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门扬舟
王谋在刘备那里得到满意答案，不久便含笑病逝长安不表。
刘备口中抵足而眠是谦称，偌大的皇宫怎会少了床榻？夜里与蓝田并排双榻而卧，中间用一个精美小案隔开，宫人、侍卫都在屋外侍候。
“今日子玉应该没喝多，夜里咱们正好说说话，自上次成都一叙又是好些年，转眼朕已经得了大半天下，全靠卿等鼎力相助。”刘备靠在墙边满脸微笑。
“臣只是做了份内之事。”蓝田客气地点头，夜宿皇宫是他没想到的，现在多少有些不自在。
刘备轻轻摇头：“咱们不是外人，子玉不必如此拘谨，朕还有要事相询。”
“陛下请讲。”蓝田一脸狐疑。
刘备坐正身体，满脸严肃地说：“自太祖高皇帝建国，到曹丕篡汉自立结束，风雨飘摇四百年，期间出过不少明君圣主，为什么好好的江山会衰败呢？子玉可看破天机否？”
“呃……其实古人早就给出了答案……”蓝田听出了刘备的意思，他和秦始皇有同样的理想，希望大汉的江山千秋万载，他停顿半晌，回答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第九百四十一章 开源节流新定义
刘备听完怆然，喃喃说道：“是朕异想天开了，连子玉都无计可施，江山永固岂有定法……”
“虽无定法，但有延缓之计。”蓝田郑重地回答。
“哦？快快教朕。”刘备盘起双腿，马上就来了兴致。
蓝田坐正身子面对刘备，手指榻间小案的瓜果举例，“陛下，您看这盘中瓜果，我们分而食之，可充饥否？”
“呃？”刘备先是纳闷，旋即知道蓝田在打比方，便点头附和：“案上瓜果充沛，充饥自是没有问题。”
蓝田点点头补充，“如果陈将军请来同食，臣以为也是没问题的，但若将今日宴上百官都叫来，这些瓜果就不够分了。”
“人多食少，自不够分，子玉想说什么？”刘备皱起眉头。
蓝田望着瓜果正色回答：“陛下之前说的王朝兴衰，其实和眼前分果有同样道理，百姓有一口吃的就不会暴动，如果百姓口粮都不能保证，与其饿死还不如揭竿而起？他们就成了有心人手里造反的刀，国家衰败就会成为必然结局，因为国家的土地资源是有限的，盛世的时候人口会突飞猛涨，民多田少、遇上灾年就要出问题。”
刘备点点头，然后反问：“朕知黎民之疾苦，但听子玉这么说，难道和平盛世不对？需要抑制人口增长？”
蓝田摇摇头，“天下各郡人口算在一起，最终也不过数千万人，我大汉疆域幅员辽阔，现有土地养活他们绰绰有余，便是二三十倍也不在话下。”
“二十倍……”刘备倒吸一口凉气，心说如此多的人口，需要多少个盛世才能实现？大汉真能到那样的人口规模，都不知是几千年后的事了，似乎土地不成问题。
刘备追问：“子玉到底想说……”
“要解决人口增长，带来的土地问题，一是开源二是节流，开源除了向外扩张，增加现有的国土面积，还可以培养高产农作物，不断提高粮食的亩产，这样可以有效利用耕地。”蓝田伸出两个手指，说到这里停顿让刘备消化。
“向外扩张？那塞外苦寒，南方荒芜多瘴气，将士们辛苦得来的土地，未必是什么好地方，倒是子玉提到高产粮很关键，你这些年都在做这件事吧？朱崖农学院办得太好了。”刘备满脸欣慰。
蓝田肯定地回答：“陛下说得没错，臣打算为您种出万里江山，只不过有限的土地有肥有贫，即便农学员们薪火相传，一代代都坚持做这件事，亩产终有一天会到尽头，陛下别看不上塞外、南方的土地，塞外不但有草原、牛羊，地下还有大量矿藏，而南方气候温和、物产丰富，瘴气随着人多就消除了。”
刘备听得频频点头，“子玉让朕茅塞顿开，但朕现在年龄大了，开疆拓土的事只能交给后人去做，子玉生了两个好儿子，他们定能辅佐太子成功，卿的节流又当怎么说？”
“开疆拓土、培育粮种，后辈们自会去做，关键就是这节流，陛下最好想办法解决，否则早晚会埋下祸根。”蓝田满脸严肃。
“有这么严重？子玉快讲。”刘备注意力更集中。
蓝田正色说道：“历朝历代，人口土地，皆没饱和，但是暴动、叛乱频发，究其原因还是分配问题，勋贵宗室会侵占大量资源，长期累积导致土地兼并严重，再加上灾年官府横征暴敛，有田百姓卖田当佃农，无田百姓卖儿卖女，结果就是黄巾之乱……”
“可是打天下需要爵禄重赏，朕也不能下令宗室勋贵少生吧？”刘备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可惜在他这里成了无解难题，其先祖中山靖王生一百二十子，几百年时间刘姓皇族数量庞大。
“所以臣建议不要实封土地，否则天下良田皆被勋贵宗室拿走，百姓总有一天会无田可耕，陛下可用别的赏赐代之，比如按爵位等级统一由朝廷奉养，这样也能避免地方瞒报人口税收。”蓝田提出自己建议。
刘备听后一琢磨，突然沉重地说：“子玉你这大司农还没上任，就已在为朝廷的财税考虑了？只是这阻力实在太大，卿在交州办学触动士族利益，如今又要去打勋贵主意，就不怕万劫不复？”
“要想延缓王朝寿命，勋贵宗亲的问题必须尽早解决，否则终会有改天换日的时候，另外这件事也没那么悲观，不给封地可以用其它东西代替。”蓝田捋须回答。
“用什么代替？”
“契约。”
“什么？”刘备睁大眼睛。
蓝田点头回答：“世间的一切财富，都是百姓一点点创造的，陛下可以成立一个衙门，专门负责勋贵宗亲的爵位财富，简单来说由国家出面赚取财富，最后按照爵位等级来分配。”
“这……”刘备听得目瞪口呆，他知道蓝田在广州鼓励商业，没想到把经商这事搬到朝堂来，连忙追问：“怎么赚取财富？学贩夫们行商？还是雇人种田？”
“伐冰之家，不畜牛羊。这衙门不做与民争利的事，最好有利于人民、有利于国家，比如海上远洋贸易，把域外的奇珍美玩带回中原，卖给勋贵宗亲自己人或者士族豪强，又比如帮助朝廷出资修路、修桥、建蓄水库等等，总之办法总比困难多。”蓝田解释道。
“办法比困难多？这话朕爱听，我怕看这衙门就设在大司农府，既然是子玉的提议，当然由你负责到底，朕全力支持。”蓝田从未让他失望，刘备觉得可以一试。
君臣两人谈到深夜，连刘备都想了几个赚钱的门路。
次日清晨，刘备召来太常赖恭，两人陪同蓝田到大司农府上任。
由于大司农悬空未置，府上的太仓、均输、平准、都内、籍田五令等属官都没配备，蓝田只有宋谌一人可用。
“朕知子玉用人有方，所以府上的属官没预先配备，你在京城或外地郡调人都行，京中不懂之事可问德顺，大司农府有宋卿相助，早晚会做得风生水起。”刘备环视赖恭、宋谌直点头，他对蓝田充满信心。
“大司农府需求数术人材较多，臣可以找蒋公琰要些广州书院出身的官员么？”蓝田抱拳请示。
刘备笑着点头，“只要蒋公琰放人，朕当然会应允。”
“臣让德顺、士元、孝直推荐些，再让蒋公琰给臣调拨些人来，一定会让大司农府履职尽责。”蓝田面给刘备保证。
“卿之才，朕深知。”
蓝田至此每日忙着选人，偶尔入宫面圣但很少留宿，转眼之间就到了年末岁初，大司农府已选了些僚属在做事。
一日，宋谌焦急地敲门而入，传达召蓝田入宫的消息。
“何事如此急迫？”蓝田诧异地问。
宋谌抱拳回答：“前日三将军攻下潼关，听说陛下要御驾亲征，与关将军会师洛阳，大概是想邀先生同行？”
第九百四十二章 俺也一样张翼德
蓝田听后吃了一惊，关羽已经围困洛阳，张飞此时拿下潼关，以张郃稳健的性格，估计不会死守洛阳。
到未央宫面圣，刘备已经穿上戎装。
看到蓝田那张脸，刘备想起在小沛蹭饭的日子，那时虽无兵无粮也无城池，但整日都能与关张在一起，现在坐拥天下反而更难团聚。
“子玉，朕要与二弟、三弟去洛阳相聚，卿可愿随朕同行？”刘备满脸微笑。
蓝田笑着问：“臣是没问题，但是年关将至，陛下能离开长安么？”
“朕把士元、孝直都留下，他们到时候会代朕贺岁，再者天下还未定，朕当以国事为重，子玉不会像朝中言官劝阻吧？”刘备皱起眉头。
蓝田轻轻摇头：“臣可不是言官，只是士元、孝直都不在，谁给陛下出谋划策？”
“不是有你么？”刘备不以为意。
蓝田连忙摆手，“臣比不上几位军师……”
“哈哈，你的本事朕会不知？再说云长也今非昔比，咱们走吧。”刘备大步流星上前，攥住蓝田的手往外走。
两日后抵达潼关，张飞和马超已先出发，蓝田在留守将士那里，彻底了解到夺潼关经过。
原来郝昭上个月巡城染了风寒，病情非但不见好还日益严重，关羽围洛阳的消息传到潼关，关内其余将士见大势已去，便趁着郝昭病重昏迷之际，开城献关把张飞迎了进去。
刘备在潼关休整半日，便继续向东边的弘农郡出发，打算到弘农与张飞汇合，但结果却令人意外，张飞和马超已经开赴洛阳。
“三弟兵不血刃，数日间连下潼关、弘农，你说咱们赶到洛阳，他们不会已经进城了吧？”刘备冲着蓝田打趣。
“关将军围困洛阳城，切断了潼关、弘农的粮道，这两地守将早晚都会放弃，不过张郃为人比较老道，即便想退也要装装样子，臣猜陛下还赶得上分胜利果实。”蓝田笑着分析。
“甚好，能与兄弟们并肩作战，真是比当皇帝还快活。”刘备肯定完，转身唤来陈到吩咐：“叔至，传令大军全速前进，等我们打下洛阳，朕重重有赏。”
“唯。”陈到抱拳。
章武四年，正月十四。
刘备、关羽、张飞在洛阳城西重逢，兄弟三人热泪盈眶，拥抱在一起话不多，笑容和泪水已经说明一切，上次在襄阳相聚已过去十年，那时候刘备都还没有称王。
片刻后，刘备叫来‘看戏’的蓝田、马超，笑着对关羽、张飞说：“三弟与孟起连克潼关、弘农，朕还以为你们会先打下洛阳，但子玉却认为张郃不会退那么快，没想到果然如此。”
“张郃这厮最擅逃跑，俺本来和陛下想的一样，没想到还是被子玉言中，你怎么和孔明一样，是通鬼神还是啥的？”张飞轻轻锤了蓝田胸口。
“三弟不要胡言乱语，子玉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擅长的就是推演大势。”关羽皱起眉头为蓝田说话。
“俺与子玉打趣呢。”张飞咧嘴露出白牙，转身又给刘备抱怨：“俺本来建议强攻，可二哥却说不值当，否则应该攻入洛阳了。”
关羽捋美髯解释：“荆州兵马连续作战，将士们都显得很疲乏，再者攻城消耗物资巨大，冬季运送补给也不方便，曹丕只给张郃留下两万守军，他早晚都会迫于压力退走，所以没必要白白牺牲。”
“子玉，你怎么看？”刘备看着蓝田问。
蓝田正色回答：“臣同意云长的想法，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兴霸他们在淮南战场大胜，也还驻扎在寿春休整，等来年准备充分再北上、东进，荆州兵持续作战更需要休息，臣建议打下洛阳先休整几个月，待准备充分各项军需，我们再一举攻占中原。”
“子玉之言，甚合朕心。”刘备轻轻点头。
张飞见几人一唱一和，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蓝田的腰，瞪着一双大眼睛又问：“子玉料事如神，能否猜到张郃何时弃城？”
蓝田浅浅一笑，“曹魏在洛阳定都仅数年，而我大汉在洛阳定都两百年，城中百姓忠于汉室的更多，当他们看到陛下御驾亲征，谁会助穷途末路的魏军守城？我猜张郃近两日便会逃走。”
“我和二哥围三缺一，留下北门没有派兵，俺晚点就引兵去埋伏，定要擒下那老家伙。”张飞咧嘴一笑，然后又对蓝田提醒：“要是说不准，你得给俺补偿。”
“呃……我……”蓝田一脸无语。
洛阳城被围半月，守军早就人心惶惶，但主将张郃坚持要守。
张郃从荆州战场逃回洛阳，却十分倒楣遇上了曹丕迁都，临走前升张郃为征南大将军，全权负责洛阳周边防务，张郃家眷已经迁往河北，自己要是不战而降会受牵连，所以一直在咬牙坚持。
关羽、张飞、马超等猛将陆续围城，张郃几乎每天都处在煎熬之中，直到刘备的天子旗出现在城西，他终于知道不能再等了，于是他趁张飞还没布置伏兵，提前由洛阳北门弃城逃走。
洛阳告破，汉军入城，刘备在魏皇宫设宴庆功。
酒过三巡，刘备望着关张感叹：“你们还记得那片桃园否？当年大家都意气风发，如今却两鬓斑白、垂垂老矣，真是白驹过隙、时光荏苒……”
“所幸汉室将兴，关某能结识陛下，得建功立业之殊遇，真是大慰平生，此生无憾矣……”关羽抱拳动容回答。
张飞没组织好语言就抱拳，只能说出那熟悉的四个字：“俺也一样。”
“臣与子玉两年前有约定，等拿下洛阳就给仲陵、银屏完婚，届时要请陛下证婚。”刘备已定下全军休整的调子，关羽想趁着空档给孩子完婚，所以借机就说了出来。
“俺也……一样……”张飞中途略微停顿，但依旧说出那句经典。
蓝田看着张飞，两只眼睛瞪得浑圆，心说老张你说秃噜嘴了吧？你怎么啥都一样？
关羽和刘备同样报以好奇的眼神，张飞挠头尴尬地解释：“太子很快也要进京，俺女儿星彩也要完婚……”
第九百四十三章 你不够格谁够格
蓝田听完长舒一口气，心说张飞接话能力有点强啊，差一点就给自己挖了坑。
刘备摇头苦笑：“胡闹，太子娶妻有太常证婚，朕怎么能给阿斗证婚？”
“呃……要么二哥，要么子玉，赖德顺与俺不够亲近。”张飞指着两人咧嘴傻笑。
刘备听得一怔，随即指着蓝田吩咐：“那就子玉好了，阿斗自幼就跟你亲近。”
“唯。”蓝田抱拳。
因为关张的年龄都大了，刘备勒令两人饮酒要适量，关羽倒是能很好控制自己，张飞虽然听从命令没再饮，却坐在席上闷闷不乐。
刘备见状主动离席靠过去，盘腿坐在张飞面前安慰：“三弟在生兄长的气？朕并非不让你饮酒，而是不让你多饮，朕还等着你去带兵呢。”
“俺有药。”张飞掏出一枚醒酒丸。
刘备一把夺去，满脸严肃地说：“是药三分毒，三弟以后要少用，咱们少喝点不行么？”
“不让喝酒，菜又不好吃……”张飞瘪嘴嘟囔。
“怎么会呢？我让仲陵从临武请来不少厨师，照理说味道做的不错的。”关羽一脸好奇。
张飞瞟了蓝田一眼，“俺还是怀念小沛的日子，能够吃到子玉亲手做的饭，可惜……”
“可惜什么？明日正好上元节，找个地方我给你做一顿。”蓝田心说这还不简单，大司农就不能下厨了么？
“当真？有没有新菜？”张飞眼前一亮。
“三弟，哪有这般讲话的。”刘备看了张飞一眼，心说你还提要求了？
蓝田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心说明天就是正月十五，那我就给你们包顿饺子，这些年他因为政务繁忙，都没时间去‘研发’新菜。
“当然有。”蓝田神秘一笑。
第二天，蓝田让人准备好猪肉、面粉、蔬菜，在关羽大营给随军厨师，当面示范如何包饺子。
刘备等人因为好奇都来参观，张飞还亲自下场捏了两个，脸上不慎沾了面粉显得滑稽，但饺子至此流传开来，成为重要节日的标准食物。
因为刘禅五六月就会抵长安，那时候不但有太子大婚，刘备还要册封皇后大典，所以把蓝霁与关银屏的婚事定在五月，正好蓝田、关羽都要搬家眷入京，中原作战也延至秋后。
长安的事务繁琐，刘备不能久留洛阳，本来准备带着关羽等人归京，但洛阳周边城池密集，许多县城还没归降，特别是张郃逃到北边河内郡，与朱灵等魏将还准备负隅顽抗，于是关羽准备用休整的时间去肃清周边。
最后不但关羽没回长安，张飞、马超也主动留下来帮忙，同路回京的依旧是大司农蓝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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