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51章

作者:衣冠正伦

“我、我只是伤心,哪里是嚎哭?嚎哭是要咧嘴捶胸,丑得很……”

少女泣声顿住,转又背身面墙,擦着泪水哽咽道:“你要把我送回杨家、我就要逃。逃不掉,我就要告诉他们,这些时日,就是你家把我囚在这里……你瞧瞧你有没有麻烦?去年北坊也有一户大王被官府抓捕,你吓不住我!”

李潼本来还颇有优越感,听到这话顿觉心态崩坏,我李家宗王不值钱,居然已经流传这么广泛,真是他妈的可怜错了!

“阿九,出门、挖坑!”

他冷哼一声,大步行出了房间。

杨思勖闻言后则愣一愣,又对少女说一句:“小娘子安分些,否则大王真要埋了你!”

说完后,他也忙不迭行出了房间,跟随在大王身后,视线则左右打量,指着对面园圃问道:“大王,要挖在那里吗?”

李潼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自己则忍不住笑起来,转又绕着河洲踱步起来,视线打量片刻,指了指园池西南角落,并问杨思勖:“禁中狗坊,你阿爷有没有关系?园池太广,难于防禁,养上一些猛犬,也能节省人力。”

所谓鹰犬,禁中既有鹰坊,自然也有狗坊,日常养作游猎之用。不管那个少女身份如何,总是提醒了李潼,家宅安保工作应该更加重视起来。

王府虽然也有亲事、仗身等护卫,但都是从禁军中直接选拨过来,有没有被人动手脚、安插耳目,很难搞清楚,毕竟他的仇家主要就在南北衙禁军系统中。被人潜入家宅,还是小概率事件,但若耳目深及起居,那才是真的寝食不安。

李潼是不太放心让这些人深入家宅之内,仔细想想,现阶段而言,还是狗比人可靠。就算不能却敌,好歹也能汪汪两声,稍作示警,不至于被人潜入园宅这么久还茫然无觉。

“有的、有的,奴明日便联系禁中送来?”

杨思勖连忙点头并请示道。

李潼点了点头,心情又好几分,自觉得跟他奶奶博弈中又占回几分优势: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把我赶出宫来,我就挖不了墙角了?哪里有不平,哪里有反抗,内外这些太监们,都是我李家忠仆!

留在阁堂中的少女,这会儿也停止了啜泣,她扒着门缝看看外边那对主仆只是踱步闲话,并没有真的挖坑,这才轻呼出一口气。

待见两人行远,她便悄悄退回此前惯居房间,褪去湿衫,找出干净的衣裙换上,外罩翻领修身的胡服,发丝擦去水分,挽成小髻用竹簪固定,很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更衣完毕之后,她又返回正厅,便从门缝里看到那一名先前离开的富态妇人已经又返回来,正向那名年轻俊美但却惯作厉声的大王汇报,想是打听到有关自己的事情。

眼见这一幕,少女心跳又加快起来,不知那位大王又将如何处置她。心中正惊恐不定之际,却见那位大王已经阔步向此行来,夕阳洒在那神采飞扬的脸庞上,仿佛本身正在发光,让人忍不住出神凝望。

见那位大王越走越近,少女心绪更慌,纤指悄然捏紧衣角,银牙更是咬住了下唇,她喉咙发紧不知该要说什么,便见那位大王脸上已经露出灿烂笑容,并隔门对她说道:“唐家娘子勿忧,留在我家,无人扰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第0117章 权门恶事

非常之人,有非常狗血。

当从郑金那里听完刚刚打听到有关阁中少女讯息之后,李潼心情顿时变得欢畅起来。当然不是因为幸灾乐祸,他虽然偶有这种低级趣味,但这会儿的高兴是很正经的。

郑金打听到,杨家确是走失一个投靠他家的远亲小娘子,倒不是杨执柔本家,而是他堂弟名为杨居仁,并且已经报官,却久寻不见。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远亲人家的身份。杨居仁有个妹妹,嫁给了京兆唐姓人家。这一个唐姓人家虽然也不乏产业,但跟堂堂弘农杨氏相比,门第自是大大的不及。

旧年杨居仁简居乡里,彼此间亲谊还算能维持,但是随着来到神都并投靠堂兄杨执柔、得其提携之后,杨居仁一家便有些不太看得起这一门姻亲,特别随着几年前杨居仁妹妹病逝之后,关系更加冷漠。

后来那个唐姓妹婿谋到一个边任官职,不得不将孤女托付给杨居仁,并在离开之前,典卖关中家业,留下一笔丰厚钱财,希望这个妻兄能为自家女儿择一良婿,以此作为妆奁。

寒亲不可爱,财帛动人心,杨居仁自此便将这外甥女养在家中。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去年杨居仁自家儿子要成亲,需要一笔财货用度,便挪用了妹婿寄存的财货。

后来的事情就更狗血了,杨居仁用亏外甥女的妆奁,大概是自觉理亏、无法交代,又或者想要跟杨执柔一家更加亲密,竟然动念要将这个外甥女嫁给杨执柔的弟弟杨执一。

但是那个唐姓小娘子,却是性烈得很,竟然砸破杨氏家门,穿户而逃,自此杳无踪迹。

郑金之所以这么短时间里打听到这么多内容,还是因为当时事情闹得不小,左近坊区几乎人尽皆知。特别那个杨执一,更是亲自带着家奴沿坊街挨户盘查,前前后后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其实这件事,此前郑金闲聊时还讲起过,但毕竟事不关己,只当做一桩逸闻趣事来讲,细节欠缺太多,一说一乐也就过去了。比如那个逃跑的小娘子姓唐,就是刚才打听来。

如此一番印证,李潼自然就明白了,故事里的女主角原来在自家园宅里藏着呢。

但确定这小娘子身份后,这件事跟自己也压根没有什么关系,杨执一纳不纳小妾、杨居仁多么的不地道,这都是杨家自己的丑闻私事。

李潼就算有什么正义感,顶多将这小娘子放出去或送出神都城,不至于义愤填膺的更作包庇。但他偏偏又有足够插手的理由,因为这个唐姓小娘子、她的祖父名为唐休璟,时任安西副都护!

唐休璟这个人,属于大器晚成那一类,虽为河西边将,但是由于武后执政以来对外收缩的总体基调,没有什么表现的机会。

但是随着武则天权位巩固下来,国内局势渐趋平稳,对外也展开了一系列的收复行动,王孝杰西征收复安西四镇,唐休璟便功不可没,之后更是长期镇守河西,屡败吐蕃,并于长安年间入朝,先任南衙二卫大将军,后来更是直接拜相。

这些后事,想得太细就显得李潼太势利。但他这会儿的确是正义感爆棚,绝不容许为国安边拓疆的英雄人物流血又流泪,这个唐家小娘子,他保定了!

你杨家是武后外亲又怎么样?老子河东王也是一个正值上升期的小舔狗!别说这件事杨家做得太不地道,就算真的在理,人都跑到我家来了,还能让你弄走!

李潼话音刚落,房门从内推开,那唐家小娘子已经瞪大眼眸,素净清丽的俏脸上堆满了不可思议的惊讶,她吃吃道:“你、你、大王没有骗我?”

“我这个样子,怎么会骗人?言出必践,娘子若是不信,我还怕你反咬一口,说我囚禁了你。算起来,倒不如暂借娘子方寸安居,于你于我,都是一善。”

嘴上这么说着,李潼也更仔细看了几眼这位唐氏小娘子,算是有些理解杨执一为什么那么不肯罢休,不独事关男人尊严问题,也在于这位唐家小娘子实在是秀色迷人,让人难舍。

美貌的女人,李潼见过不少,各有各的风韵神采。

但就连惯常素雅清丽的上官婉儿,平日也难免轻施粉黛。可眼前这个小娘子,那是真正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或是欠于妙龄魅惑风韵,但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清爽纯真,仿佛一块无瑕无垢的晶莹水晶。

听到少王这么说,那小娘子霞飞双颊,一脸羞涩,像是一颗红晕新染的翠桃:“我、我只是慌不择言,大王不要当真,我是不会……只要不回杨家,我当然不这么说……”

意思是只要把你送回杨家,你就污蔑我?

李潼本也没有要把这位唐家娘子送回杨家的意思,心情不同,感受也不相同,听到这话只觉得小姑娘可爱,做小人都做的这么坦率。

他移开视线,不再去打量少女相貌,继而环顾河洲,说道:“这里水汽太盛,草木荒长,终究不是宜居之地。此前不知娘子借居,现在却不好就宜安置。新逢识短,不好言深。但我家阿姨小述娘子故事,也让我多不齿杨氏行迹。朗朗乾坤下,岂无方寸公道容人。请娘子暂移别舍短住,明日我便派人走访尊府亲长,亲长来引之前,娘子都可留居。”

“不用、不用,大王肯收留,我已经很感激,实在不能再添麻烦!”

那唐家小娘子闻言后连忙摆手,脸上挤出几分局促笑容:“这里也窃居很久,大王要是真不怪罪,就请让我在这里继续住下去。”

讲到这里,她神色又是一黯:“阿舅吓我,就算阿耶归都,挡不住杨家权势,免不了……大王能收留我,我更不能连累你!住在这里,还能避人耳目。”

了解这位小娘子身世后,郑金些许抱怨已经无存,此际再见这小娘子一脸落寞,更是心生怜爱,她上前拉住这小娘子的手,大声道:“恶亲做出这种丑事,遭人唾骂,小娘子不必怕他!那杨家虽是权门,但若真全不讲道理,也让世道生厌!”

李潼闻言后却是一叹,杨家这样的权势,真不讲道理的话,寻常人还真就无可奈何。唐家虽然有一个唐休璟,但眼下唐休璟离完全发迹还远,且还远在河西,若杨家真的不依不饶,真未必就能保得住这个小孙女。

他虽然已经决定保下这位小娘子,但也知过分热情反而会让人惊疑不定,于是便对郑金说道:“阿姨安排几人先把园北厅室打扫一下,择几个缜密人留此听用。之后怎么安排,之后再论。唐娘子也不必推辞,允我几分待客礼数。”

“娘子客随主便,不要再拘情新生分。大王这么安排,也是妥善。”

郑金拉着那唐家娘子,笑着安慰几声,并又对李潼说道:“园里潮荒,阿郎不要再久留,此处我来安排。”

李潼略一沉吟便点点头,他留在这里也的确有些不方便,郑金操持家事、除了因为迷信使得这位唐家娘子潜留多日之外,倒也缜密周全。现在事情已经明白,自然不会再做错。

于是他便领着杨思勖,退出了西园。此刻天色也黑了下来,他换下一身潮气浸透的袍服,另穿干净衣衫,然后便匆匆往雍王邸去向嫡母房氏请安。

“三兄、三兄,二兄又在狂言!说是仙人入府任事,他也将要登仙!”

刚入雍王府中堂,小妹李幼娘便冲出来,拉着李潼便绘声绘色讲起李守礼的蠢话。

李潼这会儿心绪仍然沉浸在那位唐家娘子身世,再见小妹也是一样的娇俏可爱,心中怜意大生,轻抚这小娘子发顶,笑道:“那咱们就瞪眼瞧着,他若是学不成神异本领,也要抽打的他足不沾地!”

李幼娘最乐见二兄遭殃,闻言后便拍掌咯咯发笑,忙不迭返回去告诉李守礼将要怎么收拾他。

入堂问安,小食便餐后,李潼想想又往街对面的王府行去,唤来司马王仁皎,吩咐夜中加派仗身护卫巡逻三王邸外。

他虽然判断丘神勣不会用刺杀险计对付他家,但就连逃婚少女藏在他家园邸多日不被发现这种小概率事件都会发生,凡事也真不可过于笃定。

待到返回自家王邸,郑金也已经赶回来,开口自然又是一通自责。现在是知道那唐家娘子无害,但若园中藏匿是真有歹念之人,后果实在不可想象!

李潼心里自然也是有几分后怕的,但也并没有苛责郑金,他让这个奶妈统管宅居诸事,本就是赶鸭子上架,临时就宜。出阁入坊不过旬日,身边真正可用又足够信任的人还是太少。

现在疏忽提前察觉,好过隐患暗藏。略作沉吟后,李潼还是将宅事稍作分工,宦者、婢女各择一名年长稳重管事,分管洒扫、园艺并饮食事宜。

至于郑金,还是专心管理自己的起居,闲来坊间走动,听听八卦、收收消息,并专管一些私密事务。这位奶妈说是他养母都不为过,是绝不会有害他的心思,李潼也不想她操心内外,过于忙碌。

西园那里,除了暂时收容那位唐家小娘子之外,李潼不打算开启使用,且先放养几条猛犬荒置着,等到坊居内外诸事理出一个头绪,再作整理也不迟。

第0118章 从子昌嗣

“园里安排几名僚奴,侍奉之外,也把园池清理一番,我也没让禁中带出的奴婢出入……”

郑金讲了一下她的安排,又叹息道:“阿郎心善,那位唐家小娘子也实在可怜,但终究还是不好让太多人知,免得杨家上门纠缠。”

“且先这样罢,阿姨有闲也去跟她聊一聊,这位小娘子身手灵活、水性精熟,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阿姨用心抚慰,让她温顺安分一些。”

那个唐家小娘子自陈被水栅和昼夜巡逻不断的金吾卫堵在了西园,让李潼确定他来到的这个世界好歹还是低武位面,但少女那快捷的遁逃速度和水中游鱼一般的灵活,也是让他印象深刻。

他是担心这小娘子或是自仗身手而不安于室,暴露了踪迹被杨家察觉。虽然他心里不怎么忌惮杨执柔,但也不想在如今这时刻将人际关系搞得太复杂。

眼下的他,主要精力当然还是放在应付并伺机解决丘神勣这一麻烦,别的事情暂时都要放在一边。

这件事暂时就这么安排,交代郑金之后,李潼也不再特意去西园探望那小姑娘。毕竟他肯给对方提供保护,主要还是对其祖父唐休璟兴趣更大,真男人谁会爱妹子。

第二天一早,李潼便又往王府去,这里还有一大窝的男人等着他培养感情,深入攻略呢。

王府本身没有太多事务,李潼来到的时候,便见一群人坐在中堂,一个个眼巴巴望着同样坐在席中的李仙宗,甚至就连李守礼都不例外。

这位少师丰神俊朗,但却并无简傲,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兼又学识渊博,天文地理都有涉猎,来到府中不久便获得了王府上下的好感钦慕。

对于这个新任长史,李潼也是非常满意。他们三王暂时是很难给时流人众提供实际的名利机会,增加文化上的号召力也是扩大影响的一种方式,他自己还要有太多阴谋算计要操心,不能天天蹲在王府里搞文抄,正需要这样一位核心人物来加强凝聚力。

他也入席闲聊几句,待到府吏通报说派往府外的国官大农冯昌嗣已经返回等待召见,他便起身离开,另往偏厅去。

眼见大王离开,刘幽求也连忙起身跟上。经过此前一番敲打,刘幽求已经很能进入状态,原本那种进士出身的自视甚高已经大大收敛,算是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李少师入府,府中访客渐多。昨日宴后,又有许多拜帖投入求谒,请问大王是否要循常接待?”

刘幽求跟在少王身后,小心请示道。

李潼接过访客名单扫一眼便又递回去:“若为李少师来,请少师自度。若为自荐求用,长史等考核择录,关键是要身世清白,品格可判,不要纳垢府中。”

讲到这里,他又扫了中堂一眼,说道:“府中三长史,李少师方外清客,张长史世务浸浅,出入礼宾,择善联谊,还要仰仗刘长史劳心。诸如夸言标异、屈志忿声、孤僻狭隘之类,还是不可设席常待。”

“卑职明白,清贵之地,不纳厌声,一定谨慎择客,不乱典雅。”

心态摆正后,刘幽求进步很明显,已经渐渐能够把握少王言中意味。

李潼对此也很满意,对刘幽求点点头表示满意。

他们兄弟还没任职入仕,王府是主要对外联络的场所,日常往来何人也需要慎重选择,或文学、或方外,但还是要区别排除愤世嫉俗、妄议谶纬者。

刘幽求很有潜力可挖,他打算再带一带便把这方面的事情逐步交给其人打理。人事磨练纯熟起来,也能派上更大用场。

偏厅廊下,正有一名青袍、幞头的年轻人站立等候,眼见少王行来便趋行上前叉手见礼:“卑职见过大王,昨日出城巡视田邑,归城时坊门已避,便暂住外坊……”

“入厅详说。”

李潼对年轻人招招手,当先步入厅中,年轻人便也连忙跟随上去。

“家事繁忙,却少人力驱用,田邑诸事,有劳昌嗣了。”

看到年轻人恭立席前,李潼抬手示意他入座答话。

这个年轻人名为冯昌嗣,前两天薛怀义推荐入府。彼此关系也打听清楚,冯昌嗣乃是薛怀义的故亲从子。薛怀义肯将自己的侄子推荐入王府任事,李潼意外之余,也颇感欣喜,如此一来,彼此关系也算是更紧密一层。

而更让他欣慰的,则是这个年轻人冯昌嗣居然不差。称得上是一表人才,毕竟薛怀义本身也是皮囊俊朗。但更让李潼感到高兴的,还是这个年轻人性格,简直看不出来是薛怀义的侄子。

其实只要薛怀义开口,他侄子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李潼肯定也要收下来,当然肯定也要量才而用。

这个冯昌嗣并没有他叔叔那种张扬外露,反而很有些踏实淳朴,入府几日也不见他宣扬与薛怀义的亲属关系。更难得是能粗识文字并通晓算学,此前便打理白马寺一些田邑并产业。

薛怀义邪路骤显,这一生都很难再过正常人生活,给侄子取名“昌嗣”,可见也是寄望深重。将家门这个传嗣希望推荐给李潼,想必也是在经过禁卫谋乱一事后充分意识到世道险恶,才作另外布置。

如此做法,倒给李潼很大安慰。他与他奶奶不常见面,只能通过蛛丝马迹去窥度心意,远不如薛怀义那么亲近。薛怀义肯将侄子推荐到王府任事,可见在这个幸臣看来,武则天在主观上是没有迫害孙子的迹象。

当然,人在时局中,主观意志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形势胁迫,武则天也难避免。她要真能事无巨细、将局势完全控制在手,也不会发生禁卫蛊惑薛怀义作乱的事情。

正如李潼将唐休璟的孙女收养在西园,但如果后续真有太大的麻烦,他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放弃包庇。

说到底,只是从容时一点施惠,但是否要坚持下去,还是要基于当下的利弊权衡。他奶奶对他们,应该也是这种态度。

冯昌嗣端坐在席,将田邑诸事稍作总结,然后又拿出一卷籍册,恭敬的摆在李潼案上。

李潼展开籍卷,看到上面有关记录,内容有些失于条理,田邑面积、庄户屋舍、农具仓储之类,纪录的分散杂乱,字迹也远谈不上端庄。

但也能看得出,记录者态度还是很端正的,除了文字记载之外,还有简笔勾勒的图画,图画倒是很翔实具体,就连田庄内外所植槐柳树木都标注得很清楚。

“府下永业并赐田,合在两百七十顷,旱田、坡田一百二十顷、桑田、果园六十四顷、水田……”

冯昌嗣继续陈述,手中虽然没有籍卷,但却言之极细,可见是将这些数据都牢记心里。

李潼坐在席中,提笔将冯昌嗣所言数据又在纸面上复写一遍,等到冯昌嗣讲完,他吹干纸卷墨迹,摆手对冯昌嗣说道:“入前来看,是否有错?”

冯昌嗣小步上前,垂首便见纸面上是纵横勾勒的一张图表,横列一栏是田数、农户、碓碾、桑木、果株、禽畜等等田事有关的种类项目,竖列一栏则就是各个田庄的名称。

如此罗列之下,各个田庄所有资源的数量便清晰直白,一目了然。

“薛师引你为用,我将田事付之,也见你勤恳任劳,自然信得过昌嗣。”

李潼将那表格推在一边,又对一脸羞愧之色的冯昌嗣说道:“人间诸事,各存机巧。人力毕竟有穷,但世事无穷,诚心但却拙用,无补于事。但若能巧力妙施,则事半功倍。”

“卑职愚钝,辜负大王信用……”

冯昌嗣头颅垂得更低,神情不乏悲戚:“卑职不堪任用,但请求大王宽容收留。阿母知我入事王府,昼夜都有欢乐、道是家门终于……卑职虽然无才,但有拙力,请大王不要驱逐……”

说话间,他便跪叩请罪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