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223章

作者:衣冠正伦

李潼只是坐在席中抱臂冷笑,一直等到上官婉儿踩住矮几并将下巴探入结索中,脸色才变了一变,从席中站起并往门外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还是不宜在场,上官应制你自作了断罢。”

“李守义,你……”

上官婉儿悲呼一声,望着李潼背影行出堂外,蓦地将牙一咬,竟然真的踢飞了垫足的矮几,接着整个身体的重量便直接挂在了白绫上。

李潼回头一看,不免有些傻眼,忙不迭转身冲回堂中,抽出佩刀割断那绷紧的白绫,上官婉儿已经有些窒息抽搐的身躯才跌落在地,先是挣扎着粗喘几声,然后便捂着喉咙干呕起来。

看到上官婉儿这一副凄惨模样,李潼一时间也有些无语,只是默然坐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上官婉儿干呕声才停止了下来,只是斜眼恨恨盯住李潼。李潼自觉有几分尴尬,看到上官婉儿那白皙脖颈上那清晰的红痕,不免庆幸得亏她体态轻盈,否则这一坠之下真有可能伤到咽喉。

“我与圣皇已经自成谅解,上官应制你又何必如此?”

李潼伸手准备扶起上官婉儿,却不料这娘子突然抓住他手臂张嘴便咬,一边咬一边死死的盯着他,眼中那凄怨弄得几乎要滴落出来。

李潼自觉有几分理亏,索性由她发泄,毕竟她所咬的地方有皮革缚成的护臂,虽然有一点痛,但也并不严重。

他只是苦笑着抬起另一只手,将上官婉儿那飞扬的眉梢轻轻搓掉,这么再看,就顺眼多了。当然,眼下这咬牙切齿的狰狞样子是怎样都比不上平日的素雅清丽。

果然,女人被逼急了,也只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哪怕如上官婉儿也未能免俗。

这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以至于上官婉儿那张开死咬的牙齿之间都有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李潼试探着抽一抽手臂,这才抽了出来。

上官婉儿颓然于地,散发盖住了脸庞,接着便捂脸哭泣了起来,算是把那一套程序颠倒过来,完完全全上演了一遍。

第0482章 世道烘炉,我亦菽谷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但原因却很难说清楚具体是哪一种。

人活在世上,当然就会有压力,具体到各人,只是承受能力有所不同。哪怕是最亲密的关系,都很难说彻底的共同承担。

比如李潼对王妃并不隐瞒他准备发动政变,而且王妃在这个过程中也实实在在给他提供了不小的帮助。但他心里的很多愁计,仍然不好完全的对王妃倾诉出来。

他在政变后如何与亲人们相处,他的姑姑、他的四叔,这些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压力。往大了说是对权力的分配与侵占,往小了说是家庭伦理关系的处理。

王妃郑氏的确是家教优良的贤惠内助,但也正因此,李潼反而有点耻于在王妃面前谈论他们李家这一言难尽的人伦关系。在其他人面前,那就更加不会说了。

上官婉儿是一个理性、克制的人,许多情绪都只是收埋在心底,人前绝大多数都是一副温婉、和气的样子。但无论忍耐力再怎么高,终究是有其极限,如果达到了这个极限还不能发泄出来,人往往就会倾向于自毁。

今日见面伊始,李潼便察觉到上官婉儿情绪有些不同于往常。或许是对自身的迷茫,或许是对他奶奶的愧疚,又或者还有几分情事上求而不得的酸楚,很难说得清楚。

李潼也尝试循循善诱、良言相劝,但不得不说,这样的M体质,实在是不怎么习惯向人吐露心扉,所以也只能态度强硬的逼一逼。

眼下算是试出来了,这个女人心底里是对他藏着极大的不满,平常或许不能诉于言表,但在绝境里爆发出来的行为却能最直接的将其内心展露出来。

只看这女人将自己的皮革护臂都咬出两排深深的牙印,很明显此番求死绝不是单纯的要为大周尽忠捐躯。

但试探出来是一方面,接下来还要怎么回应、处理,也实在是让李潼有些头疼。但这些烦恼也该他来受,如果不是他当场逼着上官婉儿发泄一通,可能下次见面可能真的会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蝼蚁尚且偷生,哪怕身在逆境中,人要活下去也有很多的理由。同样的,当人万念俱灰,找不到自己存在意义的时候,活着反倒成了一种折磨。

上官婉儿心性自是颇为坚韧,从区区一介刑家劫余由内宫中成长为圣皇武则天的心腹,但这也同样代表了她前半生所有的价值与意义。

然而这一场政变发生后,随着武则天都大权旁落、被软禁起来,她更感受到自身的卑微与无力,心思越是敏感,这种卑微与无力感对她造成的打击就越大。

上官婉儿仍在掩面啜泣,李潼不知该要如何劝解,索性走出房间,在廊前一通游走,翻找出洗漱所用的器物,一个沉甸甸的铜盆提在手里,心里泛起的想法是这玩意儿究竟有几分铜质?

由此联想到伴随大唐始终的钱荒,在未来无论他是要割据一隅,还是能够成功反攻中枢,这都是他必须要面对、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心里想着这些,他有些笨手笨脚的在院中一处水井用木桶汲出一些清水,本来就不够专注,这些杂务也不常做,当水被提上来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抖落半桶在自己衣袍下摆,小腿顿觉刺骨的寒凉。

“禀殿下,厢侧庑舍有温汤备用。”

刚才被逐出闲苑的宫婢贴着墙根溜达回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代王殿下亲自汲水,不免有些惊慌,一边入前提醒,一边接过铜盆便匆匆往庑舍行去。无论发生什么,代王出堂打水,总不是为了饮用解渴。

李潼有些尴尬的站回堂前,等着宫婢端来一盆温热的汤水。当然只是清水,不是紫菜蛋花汤之类的黑暗料理,古人对热水称汤,下了料的就是羹。

“交给我,退下吧。”

及至宫人将温水端来,李潼抬手接过,并说了一句。

那宫人有些慌乱的将铜盆递给代王,下意识侧首想要看一看堂内,但见视线中代王身影并没有动弹,连忙识趣的将头低得更深,连连后退到了一定距离这才转身趋行而去。

李潼端着铜盆回到堂中,上官婉儿仍在掩面啜泣,浓密的头发如瀑的垂挂身前,完全看不清脸庞,只是哭声很明显不如最初那样感情充沛的凄楚,更类似无意义的呓哭。

“洗一把脸,是你自己洗,还是我代劳?”

李潼将铜盆搁在上官婉儿面前,开口问了一句。

然而上官婉儿在听到这话后,只是捂脸又将身躯转到一侧,啜泣如故。

李潼见状便也不再客气,伸手按住那粉颈转回来,并用右手撩起垂落下来的头发递交左手,就这样抓着那拢起的发根直接将其头颅向下按。

此时的上官婉儿虽然略有挣扎,但基本还是温顺,远不像此前那样情绪激动,温顺得竟让李潼心里隐隐生出一股类似犯禁的快感。

他也并不杂想其他,一手按住上官婉儿后脑,一手并指弯曲如杯状,掬起一捧水拍在了上官婉儿湿漉漉的脸颊。触手的脸颊温滑如脂,让他动作下意识都顿了一顿。

片刻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又冷哼道:“你道我真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这里?前夜至今忙得衣不解带,大势虽然初定,还有太多人事骚扰。能不能让人省心一些?”

“嗯……”

一声似有似无的低哼,李潼也并未留意,但当再掬水拍脸时,那温滑的脸庞却贴他掌心轻微的磨动起来,特别掌心里一突一突似是舌尖正在轻点着口腔内壁。

他的手掌蓦地一僵,片刻后五指一收紧扣在樱唇并那光洁白皙的下巴上。上官婉儿下意识的闷哼一声,两手扶住了盆沿,脑袋微微侧转,略显红肿的眼睑下水珠滑落,像极了溢出眼角的风情。

李潼握住头发的左手蓦地一收,上官婉儿吃痛下头颅微仰、又是闷哼一声,接着他又将沾水的手掌拍打着那光滑的脸庞。

“你们这些内宫闲人,惯会无病呻吟。坊里多少无辜寒苦,冬不加衣,昼夜无食,又怎么会有温汤整日备用?还是添了香料的香汤,一盆汤、几家食!日常耗用,庶人倾家难追,有什么资格感叹生人多艰?”

李潼一边低喝着,一边又给上官婉儿胡乱抹了几把脸。

这女人妖娆起来让人心不能定,李潼也更加感觉到为什么会有衣冠禽兽这种说法,起码现在这番话所带来的道德感满足,能够让他略微掩饰一下自己的真实情绪。

说话间,他又转身去找擦脸的丝布,却忘了左手里还抓着上官婉儿满头发丝,上官婉儿被这一带,半身都撞在了他的膝上,挣扎着扶膝而起,声若蚊呐道:“让我自己来吧。”

她抬指轻敲脑后李潼的手背,待到松手后便起身匆匆向内舍行去。

李潼指尖轻捻,一股香气浓而不散,片刻后嗤笑一声,就着铜盆里的温水洗了洗手,甩干水渍后便又坐回了席中。

上官婉儿再返回时,周身上下已是焕然一新,头发挽成散髻,素白的脸庞又恢复了往常的清丽,只是脸颊上红晕隐现、胜过脂粉的娇嫩。

她衫裙外罩了一件羽毛外翻的半臂小衫,只是脖颈稍显颀长,并不能够很好的掩饰那一道环颈的红痕。待到转过屏风行入外堂时,也并没有入座,只是垂首站在李潼席前。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人谁能免心口不一?我又不是刑司的官长入问,也不能一言决断你的生死。只有活着,才能有或悲或喜的感受,泥销玉体,也只是虫鼠几顿加餐。你待我是怨是恨,总有几分故情使然,但那些蛇虫之属,可不会对你留情不啖。”

这话意思倒是安慰,但上官婉儿听来总觉有些刺耳,下意识皱了皱眉,又忍不住抬眼望向李潼,语调嗔怨难免:“殿下口中的故情,就是吝啬到一副棺椁都不愿舍?”

李潼闻言后倒想跟上官婉儿科普一下北邙山上坟摞坟的壮观,任你怎样的香艳国色、风情无边,几百年重见天日后,无非一具虫蚁都不愿青睐的枯骨。

但想到上官婉儿情绪刚经大起大落,也就不再多说这种煞风景的话,只是又说了一句:“随我出宫吧?”

上官婉儿仍是摇头,只是语调较之刚才多了几分感情:“陛下恩我,非是短情。妾虽卑弱,但不愿此时相弃远离。殿下能念故情,施我深刻眷顾,妾能得此,已经深感庆幸,实在不敢再作他想。”

听到上官婉儿的回答,李潼又长叹一声。有的事情,哪怕到了如今的他,仍然感觉有些难办。人有各自的社会身份,越显著对人的限制就越大。眼下的他,的确是不敢对上官婉儿轻作什么明确许诺。

“殿下无需以妾为忧计,生人并非短年,未逢殿下之前,妾也是一身在此。余生或长或短,自然也只是努力生活。”

上官婉儿一边说着,一边徐徐拜于李潼面前,并低声道:“殿下宏图在展,足及青云。妾只是道途俗色,未称瑰美,能得顿足一顾,已经是喜甚幸甚。憾我命途乖戾,不能附从余生,了断于此,亦是有情人各得安定。”

“你先安心休息,待到闲时,再来探望。”

李潼默然良久,见天色已经渐晚,便起身说道,并向门外走去。上官婉儿则膝行相送,望着李潼的背影两眼出神。

行出几步后,李潼垂眼看看护臂上的深刻齿痕,心中一动,抽刀用刀刃划开捆缚的皮索,又转回头来,行至倚门相送的上官婉儿面前,弯腰放在了她的面前,手掌抚其发顶,轻声道:“以此为寄罢,许诺众多,俗言难凭。但究竟了断与否,并不在你,安心等待。”

上官婉儿两手捧住那皮革,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殿下一言,虽不夺我性命,却要让我生受煎熬……”

“生受煎熬者,并不止你。我也只是这烘炉中一粒菽粮,苦受烹煮,或为人加餐,或待时发芽。共苦此时,同甘于后。”

李潼索性蹲下来,一手托起上官婉儿下巴,另一只手指尖拂过颈间那一道红痕,叹息道:“不遭入骨之痛,能知当中辛苦?但使余生没有苦过当时,便再无可惧。当年初见,能知此日?或无朝夕之亲,能守久长之情,余生仍长,绝不会郁郁寡欢。”

说完后,他便又站起身来,拍拍上官婉儿光洁的额头:“这一次真走了,实在忙得很。”

上官婉儿手扶门沿,膝跪于此,手里紧紧攥住那皮袖,一直望着李潼的背影消失在苑门外,待见宫人们身形出现在视野中,才闪身退回了舍中。

她打开床边的箱笼,里面码放着整整齐齐的文稿,将那皮袖细心抚平,手指触摸着那仍清晰深刻的齿痕,俏脸上闪过一丝羞恼、一丝悔意,片刻后则露齿一笑,牙关左右的磨合着。

表面稍显粗糙的皮袖贴在脸颊,片刻后脸颊上的热气甚至透过皮袖为手指清晰感知,她才有些意犹未尽的将皮袖收在了箱笼里。

婢女们入门后,低头小心翼翼的收拾着厅堂,只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房间中传出什么明显的声响,于是便壮着胆子凑近过去,探头向内望去,却见上官婉儿正散开秀发,用手用力的抓在脑后。

“婢子来为应制梳髻。”

婢女见状后,忙不迭匆匆上前,从妆案上摸起一柄玳瑁梳子,并从上官婉儿手里接过那已经拢成一束的头发,体贴问道:“应制要结什么髻式?”

上官婉儿头颅向前一点,然后皱起了眉头,答非所问道:“抓紧些,用力些!”

下意识说出这话后,她俏脸顿时一红,转又轻咳一声,正色问道:“方才你们去了哪里?怎么能留我与殿下独处……”

第0483章 兄弟益封,煊赫无双

神都城积善坊中,坊门内外车马云集,天街南北更有许多行人陆陆续续向此而行。

人群的终点,是位于积善坊南的一处大宅。大宅原为魏王武承嗣家邸,如今则成为潞王府邸。潞王即就是原嗣雍王李守礼,于今日朝会述功册为亲王、加授殿中少监,并在早朝之后乔迁新居,双喜临门,自然贺客云集。

王府门前自有府员们负责接待源源不断入此的宾客,此时距离那场改变整个天下大势的政变已经过去了七八天,神都城局面基本恢复了平稳,最起码表面上是没有了什么混乱迹象。

因此这些往来的宾客们一个个脸上也都是喜色盎然,于王府内外呼朋唤友,气氛很是热闹。

此时王府中堂早已经是座无虚席,许多晚来的宾客们也只能暂时流连在院舍之间,等待王府佐员们安排席位。尽管如此,仍然少有人流露出什么不满之色,很有几分客随主便的豁达。

这座府邸虽然闲置了半年多的时间,但本身就建造得颇为富丽堂皇,经过一番修葺之后,便可以直接入住。不过潞王嫌弃故宅太多闲置的空舍,索性便将中堂东侧一应厢室、庑舍统统拆除推平,建造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马球场。

眼下马球场上正在举行一场马球赛,局面紧张且刺激,春风得意的潞王李守礼正在场中率队纵马驰骋,手中一杆球杖运球如飞,随着一杆入洞,周遭顿时响起了一阵雷鸣欢呼声。

李守礼亲自进了事关胜负的一球之后,不免更加的得意,一边控着胯下神骏异常的黄骠马绕场疾行,向周遭围观喝彩者挥杖示意,一边还不忘奚落对手们。

“你们诸位今天是怎么了?莫非是不忍夺我厩中良驹?哈哈,我府中如今唯有三多,宾客满堂,美人满舍,名骥满厩,既然要作尽兴,又怎么会吝啬事物!”

李守礼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特意让人将三匹充作彩头的良驹牵进球场里绕场徐行,气得对面那些球友们一个个哇哇大叫。

如今的李守礼,可不是旧年只能看着别人名驹馋得流口水的破落户,本来就是神都城里马球赛事重要的组织者与参与者,如今又担任了直管仗内闲厩的殿中少监,各种各样的名马真的是塞满圈厩。

像是今日充作彩头的那三匹骏马,骢毛油亮、如丝如缎,体壮膘匀、龙形昂然,每一匹在市面上都是足以引起追捧抢购的良马,但如今却只是李守礼马厩中的中等货色。

对面一众球徒们气得哇哇大叫,也并非完全受不了潞王那炫耀卖弄的样子,更多的是心中遗憾。特别在看到那三匹良驹绕场而行的神骏姿态,更有人叫嚷着要再比一场,想要将这名马赢取过来。

李守礼并不理会对面的叫嚣,却将几方表现优异的三人唤至面前来,将三匹名马分赠三人,更引起围观者们一片喝彩,大赞潞王真是豪迈慷慨。

一场马球赛完毕之后,李守礼也不入堂待客,实在是今日登门的宾客太多,偌大中堂早已经装不下。未免不得登堂入席的客人们自觉受到冷落,索性便直接在这球场上露天开席。

李守礼下马席地而坐,让王府的婢女们直接在球场内外铺设茵席,并架起几口大瓮并篝火,牛羊并骆驼等大型的牲口剥皮洗净,就这么当场烤制蒸煮起来。

所谓潞王府有三多,也真不是虚言。新受册封之后,单单禁中赏赐的宫人便有四五百名之多,此时彩蝶一般穿行于席地而坐的宾客们之间,务求让每一名宾客都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

火架上的烤肉很快就开始滋滋冒油,众人围坐周遭,手捧银盘一边待食,一边且歌且舞,在这寒冬时节,场面却是无比的火热。

正在这时候,外堂有人大声叫喊道:“雍王殿下已经入坊!”

听到这呼喊声,众人纷纷停止眼前的戏乐,各自起身相迎。许多端坐在堂、矜傲自得的贵客们这会儿神情更显激动,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自堂上行出,直往坊中涌去。

今日登门道贺的宾客,足有近千之众,虽然大部分都是潞王李守礼的戏乐玩伴,但还是有许多朝野不乏名望的时流前来。

单凭李守礼一人,还未必能有这么大的号召力,但若再加上雍王李慎之,那就足够了。事实上今日贺客,绝大多数都是为雍王而来。

今日朝堂一番封赏册授,嗣雍王李守礼进封潞王,而原代王李慎之则改封雍王,甚至就连远在蜀中的广汉王李光顺,也在今日进封为汉王。兄弟三人并为亲王,乃是如今宗室中最为少壮显赫者。

当李潼在护卫们簇拥下行入坊中时,便见到人群如潮水一般从潞王府中涌出,直把宽阔的坊街都给堵得水泄不通。

看到这样一副大阵仗,李潼一时间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好直接走向杂乱出迎的人群,不得不暂退回坊门附近的武侯铺,然后才由杨思勖等人分批招引时流上前来见。

时流们对他一家抱有如此大的热情,也说明了时局正在向好的方面发展。眼下距离那场政变过去的时间虽然还不算太长,但时流们已经初步接受了政变后的新秩序。

一番闹哄哄的礼见之后,当李潼进入潞王府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看到被篝火烤得脸庞通红的李守礼,不免没好气的白了对方一眼。

“雍王身领重务,不是我这种职事清简的闲流,请诸位稍作谅解,容我兄弟入舍敬拜亲长!”

李守礼挥舞着两臂,努力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通道,好不容易拉着李潼向后堂行去,又有些不安的解释道:“总要开门纳客,我也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人登门来贺,又不能直接把人拒在坊外……”

李潼倒也没有责怪李守礼大肆铺张的意思,不说已经监国亲政的皇嗣李旦,李潼他们兄弟三人已经算是宗室中的门面担当。

这也算是托了他们奶奶武则天的福,李唐宗室几经清洗之后,存活下来的已经不多,而且绝大多数还被流放各地,所以这个改周归唐的第一波红利,也就几乎没有什么竞争者。

这种看似宾客盈门的虚假人气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但也并不是全无意义,起码代表着时流对于改周归唐的热情。哪怕是皇嗣李旦,在这时节也不好过分苛责,勒令他们兄弟闭门谢客。

“神都群众喜迎新世,阻止则不美。只是二兄你也要谨记尺度,戏乐欢宴则可,具体人事上不要轻易议论,以免授人以柄。”

李潼眼下太多正经事情要忙碌,这些效率太低的社交行为,正好让李守礼负责。

李守礼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少于缜密周全,但毕竟也是从那段艰苦岁月中熬出来,还是有轻重之分,起码在政变前后的表现都可圈可点,也让李潼放心交给他更多事情。

“三郎你放心吧,讲到游戏作乐,我是不落人后。但人若有什么阴图达我,我也绝不会给什么回应!”

李守礼拍着胸口保证道,接着神情又有几分黯然,叹息道:“咱们兄弟总算得见晴天,只可惜阿兄如今却远在蜀中,不能及时分享这一番富贵喜乐,三郎你不久后又要……唉,不知何年才能一家团圆,再不话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