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266章

作者:衣冠正伦

而且当时承受动乱的唐军一方起码还有城防可据,但突厥入城之前,诸胡部已经抢先入城,如今城内城外几乎是一样的混乱,突厥人也完全的被裹入其中,很难再作为一个整体去应对各种变故。

当然,想要让这些杂胡们比较彻底消耗掉突厥的战斗力,也很困难。此前杂胡们闹乱那么严重,但守城的唐军也是说走就走,面对真正的精军,这些杂胡所能发挥出的扼制能力其实非常有限。

突厥军众们之所以较长的时间被骚乱所困扰,主要还是那些突厥战士们自身的选择。他们自无默啜可汗那么宏大的视野,所见的只有怀揣美货四处乱窜的胡人,借此追赶抢掠,将战利品收入私囊。

因此默啜几番严令催促之后,一直到了午后将近傍晚时分,那些突厥军众们才渐渐的傍城聚集起来。这一聚集起来,战损才清晰的表现出来,足足有一千多、将近两千的军众仍然不见踪迹。

但是除了默啜并其他突厥将领们对此感到心惊之外,普通的突厥士卒们对此感触却并不怎么深刻,他们各自或怀揣或马驮着众多的财货,正满心算计着此次所收多少。

“此境绝对不可长期逗留,各自携带口粮,随时准备撤军!”

明明是一场追击溃乱的胜仗,结果所带来的战损竟然是此次南来最高的,默啜更加有感于物欲之可怕。凡事需有度量,唐人所留下的资财物货,已经超出了他们眼下所承受能力,若再执迷于此不能自拔,灭顶之灾恐将不远。

可当可汗军令传达下来之后,诸突厥战士们却各自面露苦色。因为各自运力有限,所以主要收集一些金银珠玉等价值高昂又方便携带的财货,至于粮食、铁器等物,他们是脑袋抽筋,才会不远万里的来到唐国境内搬上几袋谷米运回塞上!

所以尽管可汗严令士卒每人都必须携带十日之粮,但还是有众多的突厥士兵阳奉阴违。他们此行南来,沿途抢掠惯了,自觉得就算携带的口粮食尽,直接再抢就是了。可若是换了别的地方,一战下来未必还能获得这么多的珍宝财货。

默啜就算满心的危机感,也很难严查每一个战士行囊。而且就连他自己,此刻仍然心存犹豫,想要携带更多的物货。

河谷中的杂胡部伍多数都已经被追杀逐散,仅仅只保留了两千多名役力,且还都来自不同的部族。

他们手足之间都有捆缚,保留了一定的活动能力,但却并不能完全自由的活动。而且就连那些捆缚物,都是唐军留在城堡中的绢缣之类织品,为了尽量携带上更多的财货,默啜可谓是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

但即便是如此,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他们所整理搬运出的物货也只占了一部分,今日很难再出发,一旦野中遭敌,恐怕更加危险。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解决眼前问题、且两全其美的办法。

“如果能把河曲几州的余部招取过来,一定能把整个原州都给搬空!”

默啜不无心动的想道,但很快就否决了这一想法。

东突厥灭亡之后,大唐并没有赶尽杀绝,为了制衡越来越骄横的薛延陀,将突厥余部安置在了河曲六州,即就是胜州、夏州、银州等地,这里才是突厥本部大本营,起码生活着数万帐的突厥余部。

至于如今在大漠上死灰复燃的突厥汗国,主要还是东部突厥的族人们,就是颉利可汗的侄子突利可汗的旧部。包括骨笃禄兄弟们,他们的父辈都曾是突利可汗的部伍。

突厥灭亡后,东部突厥划入单于都护府辖内,而在突利可汗去世后,其子贺逻鹘因谋反而被流放,自此之后突利可汗一系便失去了对东部突厥的控制权。如骨笃禄家族这样的下层酋长们,才开始直接听从唐国号令。

东部突厥与突厥本部同样矛盾颇深,颉利之覆亡,突利也曾在背后插刀,因此突厥本部对东部突厥出身的骨笃禄兄弟们反应冷淡。尽管骨笃禄建牙复国已经十多年的时间,但河曲六州突厥遗民始终对他们乏甚回应。

默啜倒是很希望能够将河曲六州遗民纳入他牙帐之下,如此一来,他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突厥可汗。而且那六州遗民对唐国内部的了解还要远胜于单于都护府旧治的突厥人众,一旦依附过来,那默啜出入河曲将更加从容,不必如今次这般还要借吐谷浑引路放行。

可眼下,唐军援兵多少尚且不知,若再吸引大量河曲遗民南来,无疑会更加浪费时间。到时候需要默啜引本部人马抵抗唐人援军,给河曲遗民争取南来运输物资的时间。

这无疑会让默啜本部人马陷入更大的危险,而且河曲遗民会不会与他一心,这也值得怀疑。默啜本性多疑,自然不想冒这么大的风险,只能放弃这样一个打算。

这一夜,突厥部众们仍在加紧搬运物资,同时又紧张的备战着。所幸此夜虽然有小规模的骚扰,但多是此前溃逃那些胡人们不甘心的再次游荡回来,遭到驱逐后便再次远遁。

第二天一早,物资都已经装车停当。默啜在想了想之后,还是没有把剩下的物资付之一炬,决定任由周遭那些胡部入内拣取,倒不是可怜那些人的牺牲,只不过给他们一点甜头,让他们继续期待这样的机会。

清晨时分,第一路押运物资的突厥人马便上路了,足足有几百架大车,在河谷中排成数里长的庞大队伍,缓缓向北而行。

默啜以狼骑前后导引,自己则率两千亲信精锐居中协调。后路队伍车驾同样不少,但所运载的物资则就不如前路那样重要。这是准备用来遇敌后抛弃掉、以阻挠敌军追势的诱饵。

因为携带大量的物资,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而且在行军途中,默啜还几次派遣狼骑向道途周边继续进行劫掠清扫,既是为了打探敌踪,也是为了掩饰去向。

默啜不可谓不谨慎,然而他却不知,就在他小心提防后路唐人追兵的时候,契苾明早率六千精骑,业已绕过清水河谷,在其前方必经关隘就位等待、以逸待劳!

第0576章 天厌突厥,苦卤灌口

高原上,朔风飞扬,沙尘漫天,偶或狂风卷过,土石翻飞,目不能视。

不过对于习惯了大漠气候的突厥族众们而言,倒也并不以此为苦,赶路的速度并不因此而减缓下来。

在经过数日跋涉之后,突厥大队已经离开了原州,进入了庆州境内。随着距离原州渐远,默啜一直绷紧的心弦也渐渐放松了下来,甚至让队伍逐渐傍河前行。

西北之地常年干旱,地广人稀,唯河流附近才会多有人烟出没。此前为了不被唐人追兵追踪到踪迹,默啜一行甚至都不敢过于靠近水源,而是要靠骑兵、驮马们往来奔行的取水以满足人畜所用。

几天时间下来,单单为了取水而累毙的马就有数百匹之多。但这样的谨慎,也并非没有效果。几天赶路过程中,最初还有一部分原州的胡人追踪在后,但逐渐的就连那些追在后边的胡人都被甩脱。

就算唐国的援军此刻已经进入到原州境内,再想锁定这一路突厥人马也需要废上很大的工夫,毕竟在这西北诸州,唐国的控制力也不想内境诸州那么严密。

“只要过了马岭川,向后就是一路的坦途,大军便可进入盐州。盐州设有众多盐池,六州胡人常年在境域往来,唐国人马主要聚在五原城。到时候分遣一路人马去突袭盐池,引走五原诸军,队伍就可以从容过境。过了盐州,便进入了六州境内。到时候,可汗强龙入渊,就算唐军还想再追踪,也已经无从入手!”

说话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突厥年轻人,金线缠绕着发辫,脸色已经蓄起了胡须,一副标准的突厥贵人打扮。

默啜长路奔袭原州,凭其谨慎性格,自然也做好了周全的准备。这个一直追随在他行帐内的年轻人,存在感虽然不高,但身份却颇为不俗。

年轻人同样是出身阿史那王姓,名野恭,是属于夏州所在的弥浑都督府突厥内附部族。其父曾为唐国的弥浑都督府都督,但因旧年骨笃禄入寇河曲时消极抗战而被当时的朔方长官王本立所斩,因此阿史那野恭便投靠了当时坐镇南牙黑沙城的默啜。

因为长期生活在河朔之地,因此阿史那野恭对河曲六州局势了然于胸。而且其部在河曲六州也势力不弱,得到这样的人投靠,默啜自是大喜。

但此前默啜就算对河曲六州的遗民颇有渴求之心,凭其势力也不敢染指。如今得以继承其兄汗位,自将野恭当作向河曲渗透的重要臂助,一直带在了身边。

默啜一边咬食着干硬的胡饼,一边认真倾听野恭的讲述,并感慨说道:“六州遗众同样是可汗的子民,只是因为唐国的阻挠,不能重返故地。这次趁着唐国内乱,我亲自入境来巡视招募他们,在原州获取到的这些财富,其中一半就是为了他们准备的。但他们疏远可汗的威名已经有多年,到时候,还要依靠野恭你去游说他们,宣讲汗国如今的壮大!”

野恭闻言后连连点头,身为阿史那家子弟,谁内心里又没有重复祖辈风光的美梦。更何况他与唐人又有杀父之仇,如今投靠在新可汗麾下,自然要尽力辅佐。

按照野恭的说法,最迟还有半个月,大军便可以正式进入河曲六州的范围。所谓的河曲六州,便是黄河几形回角区域内的丰、胜、灵、夏、朔、代六个州。

大唐所征服的众多胡部,主要便安置在这几州范围内,东突厥遗民降户自然也在此列,而且所占比例还不小。

因为胡部众多,所以六州之间局势也颇为复杂,大唐于此驻军,主要是以平衡为主。至于真正统治疆域人口的,还是原本那些胡族的酋长们,六州之下再设归义州府,酋长们各以刺史、都督为号,继续统领旧部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默啜还在与野恭商议着稍后进入六州境内后招募遗民的具体手段,已经被解了军职的罗特勤策马行上前来,神情有些冷峻道:“禀可汗,前路和东路派遣的斥候,已经逾时两次不归了……”

默啜听到这话后,脸色不免变了一变,沉声道:“继续加派两路,两百人为队,探见敌踪后不得交战,立刻回报!尤其是前路,你亲自去!”

尽管解了罗特勤的军职,但对其人勇武,默啜还是颇为看重的,否则罗特勤也难成为精锐狼骑的统领。由罗特勤亲自率领斥候外探,就算遇到强大的敌人,起码也能将消息带回来。

陌生的旷野中行走,尤忌耳目失聪。能够被选作斥候的,那都是军中第一流的悍卒,而且野恭也说了,此境左近并没有强大的部族分布,能够解决掉突厥斥候的自然不是什么俗类,因此默啜心里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派出斥候继续查探的同时,他又快速下令另一路人马向四方查探,寻找适合的诸营地。尽管眼下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而且大部未来两三天的营宿地其实都已经提前探好选定了,但突然发生这种意外情况,默啜还是不敢怠慢。

且不说默啜一行紧张的寻找地点扎营,率领斥候外出查探的罗特勤飞马驰骋于高原上,冲出了十多里的距离后,仍然没有发现什么人烟踪迹。

高原上沟岭纵横,且多有牧人小径纵横交错,易于潜伏而不易详查,地形较之漠上要复杂得多。罗特勤下令给每一名斥候十枝鸣镝响箭,以他为中心向前方扇形推进,他则率领百余轻骑缓慢向前方移动,以此来扩大探查的规模。

每隔一段时间,罗特勤便让人向天空射出一支鸣镝,之后四野间便陆续传来回应声。当十支鸣镝用完后,他们所铺开的这个扇形区域也已经极大,再远的话,彼此将难以联络,于是罗特勤便让人吹响号角,将斥候们召集回来。

可是当斥候们返回后,罗特勤却是脸上大惊失色,他分遣出百名斥候,每五人为一小队,前后左右交错前进,能够最大程度避免被敌人围杀。

而且在刚才查探的过程中,二十次鸣镝不多不少,可是当斥候退回的时候,却足足少了三十多人,而且分别处于不同的方位!

这说明,敌人已经潜伏在了这一片荒野中,数量不少,而且战斗力惊人,起码是拥有着超长距离的远程杀伤力。

“是唐军、一定是唐军!唐人来了……特勤,咱们赶紧归告可汗啊!”

损失了这么多同伴,那些突厥斥候们一时间也是脸色大变,特别一想到如果他们不巧被分配在了那几条道路上,死掉的可能就是他们,心里就充满了后怕。

突厥复国以来,因其机动性强、作战灵活,加上大唐内部的高层动荡而影响到边事防务,所以崛起的过程也是颇为顺利。

但亡国之祸却不是能够轻易淡忘的,整个突厥部族中也都弥漫着一股恐唐的情愫,否则以上代可汗骨笃禄为首的一众贵人们,便不会放弃攻掠唐国,转而抄掠西突厥故地。

眼见到此前还相聚谈笑的同伴们在短暂分开后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于是在这些突厥斥候们看来,眼前这一片荒野便仿佛一个静默无声、择人而噬的凶兽,充斥着恐怖的气氛。

“闭嘴!既不知敌人甲仗、兵数,又不知具体是谁,怎么能这样回告可汗!”

罗特勤同样眉头紧蹙,心里未尝没有颤栗感,但想了想之后,还是咬牙低喝道:“继续随我上前,抓取几个耳目舌头!”

他自恃勇武,又有百数众精锐斥候跟随在身后,只要保持不再分散,自信遇上了任何对手即便不敌、也能端详之后撤退下来。

于是罗特勤便率众纵马冲向几队斥候消失的方向,荒野中并没有大量人马转移的响动声,而且他也观察了天上的飞鸟并没有在天上盘桓不敢降落,并非大队人马潜伏的迹象,所以才有如此豪胆。

他们一行人沿道路冲行一段距离后,罗特勤敏锐的察觉到空气中有丝丝血腥气息,于是便向后打了一个手势,后方自有突厥骑士下马攀高,占据了制高点引弓待敌。

之后罗特勤一行继续向前,转过一大块塬土后,所见画面顿时让他们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这一路五名斥候,都被剥光了衣袍聚在一处凹坑中,他们身上各有数量不等的血洞,应该是在中箭身死后被敌人挖肉取矢,尸体伤疤血洞仍未凝结,还在向外渗着血水。同时,他们的颅后头皮都被剥取,露出惨白的骨膜,使得整个尸身显得狰狞又诡异。

“是谁?究竟是谁?”

眼见部族勇士被如此虐杀抛尸于此,罗特勤顿时目眦尽裂,抽刀在手大声吼叫道:“既然杀我部勇士,为何不现身来战?唐人如此胆怯,可笑、可耻!”

然而任由罗特勤怎样的愤怒咆哮,四野却并无余声,当斥候们散开搜索周围的时候,才发现些许敌人残留的活动痕迹,分明是已经撤离。

“特勤,这里有字迹!”

一名斥候在翻看同伴尸体的时候,从下方抽出一块用血涂抹着字迹的木板,连忙转身呈上。至于木板上写着什么,他们并不知,因为包括罗特勤在内统统都不识唐人字迹。

“默啜埋骨之地……”

正在向临时选定的宿营地转移的默啜接过斥候们搜索来的木牌后,看了看然后随手抛在了地上,冷笑道:“唐人势弱技穷,真是丢尽了他们先辈的脸面!往年大军直攻漠北,是胜是败也都不失豪迈,现在却只敢潜伏在暗处,恐惧我大军雄壮,不敢上前来战!”

言虽如此,但默啜心绪却陡然下沉。须知被猎杀的可不是什么寻常部众,能够被选作斥候的全都是他部中精锐,也有最优良的武装,却仍然无阻唐人残杀,可知潜伏在暗中的这一支唐军绝对不凡,远非原州那些一般守卒能比。

更恐怖的是,唐人能够准确猎杀他所派遣的斥候,但却一直没有将自身的实力暴露在外,这说明此路唐军对他们的行踪就算不说了如指掌,起码也是跟随了一段距离!

“怎么会这样?”

尽管口中对唐军极为蔑视,但默啜心里却早已经是翻江倒海,因为这一路唐军的出现,实在大大有悖于他的设想。

须知为了筹划今次奔袭原州,默啜从去年就开始布局,先是在漠南小规模的侵扰唐国边州,引诱唐国代北道大军聚集在单于都护府附近的漠南区域,而他自己则率精锐部族们返回郁督军山竞争汗位。

待到成为可汗后,默啜又下令让阿史德元珍率领军队集结在丰州附近,将河曲附近如银州、夏州包括灵州的驻军都吸引在河套周边,这才造成了关内州县几无设防的空虚状态。

而且唐国长安爆发动乱,神都洛阳更加不必说了,唐国各种乱象简直就是在鼓励默啜对其内部用兵。他也一度以为这是上天赐予的机会,所以才大胆南来,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此际在庆州境内都不该出现这样一支伏杀他的斥候如杀鸡一样简单的唐军精锐!

尽管默啜狡黠多谋、智力不俗,但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何会如此,因为所掌握的敌军情报实在是太少了,遭遇了他们的斥候几乎没有活口返回。而默啜也因为杂想太多,心情反而变得越发忐忑起来。

临时的宿营地选在了马岭川附近的一处河流转交,三面环川且多滩淤,可以大大缓解原地驻守的压力。但美中不足的是,此处营地位于马岭坡下,没有居高之势,一旦遭到敌军俯冲,便处于仰击的劣势。

但仓促之间,能够选到这样一处宿营地已经算不错了。尽管大军再前进十几里便可抵达原本所定今日宿营地,但突然出现的敌踪,还是让默啜不敢犯险。

河谷处聚车成墙,而默啜则自率两千精军登上不远处的坡岭,分营两处,彼此呼应,也算控制住了一定的制高点。虽然这坡岭上光秃秃的一片,罡风勇劲,并不适合宿营,但眼下也只能从宜了。

部众们扎营的同时,默啜又分遣斥候绕着营地周边十几里的范围内向旷野喝骂。这样的辱骂绝非简单的情绪发泄,能够有效的打击到敌军士气。若能直接将敌军给激战出来自然最好,毕竟看不见的敌人才最可怕。

此时位于此处坡岭稍远处的山谷里,李葛所率千余前锋正聚集在此。

他们这一路大军轻装简行,比默啜大军还要早两日抵达此境,如今总管契苾明正统率主力坐镇更北方的马岭堡,而李葛一行则负责决战之前的扰敌。

突厥的精锐斥候自然不好杀,但唐军前锋既是主场、又以逸待劳,特别高原上沟岭交错的复杂地形,简直就是小股精锐伏击敌人的上佳场所。

李葛一众敢战士们,本就是关内府兵精华,又在秦岭、陇右等地练兵多时,仗着弓弩等远程优势,凡被他们遭遇的突厥斥候,罕有能够逃出他们的伏杀范围。

“禀将军,突厥贼众又在骂阵,且还骂得很难听,咱们要不要出去杀上一阵,打杀他们的气焰?”

几名趴在岭上观望贼情的前锋士兵满是不忿地说道。

李葛闻言后冷笑一声,只说道:“贼徒慌了,以此壮胆罢了。我部职责是为扰困贼师,只要他们困顿不前,就算完成任务。大军还远在三十里外,由得他们喝骂就是。骂的口干舌燥,他们稍后才会懊悔。”

众前锋士卒们闻言后,也都纷纷笑了起来。他们之所以选在此处露头袭击突厥,自然是有原因的。大军营宿,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水源问题。就算人能耐渴一时,马却受不了。

马岭川这条河水有妖异,其源头分为左右两处,东侧水质齁咸苦涩,西侧水质则清澈甘甜。李葛等人于此境伏击,正是为了逼迫突厥临时选择东侧河谷宿营。

突厥从西南而来,自然是涉过西侧甘流,必然下意识认为两水合流、东侧必然也是如此。但等他们宿营用水的时候,就能感受到大唐山水对他们的满满恶意。

事实也确如李葛所料,突厥人马车队在进入河湾整地扎营的同时,其中一部分人也负责牵马近河饮水,但马匹虽然已经大汗淋漓,可当口舌没在河水中后,却一个个打着摆子不肯低头。

“蠢畜生,还不快饮!”

那些马夫们不明所以,见状后只是拍马按首让它们尽快饮水。

整支队伍驮马并战马足有一两万之数,此前因为远离水源,饮水本就不够充足,且都要优先满足战马,许多驮马都不同程度的出现了脱水虚弱,今日傍河而宿,自然是要补充水分。

但很快那些马夫也发现了不妥,若一两匹马如此就罢了,但足足数百匹马沾水即嘶、一直抗拒饮水,自然是有蹊跷的。

有人试着掬了一捧水送到嘴边用舌头一舔,顿时被那苦卤齁得打了一个摆子,然后用悲愤震惊的语气大吼道:“唐人在水里下毒!”

此言一出,周遭人众俱惊,有人自是吓得连连后退,有人却看着那虽然水流平缓但却河面却宽阔的河水,下意识有些不相信。这么宽一条河流,唐人要下多少毒药才能维持把人毒死的药性?

但无论信还是不信,当他们各自尝试后,一个个也都是神情惊变,顿时惶恐不安起来,很快便流传出一种说法,唐人是对整条大河下了禁咒,要把他们毒杀在此!

坡岭上,当默啜舔食些许河水后,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连忙又问道:“傍河掘井,水质如何?”

“一样都是咸苦。”

部卒苦着脸回话道,同样不乏忐忑道:“众人都说,是、是因为咱们部众恶胆冒犯了唐国,所以才、才有这种……”

“胡说!难道不是因为天佑汗国,唐国不仁义,才让女子夺了国业!”

尽管默啜心里也不乏狐疑,但闻言后还是下意识顿足厉斥道,同时又喝道:“继续向周边探索水源,大河流淌,怎么会无水可用!”

“其、其实,庆州这些河流,有的从盐池附近发出,所以也是不免有河水咸苦……但、但仆实在不知,马岭川居然也是这个样子……”

野恭见可汗脸色阴郁,连忙开口解释道。

默啜闻言后便摆手道:“这并不怪你,唐人自己也难对他们的山川完全了然。”

当然,并不包括埋伏在暗处的那些唐军。默啜也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忙不迭又说道:“尽管再组取水队伍,沿来路折返,去昨夜经过那条川流,日落之前一定要运回水来!”

野中敌踪不明,所以今次的取水队伍加派倍余,足有将近三千人并两百多架大车同时出发。而当取水队伍出发之后,留守此处的突厥兵众便不足分兵两处了,特别是坡岭下正在修筑的营垒中更因苦水问题而人心惶惶,于是默啜也只能暂时退回河湾处镇守,等待运水队伍返回。

然而就在默啜退回河湾后不久,很快便有一队唐军精骑冲上了坡岭,直接扫荡了留在坡上看守可汗行帐的突厥军众,并一路俯冲而下,在河湾处纵横往来。

“单于都护府逃奴默啜,此为尔丧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