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木立日
无言，夏毅直接飞向星空，在星空闭上眼睛静等耗光一切而死。
可他还是会醒来。
无言，他持续冲向最近的恒星，想要让恒星将自己烧成渣滓。
可他依旧会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
无言，他在星空求救，被人救下之后改修星能，他找到黑洞之后毫无迟疑的踏入其中，他的一切都被湮灭。
只不过，他仍然会醒来。
懒得去关心时间的流逝，只是在星空以各种方式死去，不知道试着去死了多少次，大概有成千上万，也可能更多，但等待他的永远都是在绝望之中苏醒。
他大概必须得去面对一个事实了，他永生不灭，将一个人孤独的永远走下去，记忆中的故人全部离去，不管是他所爱的，还是爱他的人全都安眠永夜，唯独他一次又一次的从黑暗之中醒来。
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杀死他，渐渐的夏毅放弃了去死，转而试图开始放弃思考，但那样等同于死，因为一旦放弃思考他就会在不知道多少年后自然而然的死去，而后又重生，重回的思绪再次提醒他，他是死不了的。
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名为永生的诅咒。
已经记不清是第多少次苏醒，夏毅身上披着脏乱的袍子，他这次重生在一处生命界域，但夏毅就连丝毫去领略风光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在血色黄昏之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天空。
成群的飞鸟掠过，他只是瘫坐在树下任何动作都没有，他的瞳孔虽倒映出了千山万水之美，可一切在他的思绪中都变得无比单调，他从未如此的渴望过死亡。
真正的死亡，唯有死亡才可以让他步入安宁。
他已经没有任何想要去做的事情了，更没有任何意志与奢望，唯一的愿望就是死去，但这大概也是他目前唯独无法完成的愿望吧。
不动也不言，夏毅还是老样子再次放弃思考等待下一次的重生，他觉得任何事物都有着一个限度，不会有永恒，他如果死个千亿次，兆亿次，总会迎来真正的终结，这是他心中最后的奢望。
“叔叔，你在这里干嘛啊？”
某一天，夏毅的思绪被一道声音唤回，化虚修为的生命力还是挺强的，不吃不喝也要几年才会死去，而他这身修为每次都会变得和第一次重生时一样，他第一次重生是在元界，因此他每次重生都是不变的化虚修为。
他不吃不喝大概需要十来年才能死，但时间基本上在夏毅眼中失去意义了，几分也好，几秒也罢，反正都无所谓，在永恒的生命面前时间是没有意义的，唯一的意义就是让永恒的生命品尝那份绝对的孤独。
夏毅那双死掉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年龄并不大的女孩，最多只有十多岁左右吧。
“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救助所距离这里并不算太远，我可以带你过去。”
善良的女孩想要帮助夏毅，夏毅话都没回，动也不动，就躺在树下等死，他的生命里目前就剩下了两件事，死去和重生，除此之外他根本就不愿意思考，思考只会让他痛苦，去想任何事情都是折磨。
女孩见夏毅毫无反应，叹了口气也就识趣的走了，但却在几天后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带来了可口的美食与酒，然而夏毅却还是一动不动，女孩怎么劝都徒劳无功，最终，女孩似乎是生气了，居然直接把食物强行往夏毅嘴里塞。
但夏毅还是不为所动，女孩见此直接捏住夏毅的下巴强行让夏毅咀嚼，又握住夏毅的喉咙强行让夏毅吞咽，夏毅也不反抗，完全就是一幅死人模样。
“那个……无论遇到任何事情你也不应该这样作践自己啊，生命来之不易，你应该还有很多没有经历过的事物，就这样死去真的值得吗？这个世界值得让你就此放弃吗？”
女孩费尽心神的劝解，但夏毅一直没有反应。
10
自那之后，女孩每隔几天都会来看夏毅，每次都会带着食物强行给夏毅灌下去，而且也每次都会和夏毅倾诉很多话语，因为夏毅永远不会插嘴，永远都安静的倾听着，即使夏毅不会做出任何反应来。
女孩似乎是一个话多的人，她还自嘲经常有人嫌她烦，她有很多很多想对他人述说的话，别人却总是不愿意聆听，她的父母都很忙，更不会听她说多余的废话。
唯有夏毅会听她一直说，一直说，绝不会说她烦。
久而久之，她慢慢认识到了和夏毅说话大概是没有意义的，但她却又发现了夏毅并不是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反应非常微弱，她说到开心的事情时，夏毅的眉头似乎会微微颤动，说到伤心或者愤怒的事情之后，夏毅的手指会微微抽动。
她不知道夏毅是谁，也不知道夏毅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的，但她喜欢这个安静的倾听者，大概孤独的人会互相吸引吧。
女孩就这样奇迹般的喂养了夏毅数年。
又是寻常的一天，女孩又来到夏毅躺着的树下，夏毅的头枕着垫子，身上也披着被子，树枝上被绑上了伞，夏毅的手指前方摆放着一个八音盒，夏毅触手可及，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可以启动八音盒。
“木头，我要搬家了，以后恐怕再也没办法来看你了，但你反正也是躺着，要不要干脆换一个地方躺躺？”
“喂！你倒是给点反应啊！”
经过几年的成长，女孩早已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十五六岁的年华正是最青春的时候，她盯着这个小时候无意间发现的木头人，这个木头人几乎把她至今的牢骚抱怨以及美好的记忆全部都听去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明白她的人生经过，大概就是这个木头人了吧。
“行吧……我也真是的，明知道你什么反应都不会给，但你如果认为我这就会放弃，那你也未免太天真了，我倒是好奇你能保持这个样子到什么时候！”
“你看！”
少女忽然得意一笑，从腰包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不远处一量造型奇特的载具迅速飞了过来，少女二话不说扛起夏毅使劲往车里拖，夏毅就睁着眼睛，也会呼吸，但就是什么都不做，任凭少女怎么对待他也不会给出一点反应。
收拾好夏毅身边的东西，少女刻意等到夜幕降临，驾驶着载具把夏毅弄到了另一处地方，这次不是树下，而是可以看到天空的，不算很深的山洞，少女把夏毅安顿好，看着坐在椅子上望天的夏毅，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离开了山洞。
少女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会来，她告诉夏毅一切新鲜的事情，一切让她为之苦恼的事情，告诉夏毅她有了喜欢的人，却不知该如何去表白。
原本空无一物的山洞内，随着少女的到来，东西渐渐变得多了起来，她隔三差五就会带一些东西过来，也会在伤心不想回家时也住在山洞内，喝醉后哭哭啼啼的对夏毅倾诉一整夜。
随着她的人际关系渐渐变得不能在为所欲为，有一天她带着一个看上去颇为帅气的男子走进了山洞，男子似乎想和夏毅交流，一开始还有着笑脸，但因为夏毅根本不会应答，男子放弃之后继续和已经不再是少女的她交流。
他们吵架了，似乎是因为一些琐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修炼星能，人族自发的限制了修炼者的数量，能修炼星能者都是人上人，而他们则是无法修炼星能的普通人，但生活中也有着自己的追求。
男子抱怨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不愿搬家，也不愿意去遥远的另一个星域，就因为要照顾一个废人。
“你还不懂吗？这家伙就是个植物人，脑袋早没了，只是看上去还活着，你居然能照顾这种植物人十多年，我也是真的佩服你，你以后是不是还要因为他，连自己的孩子甚至是朋友父母不顾？”
“别管他了，你已经对他够好了，让他接下来自生自灭不好吗！”
她没有答应，她告诉男子夏毅让她很放松，是她无话不谈的朋友，男子却骂她疯了，把一个和死人差不多的人当做是朋友，男子一气之下抓住夏毅的身体直接往地面上一扔，夏毅应声倒地，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哪怕额头满是鲜血流下。
看见鲜血的一瞬间，男子的表情有些精彩。
“喂……这家伙的血是红的，古代人，他是古代人！我听说古代人早已经消亡了，没想到如今居然还有活着的古代人，我们把他交给上层的话，这辈子就没什么压力了，我之前可能有些激动，但你是对的，你照顾得好，现在是他回报你的时候了！”
男子一下子来到女子面前，按住了女子的双肩，表情似乎有些贪婪，女子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夏毅，她迟疑了很久，最终咬着牙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会把他交出去的！”
“你有病吧？你知道他的意义吗？把这家伙交出去，我们甚至能修星能啊！你不想遨游群星吗？你不想自己的寿命更长吗？一切可就在眼前啊！”
男子的力气很大，但女子只是坚定的摇头，男子长叹了一口气，忽然一巴掌拍向了女子。
“你不愿意就算了，这份功劳足够我享福好几辈子，怪不得你身边的人都说你傻，你是真的傻，现实一点吧，我们人族本就是践踏其他种族的生命成长起来的，更何况这放弃了荣光的古代人，古代人对我们而言几乎都是异族了。”
男子说完，走向夏毅想要扛起夏毅离去，女子见此激动的冲上前去把男子扯开，而后张开双臂挡在了夏毅面前。
“古代人也好……植物人也罢，他是伴我成长的朋友！”
女子的话音非常坚定，男子被女子扯开后头不小心撞到了岩壁，眼睛更是被岩壁的突起划瞎，落下橙黄泛金的血液，他咬了咬牙，神情逐渐变得扭曲，而后忽然怒吼着向女子扑来。
11
两人就这般扭打在一起，伴随着男子的怒骂声和女子的哭喊求饶声，这一切很丑陋。
夏毅的瞳孔之中似乎倒映出了不知道存在于哪个纪年的的记忆。
互相残杀的人们，曾经那贪婪的食人血肉者。
男子似要将女子活活打死，就在女子被打得吐血之时，男子忽然倒下了，浑身上下毫无一丝生机，毫无疑问他死了，他的身旁是夏毅，夏毅只是碰了他一下罢了。
女子惊讶的盯着夏毅，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场看到夏毅做出反应，然而做完这一切之后，夏毅只是回到之前的椅子上，再一次用死掉的双眼凝望着星辰。
她看了看夏毅，又走到死去的男子身边握住了男子的手，察觉到男子死去之后，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慌张而又悲伤。
“你……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本来是很好的人，他只是……只是最近压力有点大，一时鬼迷心窍了而已，你为什么！！”
女子悲愤的朝夏毅怒吼，又是质问又是指责，但并无法得到任何回应，女子咬了咬牙，用带着恨意的眼神看了夏毅一眼，之后扶起男子的尸身离开了。
这之后，女子几乎半年都再没有过来。
等她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往常的微笑，她的脸上充满了苦闷，她有些高兴，有些悲伤，而也有些歉意的看着夏毅，她没想到夏毅这都还活着。
奄奄一息的活着，似乎随时都会死去，可那双已死的眼睛根本懒得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作出任何反应。
她来到夏毅坐着的椅子面前倾诉她遭遇的不公，她的苦难，她似乎完全对人际交往失去了信心，但对夏毅倾诉之后心情又奇妙的变好了很多，这是她从小养成的改不掉的习惯。
那之后，她又常来这个山洞，将山洞打扫，添置新的东西，这里是她最放松的地方，她的秘密基地，即便夏毅永远不会应答她，但她知道夏毅听着，一直听着，岁月开始在她脸上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她慢慢变成了青春不再的中年妇女。
但她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夏毅听着她从还是孩子时抱怨父母不回家看她，到青春时期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困惑不已的烦恼，又到长大成人面临这个世界后思想的改观，从天真到迷茫，从苦恼到学会了接受。
大概每个人这是这样。
如今的她抱怨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偶尔聊一下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渐渐的，她老了。
她来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直到连续几年都没有来，夏毅心想，这个烦人的家伙大概得到了最幸福的东西吧，他最渴望的东西。
然而就在不知多久之后，一个女孩推着轮椅，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婆婆来到了这里。
“你果然还活着，你很奇怪，你从未变老。”
“我在和我孙女一样大的年纪遇上了你，而你还是曾经的模样。”
“你到底是谁？为何你那双死去的眼睛却让现在的我感觉内心宁静？”
她如今再看夏毅的眼睛，有了这一生的阅历帮助，她总算看透了一点点夏毅的眼神之中藏着的东西，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沉稳，就好似是看遍一切之人。
她最后在自己孙女的不舍哭泣之下与夏毅倾述她这一生经历，倾诉她所喜欢的事物和讨厌的事物，她似乎还有不舍，但也必须去面对，就在她将要逝去的前一秒，她第一次看到了夏毅露出不同的表情。
笑颜。
温柔的笑颜，让她安心，送她远行的笑颜。
是啊，他见证了自己的一生，自己能让毫无表情的他在最后笑出来，大概自己的一生还是挺精彩的吧，如果还有下辈子，真希望也能在某颗树下，遇到这样一个奇妙的木头人。
她死去了，怀抱了永恒的安宁，老人的孙女对着夏毅鞠躬，表示自己以后会和婆婆一样照顾他，而后便流着眼泪将轮椅推走，老人的孙女最后有感谢夏毅，她说她婆婆最后的愿望就是再次和他倾述。
一个人圆满的一生，夏毅生命中毫无意义的一段时间，不及一瞬，不及一刹那。
“木头人，我在想，等哪天我老了，看你到时候怎么办，你也该学着自己生存了吧？”
“木头人，你年轻时应该也很帅气吧，你符合我喜欢的类型。”
“木头，你说这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痛苦啊……”
青春年华，一瞬老去而逝，唯有夏毅常在，不管夏毅想不想去见证，老人的孙女最终并没有履行诺言，只来了几次便发脾气嫌烦，山洞彻底安静了下来，是夏毅所追求的宁静没错，但在某一天，山洞口忽然有一道影子飘过，夏毅定睛一看，发现居然只是成堆的落叶飘下。
他似乎有在那么一瞬间，希望能看到一个少女的影子，发觉只是落叶后，眼角却也控制不住的湿润。
哪怕是不去珍惜，不想去，不敢去珍惜，他也依旧会失去，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和他无关，一个孤独的，且会一直孤独下去的灵魂。
血色的黄昏之下群鸟飞掠而过，夏毅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天空，鸟叫声尖锐而又空灵，夏毅不愿去想，可内心却偏要去想，夏毅不愿去思，但思绪只要活着便断不掉。
他会活着，昨天如此，今天如此，后天依旧。
活着，活着，一直活着。
他这罪恶的灵魂将受尽最残忍的极刑，这是他为人族夺天的代价，这是他改写轮回的代价，曾经践踏万灵的代价，无以计数的生灵在诅咒着他，你这么渴求永在，那便给予你永在，去好好品尝你践踏我等也想要实现的东西吧！
哪怕活着的生灵可以忘记，被幽冥吞没的灵在幽冥永远诅咒夏毅！
罪人！
他是得不到救赎的罪人，在这永远也无法醒来的沉痛之中永恒。
不知何时，无论何时，不管到何时。
他如今就连做梦，都梦求着死亡的来临，除了死亡之外的任何事物都不会让夏毅动心。
渴求死亡，梦见死亡，追逐死亡，却永不亡。
只剩下这带罪的身躯赎罪至时间的尽头，若是时间有尽头的话。
“谁……来……”
“谁来……送我……去死……”
“求求谁来，谁都好……请让我死去……”
“让我……永眠……”
夏毅的双手慢慢覆盖住自己的眼眶，而后猛然用手指戳掉了自己的眼睛，他不想再看见任何光明，这很痛，但完全的黑暗却也让夏毅稍微感觉到了一丝宁静，留下血泪的夏毅露出了甜美的笑，就此短暂的入梦。
他又做了美梦，梦到了自己死去。
夏毅
终将逝去之物渴望其永生不灭。
永生不灭者却又渴望永眠。
想死，想死，死不了。
活着，活着，一直，一直……
也不知道是经历了多少次的苏醒与沉睡，唯有死亡的梦境能够为夏毅带来安宁，如果说之前还有什么可以轻微打动夏毅的内心，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夏毅的内心便越加空洞而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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