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74章

作者:衣冠正伦

有了李思文这个耳濡目染、长于世故的官宦子弟加入接待,王府内外喧哗的混乱便很快得以收敛,宾客们出出入入很快就变得有条理起来。

倒也不是说这个官二代能力就比刘幽求等人高多少,主要还是家教的熏陶,经多见多,处理这种人情世故的往来自然不在话下。

眼见宾客满堂,井然有序,李潼也不得不感慨权势动人,这一整天下来,际遇转变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以前的他想要跟人说上两句话,都得看人心情好不好,可仅仅只是因为讨得他奶奶欢心,整个世道在他面前都没有了此前那种矜贵傲慢,对他极尽迎合,近乎投怀送抱。

昨夜宰相韦方质才刚刚跟他说完要举荐一名同宗子弟入府供事,今天晚上更有同样宰相门庭的李敬一更是亲自将儿郎送入王府。

只要他能宠眷不失,类似的现象日后肯定会陆续有来,跟早年身在禁中、苦于无人对话的际遇更是云泥之判!

因为明早还要随班入朝、领取敕命,等到送走李敬一等几个重要宾客后,李潼也就返回王邸准备入睡。不过他刚刚回到王邸,田大生却又来夜访并辞行。

第0167章 唐家气数,应在大王

“深夜来扰,还请大王不要怪罪。”

田大生刚才在王府帮忙接待宾客,小饮几杯,虽然没有什么醉态,但脸庞也是通红。

“我与田翁,不必言此。”

李潼让人送上冷饮,示意田大生入席座谈,望着田大生略显清减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叹息道:“早前初入坊居,田翁便犯险来陈。至今境遇小有转机,俱仰众力啊!”

对于田大生等人,李潼是真的心存感激。人在困境中时,哪怕几句能够暖人心脾的话语都足以让人铭记不忘,更不要说田大生他们是真正帮他良多。如果没有这些不起眼的市井义士奔走,他也不能把握住机会、争取到真正的转机。

“大王不因仆等卑鄙而看厌,肯托事驱使。仆等所劳只是奔走,实在不值得功事夸美。”

田大生讲到这里稍作迟疑,然后继续说道:“仆夜中来见,是向大王辞行,怕明日没有机会当面诉情……”

“辞行?田翁要去哪里?”

李潼听到这话后便愣了一愣:“是不是在外那些义士有什么疑难?你等忠力、性命事我,我自有责任庇护你们周全。无论大小疾困,直言即可!”

“大王仁义无双,仆等幸遇恩主,只是故情难了,事积年久,也该有一个了结。”

田大生讲到这里,神态变得严肃起来:“周兴狗贼被逐远外边,正是杀贼的良机。故义诸众性命相约,要野中奔逐诛杀恶贼!仆旧受郭公大恩,血仇岂能置身事外!如今大王恩眷在享,四郎也已经安在北衙千骑,人情事务都有托付,这些余事自有仆等担当!”

仗义每多屠狗辈,田大生此人样貌或是不乏市侩精明,但是尚义不落人后,尤其讲到这些的时候,更是语气坚决,颇有一种斩钉截铁的气概。

李潼听到这话后便从席中站起来,并也正色说道:“郭公余恨,我也一直记在心里。田翁若以事问我,我是觉得周兴多行不义,如今衰态已露,待我入朝之后,必会广结同仇之众,明罪杀之!即便不为人间的公道,只为诸义士深情助我,同仇尚义,岂田翁等不落人后。”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对于周兴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酷吏,李潼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感。

此前受困于丘神勣的威胁暂时没有将周兴列作首要目标,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短困,随着自身处境转为安稳,他也想为世道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倒也不必夸美什么道德大义,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能够过得去,人生在世,活命之外,总要为自己留下一点可供咂摸回味的事迹。

所以刚才在与李敬一闲聊的时候,李潼也在旁敲侧击的试探这些人对周兴其人有没有什么想法,希望能够寻机借力的搞掉周兴,让这家伙不要再继续为害人间。

田大生听到这话,自席中俯身而拜,并将发顶幞头解下,额头紧贴在手背上:“仆等有此决定,正是不愿大王介入太深。周兴这个狗贼血食人命,一身脏污,即便除之,也要被溅半身脓血。

大王身位所系,绝非区区眼前,未来、未来……仆是拙言浅见,所见唐家气运流转,复兴也将应在大王。草莽之徒,或许不足相论大事,但一点赤诚血性,今日不动,又怎么能空待来时?”

李潼闻言之后,倒是愣了一愣,片刻后弯腰将田大生扶起来,且真挚言道:“气数兴废,不在几人私论。眼前今日,苍生不必待我,唯门下几人休戚相关,田翁与我,相契微时,我如果只是临事惜身,又怎么敢自夸天时感应?

你等闾里义士故情执念,我是由衷敬重这一份顽强。既然心意已定,我不强阻你们趋义赴险,但是心意拳拳之外,也要小心观情,不为惜身,只为成事。短留几日,容我小探周兴驿路行程,咱们内外施力,便在行途除此恶贼!”

原本李潼是准备在规则之内解决掉周兴,但田大生等人这一点用心也让他感动。

不过周兴此番离都,也不是白身流放,是作为监察御史前往河西提押韦待价等罪徒,这一路行去,身边肯定也少不了军士护从。田大生等人如果只是仓促出寻、伺机截杀,成功的几率不会太高。

此前李潼被金吾卫兵众堵得死死的,消息来源有限,能够施力也实在不多。不过他如今处境又有不同,想要打听一下周兴的行止底细,也只是几句话的事。更何况周兴这个家伙仇家遍野,也不会有几人乐见他仍招摇在世。

世道繁复,几家欢喜,几家忧愁。旁人风光与否,无改周兴眼下的忧困。

得知丘神勣被私刑处决之后,周兴心里也是充满了危机感。如果丘神勣是被明论于案,周兴反而不必这么担忧自身。

他经手的罪案不知凡几,对司法的各种程序也都了然于心,也有信心在论刑的过程中,将自身与丘神勣撇得干干净净。可是现在,丘神勣就被这么不明不白的干掉了,也让周兴没有了为自身洗脱的机会。

早朝结束之后,得知自身新的任命,周兴心里也是喜忧参半。喜是喜在神皇陛下并没有完全放弃他,虽然暂免刑司职事,但还给他保留了直达天听的渠道。

丘神勣久为南衙大将,其人一死,余波势必不小,而周兴与丘神勣过往联系密切,在这样的情形下暂时离开神都,倒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免于遭受波及。

可是他这样的幸进刑徒,也尤其需要依傍在神皇威压之下,一旦离开了神皇的羽翼庇护,自身也会沦为旁人攻击的目标。

返回官署之后,周兴趁着还未卸职,即刻吩咐人将弓氏罪卷送来己处,希望能从这当中挖掘出新的内容出来,想要给自己争取一个留在神都的余地。

他是希望自身既能留在神都,又免于遭受丘神勣之死的波及,弓嗣明入刑之后留下的这个洛阳令职位就是一个上佳的选择,既可以保证自身留在畿内,又可以避开台省中的暗潮涌动。

“外边在吵闹什么?”

本身便烦躁不已,苦思对策,突然外面又传来人语喧哗声,周兴更加的不耐烦,开口喝问道。

一名刑司吏员上前小心翼翼说道:“回禀侍郎,河东王短时转迁,再归鸾台领敕,部员们所论正是此事。”

“这位少王,呵,也真是好运气啊!”

周兴听到这话后,先是愣了一愣,片刻后便自嘲似的苦笑起来。尤其想到此前不久,丘神勣还催逼他构陷少王,可是眼下原本威风凛凛的丘大将军已经是死无全尸,但少王却否极泰来,变得风光起来。人生际遇,也实在是玄奇难卜。

“是了,不知少王与丘某之死究竟牵连几深?”

周兴心里念头偶生,此前由于丘神勣施压的缘故,他对少王一家倒也保持了不小的关注。

此前对丘神勣说唐家余脉、一一剪除,倒也并非纯是拖延,前日将恒山王之子李厥送入南市处决之后,他就在考虑有没有可能将嗣雍王一家也卷入进来。毕竟就算没有丘神勣的缘故,这也是他的本职工作之一,可是朝会上发生的逆转打乱了他这一思路。

“少王献瑞经、求自保,得取神皇欢心,短时之内或是不能撼动。但武氏诸子必不乐见少王此时的风光,如果能够案指少王,或能借武氏之力留在神都。”

想到这里,周兴心情变得燥热起来,他倒是记得少王与弓氏罪案似乎有什么牵连,不过一时间倒是想不起具体细节,于是便又拍案喝道:“刑卷怎么还没有送来?”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年在三十多岁的刑司主事缓步行入,并对周兴拱手笑道:“侍郎、啊不,御史真是勤恳,解事之日,仍然操心案牍,实在是我辈楷模。但阁下也久在刑司,应该体恤卑职等为难之处,卷宗隐秘,事关重大,实在不可滥示事外之徒……”

“胡元礼,凭你也配来面辱刁难我?你信或不信,即便我不在刑司,要案杀你等区区下吏,不过转念之内?”

看到对方那幸灾乐祸的嘴脸,周兴神情顿时不悦,拍案而起,怒视对方。

主事胡元礼听到这话后只是撇撇嘴,却没有多少畏惧之色:“卑职虽是不才,幸在坦荡无垢。秋官诸事,不属宪台,阁下若再继续咆哮此中,恐是要失迎送的体面!”

“好,好得很!我虽然短解案事,但归来之期不远,待到复直此案,便以此獠立威!”

周兴气得脸色涨红,顿足喝骂两句:“滚出去!郎官交割了事,不是卑鄙下吏能见!”

胡元礼闻言后嘿笑退出,只是站在门口又指着几个吏员训斥道:“你等走卒,侍在廊下,眼耳都要精明一些。署中笔墨器用若有遗失,唯尔曹是问!”

周兴听到这话后更是大怒,但心内也是警觉暗生,自知人缘实在不算好,一旦久离机枢,必会被人离间疏远,还是要想办法,尽快重回神皇视野之中。

第0168章 大凶出洛,人共杀之

神都洛阳自有“天中”之称,由此所出四通八达,连接海内四方名邑。

这其中,西向连接西京长安的道路是最重要的,两京之间相隔八百三十五里,单单相连的道路便有数条之多,既有供圣驾往来两京的御道,也有沿途多设驿、馆的驿路,至于民间县乡之间那些私路、便道,则就更加的数不胜数。

这其中公私、客货往来众多的最主要干道,自然还是要数驿路。沿途旅者众多,车马不绝于路,仿佛一条川流不息的生命大动脉。

时入八月,几场雨落下来虽然带走了一些夏秋之交的酷热,但也让道路变得有些泥泞。大凡行途旅人,不论目的为何,总是各有各的辛苦,远不及安在家室之中那么舒服惬意。

行途之中突然道路中央传出一声惊人闷响,原来是一驾载满货品的马车车轮陷入坑洞中,以至于车轴直接断裂开,车上的货品也都洒落在道途中,原来是一捆捆稻草捆扎的药材。

“瞎了眼的苦命鬼,怎么不看好道路!”

一名青衣幞头中年人似乎是货主,眼见药货洒落在泥泞的道路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自前方拨马返回、冲上前来便挥起马鞭对那个同样摔倒在地、一身泥浆的车夫一通抽打。

此时道路前后行旅们见到这一幕,反应也都不一而足,有的人幸灾乐祸、捧腹大笑,有的人则小心翼翼检查自己的行李、货品,更有一些品性猥琐者则已经冲上来,开始哄抢泥浆中那些药货,场面顿时变得混乱无比。

中年货主眼见货品被哄抢,神态变得更加气愤,一边更加大力的抽打惩罚着犯错的车夫,一边暴躁得呵斥其余行性奴仆们赶紧抢回药货。

车夫在泥浆中挣扎着,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泥人,惨叫求饶声凄厉无比,这时候旁边便有人看不过去,一个年轻的骑士打马上前、劈手夺过货主手中马鞭,怒声喝道:“错事已经发生,正该尽快补救,你这个贾客真是凶恶,难道还要把人当街打死?”

“我教训自家犯错奴仆,你这闲人……”

货主正心疼并气恼,抬手便要指骂多管闲事的年轻人,转念却见年轻人反手扣住佩剑,且已经抽出一截寒芒闪烁的剑锋,脸色变了一变,后退几步招来几名健仆拱从左右,胆气才又壮了起来,指着年轻人怒声道:“这贱奴毁我一车良货,死不足惜!奉劝足下,闲事少问!”

敢行商野途者,哪个也不是善类,这货主前后几车的货品,随从者不少,已经有奴仆持着铁杖上前,只是畏惧年轻人腰间利刃才没有上前。

年轻人见这架势,一时间也有些踟蹰,尤其在见到货主有恃无恐还待惩戒犯错奴仆,半是羞恼、半是可怜,犹豫片刻后开口喝道:“你惩戒罪奴,外人莫问。但我既然开了口,不可没交代,反正你是要将这奴仆打杀,索性卖给我!”

货主闻言后更冷笑起来:“还是一个尚义好生的义士,你要多管闲事,好得很,这贱奴往常半匹细绢不值,但今日毁我一车重货,你要救他一命,也要把这罪过应下来。五十匹绢,拿得出,你将人引走,拿不出,记住道途闲事莫问,自己滚开!”

此时驿路上聚集起不少的看客,听到这番对话,反应也都不一而足,有的指骂那货主贪婪残忍,有的则劝年轻人不要强出头,更有此前参与哄抢者眼见这一幕,主动将药货还回来,劝那货主留一线余地。

“刘长史,咱们要不要……”

围观诸众中,有十数名精壮骑士勒马于人群外围,其中一名骑士转头请示中间身穿灰色圆领袍的刘幽求。

“不必,大事要紧。”

刘幽求闻言后便摆摆手,视线则在围观人众身上观察一番,然后才又将手一招:“继续上路吧,已经行过数个驿馆,俱都不见周兴。狗贼却仍能应时入驿,可知必有藏匿的手段,还是要尽快将他揪出来!”

之后一行人便继续上路,而驿路上的事故却仍然没有解决,货主咬死了不肯松口,管闲事的年轻人虽然鲜衣怒马且有三五随从,但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多的财货,沉吟半晌,他翻身下马,一拍自己那神骏的骢马坐骑,说道:“此马直价五十金有余,以此易奴,你若不肯,今日算我受个教训。来年野途再遇,你只盼自己仍有人多势众,否则……”

话讲到这里,语气已经非常的不善,货主闻言后,脸色也变了一变,再见年轻人坐骑乃是毛色漂亮、体态神骏的连钱骢马,一时间也是心生贪念,便笑道:“如此,那就多谢义士惠我。”

围观诸众看到这里,一时间也是群情涌动,原本一开始还有人取笑年轻人不自量力的多管闲事,待见他竟然连如此名马都舍得送出,只为解救道途相见一个不起眼的奴仆,自是对其刮目相看。

唐人世风本就勇健尚义,在场众人夸赞年轻人高义之外,对于货主的贪婪残忍也都分外的不耻。这会儿人群中便有人叫喊道:“人间血气,岂在一人!义士无需折马,咱们在场人众敢捐半端一钱,也能凑足这奸商货钱!”

那人可不只是说漂亮话,喊话的同时越众而出,行囊中掏出数百枚扎成一束的开元通宝,直接摔在货主脚前的泥地中,怒声喝道:“点收!”

说完之后,他更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处。有了这一个人作为表率,周遭围观者纷纷做出响应,或钱或绢,很快便在货主面前聚成一小堆。

所谓众怨难犯,那货主虽然人多势众,但当此要道上,往来者络绎不绝,人人怨望向他,也让他惊悸不已,连连拱手作揖:“够了、够了……”

一件事情到此已是圆满解决,那个年轻人脸色变幻不定,突然振臂大喊道:“请群义留步,容杨某报还!”

喊话间,他转过头去,望着骏马一脸不忍,但还是咬牙挥臂,抽出剑来斩在马颈,一匹骏马就这样哀号倒地。

年轻人转望向惊愕众人,神情虽有几分悲伤,但很快又振奋起来,面向众人微笑道:“良驹虽难得,我独好公义!道途杀马、犒请群义,也请捐输财货、行善助义之类饱餐此途!”

众人见年轻人如此,更是哄然叫好。而那货主见状,神情更是惊慌,根本不敢收取摊在一地的财货,驱赶自家奴仆驾驶着货车赶紧上路,至于那个被他鞭打重伤的车夫,自然也被遗留在了原地。

年轻人让自家随从将马尸搬抬到道左草丛,引渠水冲刷干净。同时也有人将那名被众人营救下来的车夫搬到溪流旁,当其人身上那些泥浆血水被冲洗干净后,更露出一具瘦骨嶙峋的身体,鞭痕罗列,血肉翻转,望上去很是凄惨。

“在下略通岐黄,行囊恰有金疮药物,盼能稍尽人事。”

人群中一驾马车上又走出一个身穿布袍的清瘦中年人,如果刘幽求等人还留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来这正是他们离开神都后一路追踪却不见踪迹的周兴。

周兴一身布衣的寻常行旅装扮,眉眼之间虽然仍有一股盘桓不散的阴鸷,但当他排开众人,耐心为伤者诊治的时候,谁也不会猜到这个望似寻常行人正是令天下人都咬牙切齿的周兴!

周兴本就积年的刑徒,怎样凄惨之人也都见过,由他出手很快便将伤者伤势给处理一番,又获得周遭围观者一通喝彩。

这时候,年轻人也主持分割马肉并众人捐输财货返回完毕,转过头来又对周兴连连道谢,想要支付诊金,周兴自然不会收取。

“少年仗义行途,让观者钦佩。只是你这奴仆仍需细养,不可再受颠簸劳累。我行装尚有闲车一驾,不妨同行一程,到了前方邸店,再作计较?”

周兴望着年轻人,也是一脸的欣赏,并主动邀请他同行。

年轻人闻言后便点点头,他随从也有骑马或骡驹,也实在不适合运输伤者。

“在下蜀中成都人士,杨门讳显宗,未知足下高第?”

再次上路时,年轻人与周兴共乘一车,并主动自我介绍。

周兴闻言后只是捻须微笑道:“区区不过高门一走吏,不足挂齿。杨郎奔行在途,归乡还是游离?”

年轻人杨显宗对主动帮他的周兴印象很好,闻言后也不隐瞒,便笑道:“在下只是门中一厌儿,亲长敦促欲作举业,东行神都,游居几月也无起色。恰闻朝中有一大凶走出帝宅,世道多有尚义徒众要追逐杀之,左右无事,并襄盛举。”

周兴听到这话后,神色就变得有些不自然,开口问道:“杨郎言中所谓大凶,不只是……”

“原秋官侍郎周兴,如今见厌斥出,此贼血啖人命以求荣,作恶无算,正当趁时杀之!暴恶者,天厌之,其人尚未离都,驿途行止已经泄露于坊野,神都市肆更有人明价数百金求其首级……”

年轻人侃侃而谈,浑然不知正主就在他的面前。

第0169章 酷吏授首

被人当面骂作大凶,还口口声声要仗义杀之,周兴心情之恶劣可想而知。

但他也自有几分不作七情上面的城府,待到年轻人说完之后,他才徐徐开口说道:“周兴其人其事,我在都邑也有耳闻,只是好奇杨郎何以如此急欲杀之?”

“杨郎道途行义,为一不相干的走仆轻舍名马,在所不惜,可知必是家境优渥,周兴一命或直千金,也难蛊惑杨郎此类徒众。但若为公义,周兴凡案查诸众,俱在上意下情,公义不在刑司,反在草野?则朝廷律令格式,又置何地?”

年轻人听到这话后,不免微微错愕,但片刻后就笑了起来:“察足下言行心迹,怕不止高门走吏吧?朝堂有朝堂的章制,草野有草野的义气,如果能上下相通,一言论之,则海晏河清,大治之世。但如果各有不同的道理,则在朝论仪轨,在野讲伦义。

我与足下相逢野途,不与你论堂皇是非,一人行恶以致群情汹涌,即是道左相逢,无问缘由,一剑杀之!朝堂朱紫者,难免昏聩,草野寒士中,亡命勇出。今日某在江湖,自然只是勇义。”

“呵,原来如此,真是妙论警人。”

周兴听完后,微作咂摸,然后便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与年轻人讨论起其他,重点放在对方家世出身方面。

年轻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机心,再加上周兴本身便是一个刑案的高手,不动声色之间,已经用上了各种诱供技巧,很快便将这个杨显宗底细摸个七七八八。

这个年轻人家门在蜀中应该也是一个望族,但本身并不属于蜀中土著,似乎跟弘农杨氏还有那么一点牵连。但这多半应该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有什么确凿的门籍可以佐证,因是家门几代以商贾为业,行滇出川,产业应该做的不小,也难怪年轻人能豪迈到价值不菲的骏马说杀就杀。

至于年轻人所言周兴驿途行止路线已经被泄露出去,这一点周兴早在离都之际就已经知道了,也就无需探问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