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215章

作者:衣冠正伦

此时的仙居院内殿里,巨烛彩灯统统燃起,照耀得整个殿堂如白昼一般,但尽管光线充足,却仍显得空洞苍白。

武则天冕服整齐的端坐在殿中,腰背挺得笔直,两手虚扶御案,眼中自有一股慑人的光芒闪烁。

御案两侧充当护卫的,乃是几十名健壮妇人,此时那些妇人们也并非衫裙打扮,而是身披皮甲,各持刀剑器杖,随时都可投入战斗。

在内殿下方,以雍王太妃房氏为首的一众女眷们深跪在地,保持这个姿态已经很久。

“还是不肯说?你们以为那小儿控住玄武门,便大势在握,能够将你们搭救出来?”

武则天又冷哼一声,随手一指房氏,冷笑道:“那小儿与你,可是全无血脉的亲情,但他却是朕的孙子!天家妇人,朕所杀不只一个,是绝情吗?不,是你们、你们自寻死路!朕的儿孙,全都是被你们这群满腹邪计的妇人教养败坏!”

“妾德才庸劣,不配天恩,唯死而已!”

房氏这会儿语调已经变得干涩沙哑,听到这斥骂声,只是生硬作答。

这样的回答,在过去这段时间里,武则天听得已经不止一次,此时再听一遍,神情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而她将这些妇人召入殿中严审,其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获取到什么样一个答案,或者是为了消磨时间,或者是想通过这些妇人惊恐表现来确定自己仍然威严十足。

正在这时候,又有宫官趋行登殿,道是代王有物进献,身后有两名宦者搬抬着那个箱笼。尽管箱笼内外都覆层锦,但仍有血水滴落下来。

武则天眼见到这一幕,心中已经有所猜测,抬手示意宫官打开箱笼,将里面那四颗人头依次取出。那四颗人头虽然已经被冲洗干净,并没有太过血腥,但就这么摆在殿前,那画面仍然诡异恐怖。

“好、好啊!是朕的佳孙,心狠、手辣!”

视线依次在那几颗人头上划过,武则天喃喃自语,深陷的眼窝中有水雾泛起。

她扶着御案站起来,缓缓步下殿阶,抽出一直握在手中的短刀,行至那跪在地上的一众女眷面前,声音也变得空洞飘渺:“慎之献朕重礼,朕该有所回赐。哪个是好?”

此言一出,殿中群众俱都齐齐色变,厍狄氏等女官们更是伏地叩告道:“陛下,慎重啊……事已至此,唯速召代王入殿……”

“你们说的对,朕险些忘了,如今势不在朕,该要问一问代王。那就请华阳夫人出问代王,他要用何人性命偿朕失亲之痛?”

武则天见女官们叩告求情,脸上闪过一丝自嘲苦笑,然后指着厍狄氏冷声道。

“陛下……”

厍狄氏闻言后还待再劝,然而武则天却顿足厉呼道:“速去!”

于是厍狄氏只能匆匆出殿,行至仙居院门外,将圣皇所言转诉代王,见代王神情一变,厍狄氏连忙又说道:“陛下半生都是威福在握,骤逢此变,难免、但陛下并无加害之心,否则,太妃、王妃等恐已不活,请殿下慎重作答。”

李潼闻言后点点头,沉吟片刻后才说道:“请夫人归告陛下,此夜弄事,惊扰圣驾,臣慎之一身领罪。此身若不容于情,亦不足惜,登殿诉事之后,生死认领!”

他也没有杠精附体、抖机灵的回答他们李家几百条人命,难道还不足偿还武家这三个蠢货?

他奶奶眼下正是心态失衡,这么问他,也是不确定他之后会以何种态度对待,他若真要强硬作答,就算现在冲进去,可能也只有给家人们收尸的份。

厍狄氏听到这话后,重重点头,然后便快速返回内殿中,将代王所言如实转诉圣皇。

武则天这会儿已经又回到殿中端坐,听到这话后,原本挺直的肩背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抬手指了指房氏等人,语调中也终于透出一丝虚弱:“将这几人暂押后殿,着代王登殿来见。”

及至厍狄氏再来传告圣皇旨意,李潼并没有急于入内,而是转头看了一眼率队于此的邓万岁,邓万岁入前一步,将佩刀解下,两手平举向前,并沉声道:“圣命遣用,职责所在,抗拒失礼,请殿下降罪!”

李潼抬手接过邓万岁佩刀,并对他说道:“邓果毅一身忠骨,非我能罪,且归玄武城暂作休养。有劳了!”

邓万岁都已解刀,其他千骑军士们也纷纷交出了自己的配械,李湛等另一路千骑接手了此处防务。之后李潼才率十几员护卫进入仙居院中,直往正当中的主殿而去。

厍狄氏见状后,便开口提醒道:“殿下行错了,陛下正于内殿等待。”

李潼闻言后顿足,苦笑道:“请夫人归告陛下,今夜事务已经不止于内宫,公主殿下自与南省诸公前往护引皇嗣殿下出宫,臣请先诉公务,再述门私。”

厍狄氏听到这话后,眸中顿时闪过一抹异彩,然后才又入内殿禀告。

李潼于正殿廊下没有等候太久,便见到他奶奶在几名女官的拥从下由内通道登上殿堂,起码视野中是见不到那些个膀大腰圆、比男人还要悍气的妇人,心里也暗松了一口气,招手示意杨放并另一名千骑兵长跟随自己入殿。

看着一身戎甲、仍然一丝不苟作拜的孙子,武则天神情复杂,嘴角翕动片刻,只是沉声道:“说罢。”

于是李潼便从白天在他姑姑府中宴会开始讲起,将自己经历政变的每一个过程都讲述一遍,自己所没有经历的南省诸事,也让杨放等参与者们补述一番。

武则天只是闭目聆听,呼吸偶或急促、偶或低沉,一直等到整个事变过程都听过一遍,才又睁开了眼睛。

李潼正抬眼看着他奶奶,很快便注意到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已经没有了往常的神采,却有几分死灰色,便又顿首说道:“事变动荡虽然波及两衙,但北衙定势并不失稳,陛下仍然不失拱护!”

“你觉得,自己是多智还是愚蠢?”

武则天嘴角一颤,说出的话带有浓浓的失望,并又敲案问道:“皇嗣已经去了南省?”

“臣急于归护陛下,在大业门与群臣分道,并不知皇嗣目下去向。”

李潼又回答道,言辞内外自然是疯狂暗示,你别觉得我造了你的反,咱们祖孙就生疏了,现在大家、包括你那亲闺女都巴巴赶去烧新灶,也就我这翻领带刺的小棉袄还这么体贴。

“速作制书,代王加右羽林大将军,兼押千骑!”

武则天狠狠瞪了李潼一眼,抬手对伴驾女官疾声道,然后指着李潼凝声道:“蠢、蠢!你这唯情之论,难道连自己都给骗了!人情弄作玩物,却以为满朝都是君子!速归北门,先斩右羽林阎知微,再来述事!”

李潼闻言后恭然领命,他当然也明白这一夜算是把他奶奶得罪狠了,总要找个由头把情绪发泄一下。

其实阎知微那种明显有着关陇色彩的北衙将领,他在干掉武攸宁后便控制起来。之所以不说,当然是为了在彼此尴尬的情况下,通过这一点,快速缔造一个新的相处模式,也是给他奶奶一个台阶。

很快,女官便将制书拟定并授给代王。李潼将这制书握在手中,再向他奶奶重重叩首,然后才起身退出了殿堂,然后直往玄武门而去。

这是此夜整场事变中发出的第一道制书,对于整场事变的定性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李潼来到玄武门后,先将右羽林众将召来公布内容,正式接手右羽林卫,然后一边命人入营处斩阎知微等在囚几人,又让人将制书送往政事堂进行加署。

当再次率众行出玄武城时,李潼便见到宫道隐秘处果然有人影在摇摆躲闪,看袍服应该是南省朝士,看来他姑姑一行已经将皇嗣接去了皇城,否则南省朝士也不敢到北衙来搞啥骚操作。

几个闲杂人等,未必是受谁指使,多半是受此夜的氛围感染与激励,想要到北衙来窥探虚实并搞点功劳。

想了想之后,李潼便又下令封锁玄武门与大业门之间的内宫区域,北衙军众入宫清查闲杂人等。

先抓几个老鼠在手,接下来也有理由去干涉南省事务,讲讲价谈谈条件,如果南省话事几人不理会,那直接干掉没商量。老子拼死拼活一晚上,能让你们打了秋风!

第0471章 先谒圣皇,再论后事

大内飞香殿东侧,有一片闲置的宫苑,本来是宫人杂居与北门军众入直的临时歇息地。而皇嗣李旦一家,如今就被安排在此处。

早在太平公主与南省朝士到来之前,杨思勖便得了千骑的通知,率领一批乐工与宫人壮奴退出了此片区域。接替此处的千骑将士,也只是谨遵代王所命,只在外围布防,并不靠近皇嗣,避免被南省朝士误以为是挟持姿态。

“皇嗣何在?”

从南面赶来的太平公主一马当先抵达此处,望着驻守于此的千骑兵长喝问道,待得到答案后,更是一刻不停的直往闲苑内处行去。

后方的李昭德、狄仁杰等众人见状,也都纷纷跟随上去,当然在进入之前,并没有忘记让跟随至此的南衙禁军接替千骑防守此处。而千骑将士们也非常配合,很快就收起队伍自往玄武门而去。

眼见千骑如此表现,李昭德等人一时间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尽管此夜计划发生了不小的偏差,但代王仍能遵守约定,并不阻挠他们迎出皇嗣。

忧的则是相对于南衙此夜混乱且拙劣的表现,北衙简直胜出太多了,完全没有混乱与破绽露出。这也显示出代王对北衙超强的控制力,之所以让他们入此迎接皇嗣,自有一种有恃无恐的底气。

尽管对于接下来的秩序恢复,李、狄等人各存忧计,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将皇嗣迎出内宫,前往他们能够控制的范围,所以也只能将这些思计暂时按捺下去。

当南省朝士们进入内苑的时候,便见到太平公主已经阔步行入殿堂中,于是也都连忙下马,拾级而上。

太平公主走进殿堂时,便见到皇嗣李旦端坐于两扇新架的屏风前,身边妻儿环绕。尽管殿中燃起两根大烛,光线仍然不乏昏暗,但仍能感受到这围坐于一处的一家人身上所弥漫出的那股惶恐。

“阿兄,是我、我来接你了!”

太平公主抬手向后一压,示意身后的将士们暂停脚步,自己则大步向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眶已经变得通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天家情缘或是单薄,但跟其他几个兄长相比,太平公主跟这个幼兄感情要更加深厚,不独年龄更加相近,相处的时间也更长。

但此前时局那样的敏感,太平公主也有自己的家庭要顾念,也只能将这份情义埋在心底,不敢过于外露。

此时看到她这兄长明明曾为天下之主,如今却困坐陋殿,甚至连妻儿都不能保护周全,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无助感,太平公主自有伤感与一份由心而生的保护欲。

“是太平……阿妹,你怎么出现在此地?此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察觉到殿外有人进入,李旦下意识抬手将妻儿们揽于身后,待看清楚来者乃太平公主,心中既惊且疑。他从席中站起来,绕案行出几步,又下意识退回了原地,视线则在太平公主与登殿众甲士之间快速移动。

“阿兄请安心,阴云已散,再没人能害到你!”

太平公主眼见皇嗣下意识的防范姿态,心中又觉一阵酸楚,她退后两步,深跪在地,口中则说道:“此夜慎之与南省朝士合谋起事,魏王、梁王等祸国之贼俱已伏诛!我与南省朝士入此迎接阿兄你出宫。”

“慎、啊,是代王啊!”

李旦闻言后,视线中仍然充满迷茫,但是听到‘出宫’二字,身躯下意识一颤,口中也顿时说道:“阿母……陛、陛下她如今安好?”

“阿母安全无忧,慎之勇夺玄武门,眼下仍在拱护阿母寝居,四兄你可以放心。”

太平公主回答后抬起头来,不只是错觉还是昏暗的缘故,她见皇嗣眉头快速一皱。至于后方几名妃子,脸上失望则尤其明显。

眼见这一幕,太平公主心弦一紧,又开口道:“之所以将阿兄转入此境,慎之也是担心一旦起事、或难兼顾周全,仓促之间不容细禀,请阿兄你不要介意。”

“怎么会?”

李旦听到这话,便连连摆手,同时脸上也流露出忧怅神情,长长的叹息一声:“难得少辈周全照顾,实在让我羞愧难当!有代王这样的宗家少壮奋勇起事,除贼定邦,真是我宗家之福……”

说话间,又有宦者入殿禀告南省众朝士请求入见。李旦听到几个名字,眼神略有疑惑,在顿了一顿之后,才又对太平公主挤出一个笑容:“居此荒殿,妻儿凄惶,不是迎见大臣之礼,能否有劳阿妹且将你侄子们暂引别处,全我一份体面?”

“阿兄放心,我会妥善安置。”

太平公主闻言后也是下意识点点头,入前温言抚慰几句,更满脸怜惜的亲手抱起一名仍在襁褓中的小侄女,率领十几名卫士由侧方绕出殿堂。

只是当她行过殿廊,见到李昭德等人鱼贯登殿,脚步下意识缓了一缓,接着步伐便恢复如常,将怀中的侄女递给一名宫人,将皇嗣家眷们引入一处闲殿暂作安置。

接着太平公主又走出来,视线遥望西面的宫苑,下意识举步向那个方向走了几步,但很快又停了下来,眉眼之间颇有一番挣扎,但最终还是停在了这里。

在太平公主带领家人们离开后,李旦又返回殿堂中端坐,及至见到李昭德等人行来,他已经站起来绕案疾行,上前两手托住李昭德的臂膀,两眼中满是伤感与欣慰:“李相公不必多礼……”

讲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片刻后才又开口道:“孤于此能见李相公并诸公,虽然不够从容,但、但,多谢诸公!”

说话间,他又向后退了一步,两手举起便要作揖。

李昭德等人见状,忙不迭伏拜余地,口中则呼道:“皇嗣殿下久居深苑,寡见时流,臣等之罪!国贼伏诛,谒见之道一通,请皇嗣殿下随臣等同往南省,诸朝士渴见入疾。”

“都是同殿臣员,诸公何必作此大礼!”

李旦见状,又连忙上前搀扶李昭德,但李昭德却膝行将皇嗣推入席中,再作请示之后,才吩咐车辇仪驾驶入殿堂外,众人左右相扶拱从。

及至坐在车中,眼见闲苑内外端立的朝士并甲士们,尽管仍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衣袍下有些瘦弱的身躯仍是忍不住的颤栗,眼角更是两行长泪默然划过。

登车之后,李旦眼看着家人们也纷纷登上同来的车驾,李旦眼中才露出几分安心。

他又探身对立于宫道之外的太平公主招手,及至公主入前,他又弯腰抓住公主的手腕,柔声道:“久不外出,人事陌生,阿妹与我同行。”

“这……”

太平公主闻言后略有错愕,视线快速扫了一眼车驾周遭的大臣们,便点了点头,登车侧坐于兄长身边。

车驾缓缓驶离此处闲苑,及至绕过贞观殿,抵达大业门前,李旦终于忍不住一个激灵,抬手覆面,双肩抽搐。

“阿兄,都过去了,否极泰来……”

太平公主眼见这一幕,鼻腔里多感酸楚,眨着眼驱散眼眶中的潮意,并抬手轻抚兄长肩背,语调轻柔的安慰道。

大业门这里负责防守的仍然是羽林卫泉男产,见群臣拱从皇嗣入此,便喝令将士放行。

行过门前,李旦抬手示意停车,手扶车板,探身望向泉男产问道:“代王能否前来一见?他作此雄事,大功于家国,该要当面道谢!”

泉男产闻言后愣了一愣,片刻后叉手道:“戎甲在身,不便全礼,请皇嗣殿下恕罪!代王殿下在拱仙居院圣皇陛下身前,担心仍有乱迹余波,恐不能从容来见……”

李旦听到这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内宫区域。他突然也意识到,自己在离宫之前,于情于理都该去见一见母亲。

心中存着这样的想法,他又转头看了看同车的太平公主,又看了看扶车而行的李昭德等人,却见他们仿佛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没有意识到,当然是不可能的。哪怕眼下李旦对今夜之事仍是一知半解、不乏茫然,都能想到这个问题,更不要说这些策划者与参与者们。

但李旦最终也还是没有提出这个问题,或是源于内心深处对母亲的忌惮与恐惧、或是因为其他。他抬手解下腰间一素白的环珮,抬手递给了泉男产,并凝声道:“宗家存续,代王之功。身无长物,唯此近物寄情,请将军转赠代王。”

说完之后,李旦才抬手示意车驾继续前行。及至行到明堂附近,东方已经鱼白浅露,李旦抬眼看看神宫顶部那振翅铁凤,口中悠悠道:“这神宫,真的是高啊!”

很快,车驾便行过了明堂前方的乾元门,道途所见朝士并禁军将领们增多起来。车中李旦下意识握住了太平公主的手,太平公主则微微倾身,指着道途两侧那些人耐心的向皇嗣讲述着他们各自的身份。

李旦认真的倾听着太平公主的讲述,他虽然在垂拱初年取代三兄李显为帝,但手中却从未掌握过君王的权柄。垂拱初年还会跟母亲一同登朝,但随着扬州作乱被平定后,此类机会越来越少。

而且从垂拱初年到如今也已经将近十年之久,过去这些年朝中的斗争也始终没有停止过,李旦所熟悉的朝臣们多数已经不在了,可谓人物俱非。

特别在去年发生朝士私谒他之后,他更是完全被禁止接见朝士、彻底的拘禁于深宫之中,对于当下的朝廷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形,可谓一片茫然。

皇嗣只听不问,倒让太平公主暗松了一口气。她心中不无担心,如果兄长问起豆卢钦望何在,自己并不知该要如何回答,在向皇嗣介绍时流的时候,也是尽量少涉其余。

因为南省发生豆卢钦望之事,眼下局面还颇有混乱,所以皇嗣也只能暂时被安排在则天门内的政事堂中。

此时的政事堂前,有十几名大臣正在此恭立等候,当皇嗣仪驾行至此处的时候,一个个神情激动的趋行上前。

车驾停下后,太平公主先一步下车,并将皇嗣搀扶下来。这时候,东方一点金光跃出了宫墙,朝晖洒落下来,也让皇嗣那锦绣的衣袍泛起了一层色彩丰富的光晕。

“臣等恭迎皇嗣殿下!”

眼见众臣于车前大礼作拜,李旦心生几分局促,下意识身形向后仰去,却被身侧的太平公主抓住了手腕,这才心中一定,稳住了身形,先对同行随他至此的妹妹点头一笑,然后才稳步上前,两手平托,凝声道:“诸公请免礼,孤实在不敢当!”

尽管皇嗣这么说,群臣还是行再拜之礼,不乏感情丰富的人已经叩地啜泣起来。

眼前这位皇嗣,讲到年纪不过而立出头,但无论是鬓发,还是颌下的短须,都有明显的灰白斑驳,两眉之间竖纹深重,两肩总是无意识的夹在身侧,胸背也略有弯曲前倾。

尽管整个人已经沐浴在朝阳之下,但那稍显局促的笑容,以及那略显苍白的脸色,都透露出一股浓厚的深宫阴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