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錦夜微涼
太安帝縱有千般不是,終究是他的血親先祖,於法統綱常上乃是根基。
此舉若傳揚開來,恐怕……有損聖德,動搖民心啊。”
“民心?”
雷夢殺笑得更放肆了,帶著沙場宿將特有的現實與不羈,“在這世間,終究是兵強馬壯者說了算!
只要咱們這位陛下手握雄兵銳旅,能讓天下百姓吃飽穿暖,邊境安寧,誰還會整日去翻那些陳年舊賬?
活著,過得更好,才是硬道理!”
一直靜觀其變的李長生,此時將目光投向雷夢殺,緩緩問道:“夢殺,依你之見,天幕上這位皇帝,可稱得上是開明仁德之君嗎?
他敢行前人所不敢行之事,不惜以犧牲自己祖父身後名的代價,也要為葉羽將軍翻案,來得到天外天這要塞之地。”
“著實是現實的很!!!”
雷夢殺收斂了幾分笑容,搖了搖頭,語氣變得篤定而認真:“若論懷柔天下、澤被蒼生的仁德,或許算不上。
但若論鐵腕手段、雷厲風行,他絕對是百年難遇的明君之材,甚至……是霸主之資。”
他再次望向天幕上那道玄色身影,沉聲道:“他的心中,似乎沒有尋常人的親疏遠近,沒有故交舊友的私情牽絆,只有他那龐大帝國的藍圖,和那席捲八荒、併吞六合的野心。
但也正因他這般‘無情’,才不會因私情而偏袒,因私心而廢公義,因個人好惡而動搖律法——這種近乎冷酷的公正,恰恰是他麾下那支虎狼之師願意效死的最堅實根基。”
他攥緊拳頭,彷彿又回到了金戈鐵馬的想象之中:“我們這些在沙場上搏命的人,還有那些最底層的兵卒,最在乎的是什麼?
不是虛無縹緲的仁義口號,而是皇帝能不能嚴格按照軍法,該賞的,一粒米不少;該罰的,天王老子也不饒!
賞罰分明,言出必踐,這在他們眼中,比任何冠冕堂皇的道德文章都來得實在!”
百里東君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帶著少年人的純粹感慨:“可這樣活著,難道不累嗎?
心裡只裝著江山社稷,宏圖霸業,除此之外,彷彿什麼都容不下了。”
葉鼎之目光悠遠,淡淡開口,道出了那個沉重的真相:“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既然立下了‘六合一統,萬世永昌’的野心,這份執念,便早已刻入他的骨血,成為他存在的意義了。”
雷夢殺咧嘴一笑,用力拍了拍葉鼎之的肩膀,語氣中充滿了相逢恨晚的意味:“葉兄!
真沒想到,你竟是我自幼最敬佩的葉羽將軍之子!
難怪我初見你時,便覺得格外投緣!
不過話說回來,這位皇帝陛下把握人心的本事,著實厲害——你這兒子心地良善,又對你極為敬重孝悌,一聽能為你恢復本名、讓你得以葬入葉家祖墳,魂歸故里,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應下了。
看來從今往後,世間再無天外天宗主葉安世,也無寒水寺的小和尚無心,只有北離的柱國大將軍——葉安世了。”
葉鼎之凝望著天幕上兒子那看似平靜卻揹負了太多的身影,聲音低沉下去,帶著難以掩飾的心疼與愧疚:“這孩子……命太苦了。這些沉重的擔子,本不該由他來揹負的……”
他話音未落,天幕之上的畫面,再次開始了流動。
【蓋聶與紫衣侯一路策馬疾馳,不日便抵達丁零部落勢力範圍。
一番暗中查探,情況果如紫衣侯所言——丁零部族規模不小,氈房如雲,人煙稠密,逐水草而居。
然而,在那象徵著權力中心的可汗王帳周圍,赫然駐紮著裝備精良的北蠻士卒。
這些北蠻兵態度倨傲,對往來丁零人頤指氣使,動輒打罵,視其如奴僕草芥。
紫衣侯曾易容成商販潛入部落,摸清了更深層的情報:不僅底層丁零民眾對北蠻恨之入骨,連許多貴族也積怨已久。
只是現任那仁可敦與小可汗形同人質,被北蠻牢牢控制在手中,整個丁零部落投鼠忌器,只得忍辱負重。
是夜,月黑風高。
蓋聶與紫衣侯如兩道鬼魅,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那仁可敦居住的大帳。
帳內,那仁可敦剛將年幼的小可汗哄睡,轉身見到兩名不速之客,臉上竟無半分尋常女子應有的驚慌,反而異常鎮定,開口便是字正腔圓的中原官話:“兩位先生,從何處來?”
蓋聶與紫衣侯交換了一個眼神,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訝異。
蓋聶無意周旋,開門見山:“可敦既以中原官話相問,想必早已猜到我等的來歷與意圖。”
那仁可敦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帶著苦澀的弧度:“兩位藝高人膽大,敢在北蠻重重監視之下闖入我這大帳,必是世間罕有的高手。
莫非……是受了天啟城裡那位皇帝陛下的差遣,來取我們母子二人的性命?”
蓋聶搖頭,聲音沉穩有力:“非也。我是來助可敦與小可汗,拿回本該屬於你們的東西——拿回整個丁零。”
“拿回丁零?”
那仁可敦眼中瞬間迸發出一簇熾熱的野火,但那火光旋即又被沉重的現實壓滅,她回頭望了一眼榻上熟睡的兒子,聲音低沉下去,帶著無力感,“中原有句老話,‘天高皇帝遠’。
我母子二人今日即便有心振臂一呼,率部反抗,或許能解決帳外那些看守的北蠻兵。
可也於的主力大軍旦夕即至,到那時……丁零草原,只怕要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她目光重新聚焦在蓋聶身上,帶著審視與質疑:“先生空口白牙,憑什麼覺得,我會相信你這渺茫的承諾,將全族人的性命押上?”
蓋聶望著她,忽然輕輕一笑,那笑容裡帶著絕對的自信與掌控力:“我不要可敦此刻的信任。”
他語氣平淡,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明日夜晚,請可敦依照常例,在王帳設宴,款待各部頭人以及……那些北蠻‘貴客’。
屆時,我會以天啟城帝國使節的正式身份,再度踏入丁零。”
“至於能否解決那些礙事的北蠻士卒,能否壓服帳內心懷異志的丁零頭人,”
蓋聶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金屬般的質感,“那是我的事,與可敦無關。
在外人看來,今夜我從未出現過,明日發生的所有事,都將是一場‘意外’。”
他話鋒如刀,陡然切入核心:“我今夜冒險前來,只問可敦一個態度——”
蓋聶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鎖住那仁可敦的雙眼:“我聽聞,丁零先可汗的頭蓋骨,至今仍被也於當作飲酒的器皿,日夜褻瀆!
我只問,可敦與小可汗,胸中可還有這血海深仇?!可還有這報仇雪恨的膽氣?!
可還有這重掌丁零、恢復先祖榮光的雄心?!”
那仁可敦聞言,身軀猛地一顫!
她猝然撩起寬大的袖袍,露出一截手臂——那手臂之上,佈滿了縱橫交錯、新舊疊加的刀痕劃傷,猙獰可怖,觸目驚心!
“大仇若得報,我這條性命又算得了什麼!”
她的聲音從齒縫間擠出,帶著孤注一擲的狠絕,“但我丁零的兒郎,不能再白白充當炮灰!即便要死,也要死得值得!死得壯烈!”
蓋聶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彷彿能穿透皮囊,直抵靈魂深處。
“既然如此,”
他轉身,衣袂無風自動,“那就請可敦,拭目以待,看看我天啟皇帝陛下……究竟有何等手段!”
話音未落,他與紫衣侯的身影已如輕煙般融入帳外的夜色,消失不見。
翌日夜晚,那仁可敦依約在王帳設下盛宴,各部頭人齊聚,北蠻派來監視的那名滿臉橫肉的將領也高踞席上。
帳內氣氛看似熱鬧,實則暗流湧動。
那北蠻將領幾碗馬奶酒下肚,愈發肆無忌憚,不僅對往來侍奉的丁零侍女動手動腳,淫邪的目光更是毫不掩飾地在那仁可敦身上流轉,口中汙言穢語不斷:“可敦生得如此標緻,何必守著這破落部落和一個小娃娃?
跟了偉大的也於可汗,才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一眾丁零頭人聽得怒火中燒,拳頭在桌下攥得發白,卻無人敢出聲斥責。
就在此時,帳簾被猛地掀開,一個丁零人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面色驚恐,語無倫次:“可、可敦……外、外面……”
“混賬東西!”
北蠻將領被擾了興致,厲聲怒罵,“你們丁零人就是這般膽小如鼠!
吞吞吐吐,莫非是瞞著偉大的也於可汗,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那報信之人被嚇得渾身一哆嗦,慌忙伏地喊道:“是、是南方……天啟城!天啟城的使者到了!”
此言一出,偌大的王帳之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訊息震得目瞪口呆!
那仁可敦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厲芒,隨即換上惶恐柔弱的神情,對那北蠻將領道:“將軍明鑑!
我丁零與天啟城遠隔萬里,素無往來,這其中定有誤會!
不若我現在就派人將他亂棍打走,或是……乾脆殺了,以表我對也於可汗的忠心?”
北蠻將領眼珠狡猾地轉了轉,忽然發出一陣猙獰的狂笑:“殺了?
哈哈哈哈!天啟城的使者,這可是自己送上門來的稀罕物!讓他進來!
老子倒要親眼看看,這南朝的軟骨頭,跑到我們北疆來,想玩什麼花樣!”
片刻後,蓋聶孤身一人,手持象徵使節身份的旌節,步履沉穩,緩步踏入這喧囂與殺機並存的王帳。
他目光平靜,彷彿周圍那些充滿敵意與驚疑的視線並不存在。
那北蠻將領見他竟敢無視自己,頓時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咆哮道:“你這南人!來我們北蠻的地盤,想幹什麼?!”
蓋聶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目光穿越眾人,直接落在上首的那仁可敦身上,聲音清冷,如同寒冰撞擊,清晰地傳遍大帳的每個角落:
“皇帝陛下有令:命丁零,即刻出兵,與我帝國王師,共滅北蠻!”
“什麼?!”
帳內頓時一片譁然,所有丁零頭人驚得霍然起身!
那北蠻將領更是氣得暴跳如雷,鏘啷一聲拔出腰刀,二話不說,朝著蓋聶當頭猛劈下來:“南伲∧阏宜溃 �
蓋聶手腕看似隨意地一翻,手中那沉重的旌節如同擁有生命般精準點出,正中劈下的刀背!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那北蠻將領只覺一股無可抵禦的巨力傳來,虎口崩裂,長刀脫手飛出!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
蓋聶手中旌節去勢未絕,其上竟有凝練如實質的凜冽劍氣驟然爆發!
寒光一閃——
“噗嗤!”
一條握著斷刀的手臂齊肩而斷,鮮血如同噴泉般湧出!
那將領的慘叫尚未出口,蓋聶手腕再沉,旌節底端已如鐵釘般,“噗”地一聲,狠狠刺入他大腿骨中!
劇痛瞬間剝奪了他所有力量,讓他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
那仁可敦適時開口,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恐與猶豫:“北蠻大可汗兵強馬壯,威震草原,南……南人如何能抵擋?
我、我丁零小族,實在不敢從命啊!”
“哦?是嗎?”
蓋聶冷笑一聲,不再多言,竟就那樣拖著被旌節釘死在地上、不斷慘嚎的北蠻將領,如同拖著一條死狗,一步步向帳外走去。
旌節刮過地面,留下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那就請可敦,隨我出帳一觀。”
一路鮮血淋漓,刺鼻的血腥味瀰漫開來。
帳內那些見慣了殺戮的丁零頭人,也被這狠辣酷烈的手段嚇得面色發白,瑟瑟發抖。
唯有那仁可敦,面不改色,步履沉穩地踏著血跡,緊隨其後。
剛一出大帳,所有跟隨出來的人,包括那些丁零頭人在內,全都瞪圓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氣,渾身冰涼——
只見兩裡之外,不知何時,竟憑空矗立起一座巨大的、在月光下寒意四起的京觀!
而原本層層守衛在王帳周圍的千餘名北蠻精銳士卒,此刻竟橫七豎八地倒斃在那京觀周圍,無一活口!
寂靜的草原上,只有風掠過屍體的聲音。
“混、混賬東西!”
被拖行著的北蠻將領目睹此景,發出絕望而瘋狂的嘶吼,“也於可汗……絕不會放過你們的!
丁零……都要陪葬!”
蓋聶懶得再與他廢話,以杖代劍,手腕輕抖——
又一道寒芒掠過!
那將領的咆哮戛然而止,一顆頭顱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滾落在地,雙眼兀自圓睜。
幾乎同時,人群中有幾名早已暗中投靠北蠻的丁零頭人見勢不妙,想要趁亂溜走。
“唰!”
一道詭譎凌厲的紫色劍光,如同毒蛇出洞,自暗處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