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82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您别算计他了,回去我给您做红烧肉!”

  “爹现在不爱吃红烧肉了,太腻。”

  “那我给您捶背!”

  靖王咦了一声:“你怎么这般向著这小子,他给你灌迷魂汤啦?”

  白鲤郑重道:“他没家人可以依靠,我们这些做朋友的自然要为他著想。他可不是那些士绅,您不许用对付士绅的法子来对付他。”

  靖王沉默片刻:“好,但有些事涉及军略,我不会让那些机密流落民间。而且你要明白,有些东西让他独享如小儿怀璧,是会招惹祸端的。”

  白鲤伸出小拇指:“反正您答应我了,拉钩。”

  “好好好,拉钩。”

  马车缓缓停在窑厂门前,还不等冯大伴将脚凳放好,白鲤已经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冯大伴在身后急声道:“诶,郡主慢点,泥地路滑!”

  话音刚落,白鲤已经跑进大门不见了踪影。

  车内传来靖王的轻咳声,冯大伴转头看去:“王爷,您身体如何?”

  靖王笑了笑:“喝了姚太医的药,好些了……此处为何如此温暖?进去看看!”

  此时窑厂内,一座结结实实的倒焰窑落在当中,煤炭正被陈迹等人一铲子一铲子丢进燃烧室里。

  熊熊大火燃起,在封闭的倒焰窑中席卷,生料一点点被火焰吞噬、熔融、烧结。

  靖王默默站在窑前,他看不到窑内发生的一切,只能感受著热浪透过窑壁扑面而来。

  他看向王恪之:“如何?”

  王恪之艰涩道:“王爷,火焰接近白色,温度比我们想像的还要高。”

  “他们这会儿在烧什么?”

  “水泥。”

  “还有多久?”

  “这已是第三炉了,早上天还未亮时,他们已烧出第一炉且用那一炉熟料砌了一堵砖墙出来。”

  直到这时,靖王才注意到,窑厂角落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堵砖墙,砖缝之间有泥灰黏连。

  话音刚落,却见陈迹停下铲煤的动作,笑著看向靖王,并递出一柄锤子:“王爷且拿锤子敲一下那砖墙,试试我这水泥能不能替代糯米砂浆。”

  冯大伴在一旁说道:“王爷,您才刚喝了药,微臣来敲吧。”

  靖王看著那堵砖墙却摇摇头:“不必,我自己来。”

  说罢,他拖著锤子来到砖墙前,奋力挥舞一锤,却见青砖被砸掉了一些石皮,可这砖墙却黏连得极为牢固,纹丝未动!

  靖王再砸几锤,终于敲下几块青砖来。

  世子看到墙被锤破,担忧的看向陈迹:“怎么办,这也不够结实啊。”

  然而下一刻,却听靖王问道:“这堵墙是今早垒的?!”

  王恪之解释道:“回禀王爷,今早我看著他们垒的。”

  靖王继续问道:“若是糯米砂浆,想要达到这般强度,需要多久?”

  “回禀王爷,糯米砂浆需整整十天。若这水泥之物用于边镇修补城墙,恐有奇效。”

  靖王又问:“他们熬制这水泥需要多久?”

  “回禀王爷,不到一炷香。若换糯米砂浆需现场熬制四个时辰,再静置两个时辰,方可使用。”

  靖王再问:“你们觉得此物成本几何?”

  “回禀王爷,此物原料不过粘土与垩灰,成本不足糯米砂浆五分之一,若能就地取材,撇去运输所需,恐怕成本还不足十分之一……”

  世子沉默了,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有王恪之这样的军匠才能明白,水泥对这个时代的意义。

  靖王看向冯大伴:“去请张拙张大人、陈礼钦陈大人过来。”

  冯大伴疑惑:“王爷,这张大人今日还需主持贡院秋闱之事,陈大人还要处理河堤河务,恐怕来不了。”

  靖王笑道:“那你便告诉张大人,他不是正愁如何搭建住屋解决豫州流民吗,现在他的问题解决了。有此物,流民便可有些临时的居所,今年冬天洛城若能不死人,便是他张拙天大的政绩。与此事相比,秋闱也不算什么了,他知道孰轻孰重。”

  “那陈大人呢?”

  “告诉他,他的河堤也有救了。”

  世子骤然欢呼,白鲤笑意盈盈的看著他与刘曲星、畲登科一齐将陈迹举了起来:“成了!成了啊!”

第97章 产业

  贡院之内。

  张拙与陈礼钦两人身穿深蓝色官袍,手扶腰间革带,在一排排考房当中的小路上并肩而行。

  考房当中是士子奋笔疾书,两人身后则是一众官员默默随从。

  待到走出考场,张拙撇了一眼身旁的陈礼钦,屏退身后官员轻笑道:“陈大人倒是个好父亲,秋闱之日专程来贡院为你家两位公子撑腰,难不成还怕他们落榜不成?若叫御史知晓,定参你一本,告你不避嫌之罪。”

  陈礼钦神情有些不自然:“大人误会了,我只是担心秋闱出乱子而已。”

  张拙哈哈一笑,他拍了拍陈礼钦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放心吧,此次帘官皆为徐老大人亲手批选,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十拿九稳。”

  陈礼钦缓缓展颜,他为洛城同知,管不得这内帘官阅卷之事,只能管外帘。

  内帘官批选之权,一直在内阁首辅徐拱手中,张拙乃徐拱侄女婿,如今一应外事全由他打理。

  张拙承诺下来,陈礼钦便可以放心了。

  思索片刻后,陈礼钦迟疑著开口说道:“我家还有一犬子。”

  张拙笑道:“是下棋赢了靖王的那位?”

  “正是,”陈礼钦坦然道:“先前他犯了一些错,我见他屡教不改,便将他发落到了太平医馆当学徒。”

  张拙惊讶:“哦?我观那孩子品行不错,性格沉稳内敛,他能犯什么错?”

  陈礼钦迟疑片刻:“他几年前被狐朋狗友领著去了红衣巷的赌坊,一年时间竟欠下数百两银子。”

  张拙乐了:“我当是何事呢,谁年少时没犯过差错?何至于将他送去当学徒啊。你看我那十多个儿子,又有几个是让人省心的?”

  陈礼钦叹了口气:“我也不曾想到,他这两年竟能改过自新。我遣人寻了他的街坊邻居询问,个个都夸他知书达理、勤劳肯干。”

  他看向张拙说道:“大人,我打算将他带回府中,明年开春便送去东林书院,届时还需要您帮忙疏通疏通。”

  说是疏通,实际是找张拙再要个许诺。

  寻常人想要科举极难,可此事对张拙、徐拱来说,再简单不过。

  张拙捋了捋自己稀疏的胡须:“前些日子徐老大人有一张内阁票拟被户部驳了,事也不大,不过是徐老大人想要为家乡修几条路罢了,此事不知令尊能不能通融?”

  陈礼钦皱眉许久:“我会给家父去信,向他提及此事。”

  张拙眉开眼笑著拍了拍陈礼钦的肩膀:“陈大人是位好父亲啊,真是为自己儿女操碎了心。”

  陈礼钦感慨道:“可惜儿女无法体谅父母苦心。也不怕大人笑话,我那犬子至今不肯随我回府,连声父亲也不愿意叫了。”

  “无妨无妨,”张拙劝慰道:“他如今不过是与你置气罢了,还能真舍了陈家的门楣不成?当个太医一年才能落几个钱?待他在市井吃够了苦,明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落寞,自会灰溜溜回家。”

  张拙乐呵呵笑著说道:“前阵子我家老三说要去江湖上当个游侠儿,学人行侠仗义。他刚出门,我便遣人在街上偷了他的荷包,这小子早上辰时出的门,午时便回了家,刚好赶上吃午饭。要我说,你就干脆断了你那儿子的学银,他自会回家的。”

  “这倒是个办法……”

  此时,张拙眼神闪了闪:“对了,不知令郎陈问宗可有人说媒?我有一女儿如花似玉,正待字闺中……”

  “大人!”一名官员凑上前来禀报。

  张拙不悦道:“何事,没看见我正与陈大人商议要事?”

  那名官员为难道:“大人,王爷遣人召您前往刘家屯,说是已为您想到了解决难民之策,您的政绩有救了。”

  “什么?”张拙目光炯炯有神:“此话当真?”

  “当真,”官员又转头看向陈礼钦:“正好陈大人也在这里,靖王召您一并去刘家屯窑厂。”

  “召我何事?”

  “王爷说,您的河堤也有救了。”

  陈礼钦一怔,刘家屯窑厂,那不是自己先前去寻陈迹的地方吗,那里怎会有救河堤之法?

  ……

  ……

  窑厂内,众人还在欢腾。

  “陈迹,咱们成了!”

  “先前陈迹说咱们能青史留名的时候,我还不信!可往后修筑河堤要用咱们的水泥,各州各府修筑城墙也要用咱们的水泥,史书想不记住咱们都不行!”

  世子亢奋问道:“史书上会不会真这么写:嘉宁三十一年秋,陈迹、畲登科、刘曲星、梁猫儿、罗追萨迦、朱白鲤、朱云溪制水泥,遗泽万世!”

  白鲤笑吟吟道:“等窑厂的活忙完,我请大家去迎仙楼摆一桌宴席,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醉方休!”

  世子看向白鲤不解道:“爹不是将你的月银都没收了吗?”

  白鲤理直气壮道:“我还藏了些!”

  欢笑声中。

  躺在一旁草席上偷懒的梁狗儿,透过鼻梁与草帽的缝隙,偷偷打量著那群正在欢呼的少年郎。

  年少时最快乐的事情之一,便是和朋友们一起做一件事。

  要说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快乐,那便是把这件事做成了。

  他看见梁猫儿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嘴角也微微翘起,仿佛年少的时光也从自己身上又走过一遍。

  可就这么看著看著,梁狗儿的眼神里的光又暗淡下来,他扯了扯帽檐,将自己的脸完全遮在了草帽之下。

  “陈迹。”

  此时,靖王开口,如敕令般让所有人欢笑声戛然而止。

  世子和梁猫将陈迹缓缓放在地上,陈迹抻了抻自己被弄乱的衣服,平静说道:“王爷请讲。”

  却见靖王手里拿著一块敲下的砖头,手指摩挲著粘在砖头上的水泥:“我们来谈谈这个生意吧。看伱与云溪、白鲤是至交好友,我也不占你便宜。一口价五千两白银,你将水泥配方卖给我。”

  陈迹陷入沉思。

  靖王见他不答,便认真道:“两淮盐政一年财税不过九十五万两白银,朝廷一年财税收入不过五十五万两白银,五千两白银足以让普通人一生荣华富贵,莫要错过这泼天的富贵。”

  畲登科缓缓看向陈迹,语气颤抖:“陈迹,五千两白银!”

  刘曲星也蠢蠢欲动:五千两是什么概念?寻常官员算上迎来送往、打点人情世故,一年花费也不过一百两白银!

  别说这两位学徒心动,即便白鲤也觉得自己父亲这次出手相当阔绰。

  然而陈迹却笑了起来:“王爷在给我挖坑呢。”

  靖王挑挑眉头:“怎么讲?”

  陈迹细细算起:“王爷说朝廷一年收入是五十五万两白银,却不说朝廷财税以实物粮食为主,折合成银子恐怕要有几千万两;王爷说两淮盐政一年财税只有九十五万两,却不提两淮盐政多年积弊、收不上税的尴尬。”

  靖王渐渐敛起笑容。

  陈迹继续说道:“王爷更没提,这宁朝还有刘氏这样的文官世家把持著一州之地,一州财政七成入刘家,剩下的三成才归朝廷。王爷用朝廷财税偷换概念,心里拨算盘的声音我在五千里外都听得见啊。”

  他看向靖王,诚恳说道:“王爷与我深知这水泥的价值,不如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靖王直勾勾盯著陈迹,仿佛要看穿面前这少年郎的灵魂,可陈迹不躲不避,只等著他的回答。

  靖王突然笑了,转头看向王恪之:“你们是否记住了配方?”

  王恪之老老实实道:“记住了,小陈大夫也没有故意避著我们。”

  靖王点点头:“很好,窑我们能自己改,水泥也能自己制,倒是不用再劳烦小陈大夫了。”

  白鲤眼睛一瞪:“爹?!”

  靖王负起双手,乐呵呵笑道:“白鲤莫要插手。水泥涉及国策,焉能掌握在几个少年郎手中?如今朝廷财库窘迫,能拿出五千两白银来已是我最大的诚意,愿意接受最好,不愿意接受的话,那便没办法了。”

  实权藩王算计一个小小学徒不成,竟是耍起了无赖。

  陈迹诚恳道:“王爷,此事太大了,我得回陈家问问,陈礼钦陈大人若拿不定主意,那便让他写信给那位陈氏家主问问,看看他们觉得我该以多少钱卖给您,亦或是他们对这生意感不感兴趣。”

  靖王笑容再次敛起:“你不是不想回陈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