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长川
段正淳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思虑深远。
他并非妇人之仁，而是真正从大理国的稳定、从段氏皇权的巩固出发来考量。
杀一个段延庆容易，但由此可能引发的政治风波和名誉危机，却是后患无穷。
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和皇室成员，他必须权衡利弊。
最后，他对着乔峰，再次深深一揖，言辞恳切：“因此，段某斗胆，向乔帮主求个人情，恳请乔帮主饶他一命。
并非段某要姑息养奸，实乃为了大理国的安稳，为了不授人以柄，引发更大的动乱。此番恩情，段正淳必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褚万里、朱丹臣、傅思归三人在一旁听着，听了一半的时候，虽然心中理解几分，但却觉得有些不妥，甚至有些焦急，觉得主公太过仁慈。
毕竟段延庆不死，终归是一个后患，现在是乔峰出手杀人，和他段正淳毕竟没多大关系，现在如果放了，岂不是后患无穷？
但听到后面关于朝局、关于高家的分析，他们也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脸上的神情由不解转为凝重，最终化为叹服。
主公所思所虑，确实远比他们这些武夫要深远得多。
阮星竹紧紧靠着段正淳，虽然不太懂那些朝堂争斗，但她无条件支持自己的段郎。
阿朱站在乔峰身侧，一双妙目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段延庆，又看看言辞恳切的生父段正淳，眼神复杂。
她没想到，这个看似风流不羁的王爷，竟也有如此顾全大局、深谋远虑的一面。
难怪江湖上之前传闻的段王爷，都是风流成性，但也重情重义的。
如此看来，多半不假。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乔峰的身上。
他的决定，将决定着段延庆的生死，也间接影响着后续的许多事情。
乔峰沉默了片刻，虎目扫过段正淳诚恳的脸，又瞥了一眼地上如同烂泥般、却依旧散发着微弱怨毒气息的段延庆。
他自然看得出段正淳话语中的真诚与那丝真实的同情，但更听懂了其背后深沉的政治算计和无奈。
这无关对错，而是身处其位必须的考量。
而他作为和段延庆没多大仇怨的人，完全没必要出手伤人，现在段正淳姿态放的这么低，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终于，乔峰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富有力量：“段王爷太客气了，您思虑周全，顾全大局，乔某佩服。”
说实话，乔峰也不想杀段延庆，毕竟这四大恶人之中，段延庆虽然是老大，但他却是最不该死的一个。
原因很简单，比起老是抓人家孩子，然后弄死堪称罪大恶极的叶二娘，以及动不动杀几个无辜之人的暴躁唐人岳老三，还有动辄奸淫妇女的云中鹤三人。
段延庆这个四大恶人之首，实际上反而没有做过什么恶事。
他确实心狠手辣，杀了很多人，但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当初害了他的仇人，人家只是报仇，这还能说出什么123来吗？根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是很多人不知道这些事情，不知道段延庆的过去，所以才会觉得他心狠手辣，无恶不作。
但实际上，段延庆还真就没有杀过哪个和自己没有仇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乔峰愿意给他一条退路的原因。
因为段延庆跟其他三个人比，确实算不上多恶，只是他的武功太高，所以才位列四大恶人之首。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给段誉一个面子。
毕竟段延庆是他亲爹嘛。在以上原因都情有可原的情况下，不杀段延庆倒也没有什么值得指责的了。
做个顺水人情，不杀这位便宜义弟的亲爹，倒也是一个挺好的事。
第98章 天龙寺外，观音菩萨
听到乔峰应允，段正淳及其麾下家臣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段正淳更是面露感激之色，再次拱手：“多谢乔帮主成全！”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将以段延庆苟活性命告终时，那身受重伤，本该庆幸捡回一条命的段延庆，却猛地发出了嘶哑而激动的声音！
“住口！谁要你假仁假义！谁要他饶恕？！”
段延庆挣扎着，用铁杖勉强支撑起上半身，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段正淳，里面没有丝毫感激，只有滔天的屈辱和愤怒！
那沉闷的腹语因情绪过于激动而变得尖锐扭曲，显得格外刺耳。
“段正淳！收起你那套令人作呕的伪善！我段延庆顶天立地，岂需你向仇人求情来换得苟活？！今日我学艺不精，败于乔峰之手，心服口服！
要杀便杀，皱一下眉头，我便不姓段！但想让我承你的情，受你的恩惠？做梦！我段延庆宁死不辱！绝不对人摇尾乞怜！”
他这番话吼得声嘶力竭，仿佛用尽了最后的气力，身体因激动和伤势而不停颤抖，但那股子偏执狠戾、宁折不弯的劲儿却展露无遗。
让他接受毕生仇敌的求情来活命，这比直接杀了他更让他感到痛苦和羞辱！
段正淳见状，眉头紧皱，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他本是好意，既全了同胞之谊，又顾全了大局，却没想到段延庆偏激至此。他张了张口，还想再劝说什么：“段延庆，你何必如此固执…”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被身旁的乔峰伸手轻轻打断。
乔峰踏前一步，走到段延庆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即便奄奄一息仍满身戾气的男人。
面对段延庆那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怨毒目光，乔峰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神秘。
“段延庆，你现在需要冷静一点。”
乔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段延庆粗重的喘息声:“乔某并非要杀你，也并非要你承谁的情,我只是想请你跟我走一趟，去那边林中稍叙。
我这里，有一件关乎于你，堪称极其重要的事情，我想你有权知道。”
段延庆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极度不屑和嘲讽的神情，嘶声道：“哼！乔峰！要杀便杀，何必玩这些虚伪把戏！想将我骗至僻静处再下手？
还是想用什么手段折辱于我？我段延庆什么没见过？休想得逞！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他认定了乔峰不怀好意，无非是想换种方式折磨他或者避免在众人面前杀他，免得日后落人口实。
乔峰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暗自嘀咕：这台词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哦，好像是柯大侠的经典语录…
他面上依旧平静，不再多言，而是微微俯下身，凑到段延庆耳边。
段延庆下意识地想躲，却因伤势根本无力移动，只能警惕又愤怒地瞪着乔峰，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乔峰嘴唇微动，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极低声音，缓缓吐出了十二个字：
“天龙寺外…菩提树下…观音菩萨…”
这句话，如同十道九天惊雷，毫无征兆的，狠狠的劈入了段延庆的脑海最深处！！！
段延庆：！！！
刚才还一副视死如归、宁折不弯、激动万分的段延庆，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天灵盖！整个人猛地剧烈一颤！
那双怨毒的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限，瞳孔疯狂收缩，里面所有的愤怒不甘和狠戾之色…在刹那间被一种无与伦比的、近乎惊骇欲绝的震惊所彻底取代！
他甚至无法控制地发出了一个短促而扭曲的音节，那赖以发声的腹语术仿佛瞬间失灵，只剩下嘴巴的抽气声！
天…天龙寺外…菩提树下…观…观音菩萨？！
这…这怎么可能？！！
这件事！这件深埋在他心底最深处、被他视为绝密、甚至带有一丝神圣和虚幻色彩的事情！
这个他以为全世界只有他和一个模糊身影知道的秘密！
乔峰…乔峰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看乔峰的年纪，当年事发之时，他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远在北方，怎么可能知道发生在万里之外大理天龙寺的这件隐秘至极的事情？！
无数的疑问、极度的震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命运被彻底窥破的恐慌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段延庆！
这件事对他而言，重要性甚至超越了那求而不得的皇位！
那是他在人生最黑暗、最绝望、如同身处地狱边缘时，唯一照进来的一缕微光，是支撑他活下去、变得无比强大的最原始的动力之一！
是他扭曲生命中仅存的、不容亵渎的净土！
乔峰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知道，这十个字已经足够了。
他直起身，不再理会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浑身剧烈颤抖的段延庆，只是淡淡地朝他招了招手，说道：“想知道就来，不想知道的话，那你就随便。”
然后转身，背负双手，步履从容地向着不远处那片更为茂密的竹林走去。
他的动作很慢，似乎笃定了段延庆一定会跟上来。
就在乔峰走出不到五步远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铁杖急切杵地的声音，以及一个因为过度激动、震惊而变得极其嘶哑、甚至有些走调的腹语声：
“等…等等！你…你到底…”
只见段延庆，这个刚才还连移动一下都困难的重伤之人，此刻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竟然用手臂死死撑着铁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甚至顾不上擦拭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也完全无视了旁边段正淳等人投来的惊愕疑惑的目光，他的全部心神，已经完全被乔峰和那十个字所占据！
他眼眶欲裂，死死盯着乔峰的背影，拄着拐杖，拖着那条残腿，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却又异常执拗、一步不肯落下地紧紧跟了上去！
那急切的模样，仿佛生怕慢了一步，乔峰就会带着那个天大的秘密消失不见！
什么皇图霸业，什么仇怨屈辱，什么重伤濒死…
在这一刻，全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必须知道！必须知道乔峰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必须知道那天龙寺外，观音菩萨的更多消息！
第99章 我这样的人，也有儿子？
转眼间，乔峰和步履蹒跚却紧追不舍的段延庆，前一后，消失在了茂密的竹林深处。
只留下湖边原地，一群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的人。
段正淳、阮星竹、褚万里、朱丹臣、傅思归，以及刚刚缓过劲、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观察情况的阿紫，全都傻眼了。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刚才还喊打喊杀、宁死不屈、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怎么乔峰就凑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那穷凶极恶、偏执无比的段延庆，就跟被勾了魂似的，瞬间变了个人。
居然连重伤都不顾了，就这么乖乖的，甚至可以说是急切的跟着乔峰走了？
乔峰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啊？！
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巨大的问号和不可思议，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片寂静无声、仿佛吞噬了所有秘密的竹林，久久无法回神。
那些剩下的西夏兵，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一脸尴尬和畏惧的站在这里，一动也不敢动。
湖畔附近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安静和诡异起来。
段延庆几乎是拖着残躯，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踉踉跄跄地紧跟着乔峰的身影，一头扎进了湖畔茂密的竹林深处。
竹叶沙沙，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与声音，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境。
刚一确定远离了段正淳等人，确认他们听不见之后，段延庆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猛的停下脚步，依靠着铁杖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用那因极度激动和重伤而变得极其不稳定、甚至带着嘶嘶杂音的腹语术，急不可耐地颤声问道：
“乔…乔峰！你…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知道那件事的？！快告诉我！”
他那张僵硬如尸的脸上，肌肉无法做出表情，但那双眼睛却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充满了血丝和震惊，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
天龙寺外，菩提树下，观音长发…
这是他埋藏在灵魂最深处、绝不容任何人触及的绝对隐秘！
是他扭曲生命中唯一一点纯净的微光！
这是这些，乔峰怎么可能知道？！
乔峰停下脚步，转过身，神态依旧从容。他早已料到段延庆会有此一问，淡淡一笑道：“段延庆，莫非忘了乔某出身何处？我丐帮弟子遍布天下，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这世间，只要发生过的事情，只要有人见过，有人听过，便少有能彻底瞒过我丐帮耳目的，乔某虽非事事关心，但若真想查，这天下还真没多少查不出的秘密。”
这个万能丐帮情报网的理由，乔峰已经用了不止一次，但每次效果都出奇的好。
没办法，谁让丐帮的优势就在于此呢？
天下哪里还没几个乞丐了。
这本身就是最庞大、最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
至于时间跨度问题，在庞大的组织力量面前，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果然，段延庆闻言，虽然依旧震惊得无以复加，但眼神中的疑虑却消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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