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98章

作者:衣冠正伦

“鬼面不要浪言!”

马兴闻言后脸色一变,转又对那杨直案歉然拱手道:“这一位李鬼面是我旧年军中袍泽,故事不堪细表,孤僻隐世山中,刚刚访出不久,还未尽知咱们故衣社尚义诸种,还请杨直案见谅。”

年轻人闻言后摆摆手:“义血寒凉是世道的过失,咱们故衣社本也不强求什么美誉大名。生人有误解,这算不上失礼。行一些微末之事,救一些可怜之人。如果说有什么大愿,那就是修补天道疏漏,平衡人道盈缺。足下或为世道所害,齿冷血凉,蒙冤厌世,但咱们故衣社任侠而不使气,尚义而不乱法,入世只言救济,往来不问出身。”

“言语怎样好听,又能守行几分?”

“世道贵贱恒常,譬如尺寸长短。故衣社行旨,本不在于平均贵贱,锄强扶弱。羸弱者生机可守,这是予人一分底线,豪强者阔行进取,这是予人一份前程。穷困则厌显达,贫贱则恶富贵,这已经有悖于义。但有俯仰之劳,必积分寸之功,所以取麻为信,便是立定这样一个行规。”

这时候,两名少年骑士其中之一已经走上前来,面带微笑、不乏耐心的为李光解释道:“故衣社内涵真髓在于尚义互助,却非穷滥施舍。上位者千金买骨,邀买贤能。故衣社惠及万众,访求壮士。前者诱人以重币,后者感人以仁义,并是一法,愿者上钩。这样一个答案,不知足下满意与否?”

待到对方行至近前,李光抬眼望去,先是惊诧于那俊美无俦的仪容,待听到这番议论后,便低下头沉吟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臂叉手道:“不敢自夸壮士,但也感怀仁义。故衣社若真自任普济危困,某也愿捐身入社!”

“行社虽有宗旨标榜,但行事只在乎人。自任何者,足下并不需求问外人,行社能给你,只是不可计数的待济危众并如何捐力捐身的技法方式。”

望着这名脸上疤痕狰狞的老军户,李潼心里叹息一声。

如果说此前他筹建故衣社,心里还有太多的思量权衡,可是隐居关中这几年,随着接触的府兵军户越来越多,心里生出更多是对这一群体发自肺腑的同情。

人言大唐盛世,或开放、或富强,名臣名将灿若繁星,但对这些府兵军户们,无非均田制破坏、府兵制崩溃,一言蔽之。他们是这盛世之下,付出代价最多,而又透明得几无存在感的一个群体。

在这些人身上,李潼感受最深刻就是一种幻灭感,对任何事物都保持怀疑与警惕。所谓的国家信誉,在他们心目中已经近乎破产。

这些府兵军户们,本不是什么乡野赤贫,他们最起码也是良家子、军功地主,是有着经济保障同时又极富荣誉感的一群人。

他们既是大唐创业元从,又是帝国威震远夷的威名实际缔造者,可是这一份威荣却与他们无关。朝廷已经没有了钱粮土地犒赏他们,能做的只是将本就已经泛滥的勋官层层加授,这还是在战胜的情况下。

朝廷本已无田可授,镇戍抚远的军事任务却越来越多,尽管从高宗时期便已经开始加募长征健儿,但最有战斗力和组织性还是这一批人。因此每有征伐大事,仍然需要消耗这些人。

李潼兴创故衣社,目的并不单纯,但也正如他所言,与其千金市马骨,他更愿以仁义感召壮士。事行于先,言及于后,只要有人确实因此受惠,心迹真假也并不重要。

途中巧遇今天要走访的马兴,一行人再次返回此处田庄,李潼对自己的来意也直言不讳:“日前西京城中巧逢康国胡商一员,其人商行河源,曾为吐蕃蜂盗所掳,客留彼境数月有余,前不久才被族众典赎脱困。据其所言,该境奴帐千余,所属噶氏别支,囚我唐人数百……”

马兴等人虽不确知眼前这位郎君具体身份,但听其人言及这种谋计,一时间也是有些瞠目结舌。他们或是任侠尚义,但所思所谋也只是身周所见,然而这位郎君竟然用意远及边疆敌域,要集结豪义直接杀入吐蕃胡帐中营救陷落其中的生民!

“小民不是怯胆,与贼蕃也有仇恨,但能入境驱杀,绝不辞劳!”

马兴讲到这里,举起了断指的手掌,一脸惨淡自嘲:“旧年失落贼境,若非还要持缰放牧,余指怕也难留。如今身躯老废,不是不敢远行,只恐不能负重。”

“马老意错,我是要借你们这些旧年见识,操练一批豪义战士。热血勇义,该当珍惜,任人力能所及,杀敌赴险,宜驱少壮!若有一支勇健卒力能够畅行西疆,非只能够收捡旧年遗落奴境的袍义,看护过往货旅,也能让我故衣社增生巨利,周济从容。”

李潼微笑着解释道。

故衣社如今发展态势喜人,两京之间单单捐麻入社的普通社员便有十余万众,各地捐身入寄、以技力报效的也有两万多人,在这基础上挑选出来的豪义敢战士更是达到了两千之多。

规模壮大起来之后,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开支惊人。每年冬夏授衣,单此一项开支便达上千万钱。再加上各地筹集转运,成本还要翻上倍数,这还仅是两京之间。规模若再扩展,不只倍增。

而且随着武周革命之后,关中生民开始大量向河洛转迁,还要在两京之间沿途开设周济的粥舍,哪怕仅仅只是微薄的供给,却耐不住量大,每天简直都是在烧钱。

这是绝对不能缩减的硬开支,没有这些,故衣社宗旨无从谈起。尽管接受救济的多数都是老弱妇孺,但这些人受惠才构成了故衣社上层敢战士的凝聚力。

虽然各地的工坊已经进入到纸、布的加工,但合格的工匠仍然有着巨大的缺口,绝大多数都是在亏损经营,积存了大量的麻物。

从去年开始,李潼封国租税便有近半填补到这个无底洞,他不是不舍得投入,而是这个比例再作扩大的话,无论洗钱洗得多么干净,都会变得非常危险。

眼下故衣社唯一可称巨利的进项,就是从秦岭到汉中的商路,千数名豪义敢战士活动在山野之间看护商路,收取过路费。

但这保护费所针对的也只是一些小本经营的走商,真正的蜀中大豪客并不需要仰仗这种保护,他们自己就有乡义部曲保护。

这条财路发展也进入到一个瓶颈期,除了满足这千数敢战士日常补给消耗之外,盈余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利大。如果再想获得突破,要么就是在蜀中联络发展当地豪强,自己行商,要么干脆就化身蜂盗,拦路劫掠。

前一个方法需要门路和时间,后一个李潼压根就不考虑,那些敢战士们是有着崇高的信念与道德感,如果真让他们化身蜂盗,自身组织直接就崩了。

为了弥补巨大的亏空,原本家人拿来闲戏发明的肥皂盒香水之类,李潼都让人带往两京倾销,但也只是杯水车薪。故衣社维持眼下的规模尚且艰难,如果再谋求发展,将无以为继。

正在这时候,终于让他看到一线转机,西州他那老亲家唐休璟终于上书朝廷请复四镇。

所以李潼是打算也组织一支远征队伍,趁着两国军力毕集西域的时候搞点趁火打劫的事情,抢一波河源附近那些没有防备的吐蕃奴隶主们,顺便扩清一下河西商路上的走私通道,瓜分一点战争红利。

而且未来唐军、应该说周军了,将会常驻安西,趁着还没有地方势力涌入进来、抢先下手布置几个据点,未来西方商贸必有他一席之地,总好过便宜了沿途那些土羌羁縻部落。

第0222章 吐谷浑王族

至于这些真实的意图,李潼并没有详细告知在座众人,倒也无关信任与否,只是没有必要。

如今他这个宗王身份,在整个故衣社中都还是一个秘密,知道他身份的只有秦雍、河东、神都这三处行社的直案社首以及十几个敢战士头目。

古代的政治构架,有其周详缜密,也有其网漏吞舟。只要不与台面上人物产生什么牵连,民间组织纵使庞大也不会获得太大的关注。

这里面又有一个例子,陈子昂的父亲陈元敬号为西南大豪,岁饥而出粟万石以赈乡里,时有决讼,不取州郡之命而信公之言,四方豪杰望风景附,简直就是一个唐代的及时雨,官府也不加干涉,反而要予以礼敬。

可是当陈子昂在朝廷中枢混出了名气之后,因为得罪了权贵,哪怕辞职归乡,仍被构陷入狱,冤死狱中。

故衣社言有十数万录籍社员,但分散在关中、河东与河洛之间本就人烟稠密之地,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朝廷控制之外的流人,即便有心人仔细追查,无非乡党捐麻互助的义社,这种程度的体量与影响,还远不足以让人警惕有加。

可如果故衣社与朝廷大员,特别是时下本就敏感的李氏宗王产生直接的联系,那意义就截然不同了,是必须要全力打压、铲除的对象。

在故衣社或者自己还没有壮大到一定程度之前,李潼都不会挑明这一层关系,也就无谓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太多人。

但哪怕这一构想还未尽数吐露,在场众人也都惊诧不已,为他的大胆而感到心惊。

“行走西荒可不是乡野游乐,儿郎们就算勇义有力,可贼蕃也是骄横凶残,还有近乡就食的便利,就算儿郎能耐苦寒,器杖、牛马的使用,该从何处来?即便能捕食奴帐,也得先攻破奴防。大军十余万,举国用力,论战都不能胜……”

李光是亲身经历过湟川大军惨败,至今思来仍有余悸,也就难作乐观之想。

李潼闻言后便笑道:“眼下所论,也不是强击贼军,以我彪悍豪义之徒,逐杀贼境饲马捡粪之奴,贼走我攻,贼聚我退,杀得他们闻风丧胆,杀得他们赤血遍野!勿谓奴客无辜,但有微力奉养贼徒,便死有余辜,活着便是罪过!匹夫不逞大谋,生死只争寸地,若能济我袍义一人,又何惧杀奴盈野!”

李潼毫不讳言,他组织豪义赴边,所针对的就是吐蕃平民。当然也谈不上什么平民,吐蕃如今的人口结构仍然很原始,无非奴户与户主而已,所谓的平民不过是实力还混不到向外寇掠的一线队伍罢了。

除了核心地带的赞普卫军之外,还谈不上有什么职业军人,言之全民俱贼并不为过,境内本身的自足能力很弱,走的就是以战养战的壮大路线。敌弱则杀,敌强则遁,他又不搞什么羁縻化外。

故衣社这些豪义敢战士们,本身就是军户子弟,弓马刀枪那都是家传的手艺。

前年刚刚转到秦岭开辟商路的时候,李潼还跟随几次,看他们剿杀聚啸山林的蜂盗,对这些军户子弟的战斗力,他是很有信心。

唯一所患就是客境作战,或水土不服、或不习气候、不知地理,该追的时候追不上,该逃的时候逃不掉,那就麻烦了。

所以他需要一批富有经验的老卒经验传授,先抽调出一批敢战士去陇西拉练一番,最起码赶在朝廷正式出兵之前把队伍进行初步磨合。

唐休璟虽然已经奏报,但眼下朝廷还在纠结要派何人担任主将,是经验丰富、本有胜绩的老将黑齿常之还是对吐蕃敌情更加熟悉且正值壮年的王孝杰。

对于这一点,李潼也很纠结,王孝杰马到成功,这是已经有了历史证明的。

不过他跟王孝杰又没多大交情,黑齿常之旧镇河源,屡有战功且至今威名仍传西疆,且李潼拐外抹角也算救过他,如果黑齿常之率军出征的话,还能舍去一张脸求老司机带带他。

当然他操心这些也是没用,关键决定权还是在神都。

如今的神都城里,武周代唐之后,宰相班子都换了几茬,年初狄仁杰那批班子刚被撤掉,换上来的新一批宰相,李潼比较熟悉的只有一个李敬一的哥哥李元素,不过旧年湟川战败主将正是李元素的兄长李敬玄,这件事估计也没啥发言权。

不过现在想那些也没啥用,现在主要任务还是把队伍先拉起来。

“器杖、驮畜之类,不需你们操心,这一位慕容郎君,届时将会率队出入,城傍应从,若真用疾,可求用河源军。”

说话间,李潼指了指坐在他席侧另一名同行而来的年轻人。

年轻人闻言立起,抱拳环施,并沉声道:“在下慕容康,吐谷浑王帐遗徒,今在郎君门下行走。”

众人听到这话,不免又是一惊,不熟边情的还倒罢了,但像李光、马兴等人都是久戍河源的老卒,自知河源军戍本就依傍吐谷浑故地,龙朔年间,吐谷浑被吐蕃所灭,其王宗慕容氏便转投宗主大唐。

如果说他们此前还不免觉得这位郎君还有些少年无畏、异想天开,可是随手一指身边一名随员竟然就是吐谷浑王宗子弟,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慕容康随口几句河湟土话,所述俱河西物情,马兴等人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心中怀疑也被打消大半。

李潼眼见几人神态变得庄重起来,便又说道:“目下器杖、驮畜仍然在集,但在五月之前,诸物用并五百敢战士将集兰州金城。如马公此类习边老卒,多多益善。但有身外后顾的忧患,但说无妨,凡使义士,必令后顾无忧!”

马兴这里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光已经起身抱拳并沉声道:“小民旧是洮河道行军越骑校尉,远戍河源数年,虽然没有什么斩杀之功能夸,但有熟悉眼见耳闻。目下太白峰东沟傍我活者乡徒百数,如果郎君愿意给他们一条活计,小民愿意从行导引!”

“切指之恨,杀故之仇,军败之辱,某义不容辞!只求庄事能有良善托付,身外全无忧愁!”

马兴也抱拳而起,神态不乏激动的表态道。

“谁言义血寒凉,只是世道小觑!两位托我诸事,但有丝毫懈怠,请罪足下,人共唾我!”

李潼也站起身来,对两人说道:“但你们也要答应我,不准遗掷豪义儿郎一人在边!只求畅意杀贼,周济袍义,不望马革裹尸,英魂游远!”

李光听到这话后则沉声道:“还要留此耳目,让儿郎知我辈奔远搏杀换来什么,没有郎君叮嘱,也要善存性命归乡细看!”

李潼闻言后又哈哈一笑:“愿彼此都不辜负!”

眼下还只是初步整合利用,除了马兴这一处,李潼还要走访其他庄业,于是便也不再久留,起身上马离开此处庄园,在那个杨直案的引领下往别处而去。

“郎君大计轻授,不留耳目察望?”

途中,同行的年轻人慕容康犹豫片刻后才发声说道。

李潼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侧杨直案便说道:“足下或是不信草野之义,但凡所拣选,俱是社中上义之徒,他们各具悍力,若肯恃此凶勇,活命不难,但却能够忍于清苦,只念袍泽故义,便将诸老幼无能性命以肩担之。所重者不是人之能为,而是人之不为,他们能克己尚义,此种人物若还不足谋事,我不知还有何人能作共谋!”

“直案义言警人,受教了。我并非轻视义徒,只是、只是……”

慕容康诚恳受教,想作解释却有几分语竭词穷,不免有些忐忑的望向少王。

李潼转头对慕容康笑笑,然后叹息道:“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过是无聊之人从容闲言。凡有勇图之类,岂有不担一二凶险?我性命并不在己,与其决于膏粱,我更愿付于豪义。故衣社十万义徒,若真有一二奸邪卖我求荣,即便是招祸先行,必有群义为我报仇于后。空养十万徒众,不得一二知己,那我也死不足惜。”

“大、郎君高论,康心怀忐忑,取笑于人。”

慕容康听到这话后,又正色说道:“命托英主,也是愚等生人至幸!”

同行诸众,除了常年跟随的亲信仗身之外,唯有这个吐谷浑族人慕容康确知李潼的身份。

其人所以入府任事,是经由李潼的岳父、担任甘州司马的唐休璟三子唐修忠所举荐,虽为吐谷浑王族,但部属都为族人侵吞,被赤身逐出部族外,论起身世来比李潼这个大周皇孙武宝雨还要更凄惨几分。

姑且不言远在西州的唐休璟,反正唐修忠这个岳父对李潼这个佳婿是心疼的,要人给人、要物给物,就差把甘州打包送给自家女婿了。

以至于李潼都有点惭愧,须知过往三年他一直都在服丧,到现在都还没能给人家闺女一个正式名份。

第0223章 软饭香糯

傍晚时分,一支颇为庞大的队伍行驶在西京长安西郊鄠县境内的黄土大道上。

队伍前后豪奴持杖导从,中有大车十数架,有的幕帘垂掩,有的则堆放着许多大小不等的箱笼,奴婢们随车而行,整支队伍近千人众,看上去像是豪贵人家举家搬迁。

这正是刚刚结束守丧、自咸阳附近的乾陵赶往西京长安的嗣雍王一家。家眷、家什都在队伍中,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傍晚时分才抵达鄠县城郊的一处阔大田庄。

田庄连接大道的路口,早有一群人等候在此,眼见队伍缓缓靠近,一名年轻人带领数名奴仆策马上前,及近翻身下马,对着同样策马行出队伍的嗣雍王李守礼并广汉王李光顺叉手道:“谊庭末进独孤琼,奉父执命长立乡邸恭迎大王等归京。”

“多谢府君等高义,有劳独孤郎迎走。”

丧居几年,李守礼显得更成熟几分,不再像早年那样毛毛躁躁,待人接物也颇有气度:“野途奔行,太妃等疲劳不堪,先作安顿,再作论谊。”

独孤琼侧避道左,招手唤来家人们引领队伍前往田庄,并有些好奇的张望打量:“似乎未见河东大王。”

“尚有琐细诸事收尾,三郎不与大队同行。”

李光顺开口解释了一句,然后致歉一声,亲自上前指引嫡母房氏座车行入庄中。

因为随从员众实在太多,前前后后忙碌了小半个时辰,队伍才完全安顿在田庄里。

田庄的后厅中,太妃房氏精神也有些倦怠,摆手驱退仍在张设器物的奴婢们:“只是短留一日,不用张设太多,给主人增添麻烦。”

李守礼笑嘻嘻道:“委屈娘娘苦行,等到明天咱们就能抵达自家田业,可以休养几天再入京城。”

“有车代步,算什么辛苦。”

太妃摆手一笑,望着儿子们不乏欣慰道:“如今儿郎们壮成,可以前后张罗,不劳亲长。往年行出巴州,才是真的辛苦,特别是你这个小子幼顽躁闹,不知忧愁,让人恨不能弃在道边。谁能想如今还能生仰儿郎之力?”

这话一出口,厅中诸人都忍不住笑起来,郑金更忍不住说道:“旧年途行,哪怕只在道左短停,大王也要吵闹下车,草野里寻觅枝叶挥洒扰人,小郎更被吓得啼哭不已……”

畅想故事,这些长随老人们也都多有感慨。如今虽然也疲惫,但心态截然不同,守丧全礼,对先王的缅怀也都做足,即便还有什么悲伤未已,也只需要压在心底,不需再有惭愧。

“唉,还是挂念三郎,不知他现在行到何处,有没有投居逆旅?草野露寒,真是让人不能放心。”

房氏又叹息说道。

李守礼听到这话后便哼哼道:“娘娘太偏宠三郎了,大情小事不愿责怪他,让他越来越大胆。往常居在陵侧就敢私行几日不归,也不知在搞些什么,娘娘要记得啊,儿不驯不成器,如我现在多么的恭顺,让他以后出入都要带上我,这样娘娘也更放心!”

房氏自知这个儿子怎样秉性,闻言后便横他一眼:“你能有三郎一半的谨慎分寸,我都能无愧先王了!三郎出入做些什么,无非关照他的亲徒,放你外出?又不知窜去哪里闲戏。”

说话间,她又对两个儿子摆手:“你们也不要在这里陪伴老妇,怠慢主人。丧居前后,多仰他家关照,今次归京若能定成亲谊,日后往来更加亲密,不要让人见笑我家礼慢。”

李守礼闻言后便有几分羞涩:“我年纪还小,况且也不知他家娘子品性如何,能不能恭孝亲长、不如阿兄……”

“三郎言是不差,你真是好说废话!这是两家亲长旧约情事,容得你作反复?还不知别人娘子品性如何,你先检点下自己不要恩反成仇!”

李光顺起身抓起李守礼,又对嫡母说道:“娘娘且先用餐休息,我与二郎回谢主人。”

二王行出,独孤琼仍然恭立在外,又上前致歉:“田野简陋,怠慢太妃,不敢入前告罪打扰,还请二位大王转诉歉意。”

李守礼闻言后哈哈一笑:“娘娘未有耳目行出,你小子也就不必再作佯态!旧在乾陵居庐,我是不曾薄待五郎,两家亲长议定,看来我是免不了要登你家门邸执礼,念在往昔情谊,你要给我老实交代,你家里姊妹哪一个可称佳姝?我也不是挑拣贵邸秀女,但如果遇人不淑,往后咱们往来游戏,你怕也无脸面见我吧?”

独孤琼听到这话,脸上恭态也无,反手给了李守礼一拳头:“情知大王真态如何,归家探望姊妹都要压住良心,我还会帮你挑拣优劣?伯父旧年提议,本就意指河东大王,哪想到大王登先,如今悔恨已晚……”

年轻人嬉闹着前往前厅,自有佳酿美餐,竞欢半夜,前半场李守礼还咬牙切齿定要做独孤琼的姊夫,后半场已经抱在一起约定到了西京、要在平康坊里结个连襟。

两家情谊渐长那是因为此前两年多的时间里,并居乾陵、位置不远,且独孤氏本就念着多承河东王恩惠,亲长也有意结好,便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只是因为都在丧中,一直拖到了如今还没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