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水熊猫
普普通通,似乎还带些滑稽感的白猿面具,却让伙计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伙计强打精神,起身面带笑容问道:“客官需要些什么?”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少有人知,这间不起眼的酒肆,除了卖酒之外,还做着三教九流其他的买卖。
若是官府代表着苍梧县明面上的光明,他们就代表着苍梧县的黑暗,在这里,只要有钱,你可以得到许多东西。
“我需要一份腰牌。”面具后传出宋行暗哑的声音。
“本店正好提供此类服务,不知道客官需要什么样的腰牌?”
伙计脸上刚刚挂起笑容,话还没说完,眼前就突兀的亮起了雪亮的刀光。
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密集的枪声。
刀光照亮了伙计惊骇的脸,随后密集的枪弹就将他连人带柜台打成了粉碎。
生命中最后一刻,他看到的是那头白猿裹着雪亮的刀光,破开弹幕,劈碎酒帘,冲出了酒肆。
凭借着生死间磨炼出的直觉,宋行在感受到危机的瞬间,果断拔刀,脚下发力,直接杀出了酒肆。
人还在空中,就看清了外面一排十多个身穿衙门服饰的清兵,正维持着举枪射击的姿势。
在这些清兵身后,还有另外一排清兵,正训练有素的举枪对准了空中的自己。
人在空中的宋行,突然团身一缩,整个人由一米八的身高,突然蜷缩成不足五十公分。
接着,在清兵惊讶的目光中,宋行以一种完全违背自然规律的方式,弹射在空中的身躯猛然下坠,下一秒就落在了地面。
紧接着,落地的身躯一弹一射,已经滚入了人群中。
后面的清兵,顿时失去了目标。
刀光亮起,犹如猛虎入羊群,失去枪械威胁的清兵,面对宋行迅如闪电般的刀光,根本毫无准备。
刹那间,就是四五名清兵,被一刀封喉,死在宋行的刀下。
后排的清兵惊骇之下,下意识举枪开始射击。
击中的却是周围的袍泽,原本围攻的清兵瞬间又倒下四五人。
在枪声和惨叫声传来时,不远处一座名为明月楼的三层酒肆,高楼窗边,布满酒菜的八仙桌边,正坐着两个人,遥遥盯着黑夜中的厮杀。
身穿一身儒服,留着丑陋金钱鼠尾辫的瘦削中年人,正面带三分敬畏七分谄媚的给旁边一个看起来如白面馒头似的老者倒酒,口中说道:
“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多少人都没抓到那杀千刀的白猿,今日落在大人瓮中了。”
白胖老者举起酒杯,含蓄地抿了一口,笑道:“不过一匹夫尔,纵有几分武勇,又岂能和我等相提并论。”
“大人说的是,”瘦削男子连忙点头称是,“请再饮此杯。”
听白胖老者说得自信满满,瘦削男子也放下心中的紧张,坐等那头白猿被击杀的好消息。
第3章 照身贴
瘦削男子李调元,是苍梧县令的刑名师爷,算是县令的第一心腹,平日里在县城狐假虎威,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而今日让他小心翼翼伺候的老者,却是两广总督麾下正六品通判周有良。
周有良此次来苍梧县,正是为了缉捕江洋大盗白猿而来。
八年前,广州府出了个头戴白猿面具的江洋大盗,专门打劫富贵人家,劫富济贫,官府屡次剿杀不成,声威一时无两,威震整个广州府。
后来,时任广州知府的李士贞,设下圈套,诱捕了白猿,明正典刑,秋后处斩。
白猿处斩后,除了受过他恩惠的百姓还暗暗念着他的好,民间却根本不敢传说他的事迹。
就这样过了七年,一年前,广州府辖下苍梧,竟然再次出现了头戴白猿面具的神秘人。
苍梧县附近十里八乡,因官府无能,民不聊生,百姓除了受官府的盘剥之外,还时常被附近一伙山贼劫掠。
每逢秋收,山贼下山,抢粮杀人,无恶不作。
为首的山贼头子,匪号十三太保,手下光枪杆子就几十把,官府虽然围剿过,但是除了盘剥了百姓们一大笔银两,连山贼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打道回府了。
白猿第一次出手,就单枪匹马闯入大虞岭,埋伏了两天两夜,终于在十三太保一次下山打劫时,雷霆出手,以重伤为代价,将其毙于刀下。
白猿将大虞岭的山贼杀尽,山寨也被一把火付之一炬。
然后白猿消失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白猿再次出现时,则是在苍梧县城内。
有着黄半城之称的黄家大老爷,在酒楼听戏时,被突然出现的白猿一刀斩下头颅。
白猿随后留下一卷白布,扔在黄老爷尸首上,飘然离去。
有胆大的民众,壮着胆子掀开白布,上面赫然写着,黄老爷勾结大虞岭山贼,抢劫过往货商的罪行。
随后半年时间,白猿多次出手,专挑那些恶行诸多的大恶之人出手,广州府辖下一州十四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传来白猿作案的消息。
消息传至已因功升任两广总督的李士贞耳中,让他大为光火。
当年白猿死在他的治下,是他的众多政绩之一,时隔八年,竟然又冒出个白猿。
落在政敌耳中,参他一个杀良冒功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李士贞大怒,派出手下通判周有良,命令他在三个月内抓住白猿。
周有良得令后,马不停蹄带人前往苍梧县,密会苍梧县令,并在此布下天罗地网。
李调元再次给周有良斟满酒,小意地凑趣道:“小的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何大人如此肯定白猿会中此埋伏呢?”
周有良笑吟吟看了李调元一眼,白猿中伏,让他心情甚好。
“这个世上,本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周有良端起酒杯,却没有喝下,看着酒杯中晶莹的酒液,说道:
“我翻遍白猿诸多卷宗,发现他在一年之内,犯下大案三十七起。”
“死在他手中的恶人有贩夫走卒,商贾巨富,也有秀才举人,达官贵人,官府穷搜广州府,却丝毫没有他的踪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面对周有良的提问,李调元茫然的摇了摇头。
“白猿又不是神仙,可以不吃不喝,只要是人,还存在于世间,吃喝拉撒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周有良晃了晃手中酒杯,说道:“我朝照身贴制度完善,远行需路引,出入查腰牌,特别是白猿犯案后,各个要道稽查力度空前。”
“纵然如此,白猿依然可以自如行走诸县,从容犯案,只能说明,他其实就在隐藏在我们中间。”
听周有良如此分析,李调元若有所思。
清朝的照身贴制度,也就是腰牌,相当于每个人的身份证明,正面会详细的刻录姓氏、职事、住所、生辰、籍贯、身长、形貌,背面刻录发牌机构和日期,三年一换。
在交通不便的这个时代,照身贴就是百姓进出关卡的唯一凭证,一旦犯事,凭此便可按图索骥,追溯其家族根源。
而特殊的行业更是有船户腰牌,仓户腰牌,领盐腰牌等等诸如此类。
官府更是规定,各省直地方,府卫州县所属村镇庄屯,每十家立一甲长,百家立一甲总,稽查盗寇奸细。
面生可疑无腰牌者,在这等严密的监察制度下,根本无所遁形。
白猿犯案之后,尽管诸县加强对出入的审查,捕快更是巡视乡里,但却没有丝毫线索。
周有良得意地说道:“换个方向,若白猿就隐藏在我们中间,平日里出入城池,有着合法身份,自然能够从一次次搜寻中脱身。”
“但是,他刺杀那些官府中人时,有多次是在青天白日所为,即是说,他是通过关卡正大光明入城的。”
李调元眼睛一亮,面带惊叹地看着周有良:“莫非是...”
“他持有的腰牌是假的。”
周有良肯定地说道:“广州府历来出入关卡,都要登记,我让人查看白猿所有犯案那天进出关卡的记录,经过细细的筛查,果然找出几个不在册的身份。”
周有良还猜测,白猿每次出手,都是单打独斗,背后必定不会有组织。
那么想要获得仿造的腰牌,就必然要通过一些灰暗的渠道。
“仿造照身贴,官府的人纵有那个胆子,白猿也不会找他们,所以他剩下的选择也就不多了。”
周有良伸出筷子给自己夹了口菜,细细咀嚼:“至于那些下九流中敢伪造照身贴的,等官府真正发力时,又有几人能逃过搜索。”
指了指远处的酒肆,周有良说道:“里面的人都换成我的人了,整个街道都布满眼线,只要白猿出现,就等于进了埋伏了。”
“大人实在高明。”李调元心悦诚服。
明月楼上,两人边斟边饮,枪声和惨叫声在深夜中传出老远。
似乎感受到李调元的紧张,周有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屑,放下酒杯说道:“这次跟我从广州府过来的枪手,虽然是绿营精兵,但是对于白猿这样的武道高手,除非打他个措手不及,不然效果甚微。”
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拳快,并不是说说而已。
在这个枪械还很原始的时代,习武有成的拳师,足以在你扣动扳机的瞬间,击落你手中的枪械,甚至将枪手击杀。
对付这些大拳师,唯一的办法就是拿人命去填。
数十发,上百发枪械齐射下,没有血肉之躯可以抵挡得住。
第4章 红拳
“从现场枪声来看,白猿应该是发现埋伏了,扛过了第一轮枪击。”
周有良拿起筷子,将面前的一条糖醋鲤鱼翻了个身,在鱼肚上夹了块最嫩的肉,送进口中。
“对于他那样的强人,没有第一时间击杀的话,就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近些年来,清廷固然投入大量钱财武装清兵,但是绿营的八旗兵已经烂到根子了,参加过镇压义和团的周有良清楚,单靠那些绿营精兵,杀掉白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晚风拂过,李调元顿时感觉到身体有些微微发凉,听周有良如此说,眼神更是开始游离起来。
“周大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李调元有些畏惧地开口说道。
“无妨!”
周有良摆了摆手,咽下口中的鱼肉,接着说道:“即使绿营精兵奈何不了白猿,他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周有良侧过头,望向窗外,声音却传到李调元耳中:“贵县总捕头莫东杰,师承家传的莫家拳,年轻时单枪匹马挑翻了广州十七家武馆,号称单手镇一州,近些年折在他手中的江洋大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白猿就算躲过了枪击,也肯定会负伤,接下来面对莫东杰,毫无胜算。”
周有良自信地说道。
“何况总督大人,为了此次行动万无一失,特地从内务府请了两位高手,血僧那苏图和隐刀金三祖,实力更在莫东杰之上。”
听到内务府的大名,想起之前在县衙见过的两人,李调元浑身一震,如梦初醒,连忙称是。
周有良起身,来到窗边,将窗户完全推开,借助酒肆内的光芒,望向不远处的战场:“且待良将斩敌首。”
刀光闪过,怒目圆睁的首级,翻滚着飞向天空,死不瞑目。
从死人堆中起身的宋行,看着倒下的最后一具尸体,面无表情。
靠着超过常人的反应速度和体能,来袭击的二十多名清兵枪手,已经全部死在宋行的刀下。
宋行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左臂的一处枪弹擦伤。
刚刚起身的宋行,垂在右手下方的苗刀,猛地弹起,斩向右斜方的空中。
斩出的刀架住了一门奇形兵器,宋行腿部卸力,脚下的青砖被震得粉碎。
偷袭宋行的,是个身高不足一米七的矮壮汉子,手中拿着一只柳公拐,正是苍梧县总捕头莫东杰。
柳公拐,形似拐,长五尺余,两头有对称的刃面微弯的刀头,拐中间是木柄,木柄与刀刃同侧有两月牙刃朝外。
这种拐既有刀的功能,又有铲的功能,劈、削、抹自如,使用起来非常凶猛,双刀轮转,风雨不透,杀人只在一瞬间。
莫东杰偷袭失败,柳公拐划过一道弧线,直指宋行胸前要害,不给宋行拾起地上枪械的机会。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出于捕头的谨慎,莫东杰不敢有丝毫留手。
一年来,官府数次围剿的失败,已经告诉莫东杰,眼前的白猿,可不是兔子,而是一头比狮子更凶猛的猛兽。
莫东杰右臂青筋暴起,柳公拐舞得犹如风火轮一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刀光闪烁之间,意图将宋行逼退。
谁料宋行苗刀劈斩,以快打快,不但半步未退,反而强势无匹的强攻了过来。
宋行清楚,幕后之人既然埋伏于此,肯定不会就只有一些枪手和莫东杰。
若不能第一时间击杀莫东杰,等到敌人后手再施展出,想要脱身就不容易了。
但能够挑翻十七家武馆的莫东杰,自身也有过人之处,手中兵器劈、削、砍、挑,变化多端,处处不离宋行要害。
脚下步伐飘忽,身形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死死缠住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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