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283章

作者:衣冠正伦

李潼见娄师德言及圣皇的时候,眉眼之间仍是恭敬无比,颇有感恩之意,也不免感慨他奶奶当国这些年并非一点遗泽都没有留下来。

后世言及武则天,或是因其女身为帝而多有虚赞,或是因其手段残忍而作道德非议。但李潼身在这个时代,感受要更加深刻,时人对于武则天,并没有太多妖魔化的解读,除非真的立场冲突尖锐,否则基本还是以正面评价为主。

就拿眼前的娄师德来说,其人久在营伍,朝中既无强援,本身也并非出身名族,若非武则天的提拔,入朝拜相几无可能,所以内心里自然对武则天是怀有一份感激之情。

诸如娄师德这种处境的人并不少,尽管武则天提拔这些人本身目的也并不纯粹,但客观上的确是让中央朝廷的包容性大大增强。

关于这一点,哪怕向来以政治开明而著称的贞观之世都比不上。贞观一朝,主要还是唐太宗与他的创业小伙伴们在搞,但在人才选拔方面,则就没有太大的建树,类似马周这种从平民崛起的名臣少之又少。

交谈过程中,李潼顺便介绍了一下列席作陪的宋霸子。

娄师德也只是微微颔首以示客气,他在长安短留那几天倒也听过宋霸子的壮举事迹,心中略有感叹,但也仅止于此。些许的客气纯粹是给雍王面子,否则甚至都懒于理会。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商贾们虽然掌握了数量不菲的社会资源,但却很难获得主流社会的认可。哪怕大唐风气开明包容,并不像别的时代那样排斥商贾,但也只是不排斥,也犯不上去抬举。

一些客气寒暄之后,气氛略有冷场。

在来鄯城以前,娄师德倒是存了满腹谏言想要规劝雍王殿下,可真正来到鄯城之后,才发现雍王艘经营起的局面远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起码娄师德是自认没有雍王这样的计谋与能力,换了他的话,是很难做到这一步,也就无谓再多说什么。

至于李潼,则就是单纯有些拿捏不准娄师德的真实心意。按理说,娄师德是与河曲战报一同出发,但却比河曲战报晚了足足一个月才抵达陇上,很显然心里对于投靠自己还是略有迟疑的。

他也总不好直接发问愿不愿意跟老子混,如果对方只是来看看就走,那就有些尴尬了。

沉默片刻后,李潼才抬手吩咐佐员:“娄公远来,必是饥渴疲惫,快快准备餐食。”

酒桌文化源远流长,越是关系不怎么样而又有交流需求的人,几杯酒水下肚后,平常不好意思开口说的话也都能毫无障碍的讲出来,乃至于烧黄纸拜兄弟。

娄师德听到这话后,脸上也露出笑容,咂着嘴巴笑语道:“陇右时味,确是常有怀念。”

听到娄师德这么说,李潼也是一乐,想起来这家伙也是一个吃货,还在驿馆里教驿卒怎么欺上瞒下呢。

很快,州府精心准备的餐食便陆续呈送上来。娄师德嘴上说着颇为怀念陇右的时味,可当真正开吃的时候,进食却并不多。

对此李潼倒是没有注意到,他一边吃还一边在思考该要怎么攻略娄师德,让对方能够体面且顺从的成为自己帷幄之人。须知他未来针对陇右的一些布局和规划,娄师德是能在其中发挥颇为重要的作用。

但心细如发的宋霸子倒是察觉到这一点,几道菜品传用之后,他便开口问道:“娄公惜量,是所治餐食不合胃口,还是留量以待别餐?”

娄师德闻言后停箸摇头,并抬眼看了看堂上的雍王殿下,默然片刻后才说道:“民以食为天,生人诸用,唯精食美餐不可称奢。卑职请堂下支灶,暂为庖事以献殿下。”

“娄公要亲自治餐?”

李潼初时不太在意,但听到宋霸子一声惊呼后,同样也多有诧异的看了娄师德一眼,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大可不必吧?”

这时候,堂侧侍立的州府佐员忍不住开口说道:“娄公尚食,往年往来州府,也常亲自作食养趣。”

“一点怪癖,还请殿下见谅。”

娄师德对此也不觉羞愧,只是对雍王说道。

李潼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意外了,时下虽然孟子的学说尚未登堂入室,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说法,但他也少见士人养趣愿意将自己搞得满身油烟气。

娄师德这一点癖好,倒也让他更加确定这老先生是个真吃货。不玩养成,不称好色,不治庖厨,也称不上真正的吃货啊。

见雍王殿下点头许可,州府佐员们便开始架设灶台,并动作熟练的准备食料。娄师德告罪一声,卷袍撩袖便下堂而去。李潼与宋霸子见状,便也移步下堂,去欣赏娄师德的厨艺。

娄师德手持尖刀,指着佐员们送上来、已经剥好洗净的生羊,并对两人说道:“此羊颈肥腿短、腹浅尾长,筋角不发,少乳毛短,诸事无用,号为懒羊。但却脂肥肉嫩,不柴不韧,稍作烤炙,即为令食。”

点评过食料后,他便又指挥吏员起灶烧火,一边亲自添柴,一边又对雍王说道:“两京贵家,治厨不爱生柴,厌其烟盛。但柴火之猛,却非炭火可及,餐食初治,宾客饥渴,唯从速进食,饥肠辘辘,诸味都可称珍,酒热腹饱之后,灶火转温,熟熏其骨,才更方便断骨吸髓……”

娄师德一边讲解着,一边熟练的将生羊架在了已经燃起的灶火上,火苗舔舐在包裹油脂的羊肉表面,顿时便响起哧啦啦的响声,并有一股焦香味道弥漫开来。

“娄公需要何种佐料,直呼即可。”

雍王在一边抱臂闲观,宋霸子却不敢如此,忙不迭主动凑到灶侧要给娄师德打下手。

娄师德熟练的翻转着灶上羊肉,所取佐料不多,只是用尖刀蘸取着化开的盐水,不断的在焦色渐露的羊肉表面割着小口子。

如此几十息后,他便开始快速的割取表面已经熟了的羊肉,忙碌间对雍王稍作招手:“请殿下入前进食。”

李潼自觉新趣,于是便凑上去,直接用小刀挑起娄师德割取下来的烤肉送入口中,确是鲜嫩可口,特别想到这是宰相亲自烤给自己吃的,更有一股食物之外的满足感生出。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不免生出一股怪异感,别的穿越者都是自己下厨然后技惊四座、馋死那些土著们,到了自己这里,情况好像有些不同了。

于是两人便傍在灶火边,分食娄师德亲手烤的这只羊,以酒佐食,的确是让人胃口大开。至于宋霸子,虽然雍王几次示意不必拘泥,但也只是摇头摆手不敢逾越,一边专心进奉佐料,间不时转头咽下一口唾沫。

李潼刚才就已经用餐不少,这会儿食量倒也不大,吃了一些后便停了下来。至于娄师德,则边烤边吃,足足吃了两斤多的羊肉,又将羊架上显处的肉都割取下来,分给在场众人,一副羊骨架则在已经转温的灶上继续烘烤。

用餐完毕,娄师德净手转回之后,直接拜在雍王足前,并沉声道:“人事若牵强言之,殿下此前秒事施就,可喻作起势猛火。割肉吸骨,仍待徐徐之功。殿下若不厌卑职齿长器拙,愿恭在门下行走,捐效犬马之劳,不止于庖!”

李潼听到这话,顿时也是笑逐颜开,弯腰托起娄师德两臂,并指着餐盘中剩余肉食,笑语道:“若非娄公施技,焉能享此令餐?此后若得长年相守,尽力于事,尽欢于食,诚是人生一快!”

第0615章 赤岭贯通,大军可入

酒足饭饱后,再登厅堂,气氛就融洽得多。特别李潼,越看娄师德这浓眉大眼的老先生越觉得喜欢,有能力还会烤肉,智商、情商都不错,这才是他想象中良臣该有的风采、素质。

“方今朝廷仍有余乱不已,诸方俱以拱护皇嗣为功,这也实在可笑。皇嗣之于圣皇,骨肉至亲,武氏诸王或趁邪幸刁难皇嗣于事,但皇嗣长居宫苑、宿卫精良,又岂有杀身之患可供群众争功?朝士以此争论,已经入了邪道!”

娄师德不仅仅只是方面之才,还曾经坐镇政事堂主持政务,老实说算是到目前为止,李潼所拉拢牌面最大的人物。资望、能力以及功勋,俱有可称。

所以李潼跟他谈论起来,话题的广阔度就更大,并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眼下神都城中局势纠纷的厌恶。

娄师德闻言后,也是深有同感的点头答道:“殿下此言,诚是切入根本。臣短留长安之际,也有朝廷使臣叩门来见,所言朝情,阴有妖异之言。圣皇履极,乃海内群众递表劝进,皇嗣亦在群众之中。

如今圣皇归政,朝士不该穷追不舍,以凌越为功。殿下首义,诛杀国贼,不以旧事为美,慨然西向,志力高蹈于边,风骨彰显,唐家幸得殿下,此臣虽微才但仍勇作投献之因。唐家立业以雄壮,有志者不该拘泥于内情故事、不能自拔。”

“此邪情乱事不足深论,圣皇恩我、无以复加,小情或得微忤,大事绝不失节!如今暂作退避,播威于边,但若朝情长久不定,也无惧问事国中!”

他奶奶所使用的这些宰相们,像李昭德、狄仁杰等,各自都有稳定的立场乃至于派系,他们与李潼之间,或能因为一时的利益诉求而暂时联合起来,但远不足以让他们的根本立场发生改变。

娄师德边功出身,全凭武则天提拔才得以入朝,在朝中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力,王城驿一事更是被关陇勋贵背刺严重,直接功爵俱毁、沦为白身。

更不巧的是,如今神都政事堂掌权的宰相,对娄师德都不怎么感冒。李昭德恃才傲物,还是单纯的有些看不上娄师德。

至于狄仁杰,政治上本就趋于保守,感情上天然就厌恶娄师德这种边功出身的人,担心这样的人为相,会加大朝廷在边事上的消耗,出于政见的不同,对娄师德更上升到政治手段的打压。

所以娄师德对雍王退出朝廷、着重边事的做法发自内心的认同,以及对朝内纷争的厌恶,也是结合了自身处境而深有感触。

这个话题,在各自表态后便不再进行下去,李潼接着便又说道:“娄公此行归边,对于陇边情势,想必已有所见,若得斧计,直言不妨。”

娄师德听到这话,便也正色道:“殿下治边之计,发乎前人未有,并不止于权力,囊括农商,搬运妙着,实在是发人深思。臣初得此计,尚在度其精髓,途中所积陈陋之想失于片面,反倒不敢再贸然进言。”

李潼闻言后便笑起来,老实说,他这一通计略的确不俗,配得上时流的称赞。

大唐立国以来,军政方面所奉行的仍是府兵制与均田制,这两种制度的优劣及意义不必多言。但到了现在,两种制度各有崩溃。军事方面,从高宗就开始招募健儿,募兵比例逐年增加。

但是在田制方面,则就乏于创建。高宗后期,无非休戈罢征、使民休养生息,但对积累下来的弊病,触及不够深刻,甚至就连关中祖业,土地兼并都日趋严重。

到了武则天时期,加大了扩地编户的力度,并将关中人口大量迁往河洛,到了神龙年间,朝廷所掌户数增长到了615万,较之高宗永徽年间的380万户无疑是一个明显的递增。

所以说武则天政启开元,也是有最直观的数据作为支撑。如果仅仅只是这老娘们儿不是人,杀人无算,道德败坏,这就是不是正确讨论历史的态度。

但是相对于户数的增长,朝廷在赋税征集方面的探索,则就显得非常滞后。人口虽然增长起来了,但是人力物力却得不到有效的调度发挥。以往的租庸调制度,已经不再适合管理这样一个庞大帝国。

这个问题,朝廷当然也意识到了,所以开天时期的名臣中,多有理财高手的身影,包括奸相李林甫。这些人通过各个方面的探索,或开源、或节流,以维持庞大帝国的运作。

但诸类尝试,收效却并不大,最直观的一个证明,就是开天时期边军节度使的权柄壮大。

简而言之,朝廷的收入已经匹配不上君王开疆拓土的野心,所以只能选择成本更低的模式,节度使大权逐渐揽于一身,并最终爆发、成为纠缠大唐始终的一个毒瘤。

那么大唐究竟有没有足够的底蕴国力去维持那种程度的开拓与庞大体量?

答案是有的,中唐时名臣刘晏、杨炎等在财赋方面分别进行了深刻的改革,效果显著,对大唐社稷诚有续命中兴之功。杨炎的两税法开辟了整合国力的新思路,为后世税法变革之始,这自不必多说。

李潼最欣赏,还是刘晏的理财策略,刘晏的理财法其中一个核心就是物流。哪怕在后世,各种交通运输方式已经极为发达,物流仍然是社会生产与商业行为的最重要元素之一。

至于唐代这样一个中古时期幅员广阔的大帝国,物流的意义之大更是决定性的。

如果物流条件不具备,人员、物资不能进行有效的流通与互补,哪怕疆域再广大,整个帝国的潜力仍然不能被激发出来。这就类似一个人肢端肥大,单独看一点非常的壮,但是凑在一起就非常的丑,而且还是一种病,一旦病发,就会要命。

财如流水,堵不如疏。天宝时期虽然国力鼎盛,但人力物力高度沉淀集中在地方方镇手中,长安政府就像是睡在一群强壮大汉中的孩童,一旦哪一个忍不住捶你一拳,便能让你吐出几口老血。

李潼在陇右所施行的策略,本质上就是将原本不相干、或者说联系很弱的几个板块加强联系,彼此之间的人力物力产生流通,从而获取到可观的回报,算是对刘晏理财策略的灵活变通。

李潼问起娄师德这个问题,当然不只是为了听彩虹马屁,因为他这一套策略想要长久维持下去、且继续壮大起来,其中还有一个颇为致命的缺点,那就是陇右的潜力有限。

“诸胡为我所使,讨伐不恭,掠其人资,由关中贾人输用回哺国中子民。同时贾人在陇右籴谷,以助军事。如此一来,既节省官府物料工序的耗用,也能让陇边沉货上浮。诸胡杀之不尽,即便陇右已无,西域仍有。但当中还有一点,那就是陇右到底积储多少?如今府库输谷不过四十余万斛,诸边粮价已经飙升到了百钱,若因此让民生饥馑,此事仍不可为继。”

讲到这里,李潼也有一些忧愁。

娄师德闻言后尚在沉思,另一侧宋霸子起身拱手道:“有关这一节,卑职在市中也有所探。陇右谷价所以飙涨,一则陇边民户尚囤积、轻市易,二则各方行贾贪货利、抢商机,一方封仓惜售,另一方急于搜购,所以物价浮涨,几无节制。”

宋霸子所言,的确是一个原因。娄师德在听完后,接着便也开口道:“陇右终究不比关内,良田荒芜、小户难耕,若要更益殿下所计,兴垦势在必行!”

李潼之所以如此看重娄师德,原因就在于此了。他所谓的加强物流,主要还是打通物资流通在人事上的困阻,并不是说能够罔顾运输条件的限制、直接渡越关山,壮大陇右的屯垦规模,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娄师德虽然起于边功,但并不以战功而称,是种田种成的宰相。在这个时代,遍观时流,李潼都找不到比娄师德更适合担当此事的人选。

“娄公既然已经入府,我准备请娄公先屈任陇右营田大使,军屯、民屯一概领之。此前幕府已有令式颁行,因垦为功,十顷一转,此式要作长行,不只限于一时一地。无论游食贩夫,但能置田为业,聚谷仓中,便是我大唐勋士。”

说话间,李潼让人在堂中悬挂起一张陇边地图,抬手在一些河谷平川之地圈了一圈,并又说道:“接下来,我会以西河行社陆续摘除这些境域中的内附之胡,大置民屯。届时,还会有大批关内亡户应募而来,都需要娄公负责统筹安置。”

“臣必不辱使命!”

娄师德闻言后,便也起身拱手表态道。屯田是他的老本行,积累的经验丰富得很,雍王以此用他,他自然也是充满信心。

听到娄师德的表态,李潼也满意的点头。他离开神都后,分陕而治于关西,心里便存着潼关以西各地情况。之所以要在长安局面初定之后便入陇,一则是不放心吐蕃这个大敌,二则就是寻找侧面解决核心问题的途径。

如果还继续留守长安,想要再进行更深刻的改革,无非打土豪、分田地而已。但关陇勋贵上百年盘根错节,很难轻易铲除,而且无论国中还是周边形势,也不允许他如此大动干戈。

反攻吐蕃、开发陇右,既能争取一个相对安全的外部环境,还能缓解关中的人地压力。

如果只抓住关中一个问题正面死磕,不说收效如何,一旦神都局势恢复稳定,他大概率会被洛阳朝廷借着掌控大半个帝国的优势、直接围堵在关中耗死,也不必再说问事国中了。

与娄师德议论完毕后,湟源大营便有军使入城,不乏激动的禀告道:“昨夜河源游弈向乌岭横堡发起攻势,并在今日午前攻克横堡,赤岭军道已通,大军可以通行无阻!”

第0616章 蕃国怀奸,仁愿入陇

湟源大营中,到处都洋溢着一股得胜的喜悦。得知雍王将要入营,黑齿常之更率领一干将校策马出营。

“末将等幸不辱命,今日午前攻克蕃国乌岭横堡,大军即日便可次第入驻,待时以击!”

远远的,黑齿常之便翻身下马,趋行至雍王马前,揽辔叉手,神态间的自豪之情并不逊于麾下年轻的兵长们。

眼见黑齿常之此态,李潼眉头隐隐一皱,继而便点点头,于马背上振臂挥鞭并大笑道:“众将士勇武可观,积此初捷,大功可望!”

众将领们听到这话,也都纷纷笑逐颜开,下马列行至雍王仪驾之前,叉手并呼道:“殿下恩威教使,卑职等唯捐身以报,猎蕃青海,扬我军威!”

一众人簇拥着雍王一行直往湟源大营而去,行途多有营士们眼见到雍王入营,也都各列道左高呼为贺。

跟随在雍王后方的娄师德眼见雍王与众将士们互动亲切,心中又是不乏感慨,雍王入陇时间不长,但已经在河源军中颇积恩威,的确是有过人之处啊!

入营之后,闲杂人等一概退去,中军甲士将大营团团保护起来。帐内众将各自落座,黑齿常之等才来得及与娄师德小叙别情。

“娄公今次复归河源,旧人得以聚于雍王殿下帐前受教领事,青海此战无疑更得胜算!”

久别重逢,再次见到娄师德这个老搭档,黑齿常之脸上笑容满满。娄师德也热情的与众将士们问候寒暄,难耐喜悦之情。

河源军是在高宗仪凤年间李敬玄兵败承风岭的基础上建立起来,承风岭一战,李敬玄不习兵事、十八万唐军大败亏输。而这场战事,也并非全无收获,黑齿常之与娄师德这对搭档就是在这一场战争中脱颖而出。

黑齿常之自不待言,若非他率领精众死士夜袭吐蕃大军,李敬玄所部几乎不能退回赤岭以东。

至于娄师德,同样表现出色,受命收拢败卒,让逃散在青海以南的唐军溃众们得以返回鄯州,并在赤岭与吐蕃大将进行谈判,才初步稳定住了此边形势。

后来河源军建立,黑齿常之以河源军大使主管军务,娄师德则以河源军司马主管营田事宜,彼此之间可以说是有患难与共的交情。后来黑齿常之被调离河源,娄师德更是留守于此独当局面。

眼下娄师德再次返回河源,无论黑齿常之还是河源军众将士,也无不欢欣鼓舞。对河源军将士而言,这两人搭配,就是他们最信服的领导。

李潼也没有强违人意,只是坐在帐中笑看娄师德与在场众人寒暄问候,给他们留下一点交流的时间。

一直等到众将士全都住口,他才又开口说道:“攻拔乌岭横堡一战,是否仍存曲隐?”

听到雍王这问题,黑齿常之也点点头,脸上笑容收敛,沉声道:“乌岭横堡乃蕃国海东甲伍集散之地,此前游弈互攻,我军都始终难以靠近其地。近日战况虽然不差,连拔左近数堡,但较之合围乌岭横堡,仍有几处阻滞。昨夜围攻,只是叩关示警,逼迫蕃国将游弈之师聚回堡中,以求一战克之,但乌岭横堡却被就此夺下……”

听到黑齿常之这番解释,李潼才明白这场胜利来的蹊跷,仅仅只是一次佯攻,便攻克了蕃国在赤岭西麓最大的一处堡垒,自然让人感觉怪异。

“蕃国这是主动退去?游弈寻探海东,可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想了想之后,李潼又继续问道。

黑齿常之摇了摇头:“海东并没有特殊的军伍调动,但也并不排除暗中聚众的可能。毕竟我客军游师,不能望尽贼之虚实。海东地势不乏沟壑,蕃卒游荡之旅、不习傍城为战,在海东也没有设置太多烽堡为守。”

吐蕃刚刚从部落转为中央集权的政权未久,其民风仍然没有完全转化过来,虽筑城而不居,更习惯毡帐游徙的旧俗。也就是在赤岭这一线因为要发挥地势地理的阻断之效,才学着唐军建筑一些烽堡。

但是离开赤岭范围,吐蕃虽然基本控制了青海周边的吐谷浑地,但却并没有大修城池作为区域中心。这样的习性,也就造成了几乎没有什么拥有极大战略价值的目标存在,唐军即便入境,都找不到什么可以围而攻之的城池。

吐蕃军队,可以不受城池的限制,依托地利任意集散。像大非川、承风岭两次大战,都是诱使唐军深入其境,然后再集结优势兵力发起进攻。

黑齿常之又说道:“此前几次大败,遗患至今,使得每与蕃国论战,军心都忐忑不稳。眼下攻克乌岭横堡一战虽然蹊跷,但也不敢让将士知悉详隐,若疑蕃国另有潜途,军势恐将不振……”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认同黑齿常之这一看法。有选择的释放利好消息,这也是身为将帅必须要掌握的技巧。一旦将士心生恐慌畏惧之情,那这一场战争不打也罢。就算心知这城堡攻克的有怪异,但也只能宣传这是一场了不起的胜利。

李潼还未入营,便意识到这一点,就是察觉到黑齿常之的情绪太过外露了。他与黑齿常之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了解也不算浅,其人秉性稳健、自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静气,若是常规的战法攻克敌方坚堡,就算有什么情绪激动也绝不会如此做作外露。

“蕃国主动退军,要么是国中有变,需要收缩青海周边防控之力,要么是故技重施,以此骄我军心、诱我深入其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