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木立日
和平之下不仅仅有美好和值得歌颂的事，也有肮脏不堪，最好永远都最好不要公之于众的事，若不承认恶行，也等于间接不承认和平，因此真相这种东西点到为止就好。
一切都本是从混沌中来，何去找至清至纯之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夏毅就天天陪着昭炼冰和尤雨儿，也不去做些别的什么，甚至都没有离开过青云宗，只是在宗内那处高高的青云崖上谈天说地，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
谈及司徒家，谈及雷族，谈及凌家，谈及天灵曾经存在过的邪修，谈到顺国和断天，也聊了聊断天往事，把酒言欢，过去悲苦尽欢颜，三人就仿佛回到了青云遗址中的那个小树林里，尽情的表述着对过去种种的看法。
夏毅忽然提出外出走走，两女倒也没有反对，只不过去的地方都是些回忆起过去哭笑不得之地，有和昭炼冰刚认识后一同前去的某位前辈洞府，也去了一趟早就名存实亡的天欲魔宗，看着那十里桃花，夏毅不禁露出一丝痛苦之中带着忧伤，却又含带着那么一点点暗爽的怪异表情。
有一说一，现在想来似乎还是挺赚的，如果她们的手段能温柔一点的话，估计将会是夏毅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美好时光吧。
西洲的博阳城当然也去了，只可惜乱空禁地因为空间通道被毁去，乱空禁地已经不再是禁地，只是一片普通的森林，不过昔日乱空神宗的遗址居然还在，夏毅风餐露宿睡过的烂大殿居然还没有倒塌。
大殿外的那句百姓乃人族根本，修士当已死护佑，在如今的夏毅眼中似乎更多了一重含义，曾经相伴过夏毅的动物朋友们都早已不知所踪，或许它们已经修炼成妖，也或许随着时光化作了一捧黄土。
唯独……
夏毅还站在这里，而也只是过去了千年而已，还只是千年。
未来的时间跨度或许将是难以想象的漫长，夏毅这一刻也是莫名想到了自己消逝的那一天，而又间接想到了人族若也拥有“生命”，那是否已经步入了晚年？
不得不承认，这是任何生灵都逃不开的最终命运，即便是冥也不会永生，毕竟冥的力量也来自于吞噬现世，号称不灭的先天神们也会有消亡的那一天，比起上古传说之中记载的冥，如今的冥可以说是被大幅度的减弱，且冥绝对早于人族诞生之前就存在了。
人们并不了解太多人族出现之前的历史，那毕竟是一片空白，即便留下的痕迹再多，所拼凑出的画面也从来谈不上完整，就如星辰对人而言，人的几百代，几千代，万代都不会让星辰出现什么变化。
但星辰会一直存在吗？
当然不会，别说玄之又玄的论道，就连玄黄的科学都能预见那一天，夏毅忽然又转头看向身旁的雨儿和昭炼冰，夏毅这一刻知道，知道她们也定会有完全消亡的时候，一时间竟难以说出什么话来。
“夏毅，怎么了？”
“你怎么回事？喂……”
两女发现了夏毅的异常，但夏毅什么都没说，只是忽然走上前去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她们，迟早都会失去却还因为太多事情无法珍惜，这种感受也是格外的复杂啊。
“就一会，别问太多。”
夏毅闭上眼睛尽情的感受着她们身上的温暖，热情而又贪婪，却偏偏带着一种让人无法高兴起来的感伤。
5
数十分钟就这么慢慢过去，夏毅可能是抱够了，松开她们之后释然般的笑了一声，他感谢自己选对了道，他领悟了生死，不过是从虚无中来回来虚无中去，并不可怕，只是略感忧伤罢了，他因为懂得所以能泰然处之。
夏毅从来不羡慕永生，因为他清楚那既是祝福也最大的诅咒，他希望能没有任何遗憾，被无数人以微笑送终，只可惜那不大可能。
因为对许多平凡人来说，出生的时候都在哭，身边人在笑，逝去的时候自己在笑，而身边人在哭。
“夏毅，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思考一些让我们难懂的事情啊？”
“确实是有这种感觉，有点搞不懂你。”
尤雨儿和昭炼冰已经不是第一次注意到夏毅这个异常的地方了，之前闲聊的时候夏毅就出现过很多次这种忽然的恍惚。
“可能和我的道有关吧，我总是忍不住去思考一些东西，毕竟我已灵智大开，万象开灵嘛。”
神明似乎在有些地方比凡人更容易感伤，可能是因为注意到了往日还是凡人时重视的一切都会轻而易举的消逝吧，而保护这些记住这些，如果有可能的话，拯救这些并将其延续，或许就是神明所应该做的事情。
“也就是说钻牛角尖？”
昭炼冰确实境界不够，想不到夏毅那么多，尤雨儿倒是颇有感悟。
“有时候深思星空本质，很容易让人抓狂，这种感觉我能懂呢，比如想想星空是如何诞生，星空是否会有灭亡的时候，想起这些就头疼得受不了。”
“别……别说了！”
昭炼冰捂住耳朵，明显被尤雨儿的话动摇了，深思这些东西确实容易把人逼疯。
“有一说一，确实。”
夏毅对此表示赞同，不过再去想那些东西，眼前的日子还不是照样得过，稍微想几次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那样了，再死抓下去凡人或许无事，但修士，特别是境界高的修士可能会化道。
就这样和昭炼冰以及尤雨儿从至微聊到至大，夏毅也收获不小，抛开烦恼聊聊这些东西也挺好的，怎么说呢，更能让夏毅有种坦然接受一切的胸怀，也就是世人常说的处变不惊。
随后，夏毅带着尤雨儿和昭炼冰又去了不少地方，夏毅感觉自己最近似乎一直在回忆往事，但除此以外也的确找不到什么事做了，夏毅也没有意思去继续建设青云宗，而且成神后回忆往事倒也是一种对自身的修行。
通晓过去，方知现在，笑对未来。
夏毅从未想过就连回忆过去居然对神而言都是一种提升自己的方式，夏毅确实在以一种非常缓慢的方式提升，这应该是开魄的过程，明晰过往选择的每一个动机，每一次转变时的心境，让自己更能明白自己为什么是自己。
每想通一点，就能感觉到灵性又开阔一分，浊气又少了一分。
如此悠闲的时光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月，虽然尤雨儿和昭炼冰根本没有一点觉得够了的意思，对她们而言再来个十年八年也不嫌多啊，而且她们也认为前线应该并没有那么急。
可夏毅还是老样子，他认为前线不是赴宴，不是在发生什么事之前去就好，而是越快越好，夏毅心中有一种无法对他人明言的危机感，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他杞人忧天，就连夏毅自己有时候都这么认为。
他是不是有点太过于逼迫自己了，但比起不思疾苦，夏毅还是觉得居安思危才是正确的，他不因当太自私，即便不会有任何人跳出来说他什么，可他自己心里明白，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成为这末法之神。
不是人道选择了他，是他选择了人道。
昭炼冰和尤雨儿虽然不舍，但她们还是表示理解，人族存亡这么重要的责任自古都只和开天帝有关，一般的帝都难以背负起这种重大责任，更何况是夏毅一个神。
但如果真的需要的话……退一万步，十万步，百万步来说，以夏毅目前的表现，先不谈实力，至少他有这个资格和心境，她们的支持和理解便是对夏毅最大的帮助，对人族而言也是如此。
不过夏毅并没有说自己会马上离开，他还会在天灵处理一些过去不怎么放心的事情才会走，走之前会好好和她们打一声招呼的，毕竟往后代表夏毅的就是她们俩，她们的责任同样重大。
如果站在个人的立场上，跟了夏毅的确是没有什么好下场，守寡都是轻的，还要和夏毅一起坚持他的选择，真不是谁都能站在夏毅身边，夏毅明白这一点才不会轻易做出承诺，哪怕一时再是喜爱也不会。
要么就不做承诺，一旦做了就是一生。
夏毅的第一个目标在南岭域，和妖族截然不同的凶兽出没于南岭域，而蛮族和妖族又各自镇封着一处凶窟，或许巫族大概率也镇封着一处，还有许多小凶窟隐藏在南岭域各处，夏毅认为凶窟是相连的，且凶窟的最里边所封印着的东西……
大概率是邪神或者恶神，如果有实力对付的前提下还可以沟通，就逼其臣服，不臣服就灭杀，如果实力不足，就加固封印，对断天之下的祸祖之心夏毅差不多也是这个打算。
只不过祸祖之心明显还不是夏毅如今能乱碰的，具体怎么做要到了那时候才知道，末北冻海之下的那位先天神，夏毅因为知道它的本性不坏，所以打算诱导她成为善神，在如今人族不会相互发生大规模征伐的前提下，一位善神替夏毅留守后方还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夏毅根本不知道后方还有多少邪物隐藏在人族各界，它们或许会在某个时间段集中爆发也说不定，只有未雨绸缪才能在面对暴风雨时屹立不倒，虽然去了前线并不代表夏毅就不会回来，但毕竟后方无法和前线沟通，后方发生什么紧急情况只能靠后方自己处理。
以后方如今的发展方式，至少千年以上不会有特别强大之人出现，质变之前绝不能出现问题。
6
天灵，南岭。
夏毅坐在一只硕大的金鹏背上，看着身下那郁郁葱葱千年不变的密林，夏毅对南岭域的印象基本上就只是一个蛮荒，这里除了树木就是山石，但也正因为如此又显得无比自然。
“夏神大人，请恕小妖冒昧，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夏毅坐下的金鹏双眼微微往上一瞟，他如今对夏毅那叫一个尊敬，甚至还有些惧怕，他在一千年前废过夏毅的修为，现如今光是想想就让它觉得自己是真的命大，约好的给青云宗看门也根本没有遵守。
夏毅没有把它给拔毛炖了真的已经很给面子了。
“你随意，过去龙墓之行后我和妖族的关系向来不错，这点你也清楚。”
夏毅来到南岭域拜访，这可是让妖中各族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族中哪个小妖不长眼睛得罪了夏毅，金鹏一族直接派出曾经和夏毅认识过的金鹏前来接见，金鹏身为妖中皇族，它来给人当坐骑，光是这一点就足够那些散居的小妖不敢放肆。
夏毅本无意在妖族中摆什么架子，但人家来都来了，拒绝反而会让妖族想东想西，不如接受。
“是，当初真是多谢夏神大人的师尊帮忙，只不过现在想来，夏神大人您当初嘴里的师尊只是一个幌子对吧？”
“呵呵……或许吧。”
当初在龙墓遭遇邪神戮焰，剑帝现身将其直接一剑两断，那纵横三万里的剑气至今都还留有痕迹，而那种程度的攻势，如今的夏毅已经可以凭借自己的修为施展而出。
“那么夏神大人，敢问神火之战还是和天君战一样允许妖族参加吗？”
“自是允许，你们若是有那个本事，我不介意看到一只真正神兽的出现，至少在对于先天一族的立场上妖族和人族都是一样的。”
夏毅虽没有经历过人族和妖族险些全方面开战的那段时期，但在十万年前也或多或少感觉到了人族对妖族的歧视，所幸能领导人族的大帝们都不是心胸狭隘之辈，灵儿成帝更是帮助妖族夺回了不少话语权。
“那好，这个消息我回头就通知其他界域的妖族们，也代表各界妖族感谢您。”
“没什么感谢不感谢的，关键是你们妖族重视血脉，成神难度或许比人族还大，要你们弃血简直等于是杀了你们，想要成神，你们还得另辟蹊径。”
人族想要大规模的运用弃血之法，都得白白花费数千年的时光，这期间浪费的资源以及无才可施的天骄们都是一种天大的浪费，夏毅和各界商谈好的计划直接废了一代人的成长。
但这一代人的牺牲，却又全是为了下一代人铺路，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代人也或多或少化作了焚身之火吧。
“还请夏神细说！！”
夏毅座下的金鹏就想知道这一点，人族的成功妖族不可复制，且人族都花费了大代价，妖族想要突破这份限制只会更难，因为妖族自古便是依靠血脉之力称霸。
“依我看，你们可以炼血，让血脉不占据主要，将血脉之力化作修为，改学人族的术法，但这对于你们而言可能又太过残忍，相当于放弃你们的文明与过往，但人族的弃血之法又何尝不是，对我们而言是开新道，对你们来说也算是聚新血吧。”
“也就是说将修来的道重新铭刻进血脉化作传承？”
“没错。”
“这难度完全不亚于成为一族妖祖啊……”
金鹏低沉的鸣叫了一声，就如人在叹息，但最起码这是一条可以成功的路线，毕竟成功者现在就坐在它的背上，金鹏开始认真思考可行性，能和这位人族神明对话的机会可不多。
“再难也得走下去啊，不得不承认我们后天生灵早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从你们人族封魔大帝之后便是如此，有帝无开天，直至无帝无神。”
“我们妖族的末代大帝灵帝，据说她也是修炼了人族道法才成帝的，不得不承认夏神大人您的话非常有理，我们妖族会认真考虑的。”
“务必认真考虑，离开前我会告知全人族今后与妖族分享资源，但也是建立在双方平等的前提下，你们也必须有所付出。”
“当然！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妖族也不是死抓着过去荣耀不放的废物。”
金鹏不仅仅是代表南岭域的妖族而来，也间接代表了其他界域生存着的妖族们，妖族庆幸这位人族神明是夏毅，因为夏毅一向对妖族充满善意，人族能有此神不仅仅是人族的运气，也是妖族的运气。
金鹏带着夏毅在空中疾行，正在金鹏酝酿下一句话时，从远方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天狼嚎，金鹏听到这声狼嚎有些不太高兴，正准备以尖鸣警告，却不料夏毅居然露出了一丝淡笑。
“靠过去吧，有位老友看来想见见我。”
“额……您确定要去见贪狼？”
“这有什么见不得的，你还担心它咬我一口不成？”
除非贪狼也已入神道，否则根本不可能伤到夏毅一根毫毛，金鹏见夏毅态度如此也只好朝着狼嚎的方向飞去，它知道夏毅弱小时和贪狼本来关系不错，只可惜龙墓之中贪狼的弟弟信了邪神的鬼话。
一处峭壁之上，一头体型硕大，浑身赤红且散发着凶气的恶狼盯着高空，只见一只体型磅礴，遮天蔽日的金翅大鹏从远方飞来，金鹏缓缓降落，夏毅坐在金鹏的背上看着恶狼，眼中倒是浮现出一抹异色。
“宿妖……修星辰之息吗？有成神之资！”
夏毅这句自言自语被金鹏听到，让金鹏险些从空中摔落，它是万万没想到这头恶狼竟然有成神之资，夏毅是真神，夏毅说贪狼行，那贪狼就是真的行。
随着金鹏落到地面，金鹏和巨狼的体型都在一阵灵光中缩小，最终变作了人族的模样，金鹏还是和过去没太大变化，是一个有着金发的小年轻，性情桀骜不驯，贪狼一头红发，眼中的凶机可令万兽退避。
7
“夏……毅。”
化作人的贪狼没有尊称夏毅，金鹏正准备卖乖呵斥贪狼，夏毅居然在金鹏还未开口之前就伸出一只手拦住了身后的金鹏，尊称这种东西无所谓，夏毅不在乎虚名。
“我是该叫你郎赤……还是叫你小红亲切一点？”
“随你意，我今日恰好来到此处看我那可怜的弟弟，没想到却刚好闻到了你的味道。”
“哦？”
夏毅眉头一皱，他肉身灵魂血脉都完全和过去不同，而贪狼却说能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味道这种凡庸的五感怎么可能直接认出他的身份来。
“看来你自己也不知道吧，你身上的凶星之象至今没变。”
“星宿之算吗……那么你这贪狼又如何解读我这个所谓的凶星？”
“仅是变局之因罢了，承一劫。”
“说起来，贪狼星倒也的确多指外族入侵，那么我是应劫之人？”
“我不清楚，星宿因果说来也不过是你们人族的概念，我只不过是天生有感罢了，曾在我身上应验的劫也会降临在你身上。”
“意思是我会杀了我的弟弟？”
“不……你会为了保护某种东西，不顾一切，践踏一切。”
“是么？”
“是的。”
贪狼用自己那凶恶的双眼盯着夏毅，夏毅并没有感觉到敌意，只是看向了崖边那简陋的孤坟，土丘的隆起都不太明显了，但夏毅还是可以用元神感觉到土中埋着一只逝去已久的狼。
而那只狼，死于自己的死气，死于自己之手，贪狼当初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是真的凶性大发不顾一切，对自家老祖都能下狠手。
“或许不一定应验。”
夏毅不是很愿意去相信这些冥冥之中的东西，但因果却又的确存在于方方面面。
“的确不一定，你的味道比过去淡了很多很多，我都快要闻不出来了，告诉你这些不为别的，你曾经既然大么的大义，现在更是人族的神明，我只是希望如果真有那时候，你也能继续保持你自己的大义，不要让我看笑话！”
“我那死去的弟弟，就是你曾经为了大义所抛弃的某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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