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239章

作者:衣冠正伦

“你、你在说什么!”

李旦闻言后,心中耐性顿时无存,瞪眼起身怒声道。

李成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声道:“往常阿母在堂,不愿见阿耶失志迷乱,常有劝告。但如今阿母已经不在,儿子已经成人,若不诤言以进,恐怕阿耶不能矢志复兴……”

李旦听到这话,脸色更是铁青,尤其此言是儿子讲出,让他更觉羞愤,但想到皇后死不见尸,心中又觉悲伤,心头情绪翻转,末了长叹一声:“世事纷繁,你又能知几分?一时的意气夺言,称不上诤谏。所以让你随两位相公去拜见你祖母和堂兄,是要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智者遇事该要如何应对,不盼你能比齐,但能悟得二三,于你大有裨益。”

“儿子是有感悟,正因有感,才有此番诤言相谏!祖母讥我才器下流,堂兄讥我不堪大用,李昭德假面立朝、心存两顾,狄仁杰觍颜袖手、难作直声!他们全都视我……”

李成器听到这话,更是忍不住控诉出声,然而李旦听到这话后,脸色却陡然一变,上前抬手捂住儿子嘴巴,之后快速行至房门前向周围看了一眼,然后才退回房间中,凝声道:“此行见闻,仔细讲来!”

李成器见父亲神态如此凝重,心里也是一慌,忙不迭低声将此行经历讲述一番。

虽然他在讲述过程中已经在下意识掩饰自己的失礼,但当李旦听到李昭德在仙居院的言行后,脸色还是忍不住扭曲起来,指着李成器涩声道:“阿郎、阿郎,你父半生辛苦是因母,或还要因你、半生萧条!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凉性?人舍命活你、数年之久,一刻冷眼便让你恨入骨髓?你父于天下已经不称,难道于伦情教养也一无所成?所活半生,难道只得一个内外羞愧?”

讲到这里,李旦已经转身覆面,泪水长流。

李成器本来是满心的委屈抱怨想要倾诉,但眼见父亲如此,一时间也是身躯僵硬,垂首好一会儿不闻父亲声音,心里越发慌了,连忙叩首在地也哭了起来:“儿子常年幽居,不见外人,真是拙于人情的应对……求阿耶原谅,求、求阿耶教我,究竟错在哪里?儿子只想为阿耶分忧,不愿一家人再沦落到圈养大内!”

“唉,你随我入宫,求你祖母谅解!不准再胡作发声,只需长跪殿外。”

听到儿子语调凄楚,李旦终究还是不忍,沉吟一番后,才又转头提起了儿子说道。

至于李昭德那里,他并不打算再直接提及这个话题,他对李昭德的信任与重用已经足够,过犹不及。

倒是狄仁杰,他打算请对方帮他这个长子礼聘一位大家淑女作为王妃,盼这个儿子成家后品性能有长进,同时也希望这个儿子不要只是依仗他的庇护,能够有一个强宗外援作为靠山。

说到底,这个儿子本性并不坏,只是承受了太多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痛苦,出宫后身上压力骤减,难免想要求得几分关注,言行上才有些出格。他这个做父亲的如果不包容,又能让谁包容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李旦还是忍不住对他二兄心生几分羡慕,若能得子如彼,社稷都可推之,又何需如此忧计。

第0516章 胸怀天下,留情不多

夜色已经极为浓厚,但禁中仙居院里仍是灯火通明,众多宫人出出入入,忙碌的将各类器物进行分类打包,装入箱笼中,为搬离大内做着准备。

傍晚时分,皇嗣携子入宫,足足在仙居院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当然,主要是皇嗣在殿中与母亲和侄子交谈,豫王李成器便在殿外跪了整整一个多时辰。

待到皇嗣父子离开时,武则天都忍不住叹息道:“皇嗣真是一个难得的仁者。”

听到他奶奶这评价,李潼心里也颇有感慨。老实说,跟他四叔相比,他们祖孙俩在私德上、特别是在家庭成员的关系处理上,真的是差了许多。

环境对一个人的性格影响是极大的,李潼在来到这个世界后,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老实说对人对事都不再怀有太高的善意。

李成器这个小子虽然让人讨厌,但无疑又是幸运的,能有这样一位宽容的父亲包容他的年少轻狂、不肯放弃。

只是武则天在评价这个小儿子的时候,语气并非欣慰,而是略带几分遗憾。

对此李潼也能理解,譬如历史上最著名的一个父亲评价儿子,即就是汉宣帝刘询对他儿子刘奭的评价。

汉宣帝的评价虽然是一个针对帝王人物的标准,但其实对普通人也有很大的借鉴意义,所谓眩于名实,不知所守。容易受到形而上的观点、概念冲击影响,忽视客观事物发展规律。

原本的历史上,李旦倒是一个能够明知所守的人,一辈子虽然都处在权力斗争的最核心,但却并没有迷失于其中,后世其长子李成器的封号让皇帝,安在他身上倒是最恰当,让母亲、让兄长、让儿子。

李潼不是没有幻想过挖掘出他四叔推让大位的惯性,索性让侄子得了,但也明白这个几率委实不高。

哪怕是李成器嘲讽技能满分,一个场合里便得罪了所有在场之人,但李旦将儿子带入仙居院请罪,根本上还是不舍得放弃这个儿子的政治前途。说到底,母子、父子、兄弟才是第一序列的血亲,叔侄终究只是一个面子亲戚。

身后暗香浮来,不需回头,李潼便知应是上官婉儿到来。

果然片刻后,耳边就响起上官婉儿的声音:“宫人已经将器货收拾大半,妾来请问殿下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移驾上阳宫,也不是第一次,有上官应制居内主持,让人放心。”

说话间,李潼转回了头,见到上官婉儿身着一袭素白的衫裙,却没有加披御寒的罩衣,又因内外勤走,俏脸被夜风吹得有些泛红,忍不住说道:“寒庶应时,自是显在的天机。你们妇人或是喜逐窈窕、厌见臃肿,岂不闻红颜薄命?怕就是天意暗惩你们悖逆天时的报应。”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先是一瞪眼,片刻后笑起来:“殿下这么说,可是有几分不解风情的愚性。畏寒避热,这么浅显的道理谁又不懂?但生人在世,谁又不是趋势而行,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殿下势力如火,自然也就驱散了这满庭的寒风。殿下深坐屋舍内,却不见满庭行者,哪一个不是罗纨迎风?”

李潼闻言后便一愣,举步行出房间,转眼望去只见确如上官婉儿所言,满庭游走的宫人们一个个罗纱迎风招展、颇有飘飘欲仙之姿,不免哑然失笑,退回房间后顺手将房门掩上,隔绝那穿堂的寒风。

他又转头望向上官婉儿,还未及开口,上官婉儿已经先一步摆手道:“妾出入此间,也只求一个合群,不敢招摇夸异。”

李潼闻言后也只是一笑,扯下搭在屏架上的氅衣披在了上官婉儿身上,顿时显得这身姿更加玲珑可爱。上官婉儿略有心虚的看了一眼蹲在角落里大眼瞪小眼的杨思勖与乐高,这才探出小手抓住氅衣边沿将身躯裹得更紧。

李潼转头坐回来,并示意上官婉儿入前来坐,倒出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上官婉儿端杯轻啜一口,眉眼间顿时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嫌弃,想了想之后说道:“妾房中存有一套茶具,殿下若是长夜无聊,妾便取来侍茶?”

“让阿九去罢。”

李潼闻言后便随口说道。

杨思勖正蹲在墙角里默念隐身咒,闻言后忙不迭起身应是,乐高个小家伙也忙不迭起身道:“器物沉重,九公一人怕是取不来,仆也同往!”

说话间,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行出后乐高还体贴的拉上了房门,片刻后便听杨思勖抱怨道:“你这小子莫不是小瞧了我?区区一套茶具,我能取不来?”

“九公神力威猛,小子佩服得很!房中情不容人,就让我随你同去罢!”

乐高一边嬉笑着,一边拉着杨思勖绕廊行远。

房间中气氛颇有几分尴尬,上官婉儿眸子暗转、视线游移,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殿下起居侍用,也真是过于简朴。要不要妾再安排几人入侍?”

李潼只是笑望着她,并不发声回答。

上官婉儿则是情之所扰,在这唯有四目相对的环境中,越发显得局促不安,继续没话找话道:“殿下任事愈繁,不复往年清趣,久不闻清声美调,宫人窃议,都觉得有些遗憾……上阳宫景物更胜大内,来年阳春,像是一样美妙,可惜殿下不能……唉,你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若没话说,我便告退了……”

听到这里,李潼才移席抬手,将那柔荑握在手中,更觉手心里一团湿热。

上官婉儿娇躯轻颤,片刻后则身躯一软,被顺势带入怀中,星眸迷离之际,鼻息转浊,俏脸仰在臂弯之间,而后樱唇便被啄住良久之后才嘤声微喘,俏脸深埋那宽厚胸膛内,颤抖微声道:“心都要被吸出来了……”

李潼埋首于粉颈一侧,两臂环拥这丰盈颤栗的娇躯,轻声道:“我西行之后,上阳宫事还要有劳你。圣皇毕竟年高,王妃短于历事,公主执迷术巧,宫事难免混乱,需要一人主持。短则年余,长则数载,我一定会再回神都,届时诸事都可无忧!”

上官婉儿轻作应声,片刻后才又有些不满道:“殿下真是吝啬啊,我如果只是一个痴愚妇人,怕也难得丝毫情意赏顾……”

“这才是真正的你,如果只是皮囊的赏玩,谈不上让人情迷乱怀。我既非彬彬有礼的君子,也不是奢靡纵欲的纨绔,虽然也难耐贪多的情欲,但也总算不失节制。人物各怀造化,唯稀才可称珍。或情或欲,并不滥施,方寸之中,留情不易。此心收存天下,留情本就不多,娘子居此一席,或是薄情,但也确是钟情!”

李潼按捺住自己的良心,继续柔声说道。

上官婉儿闻言后,俏脸微微一转,手指则点在李潼心口上轻轻移动着,微笑着轻声问道:“殿下薄情之人,薄情之言,却讲得让人意乱。那又能不能告诉妾,我这一席存在哪里?让我能警惕知守,情意不失。”

李潼握住那素手,正待再开口说话,忽然听到门外杨思勖大嗓门叫嚷道:“乐家小郎你快快跟上来,耽误了这么久,待会儿入舍,如果殿下怪罪,你可要自己领罚!”

听到这声音,上官婉儿快速坐直了身体,并抬手将李潼推开,及至抬眼望去,却见殿下嘴角还涂染着她唇上口脂痕迹,连忙抬手轻刮着自己嘴角,并频频挑眉示意。

好在两个家伙只在门外争吵是谁耽误时间,迟迟都不上前叩门,上官婉儿见李潼只是故作不觉,终于忍不住上前来,抽出锦帕细致擦去那些口脂痕迹。

两个家伙足足在门外磨蹭了小半刻钟,及至听到房间中殿下发声传唤,这才推门行入,并将取来的一套茶具摆在案上,接着便退回角落里,蹲在一尊博山炉旁边认真挑拨着里面积存的香灰。

上官婉儿低头摆弄着面前的茶具,很快便烹煮出一副茶汤,虽然自觉有失平日水准,但李潼饮过之后,还是不免赞不绝口。

饮茶之风真正大行于世,还是在盛唐以后,并成为重要的贸易商品。

古代商品经济并不发达,一则在于生产力的限制,二则是物流方面的制约,第三便是能够脱离地域限制的商品种类并不丰富,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专供权贵阶级,能够真正覆及上下阶层的则就更少了。

蜀中与长江一线,都是未来茶叶的主要生产地。而饮茶习俗风靡南北,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南北地域的交流。

未来坐镇西京后,李潼也是打算将茶叶作为一个重点推广的商品,特别是以蜀中作为起点的茶马古道,如果能够经营昌盛起来,既能促进西南各地的沟通,在对吐蕃方面,也能发挥出一定的战略意义。

房间中,佳人烹茶,少王啜饮,情意脉脉,寒风不侵。角落里一大一小两个太监,则守着一尊香炉,只是觉得自己很多余。

第0517章 眩于名实,不知所守

圣皇将要搬离大内的消息,在第二天一早便传遍了整个朝廷。朝臣们对此反应也是各不相同,有的人奔走相告,觉得这才算是世道革新的真正标志。有的人则失落彷徨,算是更加真切感受到世道终究不同了。

朝议中,皇嗣李旦一脸悲伤的宣布了这个消息,并一再表态自己希望圣皇能够长留大内,无奈圣皇心意已决,只是着令礼司拟定章程。

不论皇嗣李旦是真情流露,还是刻意作态,他也不得不如此。宰相李昭德昨日在仙居院的表现,也说明了武则天掌国多年并非虚度,在朝中还是有相当一部分拥趸。

所以皇嗣对此也不敢马虎,只是严令礼司一定要庄重筹备此事,务必让圣皇能够风光入住上阳宫。

但皇嗣话音刚落,就被御史中丞张柬之给怼了回去:“如今世道革新,圣皇休隐、皇嗣监国,内外正位,已是势在必行!但眼下社稷仍存板荡之危,西京为贼所掠,乱情急切如火,朝务所重,岂在务虚!”

张柬之这种恪守道义、无差别的攻击,有的时候确是让人佩服其高风亮节、老而弥坚,但有的时候也的确是让人感到无奈、尴尬。

皇嗣被堵了这么一番,一时间也不知该要如何回应,整个朝堂气氛都变得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李潼站出来,表示可以从简操办,不要因为一些虚礼耽误了朝廷处理正事。他也不想于此过分纠缠,毕竟西京那里随时都有可能酿生什么变数,还是尽快前往才能安心。

于是朝堂中便开始讨论有关的宿卫细节,潞王李守礼迁左羽林大将军,全面负责上阳宫的宿卫。至于右羽林卫,则仍留直禁中北衙。

李潼对此也没有异议,毕竟北衙所有军力完全掌控在一人之手,只是政变后这一非常时机的就宜安排,很难长久的维持下去。政变后这段时间,朝士们之所以对他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提防之心,也在于他的过于势大。

现在左羽林卫调离北衙,入驻上阳宫,这意味着左羽林卫将会成为神都城内脱离两衙军事系统的一支独立编制,这其实与此前掌控整个北衙相比要更加符合李潼的需求。

而且由于圣皇的主动让步,朝廷对于左羽林卫的安排也给予了优待,在就近的陕州划出两县之地,钱粮赋税专供左羽林卫就食,无需再经南省度支拨付。

左羽林卫有了一个独立的指挥系统,有了专项的钱粮供给,这简直就是一个类似节度使的存在,而且还是直接设置在神都畿内。

对于这样的安排,朝廷中也是不乏微词,认为给予左羽林卫的特权实在是太大了,直接在中央安排了一个军阀!但是在皇嗣李旦与宰相李昭德都表示同意的情况下,一些反对声也没有形成什么阻挠。

李潼对此也不得不感慨,朝廷为了把他调出神都,也真是下了血本,他如果再不答应,简直自己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有关左羽林卫的人事构架,朝廷也没有干涉太多,除了大将军李守礼之外,又搭配两名将军,一个是泉男产,另一个则是李潼的丈人唐修忠。如果不作掩饰的话,这一支羽林军就可以直接视作是他们兄弟的私军。

李潼此去西京,本就不打算跟关陇勋贵们好好处,所以他也的确需要在神都拥有一支独立建制、避免被渗透的人马守家。

虽然跟统领整个北衙相比,军权是大大缩水了。而且随着接下来两万代北道大军入充宿卫,左羽林卫在整个神都的兵员比例也将会直线下降,但跟所拥有的独立性相比,这点损失倒也不值得计较。

像是中宗李显驾崩后的唐隆政变中,整个北衙羽林军包括万骑都在韦后的娘家兄弟们掌控中,但还是被李隆基与太平公主策反一批中层将领,对韦氏进行了反杀。

李潼并不能亲自坐镇神都,所以也就不再一味贪大,对留守众人的要求也只是把左羽林军这一亩三分地给经营成铁板一块,不要被人钻成一个筛子就好了。

有这样一股力量掌握在手,接下来无论神都城政斗氛围再怎么汹涌,也能确保置身事外,不会受到太大的侵扰。

其实这样的安排,之所以能够在政事堂层面获得通过,除了是要将雍王打发出神都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促使北衙军权的分割。

高祖创业伊始,便设立元从禁军,这是北衙军事创建的开始。之后的太宗、高宗,也都在积极推进北衙军事的建设,特别是高宗时期羽林军的创建,使得北衙军事规模扩大数倍,拥有了这样一支嫡系人马,皇权的威严也比日攀升,圣皇武则天之后能够玩的那么野,跟北衙所提供的军事支持休戚相关。

朝士们未必一定要将皇权给压制下去,但是如果皇帝对南衙的依赖程度增强,无疑能够塑造一个更加平衡和健康的君臣关系。

左羽林军的这种相对独立,就是插在神都政局中的第三方,会让皇嗣与臣下们的互动变得更加密切。而且这种独立,是建立在拱卫圣皇武则天的基础上,圣皇本就年高,如今又大权骤失,幽居于上阳宫,又能有几年的活头?

等到圣皇离世之后,左羽林军肯定是要重新回到朝廷的控制之中,否则雍王兄弟们便是与整个朝廷为敌。

姑且不论这当中更深层次的权衡,当朝臣们就此达成共识后,圣皇武则天迁居上阳宫便付诸行动。并没有什么礼节的铺张,只是皇嗣率领潞王、雍王等一众宗室与在朝大臣们,亲自前往大内仙居院伴驾恭送。

当圣皇仪驾缓缓从仙居院中驶出时,皇嗣悲哭一声,上前跣足披发、亲自驾车而行。这一幕画面,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在场群臣,无不感怀涕零,迎面下拜,口呼:“臣等恭送圣皇陛下安养上阳宫!”

李潼站在队伍中,只是感慨政治人物的脸面真不值钱。或许是因为拥有的太多、奋求太多,所以普通人所奋求的一切,反倒成了无足珍贵的东西。

革命性是一个伟大的命题,当大多数人都无缘参与社会资源的分配并不再承担任何社会责任时,才意味着这个世道已经全无前景,你们到底哭个啥,老子还没彻底发威呢!

三代积累,锦衣玉食已经享过,但所积攒的屎尿粪便还没灌进你们嘴里,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我既然继承了我奶奶的衣钵,女主当国岂能偿尽所有?

且不说李潼心中闲来遐思,圣驾在行出仙居院后,虽然外间啜泣连连,但深作车中的武则天却全无反应。

一直等到队伍行至明堂南侧,车中的武则天突然叫停队伍,喝令宫人卷起车帐,一身威严章服的武则天再次显迹于人前,她眼眸一转,越过车前的皇嗣李旦,视线又扫过在场群臣,最终落在了李潼身上,抬手一招,口中沉声道:“慎之,扶朕下车。”

李潼趋行上前,当手指接触到他奶奶臂弯时,便感觉到武则天身躯微微的颤栗。武则天身体大半的重量都靠在了他的身上,落车后站在明堂正南,昂首望着这高大的建筑,特别是明堂正上、在阳光照耀下那熠熠生辉的铁凤。

武则天在孙子的搀扶下才能端正立稳,她突然转头对李潼微笑道:“当年起筑明堂,多有宗师重臣言之悖礼。朕诸言不采,只从心意,到如今,人言如风过,明堂却仍耸此世。孰是孰非,不必细审,朕春秋虽高,并无虚度!”

李潼闻言后,不知何以作答。你有能耐,修个迪拜塔。你有能耐,开发外太空。连八国联军都抵抗不了,算是什么英雄?说到底,眩于名实,不知所守。

武则天在明堂前端立片刻,然后返身登车,将皇嗣招至近前,扶起发顶,沉声道:“天下,朕付予你,勿违乃父乃母之志!”

“儿谨记父母之志,不敢有违!”

李旦涕声作应,泪眼滂沱。

圣皇迁居上阳宫之后,李潼便也开始了忙碌,一边安排神都留守的细节,一边组织西征的班底。

他并不打算将太多人事留在神都,所以南衙唐先择、桓彦范等人也都抽调出来。不过神都作为帝国中枢,法礼上的正当性也必须要尊重。

所以政事堂所占四席也都没有调动,尽管已经做好了之后陆续交出的准备。当然,对于神都的局面,李潼也并非完全放弃,还是进行了几项人事调整,他的丈人郑融从麟台少监转为国子监司业,中书侍郎陆元方则转为工部尚书,参政如故。

相对于雍王如今在朝中所表现的强势,这样的人事调整简直可以说是一大让步。所以朝廷对于雍王西行的名位与势力安排,也可以说是投桃报李。

最终,李潼以关内道大总管、北庭大都护、雍州牧并西京留守,出巡关中、讨伐不臣。

第0518章 大唐雄军,演武洛北

北邙山脚下,战鼓轰鸣,大军集结待征。

朝阳初升之际,神都北城龙光门外,战鼓雷鸣,皇嗣行辇顿于城门前,周遭重臣环拥。

一鼓定后,李潼自率亲兵驰出营门,伴随着两厢鼓角军乐声,直入龙光门前。兵者为凶,眼下的他虽然已为大军总管,但却仍未披甲,只是缟素而行。

队伍行至龙光门前,便有礼官唱名通传,数通入内,拱从皇嗣的仪驾队伍才缓缓分开一条道路,御辇继续前行,及至城门西侧一座土砌的高台。

皇嗣在重臣大将们的簇拥之下缓缓登台,军乐声转为肃穆,及至皇嗣西面而立,军乐声才为之一顿。及后礼官高唱,着令关内道大总管、雍王李慎之登台受钺。

授钺军礼,本来应该是在太庙举行。但武周一通改制后,因为圣皇武则天过于迫切的要在军队当中营造自己的存在感,所以便改为与郊祭誓师一同举行。眼下皇嗣虽然监国,但还没有来得及将诸礼修正,仍循旧态。

李潼登台后,面向皇嗣徐徐作拜。之后皇嗣李旦也缓缓上前,周围又作一通鼓乐,而后皇嗣才接过礼官奉上的钺器向前递去,口中并沉声道:“从此以往,上至于天,将军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