山长并不是如何清楚,此时见一个年轻人跪在自己面前,陆安世微微皱眉,伸手就要将眼前的沈陵扶了起来,一边搀扶一边开口道:“沈公子,陆某无官无职,亦不是你的师长,当不得如此重礼,你起来说话罢。”

  沈陵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对着陆安世深深低头,哀声道:“先生,吾弟乃是甘泉书院的学子,您的门生,求您救他一救!”

  陆安世微微摇头:“沈公子,老夫无官无职,只是一介书生而已,既然官府已经将人带走了,这件事自然要官府去管,老夫如何插手?”

  “若由江都县衙去管,我弟必死无疑!”

  沈陵抬头看向陆安世,从怀里掏出沈毅在牢里写的那张纸条。

  “先生,此乃吾弟于牢中所书,字字血泪,我沈家势单力薄,此时连县衙都进不去,整个江都府,此时恐怕只有先生能救他了!”

  陆安世从沈陵手中接过写张有些枯黄的草纸,看到纸上的字迹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是还是可以见到一些笔法根底,再见到纸上的内容,这位甘泉书院的院长微微低眉,看了一眼沈陵,低眉道:“沈公子,这深更半夜的,门口不方便,咱们书房里说话罢。”

  沈陵闻言,心中大喜,立刻站了起来,对着陆安世垂手道:“多谢先生……”

  陆安世没有说话,默默转身,沈陵跟在他的身后,进到了甘泉书院,很快,在陆院长的带领下,沈陵进入到了陆安世的书房之中。

  这位江左大儒进了书房之后,先是在自己的书房里坐下,然后低眉道:“沈公子也坐。”

  沈陵深呼吸了一口气,垂手道:“先生,晚辈站着听就是。”

  陆安世也没有强求,而是把沈毅写的那张纸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借着书桌上的烛光,他又看了一遍,然后才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沈公子,一面之词恐怕不足为信。”

  沈陵临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说辞,他低头道:“先生,这桩命案是发生在书院里,那么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只有他们几人在场,先生在书院里寻几个证人问一问,自然清楚,况且……”

  沈陵咬牙道:“吾弟自小瘦弱,蒙学的时候还有人叫他‘瘦干柴’,这两年虽然稍好了一些,但是比起同龄人依旧差上一些,他一个人如何殴杀比他还要年长一岁的同窗陈清?”

  陆安世没有说话,目光继续看向眼前的这张草纸,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草纸上写着的“范东成”三个字,于是这位陆先生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范东成,江都范家……”

  他抬头看向沈陵,低眉道:“范家的老五,在京城做侍郎。”

  陆安世口中的这个老五,是范东成的五叔,十几年前高中,其后在官场平步青云,现在已经是六部侍郎了。

  这个官职,听起来没什么,但是落在江都府,落在沈家,甚至是落在甘泉书院身上,已然沉重到无边无际了。

  正是因为这位范侍郎,江都县衙才会这么急着把这桩案子坐死,把罪名落在沈毅头上,这件事办的好了,原本在官场上平平无奇的冯县令,就有可能抱上范侍郎的大腿,过几年说不定可以捞个知府的差事干干。

  沈陵右手颤了颤,他抬头看向陆安世,声音也跟着颤抖了:“先生您……也畏惧范家的权势么?”

  陆安世微微摇头,开口道:“老夫在甘泉书院治学,一不犯国法,二不想做官,不会惧怕任何人,关键是你们家。”

  “有这么一位侍郎在,即便这张纸上写的是真的……”

  说到这里,陆安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低眉看了一眼眼前的这张黄纸,淡淡的说道:“今日已经太晚了,这样罢,明日老夫在书院里走一走,问一问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所言不虚,老夫……”

  “老夫便去一趟江都县衙,看看能不能见这孩子一面,至少……”

  陆山长长叹了一口气:“至少尽力保住这孩子的性命。”

  沈陵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了陆安世面前,叩首道:“先生如能救得吾弟性命,便是沈家上下的大恩人,沈家上下,定当竭力报答先生。”

  “但行一些正事而已,用不着你们报答。”

  陆先生微微摇头,起身搀扶沈陵,叹息道:“只可惜,陆某人微言轻,能不能帮到你们,还是未知之数。”

  “现在已经过了子夜了,我让人给沈公子安排住处。”

  沈陵闻言,再一次低头致谢。

  很快,在陆安世的安排一下,沈陵被人带到了甘泉书院的客房居住,安排好了沈陵之后,陆安世并没有回卧房歇息,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重新点亮了书房里的蜡烛。

  他今年已经年过半百,被吵醒之后便很难再睡着了,况且现在已经丑时,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今天他不准备睡觉了。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陆安世书房被人敲响,这位院长放下手里翻了一半的一卷地理图志,起身伸了个懒腰,推开了房门。

  房门口,一个十六七岁,容貌清丽,穿着一身蓝色长裙的少女,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对着陆安世轻哼了一声:“听说您昨晚上又没有睡觉,再这样熬下去,把您的身体熬坏了。”

  陆院长两只手背在身后,看向这个端着热水的少女,微笑道:“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青雀你这么勤快,怎么,又看上什么衣裳没钱买了?”

  被称为“青雀”的姑娘,正是陆安世的独女,自小带在身边的陆姑娘。

  陆安世少年娶妻,但是一直没有子嗣,到了三十多岁,夫人才给他生下这么个女儿,生下女儿之后没几年,夫人就染病离世,只剩下他们父女相依为命。

  而这位陆山长之所以辞官,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没有子嗣,因此才熄了在官场上奋斗的动力,干脆辞官回乡,专心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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