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339章

作者:衣冠正伦

第0746章 河东空虚,无兵备乱

时入腊月,一场新雪随风而来,使得整个神都城都被皑皑雪色所覆盖,坊曲间也因此大有瑞雪兆丰年的喜庆气氛。然而,一道驰驿而来的紧急军报却将这氛围扫除一空。

神都朝堂中,皇帝刚刚借北衙演武以及朝士群情沸腾而逼得宰相们稍作低头,但这一份胜利的喜悦还没有回味完毕,心情就很快因此而变得焦灼起来。

大内武成殿中,朝中高官要员们齐聚一堂,皇帝高坐于殿堂中,语气中隐有焦躁:“旧年默啜败于河曲,仅以身逃,明明已经势弱至此,何以今冬仍能裹势南来进犯?”

皇帝问出这一个问题,殿中诸众无人回答。一则旧年默啜落败,本非朝廷调兵遣将的结果,之后陕西道大行台创设,河曲相关军务俱在行台料理,细节方面朝廷能够掌握的就更少了。

二则皇帝语气中隐带斥问,分明是对行台旧功提出质疑。这又涉及到更上层次的纠纷,韦巨源此前遭到罢相,就是因为质疑行台战绩。眼下众朝士也搞不清楚皇帝究竟是不是要借此掀起对行台新一轮的削权,自然也就不敢轻易表态。

但许多朝士虽然噤声,终究还是有人立心没有如此敏感。

见众人都不发声,左卫大将军王孝杰便越班而出,开口说道:“贞观旧年,突厥之所败亡,颉利以强逆而失其位,突利以恭顺而守其部。之后朝廷以突厥部众因北境而分设羁縻,累年经略,安北大都护府与单于大都护府以碛为界,分领南北。

天皇旧年,突厥亡逆先躁于单于都护府下,当时虽未成大患,但不卒禄兄弟遁于法网之外,遗祸至今,流窜于漠北、漠南之境,其所以死而不僵,便在于诸羁縻部族张掩前后,贼甲俱由此出,进退多循其道。旧年默啜之所败,伏诛者多为郁督军山先躁之众,然漠南其族裔细支,所损不多……”

突厥早年作为北方霸主,其疆土领民横跨漠南漠北。贞观年间虽然攻灭了东突厥,但受到打击最大主要还是以阿史那家族为核心的突厥王族势力。但即便是阿史那家族,仍有阿史那思摩以及突利可汗为首领的东部突厥保留下来。

至于突厥其他大大小小的族枝势力,则就相对完成的保留下来。以骨笃禄兄弟为核心的后突厥势力,便是从单于都护府所统治的漠南地区发展出来,所以最初大唐与突厥这些亡国之余的战斗主要就发生在单于都护府及其周边区域。

武周代唐这一特殊时期,大唐北部羁縻体系进一步崩溃,骨笃禄更率领部众返回漠北郁督军山重建牙帐,成为突厥复国成功的一个标志。默啜作为骨笃禄的兄弟,则留守于漠南黑沙城,为突厥南面设。直到骨笃禄死后,默啜前往郁督军山争夺汗位,之后又率众南来进寇河曲而遭遇大败。

但这一系列的胜负,与大唐军队对线的仍是骨笃禄的核心力量,单于都护府所统诸胡州所受影响并不深。默啜河曲落败后仅以身逃,但短短一两年时间内便又纠集其南来进犯的力量,这其实并不奇怪,不过是重复了其兄骨笃禄的发迹过程。

突厥作为老牌的草原霸主,还未正式覆灭前,其部族便遭到了肢解分裂,其中矛盾最大便是颉利与突利这一对叔侄。颉利之覆亡便遭到了突利的背刺,所以接下来对突厥降户的制裁与安顿也都有轻重的区别。

但这轻重也只是相对而言,一群亡国之余总不能好酒好菜的招待着。

突厥突利所属东部部族虽然势力相对完整的保留下来,但在东征高句丽的过程中也承担了沉重的兵役,所以后突厥第一波亡国势力就出自单于都护府所管制的漠南东部突厥。换言之,单于都护府所统治的羁縻州府才是突厥复国的真正源头所在。

突厥复国一代目阿史那泥熟匐死后,参与动乱的突厥乱兵们渡过黄河迎接河曲六州的阿史那伏念为首领。但河曲六州降户本身就被管控的更加严格,对大唐敬畏更深,伏念直接在大唐兵锋威逼下投降,并主动逮捕了参与叛乱的东部酋首们。

骨笃禄兄弟就是这一次叛乱中的漏网之鱼,再察觉到六州降户不足信后,才又再次返回单于都护府范围内的漠南地区发展势力,并逐渐壮大起来。

这一次默啜在河曲输个干干净净,同样游荡回漠南继续发展势力,其死灰复燃的真正原因仍然在于单于都护府姑息纵容。

王孝杰自觉是就事论事,剖析一下默啜死灰复燃的根本原因。但这话说出来,却让在堂众人不免都尴尬有加。因为这意味着默啜再次壮大起来,责任并不在于陕西道大行台,而在于朝廷并没有抓住这一机会痛打落水狗,给了默啜喘息之机。

事实也确如王孝杰所言,突厥这一次进犯的路线正是绕开了行台所控制的河曲地区,直接通过单于都护府所在的云州南来,入寇河东道北部的朔州、代州等地。

眼见王孝杰陈诉完毕后,堂中气氛便压抑沉闷,宰相李思训便又开口说道:“事因如何,眼下不宜深作追究。当务之急,便是需要应备来犯之贼。眼下突厥已经寇入岚州,距离并州不过咫尺之遥,并州奏告境域州县所聚甲兵不足三千之数,一旦突厥贼众闯入,后果将不堪设想!”

听到李思训这么说,殿中众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并有数人忍不住疾声道:“并州武备竟然如此松弛?”

这问题一提出来,不免又是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并州乃是河东道首府,本身地理也直当要冲,本来就是朔方漠南军事一大基地,能够收聚甲兵竟然不足三千之众,这简直与不设防的空门无异。一旦被突厥入寇并州,胜得钱粮辎重,有了继续南来的力量,说不定新年前后,突厥铁骑便能抵达黄河北岸!

而并州防务的空虚,也是有着深刻的原因。神都革命后,朝廷首先需要面对的大问题就是当时薛怀义所率领的代北道大军。这一问题虽然在时任并州长史武攸宜与诸行军总管的配合下得以妥善解决,但也给朝廷埋下了隐患。

继任长史苏味道同样是雍王的人,行台创设后,雍王已经独大于陕西,若再于并州甲骑盛聚,那无疑是纵容雍王势力继续向河东蔓延。

为了防止这一情况,朝廷对于并州便是虚其防务的策略。甚至就连原本设立在并州的几大军械仓库,都转移到了太行山以东的相州。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河东道就全无设防。毕竟当时主持军政事务的还是李昭德,虽然并州不再甲械盛聚,但却直接加强了单于都护府的驻军规模,以宿将杨玄基为单于都护府镇守使,朝廷直接派驻的兵力便有两万人,再加上诸胡州城傍武装,足有五万之众。

这样一股军事力量,足以控制漠南局势,镇压各种逆乱。所以并州防务周全与否,也不足以影响到漠南整体的防务形势。

可问题是,单于都护府既然有了这样的布置,为什么又出现了这样的防务漏洞,默啜竟然率众堂而皇之的通过单于都护府,直寇河东道诸州县!

单于都护府那数万大军究竟在做什么?就算一时防控疏忽,可现在突厥贼众已经连寇数州之地,总该有所醒觉,回防并截杀默啜一行!

当这一问题被提出来的时候,满殿群臣也都震怒不已,纷纷斥言单于都护府镇守使杨玄基玩忽职守,拥兵数万竟然放任突厥南来,实在该杀!

然而当兵部将今年边防军务调整细则调取出来的时候却傻了眼,九月份单于都护府驻军有三千人抽调回国、入都宿卫。

但这一部分军籍却并没有录入南衙,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直接被北衙所收录。此前皇帝演武于北门,检阅北衙万骑新军,其中一部分就属于漠南戍边人马。

当然,这一点也不必深究,天子欲创亲军,从边疆抽调士伍入拱,这也属于正常操作。更何况三千兵士入参宿卫也并不足以让单于都护府防务大损,只是时机有点不凑巧。

但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除了这三千入参宿卫的将士之外,单于都护府竟还有一万人马离开防区,向东进入幽州,这其中就包括镇守使杨玄基。

而从时间上看来,正是这一路人马被抽走之后,默啜便出兵南来,进寇朔州!

事情追溯到这一步已经很明显,正是单于都护府驻军被抽调一空,才造成了漠南防务空虚,给了默啜以可乘之机,兴兵南来,也让并州这一防务漏洞暴露在突厥贼军眼前!

但单于都护府监控漠南,入调一部分甲众入参宿卫也在情理之中,突然这么大股军众撤离坊区、前往幽州做什么?

大殿中,皇帝李旦脸色阴郁,只是垂首阅览着兵部递交的资料,干咳一声后才说道:“李相公所言切实务急,默啜亡户之犬恃其微微之众,几番触犯大唐天威,绝不能纵容其长久为患、往来无禁。诸公俱谋国之臣,即刻拟定杀贼定乱之方略!”

第0747章 神都征募,以定贼胡

皇帝对单于都护府军事动向不作细究,自然有其原因。因为单于都护府镇守使杨玄基之所以率部离开云中防区而进入幽州境内,正是出于皇帝的授意。

神都革命以来,朝廷内政方面几番兴废,外事方面同样如此。只不过由于陕西道大行台于军事外图方面动作太大,使得朝廷在边务方面的调整相对就不怎么显眼。

此前李昭德主持朝政,在漠南等边境诸州布置重兵,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战事发生。但仅仅只是维持这样的驻军规模,已经给河北诸州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毕竟大军强使于外,资粮穷耗于内,诸州士民因此受累不浅。

所以当李昭德被罢相之后,有关边务经营的调整也是朝廷经年讨论的一个问题。有那么一段时间,狄仁杰所持休戈养生之论成为朝堂主流。但皇帝包括一些大臣都觉得这样的政策略显矫枉过正,特别在行台武备勤修的情况下,完全放弃军事上的铺陈等于将未来局势走向的主动权拱手让给陕西道大行台。

后续一系列的纷争中,狄仁杰也逐渐的被边缘化。之后朝廷选取干员分任诸州,主要方向就在于河北诸州。这些外授刺史们除了除了牧民施政之外,还有一个使命那就是招募健勇、兴作团练,以作为朝廷在河北的武备基础。

这一政策的核心虽然重点还着眼于跟陕西道大行台之间的东西对抗,但也是结合了朝廷当下的边患形势。突厥骨笃禄兄弟复国起来,便成为北面最大的边患问题。武周年间薛怀义几次北征突厥,劳民伤财不说,战果也是有限。

随着北方羁縻秩序的破坏与突厥复国势力的发展壮大,如今朝廷再用兵于漠南,已经没有了贞观、永徽以来的那种主动权,很难再一军出征便一劳永逸。

大唐立国以来,河北之地的民情民心便是历代当权者一块心病。早在武德年间,高祖李渊甚至还打算将河北生民迁入太行山以东、放弃对此地的长久经营。这当然只是一时穷困之计,随着大唐一统天下的大势越来越明显,这种议论自然也就不再提及。

但哪怕以开明而著称的贞观年间,对河北人也都是警惕有加,太宗素来轻慢山东人士也并非什么秘密。包括高宗皇帝虽然借重一部分山东世族之力以摆脱关陇,但仍明令七姓十家不得自为婚配,并放任其宠臣李敬玄等与大族合籍,秽其门第。

皇帝李旦虽然当朝履极,但朝政始终混乱不堪,以至于神都朝廷大而无当,军政诸事处理起来反而不及陕西道大行台灵活且有效率。

迫于行台施给的压力,皇帝着令河北诸州各设团练,以期达到一个藏甲于州县的效果。但是对河北士民的警惕这一条创业以来的祖宗法制也不敢肆意逾越,再加上众多关陇时流充斥于朝中势位,对于河北士民也是既用且防。

这反映在实际的操作中,就是以幽州总领河北尤其是北部州县的团练事宜,并以国丈、莘国公窦孝谌为幽州都督而总领军务。

但河北本身经营多年也自有有其一套秩序,贸然作此改变,势必要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协调,这其中最为核心的一点就是东夷都护府的归属问题。

高宗年间东征高句丽,除了彻底攻灭了高句丽这一东北悍敌之外,也将东北诸夷部进行了一番比较系统的整理,并设置了许多羁縻州府,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东夷都护府。

在窦孝谌外任之前,东夷都护为营州都督兼领。但现在朝廷却将这一官职划给了幽州都督,自然就引起了一系列的人事纠纷。

窦孝谌在入州之后,便上奏朝廷营州都督赵文翙骄横难制、不从管束,甚至不准东夷诸胡前来幽州拜见新任的官长。

对于这一点,皇帝李旦也是烦躁不已。一方面窦孝谌既然已经入州就职,纵有一些人事上的摩擦,那也都是职责之内需要处理,凡有纠纷、动辄上奏朝廷,那朝廷使你何用?

另一方面幽州与营州之间的摩擦,使得幽州作为河北道北部军政中心的地位迟迟不能确立起来,这也直接影响到了朝廷对整个河北道的领掌经略。

营州都督赵文翙,也是久营边务的老臣,一旦贸然撤换,朝廷还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且就算撤掉了赵文翙,按照窦孝谌稍遇难题便上报朝廷的作风,也未必就能短时间内完全慑服东胡诸酋。

所以在经过一番权衡后,皇帝才决定将单于都护府大军调往幽州,为窦孝谌壮势,同时也是向诸边胡宣扬朝廷将要重新整顿此边秩序的决心,以强大军势震慑内外悍员。

在做出这一决定的时候,李旦也的确没有把突厥默啜这一因素加以正视。一则默啜大败于河曲,短期内应该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二则幽州本来就是领控北方边务的一个重镇进行经营,单于都护府大军入境之后,可以让这进程加快。

皇帝甚至盘算着,如果幽州方面事务进展顺利,明年便就可以从幽州出兵,发动一场针对漠南突厥势力的扫荡。届时朝廷也从河东道出兵,从南面与东面两个方向进行围剿打击,即便不能全歼突厥,也能将突厥这些亡余势力彻底扫出漠南。

一旦战事进展顺利,朝廷军队更加可以顺势接掌河曲防务,从关内道的北部对行台加以封锁钳制,从而一改此前朝廷在军事方面始终落后于陕西道行台的现状。

然而这一通计划刚刚进行了一个开头,便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幽州方面还没有梳理出一个头绪,河东道北部便先被卷土重来的默啜闯了一个空门。

所以李旦下意识觉得,这件事陕西道行台难辞其咎,旧年河曲一战,要么是虚报战功、夸大事实,要么就是刻意纵容默啜逃往漠南,养寇自重!

但无论这些猜测成立于否,突厥南来的直接原因就是单于都护府防备空虚所导致的。这件事如果再追究下去,皇帝这一决策者首先是难辞其咎。

但就算是刻意不提,也只是掩耳盗铃而已。如此大规模且大范围的军事调动,自然不可能仅仅只是决于两三人,当时的决策议论可能都还收存在政事堂的《时政记》当中。

皇帝哪怕再怎么厚脸皮,也不能承认是为了给他老丈人撑腰才调走单于都护府驻军,从而给了默啜兴兵南来提供机会。

关于如何反攻突厥此次入寇,其实难度并不大,但关键是要快。突厥此次入寇,是先袭云州的单于都护府并于彼境取得甲马器杖,又意外捕获了留驻城中的监察御史孙彦高,在孙彦高的带领下绕过朔州重防几城,进入岚州境内进行扫荡。

但是在入攻忻州州城的时候,忻州司马张九节紧急招聚州境团练并胡部城傍,于定襄城附近击走突厥贼军,使得州城无失。

由此可见,突厥此番南寇,势力不算极强,绕走坚城,又被州境团练击退。所以唯今之计,是尽快发兵出击,压缩突厥贼军的活动空间,不让贼军扫荡范围继续扩大,尤其是不能让突厥贼军进入并州。

并州虽然防务空虚,但毕竟是河东道地表要地所在,钱粮盛聚,一旦被突厥寇入席卷,那贼势必将更加的猖獗壮大。

所以很快殿堂中便有臣员提议,由朝廷择大将即刻出兵前往营救并州,只要并州不失,此番入寇为祸尤浅。而且神都眼下也并不是没有兵力可用,虽然南衙稍显混乱,但北衙数万劲旅,可以直接过河北上,迎击突厥。

但这一建议刚被提出来,便被人开口反对。

“北衙万骑编伍新成,不适战阵,况甲械尚且不具,劳师乍惊、仓促出迎,胜或可喜。但突厥贼军俱经年呼啸于漠南之悍众,一旦交战之势稍违人意,则恐余波更大,尤甚贼祸啊……”

殿中监、郕国公姜晞举手发言道,不赞成北衙新军轻易出动。

皇帝李旦本来也有几分着令北衙新军出击的想法,听到郕国公这么说,心中顿时也是悚然一惊。今年陕西道行台聚甲数万,已经让神都人情惊疑不定,北衙新军便是震慑内外的唯一一支力量。

一旦万骑在这样的情况下调离都畿,姑且不论此战胜负如何,起码皇帝对朝情的掌控便要因此被再次打落原形。

“郕国公所论切实,万骑新成,未可轻动。国中难道无人,遇乱唯仰新卒镇定?”

讲到这里的时候,皇帝语调已有几分不悦。群臣闻言,各自凛然,便也不敢再就此深作讨论。

“陕西道大行台今年陈奏京中演武,河朔几州更陈设重旅兴设防戍。况默啜本西军兵锋之下惊走游魂,若由陕西道出兵……”

一阵沉默后,又有人开口道。

然而这话还没来得及讲完,王孝杰已经先一步顿足冷哼道:“满朝文武之士,难道俱虚夸才器之流?国家凡有危难,皆专系雍王殿下,长此以往,我等朝士能免盗禄之讥?”

当听到有人提议让行台出兵的时候,李旦眉头便紧皱起来。朝廷好不容易将雍王势力压缩在潼关以西,若再任由西军行出,那来年河东道还能为朝廷所有?

听到王孝杰这一番话,皇帝眉头才略有舒展,自觉这家伙归都以来,属这句话说得最好听。

“朝廷所以武备常设,便在于临危必战,岂因新旧为限?一旦贼势再作糜烂,虽垂髫小童,难免刀兵之祸。万骑近日躁闹北门,合城俱闻,北邙山脚鱼鳖尚且不安于水、寒鸦飞鸟不敢栖枝,临此兵祸岂有怯战的道理?臣请典军出击,必将来犯之贼尽歼山河之内!”

王孝杰见皇帝对他目露嘉许之色,不免更受鼓励,再次抱拳请命道。

李旦闻言后脸庞顿时一黑,视线从王孝杰身上离开,再也不看其人。

北邙新军不可轻出,行台西军更加不能纵容,但突厥入寇总要迎击。一番商讨后,朝堂内才形成一个初步的折中之计,以门下黄门侍郎李怀远出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发募都畿诸诸府卫兵并官奴即日北上过河,并发河东道诸州团练,以围杀突厥贼军。

宰相为帅出击突厥,表现出朝廷对这一次兵祸的重视。但若仅止于此,仍不足以彰显朝廷之威严。

毕竟默啜落败于河曲之后,此番卷土重来却不敢触犯行台防区,而是从漠南云中发起攻势。这种战术选择,无疑显示出这贼酋畏惧行台而小觑朝廷的内心态度,必须要加以痛击。

所以除了李怀远这一路大军之外,皇帝更任命幽州都督为单于道行军大总管,并加河北十五州节度大使,节度河北诸州团练武事并诸胡城傍出征漠南,犁庭扫穴,要凭此一战打得突厥于漠南无立足之地!

一俟形成定计、制令传达,整个神都朝廷便也动员起来。万骑新军虽然不能轻易出动,但都畿武力也是有数的,南衙几乎无兵可出,左右羽林军则聚成五千甲旅,作为前路人马即日便过河北进。

与此同时,发募都畿健勇并官奴的敕令也迅速执行起来,很快突厥入寇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神都城。

“突厥又来侵扰?早前不是已经被雍王歼灭在河曲?”

因为各种征令以及人马调度的执行,整个神都城民风也因此变得紧张起来。早前神都革命以来,都畿民众虽然颇受惊扰,但之后只听说陕西道捷报频传,几年时间下来,战争对他们而言已经颇为遥远。

“河曲那一战,杀的只是突厥王帐人马,这一次来犯的,则是其南牙贼众。”

有人发问,自有知者不厌其烦的解释。

“南牙跟王帐又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一路贼胡?”

“突厥王帐在安北大都护府控内,南牙则在单于大都护府治下。雍王殿下只是安北大都护,并非单于大都护。”

“那为什么不让雍王殿下也领单于大都护?雍王殿下功勋卓著,有眼皆知,何必为这一事劳使两员?陕西自有壮甲,朝廷又何必再扰人征募?”

相关议论声充斥坊曲之间,而在这番喧哗之外,朝廷内部也多有人事调整。政事堂中,宰相李怀远出征之后,又有两员递补拜相,分别是兵部侍郎孙元亨以及早年遭逐的前宰相张锡。

御史中丞张柬之,则外授怀州刺史,辅助单于道行军筹备河北钱粮。在这一系列的人事调动中,中书侍郎韦承庆之弟韦嗣立出为汝州刺史,专督淮南漕运诸事。

第0748章 临河布武,待时以进

当神都朝堂因突厥默啜来犯一事而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长安行台也接到了有关的信报,甚至要比神都朝堂的官方渠道还要早上几天。

河东道诸州县虽然不受行台辖制,但彼此之间的交流却是非常密切。特别在神都朝廷刻意压制黄河漕运向关内输入的情况下,河东道是关中物资出入的最主要通道之一。

不独行台组织了规模颇大的采买队伍活跃于河东道诸州县之间,河东方面巨室豪户也都积极参与关内的商贸诸事。特别今年前有世博会的吸引,后有三受降城的修建计划,使得关内与河东的人员物资交流更加密切。

所以当突厥贼军踪迹出现在河东道北部区域的时候,相关讯息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向长安传递而来。

相对于神都朝廷得讯后应激性的慌乱,长安行台对此消息接受与处理就要显得从容得多,无论是相关事机的讨论,还是应对策略的执行,都是有条不紊。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这么从容不迫,起码雍王殿下在得知此事后就气得要骂娘。

时令进入隆冬,几场大雪的降落虽然给各地人货调运带来不小的困扰,使得一些事务运行因此而进入停滞状态,但行台本身便已经建立起相当扎实的物流基础,倒也足以承受相当程度的风险。

借着世博会的创收余韵,深冬之前诸多官造工场规模再作扩大,冬闲时节招募坊间与周边乡野众多丁力,全力生产炭料、毡帐等御寒时物。民众因此而不失养活,所生产出来的物资不独满足长安并周边境域的消耗,还能源源不断的向北输送,以支援河曲军民。

降雪之前虽然数万甲兵盛集京畿,给京畿的物料供应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但也因此使得州县压力顿减。

今年诸州县大肆扩户、收抚流民,又适逢冬寒酷烈、雪糜近灾,州县团练甲伍聚集于京畿,这一部分养军的物料消耗便可以节省下来,用以赈济一干新附亡户,使得关内诸州都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冻馁灾害。

大雪纷飞虽然难捱,但等到来年开春回暖,积雪消融滋润土壤,来年开犁入耕,大稔已经可期。再加上各地官府赈济及时得力,整个关内道民生虽然不可称为晏然,但也能够保证秩序维持。

长安城虽然人员集聚,物给不称丰厚,甚至就连雍王府中各种不必要的开支都裁减许多。但相对于往年征戎在外,今年还能留守于家宅,有家人陪伴,并间不时入坊吃上几顿温热软饭,李潼这段时间过得倒也可以称得上是颇为惬意。

这一份惬意的最直接表现,就是宅中妻妾先后孕信入身,各自感孕待产。对此李潼也颇感欣慰,出入之际脸上常挂着老农一般淳朴笑容。往年诸事忙碌,少得轻松闲暇,一旦有了足够的发挥空间,自己这个小马达也很是不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