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月光下的山林里,干枯光秃的树林藏不住人,数百名军汉冲进来,却已找不见陈迹的身影。
一名军汉踩著柔软的腐叶,将腰刀抽出,警惕著向前搜索。
然而就在军汉转头向左看去时,陈迹骤然从右边树干后闪身而出,一刀干净利落的从军汉脖颈间抹过。
刀锋浅浅的从脖颈动脉划过,轻得就像一阵冰凉的风在抚摸。
军汉捂著脖子回头看时,陈迹已与他擦身而过,消失在另一颗树干之后。
待到其他人发现他时,血液正从他指缝中汩汩流出。他只来得及指了指陈迹藏身的树干,便不甘的倒在腐叶上。
“在这边!”两名军汉一边高喊著,一边朝那根树干左右包夹过去。
两人相视一眼,而后一起跃步突进,两柄长刀如剪刀般交叉著劈了出去。
当!
当!
两柄长刀砍在树干上发出沉闷声响,两人定睛一看,树干背后哪里有人?
不对!
两人眼睛一花,只见陈迹从树上跃下,轻轻踮脚踩在两人卡在树干的刀身上蹲下。
两名军汉惊愕抬头,定定的看著蹲在他们刀身上的陈迹,山间一阵风吹过,摩擦著地面堆积的腐叶。
他们眼中的陈迹正与他们对视著,眼里没有情绪,只余下冰冷的算计:“开口求救。”
两名军汉顿时毛骨悚然,一丝凉意从尾巴骨升起,一路蹿到头皮!
“来人!他在这里!”
“来人!”
两名军汉松开刀柄向后退去,可还未等他们抬起的脚完全离地,陈迹便随手挥刀一抹,在两人脖颈上留下一条血线。
再一跃,陈迹已踩著树干上卡著的刀身越过两人,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树林中。
这两声求救终于惊动了所有人,数百名军汉脚踩灰败的腐叶,狂奔著朝陈迹的背影追去。
可奇怪的是,他们明明能看见陈迹的踪迹,却怎么也追不上。
彼此之间仿佛永远保持著一个固定距离,不近也不远,每次就在军汉们觉得要追丢时,陈迹的背影又会渐渐清晰起来。
下一刻,爬到山丘顶端,即将翻过山头的陈迹忽然停顿了刹那。
他回头深深看了身后的军镇一眼,这才再次动身,消失在山后。
……
……
军镇里,冯先生领著数十骑黑衣随从来到面馆前,他轻飘飘跃下马来,拎著衣摆走进面馆,在陈迹先前坐过的桌子坐下,陈迹吃过的那只碗都还没有收。
他笑吟吟对掌柜说道:“掌柜的,来碗面,要和先前那少年郎一模一样的。”
掌柜战战兢兢煮了一碗肥肠面端来,冯先生吃下一口便高声赞叹:“好吃啊!先前那少年郎夸过吗?”
掌柜低声道:“夸……夸过的。”
冯先生将面吃得干干净净,一名黑衣侍从递上一块洁白的绸布手帕,他擦了擦嘴,将手帕随后丢在地上,接著看向陈迹的那只碗。
思索片刻,冯先生将他的碗和陈迹的碗放在一起对比,而后又端起陈迹的那只碗喝了口汤:“味道是一样的……一个人饥肠辘辘一天、逃亡一天,能忍住不将这一口热面汤喝了?”
冯先生自言自语道:“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在木筹这种小事上漏了马脚。”
说罢,他起身出门。
一名黑衣随从问道:“冯先生,我们追?”
冯先生翻身上马,哈哈大笑道:“那少年郎故意在此漏出破绽,想来是要替世子与郡主遮掩行踪,遣人继续搜寻军镇,世子与郡主应该还在这里。”
黑衣随从问道:“那这少年郎还追不追?”
冯先生策马向陈迹逃亡的方向行去:“追,怎么不追?老爷还等著拿他人头给二爷陪葬呢,他才是最重要的猎物。”
第144章 龙种
昏暗的炼铁作坊内,高炉的余温在缓缓降低。
幽暗中,世子与张夏两人相对无言,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到明天。
张夏去找了一块干净的布投洗干净,看向世子:“劳烦世子回避一下,我给郡主擦擦身子。”
“好,”盘坐在地上的世子起身去了幽暗处,背对著白鲤与张夏。
张夏一边跪坐在地上给白鲤擦拭身子,一边问道:“世子和郡主何时知道陈迹是行官的?”
世子随口回答道:“有一次我与白鲤身陷险境,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与白鲤恐怕性命不保。”
张夏低著头说道:“我曾问表叔,可否教我行官的门径,他却说我没有做行官的天赋。这世间行官凤毛麟角,真叫人羡慕。”
世子怔了一下:“表叔?”
他很快反应过来,张夏说的表叔便是那位钦天监副监正,徐术。
世子笑著说道:“我也曾有过相同的想法,只是我父亲说,世子身份与行官门径天然相斥,练不成的。”
张夏有些奇怪:“天然相斥?什么意思。”
世子回答道:“我父亲只说,三品以上官员断不可能修成行官门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个人一辈子走通一条路便可以了,不能贪心。所以,我朝钦天监监正官职也只有正四品。”
“王爷从何知晓?我表叔没提过此事。”
“我父亲说他年轻时也想修行,便从宫里寻了门修行门径偷著练,也确实入了门。可封王之后,一身修行都顷刻间散去了。”
张夏叹道:“好可惜。”
世子哈哈一笑:“我爹也这么说,好可惜。不过我打算这次回去催我父亲再生个儿子,到时候我就可以不当世子了,跟著陈迹一起去当行官。”
张夏想了想忽然说道:“其实我幼时在陈老家主的六十寿宴上见过陈迹,他跟他娘一起坐在角落里,他娘很好看,即便坐在角落里也让人忍不住去看。那时候的他看起来木讷呆滞,与此时全然不同。时间过得可真快,没想到他变化如此之大。”
“哦?”世子疑惑:“我那次也去了,为何对你和陈迹一点印象都没有。”
张夏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世子当时坐在主桌,开宴前,你趁著陈老家主起身说祝酒词时,偷偷拿靖王的酒杯抿了一口,被酒水辣得睁不开眼。”
世子心中一惊,他想要回头去看张夏,却想起自己不可回头,赶忙转回了脑袋:“等等,你为何记得如此清楚,莫非你和张大人一样过目不忘?”
张夏嗯了一声。
世子惊疑不定:“张家人都有这能力吗?”
“不,只有我和我父亲。”
此时,张夏将白鲤的衣服整理好,又起身给自己擦拭身子。
她自顾自说道:“我父亲入赘似的娶了我娘,曾被徐家约定,不准纳妾、不准休妻、不准……反正规矩多得很。待生下我之后,我一岁半时便可将经义倒背如流,于是我娘忽然允许我父亲纳妾了,不仅如此,徐家还想尽办法的给他送女人。”
世子恍然:“为了让张大人再生一个像你一样的……男孩?”
张夏笑了笑说道:“是的,我娘与我爹约定好,若再生得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需过继给我叔爷当孙子,姓徐。”
世子知道,张夏口中的叔爷,便是当今内阁首辅徐拱。
徐阁老唯一的儿子徐术借缘觉寺法会死而复生,如今一心修道不曾婚配,枯坐在钦天监里。
徐阁老此举,大概是想为徐家再寻一人,续百年兴旺。
世子感慨:“世家为了传承,当真不遗余力。”
“擦好了,世子回来吧,”张夏重新束拢自己的发髻,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根铁条当发簪,替换掉自己那枚显眼的红玉发簪。
世子回到白鲤身边盘坐下,忧心忡忡:“陈迹为何还未回来,别是出事了吧。”
然而就在此时,白鲤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孱弱:“哥,你刚刚说陈迹怎么了?”
世子惊喜道:“你可终于醒了,让我摸摸额头……还是这么烫啊,得尽快诊病吃药才行啊。”
他要从白鲤额头收回手时,白鲤却忽然攥住他的手腕:“哥,陈迹呢?别转移话题。”
世子乐呵呵笑道:“陈迹出去为你寻药,一会儿就回来了。”
白鲤躺在地上,眼神直勾勾盯著世子:“哥,你撒谎!”
世子急了,白鲤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时候醒过来!
还未等他想到如何应对,却听炼铁作坊外有人骑快马匆匆而过,并高声呼啸著:“偏将有令,二大营即刻集结,挨家挨户搜查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个外乡人,那些外乡人就在军镇之中!”
世子与张夏面面相觑,眼中皆有惊骇:“他们怎么知道咱们就在军镇里?”
世子疑惑:“陈迹将咱们出卖了吗?不,陈迹不是那样的人。”
白鲤斩钉截铁道:“陈迹不可能出卖我们!”
张夏看了白鲤一眼,平静分析道:“若是陈迹出卖我们,直接将我们所在告知那些军汉就可以了,不需要他们如此大费周折。”
世子说道:“也是哦,我就知道陈迹靠得住!”
白鲤瞪著世子不说话。
世子尴尬一笑:“我没张夏那么聪明,方才只是顺著她的话随口一说而已……”
他起身快走几步,将侧脸贴在作坊的木门偷听外面的动静。
这时,门外又一名骑兵疾驰而过,高声呼啸:“冯先生有令,一大营集结,立刻骑马进山,务必在那个外乡人穿过龙王谷之前截住他!”
白鲤勉强的撑起身子:“是陈迹!”
张夏点点头:“必然是陈迹无疑。龙王谷在东北方,我们在西南方,陈迹一定是故意挑选的方向,想要帮我们把人引走。”
世子挠了挠头:“你脑子转得这么快啊,跟陈迹一样。”
张夏瞥他一眼,镇定道:“陈迹临走时交代过,若镇里出了乱子,咱们必须立刻带著郡主离开。如果要走的话,现在就得走了。”
世子笃定道:“走!”
他弯腰抄起白鲤,背在身上就走。
夜色下,张夏走在前方,推开门探头朝外看去,确定军汉还没搜查到这边,当即引路往木栅栏处潜行而去。
“什么人!站住!”
声音如惊雷般从他们三人身后响起,世子豁然回头,只见两名军汉持刀从数十步外冲来:“找到外乡人了,在这里!”
世子心沉到谷底。
方才那骑兵故意高声呼啸,就是为了打草驱蛇,实际军汉们早早在街上设好了暗哨等待著他们自投罗网。
他忽然有点绝望,饶是陈迹舍命帮他们将人引开,他们也没法逃脱。
自己身为世子,却连两个人都保护不了。
“快跑!”
世子背著白鲤,与张夏一起狂奔到木栅栏边上。
他站于栅栏前,回头看了一眼即将追上的军汉,对张夏说道:“你先踩著我翻过去,然后接著白鲤!”
白鲤虚弱道:“哥……把我丢在这里吧。”
世子怒道:“说的什么屁话?把你丢这里,我怎么跟爹和陈迹交代?!”
白鲤倔强道:“别犹豫,你们带著我跑不远,快。”
然而话音刚落,两人身旁的张夏骤然惊呼:“枣枣?!”
世子顺著张夏的目光望去,赫然看见栅栏外不远处伫立著一批枣红色骏马,高八尺之上,在寒冬月色下喷吐著呼吸,白气如箭。
枣枣头顶一团黑影一闪而逝,落在旁边草丛里。
军汉将至。
下一刻,枣枣嘶鸣一声,这狂烈的战马竟奔袭而来,从一人多高的木栅栏上一跃而过。
庞大的战马在半空中轻盈转身,奋力一蹬,却见它两只健硕的后蹄同时踹在两名军汉胸口上。
轰的一声,伴随著骨骼碎裂的声响,两名军汉胸口塌陷下去,倒飞十余丈!
世子与白鲤瞠目结舌,栅栏外猫著的乌云肃然起敬!
猛猛的!
世子惊骇道:“你这枣枣……”
枣枣乖巧的停在张夏身边,低垂头颅去蹭张夏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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