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263章

作者:衣冠正伦

“嘶……你这老贼,手脚轻些!老子没有死在城外,总不能死在老物手里!你这手茧粗厚,瓦石一般,城里医工死绝了不成?抓来老农使用……”

伤员捂着血淋淋的小腿,吃痛下连连咒骂道。

老人闻言后连连点头致歉:“抱歉、真是抱歉了!此事不常为,实在手生。这满手粗茧,我也厌见,可恼连皮带肉,实在舍不掉。”

“赵十八何必为难老农,能得医治已经算好运气,若抛尸城外,纵然给你请来京中平康坊皮滑伎儿,你还能感受几分?”

“哈,莫说未死,哪怕挺了尸,真有伎儿到场,老子攮得她呼母唤耶……”

此类话题,最能勾起营卒兴致,众人闻言后不免哄然大笑起来,也一个个抖着机灵说起荤话,气氛反而有所转好。

那老者听到这话,须下嘴角也露出几分浅笑,那被诊治的营卒见状后有些不乐:“你这老农又觉可笑?难道你还能生硬起来?”

“未必、还是不能欺老,你这后生在我手底尚且呼痛,伎儿能耐几分?人老趣浅,不争勇力罢了。”

老者被如此调侃,自有几分不悦,反唇轻笑道。

周遭伤员们听到这话,笑得不免更加欢畅,都将那个赵十八当作取笑的对象。

正在这时候,突然一名刺史府佐员匆匆向此处行来,到了老者身后便拱手道:“娄相公原来在此,府君着卑职请相公入堂论事。”

老者闻言后便拍拍那伤员赵十八肩膀,低语道:“安心养伤,回了长安城,老夫请你往平康坊戏乐道歉。”

说完后,老者便与那刺史府佐员一同匆匆离开此处兵营。

“那、那衙官称呼老农是谁?”

伤员赵十八望着老者离去背影,神情有些呆滞,好一会儿之后才语调干涩的问道。

这时候,其他伤员们也都收起了玩笑之心,有人以颇不确定的语调说道:“娄相公?咱们原州能有什么相公?不、不对,我好像记得,是有一位娄相公,可那老物,他、他竟然真的是娄师德、娄相公?”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伤员赵十八闻言后连连摆手道,同时一脸苦涩道:“几位阿兄,千万别再戏耍小弟了!一个暂充医工的老农,怎么可能会是娄相公!”

“谁又有闲趣吓你!咱们原州,唯有一位娄相公,否则怎么配让府君亲自使员召请!常听人说,娄相公位高不傲,用心屯垦,甚至亲自担粪肥田,能禀国政,能事农桑,甚至还能入营敷治伤卒!赵十八,你真是三生有幸啊,竟能得娄相公亲自问治!”

旁边有人一脸羡慕道。

那赵十八听到这话,一脸苦色道:“我怎么会知他是娄相公?既是官人,不好好坐衙,入营吓人是什么恶趣!老子、我又有什么幸运,一条厌舌,好事变坏,我还取笑娄相公……唉!”

“若真是娄相公,怎会如此狭量!娄相公临行前,可还留言要请你去平康坊戏乐呢,怕是要验一验你小子成色,若不如所言生硬,那才是问罪的时刻啊!”

讲着讲着,话题又被引歪,众人半是羡慕,半是幸灾乐祸。唯有那赵十八捧着伤腿,一脸的患得患失。

娄师德返回营中衙堂后,便向坐在堂中的刺史冯敬禹拱手道:“未知府君相召,有何垂询?”

“宗仁兄,快请坐!”

冯敬禹连忙起身相迎,虽然娄师德如今仅仅只是州府一名卑品参军,但毕竟资望深厚,他也不敢怠慢。

彼此落座后,冯敬禹又拍案长叹道:“本以为今日所战得计,能够稍补此前失城之罪,却不想默啜如此奸诈,铺计在后,夺我数城。如今河谷守势不成,我已经存死事之志。趁眼下尚有短时,今夜便送宗仁兄你出城奔南。

唉,是我连累了老兄你,雍王殿下此前相召,我就该作放行,却希望宗仁兄你能再留一段时间,收拾一下河谷余事,却不想累你困顿于此。南行拜见雍王殿下后,请兄转告殿下,冯某死不足惜,但原州众将士却都是忠骨,今次为事所累,非战之罪啊!将士死国之后,盼雍王殿下能恩恤几分……”

娄师德听到这话,不免愣了一愣,接着便摇头道:“府君何必言此?默啜虽然奸计频出,但我军仍有后计。三城盛储酒水,此贼徒贪乐之物,即便战场没有斩获,趁其贪欢乐饮,点兵还攻!”

原州此境守卒不过三千余军众,所以在制定防守策略的时候,他们所设定也并非一计,娄师德所言便是后计。

冯敬禹闻言后叹息一声:“我本以为这算是良策,但此日所见,默啜谨慎周全,未必能中此浮浅之计啊!”

“计无谓深浅,所谋在乎人欲。若生人俱得慎守不失,又何必仰之教化?何况,此日默啜轻使狼骑上阵,抛洒尸骨为之诱势,可知贼心不一。默啜新立未久,不能从严、怀德御众,所以不惜不卒禄所遗肱骨。此夜贼必尽欢,袭则必功!”

娄师德讲到这里,脸上不再是田间老农的淳朴模样,而是泛起威严笃定:“贼军性习离合,不惯守坚。一旦夜叩关门、躁闹城外,则必情急奔野,诸城可复,或能更收夜杀溃众之利!”

眼见刺史神情仍有几分犹豫,娄师德又继续说道:“默啜不过狡黠之贼,惯于窃机偷势,绝非坚韧之主。或得颉利之恶,未有颉利之势,一旦吓(he)之,必生摇摆之念,绝无死战之心。

雍王殿下英武少壮,区区几百之众,敢逆势除贼、力挽国运,岂容默啜猖獗于王国之内!长安纵有乱情,无阻雍王用兵,援军必不久及至!卑职与府君并河谷将士,或安境功臣,或失土罪孽,俱府君一念之间!”

冯敬禹听到这话,也终于握起拳头重重一挥:“退则难守,进或壮功,无非一死,更复何惧!战!”

他之所以意志消沉,除了因为此前失城之罪,也是因为心知长安新经动乱,即便得讯未必能及时派出援军策应原州。但娄师德的话给了他信心,只盼雍王仍能壮志如故,不要辜负他与河谷将士们的一腔报国热血。

第0569章 可汗暴虐,蘸血食饼

突厥今次来犯原州,足有两万余众,多数都是可汗牙帐直领的部族战力。

沿途寇掠,一路南来,虽然也不断分兵将寇掠所得资货送返漠北牙帐,但也不断有新的部族或被裹挟、或主动加入这一支寇掠队伍中来。在进入原州后,突厥本部人马还有七千余众,但所裹挟号令的诸胡武装却已经超过了一万余众。

在连番攻克河谷数城之后,突厥本部人马却并没有顺势入城,而是在河谷外的坡岭下落帐扎营,只是分遣部族将被攻克的各个子城中所收存的资货运出城外。

“毡帐为居,直面天地,是我漠上人口天性!唐人筑城羁民,看似示好,却是为了要用泥瓦消磨我部人筋骨气力。瀚海的鱼虾捕入陆上,就算一时间还有井水的滋润,能免得了被人宰杀?

唐人用他们的刀甲威吓百族,用他们的美货引诱人众,分割他们并不看重的寒荒边土,只是为了把百族勇士圈养在他们的边陲,永远受他们奴役!神骏的鹰隼被拔去翎羽,装饰他们的衣帽,威勇的狼士则成了他们皮鞭下的走狗,受他们驱使残杀本是同根而生的塞上百族!”

高大的可汗行帐坐落在坡岭高处,仿佛一座耸起的山包,突厥新任的可汗阿史那默啜手把金杯,在大帐中踏案而立,略显狭长的眼眸不断扫视着帐内在座的诸胡部酋长,神态间颇有恣意并愤懑:“真正的勇士,自凭搏杀猎取血肉,那些伏在唐人足下乞食的人众,即便一时不死,他们也只是卑贱的奴隶!

郁督军山的可汗才是你等百族应该敬奉的真主,带领你们百族勇士像鹰狼一样重新成为大漠的主人!我兄身领十七人不再承受唐人的奴役,凭着勇力重复汗国的辉煌!唐人背弃了他们李氏君主,听从一个妇人的号令,他们如同旧年背弃颉利的百族,注定要遭受奴役虐杀!”

“今日我领受我兄遗志,号令你等百族光复汗国!郁督军山的牙帐下,控弦勇士二十万,牛羊铺满山谷,奶酪像大河一样流淌,皮毛比丝缎还要光滑!你们这些百族的头领们,只有重新归于可汗的帐下,才能扯掉勒紧脖颈的绳索、戴起金冠,丢掉唐人发给你们的农具、握起镶满宝石的权杖!”

讲到这里,默啜举起金杯,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他用袍袖擦掉胡须上的酒渍,语调再次变得激昂起来:“此前你们听从我的号令,从唐人手中猎取到的财富,是你们耕种十年都不能获得!今日再次攻破河谷,唐人的仓库任由你们拿取。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突厥勇士终会从唐人手中夺回失去的一切,你们该要庆幸,能在此时便跟随可汗作战,在我大帐之内占据一席!”

在场诸族酋长们见状后,也都纷纷举杯为祝,其中一名胡酋更是大笑道:“唐国神都动荡,关内空虚,朝廷的号令已经不足为惧,攻克清水河谷后,我等便可追从可汗继续南下,直至唐国长安,重复颉利可汗风光伟业!”

这本来只是一句颇为寻常的祝酒之辞,然而默啜在听到这话后,脸色却陡然阴郁下来,他大步行至那胡酋面前,拔刀在手并冷笑道:“你是嘲讽我将要如咄苾一般,要入唐人朝廷蹈舞求活?”

那胡酋眼见此幕,顿时惊慌得颤抖起来,就连手中的牛角杯所盛酒水都洒落过半,哆哆嗦嗦不知何以回应。

突厥颉利可汗在位时,乃是整个突厥最后的风光,但突厥人对这位末代可汗却少有感情,他们认为颉利的暴虐无能葬送了突厥的漠北霸业。

所以在唐国调露年间,单于都护府所辖的东部突厥谋反,他们根本就没有追奉颉利可汗的近系族人为可汗。之后大唐裴行俭于黑山大破反叛的突厥,为了挽回颓势,他们才从河曲迎回颉利可汗的族侄伏念,希望能将安置在河曲诸州的突厥降户们给吸引过来。

但他们还是高看了颉利可汗对于突厥降户们的号召力,当伏念返回河曲诸州招募战士时,甚至遭到当地降户们的驱逐。

当然这一次反叛也不是没有收获,伏念战败降唐后,被大唐朝廷直接处死,一反此前对突厥降人的优渥待遇,这也造成了突厥各余部首领的继续叛乱。

骨笃禄兄弟虽然也是阿史那氏,但却并非东突厥可汗世系血脉,在反唐之前,他们仅仅只是突厥小部首领,世袭吐屯。若用唐人爵制类比,仅仅只是一个男爵而已。

所以骨笃禄兄弟所建立起来的新的突厥汗国,对于颉利一脉更加排斥。这胡人酋长根本不清楚突厥权贵内部的纠纷,祝愿默啜能如颉利一般率领大军陈于渭北,但这在默啜看来就是一种侮辱。

默啜三十多岁的年纪,因常年征战,脸庞黝黑,狭长的眼线望去颇有阴狠之态,此时神情羞恼、持刀在手,周身上下杀意盎然,更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威慑。

此时大帐中各种戏乐声也悉数停止,无论是在场的突厥官员们还是那些列席的胡酋,也都纷纷站起来,神情或严肃或忐忑的看着这一幕。

那名失言的胡酋此刻紧张得颤抖不已,几近不支,在默啜持刀逼视下跌坐在地,又忙不迭翻身拜倒于默啜足边,口称饶命。

默然良久之后,默啜才又笑了起来,他转身命令侍卫将金杯斟满酒水送来,接过金杯后,便将杯中的酒水倾倒在靴面上。那胡酋见状,忙不迭捧靴吮舔,完全无顾靴上所沾染的泥沙。

“凡在我帐中听命,俱有酒肉供应。顺服有功者,可以安坐毡席,失礼冒犯者,就要伏地用餐!唐国用他们的刑令威吓你们,但我却不会随意杀戮!你们只要安心为我仆从,哪怕犯罪,也可用唐人的性命、财宝来免除刑罚!”

默啜弯腰拉起那满脸酒渍泥沙的胡酋,将之推回了席中,并让人继续为之斟酒,大度的不再计较下去,而是下令宴饮继续,他则亲自持刀在手,割取烤肉分给在席众人。

当烤肉分到那名冒犯他的胡酋时,那胡酋仍然心有余悸,见状后忙不迭拜伏在地,两手举过头顶将烤肉接过,并小心翼翼的用胡饼夹住烤肉,准备细细品尝。

然而他这一口还没咬下去,视野中刀芒一闪,低头看去,只见默啜口中尖刀已经深深插入他的胸膛!

“狗贼、狗贼!我赐给你的烤肉难道不香,要用胡饼送食?各类食物,凡我赐给,才能享用,敢有别欲,就是一死!”

默啜一边咒骂着,一边将尖刀抽出,继续戳刺那胡酋胸膛,很快那胡酋胸口就被戳刺得一片血肉模糊,鲜血从胸腔里喷涌出来,扬射数尺之高。

其他胡酋眼见这一幕,一个个也都是惊骇欲绝,原本还有其他人也在用胡饼伴食烤肉,此刻忙不迭将胡饼抛出,开始大口吞咽那些烤肉。

眼见这一幕,默啜才满意的笑起来,抓起案上胡饼将刀刃上的血渍细细擦拭,接着又转手将这沾满血水的胡饼递给旁边一名胡酋。

那胡酋见状后顿时一颤,连忙两手抓过胡饼,捧在口边大口的咀嚼,甚至就连掉落下的渣滓都仔细捡起来,重新送回口中。

“这才是奴仆该有的恭顺样子!”

默啜见状后更是大乐,他抬腿将刚刚被杀死的胡酋尸体踹倒那名吃胡饼的胡酋席旁,并笑语道:“这死物的部落人口牲畜,俱都归你!”

“多谢可汗、多谢可汗!奴一定誓死效忠可汗!”

那胡酋本来还是惊慌不已,闻言后已是欣喜若狂,忙不迭匍匐在地,不断的叩首道谢。只是吃了一张染血的胡饼,便凭白得了上千帐的部众,怎么能不高兴!

其他胡酋们虽然心惊于默啜的喜怒无常,但眼见其人手笔如此阔绰,一时间也都激动不已。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追从默啜攻唐掳掠,除了畏惧默啜凶威之外,心里多多少少也对大唐在羁縻诸州的秩序心存不满,希望能够获得更多。这一诉求很难得到大唐朝廷的回应,而突厥的死灰复燃则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耳边听着众人赞颂声,默啜满意的归席坐定。他此番南来寇掠,既是宣扬自己新可汗的凶威,也是为了继续扩大汗国的影响力。

人谁无有三分失意、三分险谋,这些胡酋们或是畏惧他的凶残,但只要他们有所诉求,就一定要拜求自己。

如今的大漠南北,已经不再是旧年秩序。过去这些年,他们突厥的势力增长也达到了一个瓶颈,骨笃禄在经历几次与唐战斗的失败后,便放弃漠南,主力开拓西域。但随着西突厥突骑施的崛起,这方面的战事也进行的并不顺利。

眼下默啜身领汗位,便决定将重心重新转回漠南,争取唐国诸边羁縻州的依附胡众,便是突厥势力继续发展的一大契机。

人不患贫而患不均,所有不满大唐所维持秩序的胡部,都是他的同党,比如这一次引他南寇的吐谷浑小酋。

第0570章 土浑引贼,默啜卖命

同为亡国之余,吐谷浑目下的处境较之突厥还要更加恶劣。

其国虽然也曾一时威重于河西,但是随着大唐与吐蕃相继崛起,吐谷浑夹在两大强国之间,日渐困蹇。贞观年间,其王伏允失恭,太宗遣兵击之,并立当时在长安为质的慕容伏允之子慕容顺为吐谷浑王。

但吐谷浑仍是怙恶不悛,国中强族竟杀慕容顺,大唐只得再次出兵镇压吐谷浑内乱,并立慕容顺幼子慕容诺曷钵为王。诺曷钵少年继嗣,不能御众,国中强臣弄权,最终被吐蕃趁机攻灭。

高宗年间,薛仁贵大非川之败,便是为了救援吐谷浑而进行的战争。此战后,吐谷浑河源故地尽被吐蕃所吞没。

原本高宗是想将吐谷浑残部安置在河西,希望能够蓄力与吐蕃再战,然而吐谷浑这些遗民们却对吐蕃深怀恐惧,屡屡请求内附,担心留在河西会继续遭到吐蕃的攻杀。

于是,高宗便析灵州南侧之地设立安乐州,为吐谷浑遗部所居。但吐谷浑对此仍然不满,希望能够继续向河东迁徙。

因为灵州本已存在以回纥为首的铁勒诸部,河曲六州又居住着突厥遗民,毕竟这些人都是系出突厥的乌古斯一系,而吐谷浑却是出身东胡一系的鲜卑,彼此之间源流与风俗都不相同。

所以吐谷浑余部居住在灵州南部,仿佛住在了一窝狼群中。而作为狼群的铁勒诸部,也总觉得我们当中混进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看吐谷浑颇不顺眼,彼此之间相处也并不愉快。

默啜之所以能够悄无声息的引兵南来,进入原州,就是吐谷浑几个小酋为其导引。突厥与铁勒诸部本是世仇,而铁勒诸部对吐谷浑又多有排斥,所以二者之间便产生了勾结。

吐谷浑希望能够借突厥之力打击铁勒诸部,但也没想到默啜如此胆大妄为,区区铁勒部族已经满足不了其人胃口,竟然直接引兵南来寇掠原州。

此时的可汗行帐中,几名吐谷浑小酋坐在靠近汗席的几个位置,他们衣饰装扮俱与唐人相近,冠带俱全,只是衣袍袖口要收窄一些,而且样貌上看来与唐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吐谷浑源出东胡鲜卑慕容部,早在魏晋时期便已经接受各种汉化,对唐人风尚的接受度远不是在场这些突厥系的塞胡们可比,也因此显得与帐内气氛格格不入,几名小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只是低头吃喝,并不与余者交流。

“你们几人,悻悻不乐,莫非此日夺城胜绩并不能让你们高兴?”

默啜也注意到了这几人不合群的表现,手中的刀柄敲着食案冷声问道。

“可汗壮胜,愚等深感振奋,怎敢作悻悻厌姿!但河谷唐军仍据十城之地,彼此军士抵锋相望,此夜实在不宜松懈,恐乐极生悲……”

几名吐谷浑小酋见默啜注意到他们,一时间也是精神绷紧,忙不迭起身免冠恭声回答道。

然而默啜看到吐谷浑几人行此唐风浓厚的礼节,眼中闪过一丝厌色,但嘴上却笑语道:“得胜之后不放纵言行,能缜密预警,这才是牙帐该要具备的才能之人!你们的王,只是唐家圈养起来的傀儡,只知享受部民供奉,却无力保护你等,这样的君上根本不配享受拥戴。

奢力,你是一个壮士,肯为可汗所用,我当然要包庇你,抛开你那软弱的王,卷起毡帐、带上牛马,随我狼骑前往大漠。我会扫荡阴山下的葛逻禄部族,把他们的部民划归于你帐下,封你为阴山吐屯,为汗国世代镇守阴山,做我及我子孙的鹰将!待到今次兵归,我会拣选族中女子送给你,为你生养儿女。”

吐屯在回纥语中称为都督,本身又属于突厥可汗的侍卫官,受可汗派遣世代镇守统领一地牧场与部族,他们在领地中就代表着可汗的权威,既像是方伯刺史,又像是王命钦差,所以权柄不弱,通常由阿史那子弟担任。

慕容奢力即就是今次吐谷浑联络突厥的几名小酋之一,并非早期内附的吐谷浑族民,而是在此前唐军统帅王孝杰收复安西四镇后,在原吐谷浑故地解救出来的部族。

吐谷浑在安乐州生存环境本就不算太好,对于这些新迁入的吐谷浑部落们态度也不算友好,不想让他们分享自己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牧场与牛羊。

再加上大唐朝廷本身也没有实时跟进、对他们妥善安置,所以这些新来的吐谷浑族众生活要更加辛苦,才产生勾结突厥的想法。

听到默啜此言,帐内诸胡酋首们也都不免为之变色,没想到默啜可汗居然如此看重这名吐谷浑异类,居然将阿史那家世传的官职都许诺给这个异族,甚至还要以女妻之。

但惊诧是惊诧,默啜的许诺倒还不值得让人羡慕不已。如今的突厥虽然死灰复燃,再次势大,但仍然只是穷横。

他们就算跟突厥人搞在一起,也只是贪求一些掳掠收获,跟默啜许诺的官位相比,无疑大唐朝廷所封授的都督、刺史之位才更有吸引力。所以跟默啜也只是临时的联合,并不想跟突厥紧密联系起来。

此时听到默啜如此示好拉拢慕容奢力,众人惊诧之余,心里也隐隐生出幸灾乐祸的感觉。阿史那家的女子虽然也是草原名族,但还不值得他们为之与唐国彻底为敌。

慕容奢力与默啜年龄相仿,闻言后心中却是暗暗叫苦,他是疯了才会跟默啜返回大漠、帮其镇守阴山。

但在见识过默啜的残暴后,此刻他也只能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拜在默啜席前一脸恭敬道:“西海卑种,亡家劫余,实在不敢仰望名族娇女。可汗信我重我,奢力必竭力奉事可汗,愿为可汗镇守南来门户!”

“我族女子生来就是要赐给勇士,我既然看得起你,你就不必担心配不上。从今以后,你的帐外要张起阿史那家王旗,你的部民也归为我的家奴,只要生出阿史那家血统的儿子,你便是自己人,谁敢惹你,便要遭到狼骑报复!”

默啜又继续说道,语气不容拒绝,挥手抽刀削去慕容奢力发顶软帽,看着披头散发的慕容奢力,大笑道:“既是我族亲徒,不可再效唐人衣冠,下去结发成辫,再入帐继续欢饮!”

慕容奢力髻发散乱,心惊之余更有几分欲哭无泪,但他又实在不敢当面忤逆默啜,只能叩地深拜道:“仆多谢可汗包庇赐恩!”

默啜闻言后哈哈大笑,目送慕容奢力并几名吐谷浑小酋退出编发,脸色却渐渐变得阴郁下来。

他起身转回了内帐里,唤来亲信的卫士叮嘱道:“此夜选派吐谷浑人入城防守,城中物货搬空之后,墙外堆积薪柴,若有唐人趁我犒军袭营,即刻放火烧城!”

亲信闻言后便点头领命,但接着又说道:“狼骑罗特勤已经几次请见可汗,狼骑此战损失不小,罗特勤希望可汗能够出巡慰劳狼骑。”

“狼骑享受各种珍物,甲刀坚利,奋战杀敌难道不是他们的本命?就算战死,也是他们最大的荣光!罗特勤若再请见,就如此告他!”

默啜闻言后,脸上又闪过了一丝阴霾,语调也变得颇为不耐烦。

骨笃禄暴毙之后,默啜自黑沙城南牙西归牙帐竞夺可汗之位。因为骨笃禄几子俱少,因此默啜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他的兄弟咄悉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