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33章

作者:衣冠正伦

因为这一插曲,房氏再怎么希望三子能卓然成材,也不愿让他们再在年前到内文学馆,甚至吩咐宫人收起少子房中所有笔墨书籍,只准他咸鱼安养。

这种待遇,也实在是让李潼哭笑不得。不过大酺献乐事情已经确定下来,年前年后这几天,也真的没有别的事情要操心。

晨昏问省之余,便是拉着李守礼在李光顺房间中练习各种时礼,务求到时能够表现得无可挑剔。当然他也明白礼节错不错其实没有什么影响,跪得再怎么标准端正,该死还得死,只是不想自己闲下来。

腊月自有傩戏传统,娱神求恩。太妃房氏虽然谨慎度日,但对这一点却是非常重视。李潼记忆中还有早年陋居冷宫,一家人插艾覆面的游戏,是死去的少年李守义脑海中为数不多鲜活欢快的画面。

眼下房氏还不知真正的死机正在逐日逼近,只觉得处境越来越好。

因为条件转好,对于傩戏的准备也隆重得很,带领宫人们准备各种器物道具,更是亲笔刺血题写盛传于巴蜀的《长生咒》于素娟,让李潼昼夜穿戴出入。

蜀中神仙范长生,道行深浅不说,名字就很吉利。所以蜀中也有小儿逢年身披长生袍的习俗,沾沾仙气,无病无灾。他们一家人在巴州待过一段时间,巴蜀相连,便也习此民俗。

民俗方面,不过求个心安吉祥。可是看到嫡母房氏刺自己的血去调墨,李潼还是大感吃不消,得亏这长生咒几百字并不长,否则真怕还没解决掉丘神勣这一威胁,娘娘房氏先为自己禳灾祛病就流干血了。

这噱念之余,那种暖暖的亲情爱意也是让李潼感念良多。他两世为人,真要讲到心理年纪,其实跟现在的房氏都差不多,也不可能就在心里把房氏当作母亲对待,晨昏问省,还是礼节为主。

但见房氏这一行为,也的确让他感受到在这冰冷宫墙内,亲情对人心的慰藉。相守相伴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很能融入这个家庭中,不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无根过客。

转眼间,新年渐近,仁智院中也开始张灯结彩,添了许多节庆的气氛。家人们出出入入多有笑脸,即便是李光顺那种明知大祸又心思沉重的,也偶尔会露出一些由衷笑容,并乐得给小妹李幼娘牵马悠游。

除夕的前一天,有中使宦者来到仁智院,代表皇帝李旦看望他们一家。

“岁末更新,诸礼在设,大家恐难趁空暇礼问宗亲,先恭问太妃体康,并问大王等安好。”

中官四十余,自陈名为曹维,看起来要比仁智院杨绪那一脸奸相有气度得多,如果不是因为颌下无须,李潼甚至还以为对方或是学士之流。

由仆佣推及主人,李潼推想他那个四叔应该是气度不差。

虽然同在禁中,但彼此却少见面机会。他脑海中有关记忆,还是在几年前新年似乎见过皇帝李旦一面,但有关记忆模糊凌乱,李潼偶尔思及,也拼凑不出李旦的清晰面貌。

不过每逢重大节日,中使来问,这种记忆是有。此前一家人处境寒陋,甚至每每中使来访成了李守礼日常念叨盼望的日子,因为每每这时候,才会有一些用物美器随同送来。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随同中使而来的,有诸类衣食起居之用,甚至还有守岁、驱邪等所用的巨烛、沉香、桃符之类。如今仁智院处境转好,东西未必是珍贵难求,但这品类诸多,简繁俱在,可见备礼者是真的用心了。

有一点让李潼比较意外,是中官曹维行至他面前,从礼盒中掏出几卷经卷恭敬呈上,并说道:“年中厄事,大家有闻,后知大王安在脱厄,也是心怀大慰。并知大王有养生之趣,有乐道之心,并兼笔力少劲,手录《内篇》诸卷,赏于大王养趣养生。”

李潼听到这话,心情真是五味杂陈,乃至于隐有几分惭愧。

第0077章 永昌元年

对于这位四叔李旦,李潼的心境实在谈不上光明,因为就在此前不久,他还在仔细分析构陷四叔以作死的可行性。

这也谈不上什么小人心肠,真要平常心论,他其实对这些亲戚们,如叔叔李旦、姑姑太平公主,乃至于武则天,其实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感。

内心日常吐槽,那是排遣压力的一种方式。但若拔高自身姿态来评价,应该说这些人都是权力的囚徒与奴隶,身在帝国最高层,言则天下之主,但权力给他们带来的幸福感真是微乎其微。

有一句调侃的话,有钱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身在这样一个时空,身在这样一个家门,亲人们之间尔虞我诈、相爱相杀,这大概也是常人不能享受的乐趣。

人的心胸如何,大体与处境相关。李潼不敢自夸豁达之人,但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他也不会主动的处心积虑加害别人。

天地何浩大,我独不得出。身在这样一个处境,还有人能够自持中正平稳之心境,李潼只能表示佩服与敬重,但我做不到。直视并接受自己的缺点,这也谈不上恬不知耻,只是圣贤难追。

皇帝李旦身处的处境,较之李潼只会更加险恶与局促,年头年尾都还要被他妈架着参与一系列颠覆自己大唐江山的活动,内心之苦闷也是可想而知。

但就身在这样一个处境,还记得派人来探望他亡兄家眷。李潼也不得不感慨这个四叔真是有涵养的人,他自问自己是做不到,即便想得到但未必还有心情去兼顾,这就是人跟人的差距体现。

他上前一步,拜受中官代赐的道卷,并不乏真挚道:“请中使转奏大家,守义庭下幼劣,病体薄性,竟累大家牵挂,并作案牍劳赏,愧不敢当,敬不敢辞,守此恩眷,长为大家颂德祈告,愿我亲长福寿绵长,松柏之躯,越冬不凋,兰芷之质,邪尘不染。”

这话说的也是真心,但如果真的事无避免,他还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做一次邪尘,给他四叔一次寒冬暴雪的打击。实在史书记载酷吏手段看着就瘆人,他真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挺过酷刑的顽强意志。

所以只能盼望大家各守安好,你好我也好,笑看家门悍妇年华老去,归于死寂。

中使在院中待了小半个时辰,遍问院中诸人,尤其执笔记下诉求,言是归呈大家。但除了小妹李幼娘兴致勃勃希望要些新奇礼物,其他诸人也都没有什么具体要求。

诉求当然是有的,比如说搞掉丘神勣,关键说出来也没用。

对于这个温厚知礼的小叔子,太妃房氏还是极有好感,甚至此前几日就准备礼物,此际也请中使转献。比较起来,对于另一个小叔子李显,房氏似乎就不怎么看得开,偶尔中庭闲话有所言及,也都很快转移话题,谈都不愿多谈。

这里又有一个小细节,那是李潼听长兄李光顺讲起,就是一家被外逐前往巴州之际,李显上书请给废太子一家衣食,据李光顺说当时他们父亲李贤知此后是悲愤以致泪水横流,只道不欲见他生归。

这一点李潼倒是能想明白,因为这事他们爷爷李治也干过,就是魏王李泰被远逐的时候,后来李泰盛年而夭,至死也没能再归权力中枢。

他们这个三叔当时大概也是志得意满,以我爸爸李治为榜样,结果没想到自己有一天沦落到要给闺女起名叫“李裹儿”的凄惨,甚至最初的流放地都是李泰待过的均州。

略过这一节,仁智院倒是也有一些其他的人际走动,譬如凤阁转司宫台送来一些新的笔墨文具并文艺书籍,甚至那个直案王贺旺还亲自执笔写了一篇贺词,大体是乐安王李光顺勤于学业,大有长进云云。

李潼看到这封信倒是一乐,欧阳通那一闹让这些凤阁官员们给了他们三王一些小重视,临近年关还记得发张奖状让家长乐一乐。当然,他跟李守礼却是没有这个待遇了,但好歹也瞒下了他们逃学的劣迹。

房氏观此书信,心情更是愉悦,但见信中无涉幼子,不免还是忿忿。毕竟在她看来,这小儿子才最出息,苦学到昏厥被送回家,那能是一般的刻苦?一点絮叨之言,倒让李潼大汗。

除此之外,司宫并六尚主事宫官们也在年尾几天次第来访。

转为司灯的典直徐氏来的时候,又简单传递了一些最近所搜集的情报,其中与丘神勣有关一桩是秋官侍郎周兴构陷范阳王李蔼,谋其私邸转送丘神勣之子。

李潼听到这一消息,不免唏嘘,只觉得他们李家宗王真是不值钱。这个李蔼是鲁王李灵夔的儿子,此前靠着卖亲戚熬过了第一波的清洗,但还是没能熬过下一波。

除此之外,另有一桩比较相关的,是殿中监欧阳通出为万州刺史,这是从中央紫袍大佬一脚蹬去重庆,贬谪无疑。

李潼不确定这一任命跟自己关系多大,是武则天还是其他人的意思。想想欧阳通这么大年纪被外放这么远,辛苦是难免。

但此刻的他就算想帮也帮不上,也只能安慰自己,这位老先生暂时离开中枢也好,真待在中枢反而活不久。心里盼其能熬得过贬谪的辛苦,未来得有相见之日,向他请教书道疑难,起码有机会当面告诉对方,自己是感激他为自己一家所做的争取。

年时诸事,琐细充实,时间很快就到了除夕守岁。这一夜仁智院也是一改往常落日即熄灯入眠的习惯,彩灯张挂于廊,厅中巨烛燃烧,一众家人团聚在太妃房氏居舍中厅,说着一些讨巧的吉祥话,一个个都是喜色盈盈。

饶是素来与家人不太亲睦的张良媛,此刻席中也是偶作浅笑,间或追忆早年冷清,与太妃并郑金等俱都眼眶泛红,大有不胜唏嘘之态,但讲到未来,眉眼之间又泛起许多神采。

逢年过节,小孩子最是高兴。入夜之后,整个仁智院便回荡起小妹李幼娘欢快笑声。这小娘子幼来凄苦,这一个新年对她来说真是全新体验,裹着簇新的棉衣披裘,圆球一般直在厅中廊下打滚,间或娇嗔控诉二兄又来戏她欺她。

李潼眯着眼,怀拥一个金丝小暖炉,像一个老干部一样软偎围榻,这边听房氏等长辈们唏嘘絮叨,那边则看着不着调的李守礼和李幼娘的嬉闹,间或与长兄李光顺闲聊几句。

对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新年,他心里没有太大感触,此际也不愿多想前程如何,只盼望明年今日,一家人还能齐齐整整……这念头也是有点不吉利,心里呸了几声,只盼明年今日,高屋软衾,无忧无虑。

不独仁智院这里,大内其他地方要更热闹,甚至就连千步阁禁军哨岗都挂起了彩灯,冲淡了几分肃杀,夜色下望去反有几丝俏皮。

至于那座新建成的明堂,则更是华美的不得了,甚至就连最上方那铁凤都有灯火渲染,似展翅翱翔于天空中,一如那威风凛凛的神皇,俯瞰整座神都,凌驾于整个大唐之上。

夜中大内响起悠扬的钟声,宣告着万象更新,新年已至。

仁智院已经有些精神恹恹的众人,这会儿再振作起来,在内以太妃房氏为首,在中庭以嗣王李守礼为首,小作祈祷之礼。三王都未开邸,并无独立家庙,他们亡父李贤如今还葬在巴州,聚土为灵,庄重遥拜。

“可惜今年慈乌台终究未成,盼明年今日,先王魂灵可得安所。”

太妃语调颤抖,讲到这里,又是难免清泪长流。

祭礼草草,之后一众家人各自散去,只在中庭留下几人续蜡添油,彻夜亮堂。

李潼返回居舍便解衣入眠,只觉刚刚打了一个瞌睡,迷迷糊糊中又被惊醒。外间诸多嘈杂声浪,震得窗纱都频频颤动。

“外间什么动静?”

他揉着眉心从榻上坐起,自有宫婢匆忙上前加披裘袍。

“元旦贺新,外间诸相公正率群臣入则天门、登神宫,想是礼声……”

听到这一回答,李潼愣了一愣,心中转又有些可怜他的四叔李旦。

他这半年心境流转,自觉涵养气量实在不够,料想自己如果待在李旦那个位置上,此刻也端坐于万象神宫中,心态只怕是要崩成碎渣。李旦却能咬牙硬熬下来,且一熬就是一二十年之久,也实在是常人所不及。

元日午后,皇城南面则天门响起山呼人声,在宫室楼台之间辗转传播,传到仁智院已经完全分不清内容为何。但李潼却明白,这是武则天驾临则天门,宣布改元永昌。

即日开始,便是永昌元年,但这个永昌年号连一年也没昌过去,年尾十一月,再次改元载初。

仁智院外大事频频,院内也多年节琐细,几天的光景眨眼而过,元月人日如期而来。

第0078章 死而无憾

早在年尾几日,李潼便告诉太妃房氏等人,他们兄弟三人将要出席人日大酺的事情。所以这年前年后光景,仁智院倒有一半忙碌是为此筹备。

人日前夜,李潼也是辗转许久,不能成眠,设想诸多可能以及变数。只是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浅睡片刻,但不久之后院中人语脚步便又将他吵醒。

“几时了?”

李潼坐起身来,披衣而起,晃晃有些不太清醒的脑袋。

“阿郎已经醒了?”

卧室外侧厅中,郑金闻讯步入,上前说道:“眼下丑时放过,阿郎还可浅睡片刻。”

“不睡了,不睡了。”

李潼侧首看到院子里已经亮起了依稀灯光,昨夜中官通知,他们一众参加人日大酺的人等要在卯时集于神宫廊殿,即便再睡,不久也要赶紧起床。

“快快帮阿郎梳洗装扮,切勿有失仪疏漏。”

郑金口中说着,自己已经去整理各种衣装配饰,也有几分手忙脚乱的模样,可见心情同样紧张。

梳洗装扮得宜,李潼便推门而出,抬头看到夜幕寒星,冷风扑面而来,更裹紧了披在身上的裘衣。

“太妃已在中厅等待,大王且徐行。”

门外站着太妃房氏身边女史,见永安王行出,连忙让宫役掌灯照路。

中厅这里,已经聚起不少人,对于仁智院这种幽禁之地,人日大酺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李潼步入厅中,便见家人俱都在此,甚至包括小妹李幼娘,这会儿也都睡眼惺忪依偎在嫡母怀中,抬起俏脸迷迷糊糊喊了一声三兄。

“我兄弟自去即可,扰这小娘子做什么。”

李潼上前见礼,并又指着幼妹笑道。

“她也该要知此,知她庭门虽然不幸,但三个兄长,都是仁厚的少年郎……”

房氏眼望少子,刚刚开口,已经唇角翕动,渐有清泪垂流,以至于泣不成声。

李潼见状一愣,旁侧长兄李光顺开口低语:“外事娘娘已知。”

听到这话,李潼顿时有些不满的望向另一侧臊眉耷眼的李守礼。不用想,看这架势大概率还是李守礼泄密,这小子脑满肠肥,肚子里藏不住一个屁。

见三弟目露不满,李守礼神情讪讪:“三郎你要信我,我真不是有意私告娘娘。想到大酺献乐,只恐自己误事,夜里私弹琵琶,才被娘娘探知……”

听到李守礼回答,李潼才神色稍缓。这二兄往日跳脱,他对之多多少少是有保留,丘神勣的威胁,家门私传问题不大,主要还是不想家人无谓担心。可若就连这种小事,李守礼都守密不住的话,以后还能作什么共谋?

眼下虽然也是泄露,但起码不是因为大嘴巴。私下练曲也是态度端正,一个原本大大咧咧的人,也不可求眨眼就算无遗策。本质若可雕琢,自有成长和进步的空间。

如今时局中,内外多少人视他们一家恍若无物,搜罗一分的助力,李潼自知有多艰难,兄弟不能同心戮力,更能奢望何人?

“不是不想尽告娘娘,只是此事多言无益……”

李潼上前要为嫡母擦泪,房氏则握住他手腕,颤声道:“不必说,不必多说……往年娘娘自欺,只觉苟活在世,是恐儿郎失养,但今才知儿郎俱都长成,已是庭门支柱……你们阻祸于外,家门妇流已经能托庇安生、你们亡父、真……真是再无遗憾!”

房氏几日前已知此事,但恐更加重儿郎心理负担,也都按在心底不作流露。虽然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但都拘在罗网,不能畅游。这一点彼此隐瞒的心意,便是亲情最动人处,虽然卑微,但却暖心。

听到房氏泣声,李潼也觉眼窝发酸,他还是不大习惯真情流露,长身而起,抬眼深吸:“娘娘不必多赞,儿辈今日必夸美人前,再邀圣眷,护我家门无灾!”

“放宽心,不要强逼了自己。你父不是俗流,你母也有贞风,无论人间几多戕害,无损我门德鼎盛!愚妇何幸,虽无身出,但却能有三子并拱身前,即便黄泉赴死,也能含笑无憾。”

房氏说话间,脸上也是悲态收敛,转而泛起一层自豪的光彩,她站起身来,亲自为三子整理衣袍,行至李光顺面前,神态复杂道:“阿郎成器,反是娘娘多年冷落,愧对你……”

“儿、儿……”

李光顺听到这话,脸上悲戚大盛,退步叩地,嚎啕大哭,多年的委屈与敏感,在这一刻似是尽情宣泄:“生于此家,此生无悔!光顺一息尚存,不许贼人欺我母亲、兄弟……生为肉盾,死为引魂……”

“我、我也是!”

另侧李守礼见状,便也跪在地上:“娘娘痛我顽劣,我心自知……阿爷别前见我,教我、教我许多。儿是猪狗材质,不知该要怎么救家、往年阿爷喜我戏闹,我、我……早前阿爷召见巽奴,不愿见我,儿知父母厌我。往后只听巽奴教我,绝不再浪戏!”

听到李守礼哭号旧事,李潼脸色又是一黑,上前给这俩磕头虫一人一脚,斥声道:“今日之后,大把悲喜时光。省些涕泪气力,事后仔细回味。”

“是,三郎说得对!不要乱了仪态,不要……有这样的儿子,阿母生死都无惧!”

房氏拉起伏地二子,又亲自给他们整理衣袍,脸上虽然仍是挂泪,但已经露出笑容,并很有兴致的自夸一句:“福泽之人,不必忙碌。你母虽无身孕之苦,但却有三子为我谋生,饮食安享,能活一日,自美心底,更胜某某诸多!”

李潼听到这话,顿时大感亲切,此前只觉得嫡母谨慎庄重,但此际真情流露居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可见平日里内心也是腹诽不少。恨人有、笑人无,原来也不是自己的一点恶习。

厅室中一通哭号,时间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房氏亲为三子调羹御寒,不多久便有宫人来告言是导引的中使已经来到仁智院。

来者以一名尚宫居女官为首,另有宫婢、宦者数人。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四名持刀禁军贲士。

从入住仁智院开始,李潼便比较关注禁军有关的情报,特别在发生那一名百骑军士郭达私下联络事宜之后。但仁智院中,关于这方面的来源实在太少。

等到活动范围逐渐扩大,接触的人也越多,尤其丘神勣的威胁凸显出来,更让他有种芒刺在背的危机感。

丘神勣对他们一家恶意澎湃无需多提,为此甚至不惜亲自出面去威胁薛怀义。

就李潼自己小胳膊小腿,都还在算计与敌偕亡的毒计。丘神勣那样的权柄与地位,能够想到的方法和途径肯定更多。

李潼也不会一厢情愿的相信,丘神勣就会按照既定的套路和规则来,只靠酷吏构陷来害他们。

比如说眼下,他们兄弟获准参加人日大酺,丘神勣会不会恃其权柄,干脆途中截杀,以防止他们兄弟见到武则天?

对于这个问题,李潼想了很久,觉得虽然可能不大,但也并非全无可能。

可能不大,是丘神勣没有这样的胆量禁中操戈、虐杀宗王,又或者对方觉得他们兄弟即便见一次武则天,也无足改变当下这种处境,犯不着为此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