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200章

作者:衣冠正伦

但终究还是有人忍耐不住,在阎知微讲述完毕后,权善才已经推案而起,怒声道:“尔辈门私家丑,何须滋扰时流诸君!难道先人故事所积的情谊,是要用在这种场合亏空败坏?”

听到权善才如此斥问,阎知微眼眶顿时赤红,行下堂来站在权善才面前深作一礼,语调也略存哽咽:“但有一二谋善的余地,晚辈何至于作此丑计。权大将军壮言鞭我,请问可有良计能够授我?”

权善才听到这话,不免语竭,片刻后只是顿足一叹,沉声道:“只是你两家私事罢了,何至于惊扰半城,使人噱笑!”

说完后,他便举步行出阎氏中堂。在场其他宾客见状后,也不乏人不辞而别,羞于再留堂上。

狄仁杰本来就是被权善才请来,见状后当然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同样也是跟随众人一起行出阎氏家门,回头看一眼站在中堂廊下目送宾客、有些失魂落魄的阎知微,心中也是忍不住长作叹息。

权善才在离开阎氏家门后,也并没有即刻离开,只是等着狄仁杰行出,又上前将狄仁杰扶上坐骑,双方连辔行出坊居。

“我本以为阎少卿宴请亲友,是想谋论良计、循情搭救,却不想是要作此丑事!冒昧相请狄公见证这一有污视听的小人行径,真是抱歉!”

行途中,权善才一脸惭愧的对狄仁杰说道。

狄仁杰闻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低声道:“妖氛张扬于时,人纵有笃礼守规之心,却不知何处能得从容安定。阎少卿此举,也是无奈居多,只是可惜了这一份先人遗留的荫泽。”

权善才低头策马闷行,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又轻叹道:“旧时觉得代王恃宠骄盛,不足与论。但代王新离京畿,畿内便妖氛弥盛,才知代王勇壮于时,真的是可贵!若代王仍在畿内,诸王安敢伸张,酷吏怕也不敢如此凶横……”

狄仁杰听到这话,眸光微微一闪,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抬眼看了看权善才,然后便也循着其人视线所指,往洛南方向的天空望去。

第0450章 祸入禁中,殃及池鱼

司卫少卿阎知微家中这一场宴会,因为与会者众多,很快就传遍了畿内,与此同时,也在时局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种大难临头、摒弃故谊的做法,当然不会获得什么好的评价。一时间,论者无不被阎氏的做法大加斥责,而阎知微的风评一时间也降到了谷底,出入之间,道途不乏行人指骂。

但在汹涌的舆情之下,同时也隐藏着一股试探与观望的意味。毕竟,阎氏所面对的处境并非一家之困,这样的做法究竟是不是一种出路,也都让人心存好奇,急切的想知后续如何。

时流也并没有好奇太久,几日后,禁中对此作出了回应,阎知微由司卫少卿转为右羽林将军。尽管并没有论断阎知微这一做法是善是恶,但却用实际行动表达出了圣皇陛下对此的态度。

与此同时,也有几句禁中言辞泄露出来,是圣皇陛下对阎知微的评价:“知微其人,诚是拙于情。谋逆重罪,非穷凶极恶者谁敢与闻、同污此中?

且不论罪实与否,凡心存良善、无辜之徒,轻涉于事,无不胆战心惊,或失于从容,这也是人之常情。其人之所以痛斩伦谊,可知情急之下仍能守于忠义大节。舆情薄论、群众非之,朕不恤之,更仰何人?”

圣皇陛下究竟有没有说过这样一番话,谁也不能笃言确定。但这番话却在一些私密的场合里传扬开来,言者绘声绘色,闻者一脸沉思。

当然,舆论风评也并没有因此改变对阎知微的评价。但是,神都城里却悄然掀起一股和离断亲的风潮。往昔时流无不以攀结名族为荣,可如今却少有人再将这样的事情宣扬于外。

无论舆情如何,在接下来刑司推审案件的时候,也都逐渐的不再将这样的姻亲关系作为推案的一个凭据。

尽管酷吏重刑的氛围仍然沉重得将人压得喘不过气,但这一点微小的转变,也仿佛穿过层层积云的一缕阳光,起码是让人看到了一丝转机与希望。

如果说阎知微一事给外朝局面带来了一丝转机,那么大内禁宫中则就是阴云越积越厚,几乎快要将人逼疯。

此番酷吏复起推案,核心就在于皇嗣究竟有无谋反。众所周知,垂拱之后,皇嗣一家便久居禁中,所以严查近侍宫人,也是推案的一个重要环节。

最开始,推案提审的宫人还主要集中在现在仍在服侍、或者曾经服侍过皇嗣一家的人员。可是随着事态发展,这范围也在逐渐扩大。特别当来俊臣案引苏瑰、将案情追溯到豫王府故事的时候,对宫人的履历追查力度也是大增。

如果说对外朝人事的追查,圣皇陛下还要有所顾忌,不能任由酷吏全无限制的牵引发挥。那么对于宫内这些宫官家奴们,则就没有了此类限制。

丽景门附近的内狱被重新启用,外朝刑吏们仿佛索命的无常,肆无忌惮的在禁中闲苑行走,不断的将禁中的宫婢与宦者押入内狱,昼夜不断的严加审问。

渐渐地,甚至就连内狱都不足用,刑卒们又将掖庭宫一部分宫室扩做临时的监室,用以关押从禁中各处搜捕而来的宫人。

午后仁智院里,司苑徐氏正在安排院中贵人们晚间饮食事宜,突然有宫婢仓皇冲入直堂,虽然只是素面,但脸色较之重粉涂施还要惨白,入堂后便颤声道:“救命、徐、徐司苑请搭救柳司正,外朝那些鬼卒,刚刚入苑捕走了柳司正……”

徐氏听到这话,脸色也是陡然一变,忙不迭起身道:“几时发生的事情?柳司正被押往何处?”

“一、一刻钟前,已经、已经往丽景门去了!”

宫婢带着哭腔泣诉道。

徐氏闻言后便点点头,回首对堂上一名女官说道:“不要耽误了晚间贵人饮食,我去去就回。”

“要、要不然去禀告前堂贵人……那些鬼卒凶恶,我怕司苑你去也是枉然,或、或还……”

女官上前拉住徐氏,低声劝告道。

徐氏闻言后摇摇头,叹息道:“我等宫奴,合该遭此劫难,下人们的忧困,哪好惊扰贵人。柳司正于我有恩,她遭此横劫,我该要去看一看能不能将人搭救出来。即便不成,鬼卒知我侍在仁智院,想也不敢刁难。”

说完后,徐氏便匆匆出门,直往尚宫院而去。行途中便多见有宫官疾行于宫道中,一个个也都神情凝重,目标同为尚宫局所在的院舍。

尚宫局为禁中六尚之首,司正女官掌管宫人赏罚事宜。禁中局势不像外朝那样变幻无常,因此这名被捕的柳司正已经在尚宫局供事十余年之久,也多有宫人承其恩惠,徐氏自然也不例外。

当徐氏抵达尚宫局的时候,便见到尚宫局院外多有宫人徘徊张望,院门前仍有外朝刑吏把守。大多女官至此都裹足不前,很明显除了担心柳司正之外,更重要的是想观望形势,担心遭受到牵连。

也无怪这些宫人们凉薄,她们彼此之间身份或有高低,但在贵人们眼中,也不过是奴役而已,生死祸福都在贵人一念之间。今次这一场大案仿佛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在这样的情形下,谁也不敢说处境就较别人更加保险。

徐氏同样也是如此,她入宫这些年多承柳司正照顾,但之所以匆匆来此,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柳司正掌握着一条出入禁宫的私密道路。此前徐氏搬运宫财出宫,便多循这一条通道。

甚至就在此前不久,因为代王殿下临行前的叮嘱,徐氏还暗中联系这位柳司正,向她暗示必要时要借这条通道往宫外送出几人。

所以徐氏也担心柳司正会耐不住刑卒拷问、将这些事情也招出来,届时自己遭受连累还在其次,若累及代王一家才是真正的大祸。

徐氏在尚宫局外徘徊好一会儿,不见刑卒离开,倒是院里传来的搜查声越来越大。她权衡良久,终于横下心来,举步往院门前行去。

“来人止步!刑司搜证,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徐氏距离院门还有丈余,便有刑卒亮出佩刀,大声斥道。

“尚寝局司苑徐某,暂事仁智院代王殿下诸贵眷。院事杂多,乏于使用,来尚宫局请求增补。”

徐氏强自按捺住悸动的心情,上前凝声说道。

守门刑卒听到代王之名,脸色略有异变,沉默片刻后才各自退开,其中一人还沉声道:“出入从速,不要耽误刑司用事。”

徐氏闻言后便点点头,然后快速行入尚宫局院中。

此时的尚宫局院子里,一众宫官婢女们都被驱赶聚集在外堂附近,眼见徐氏行入,纷纷投过来求助的目光。

徐氏硬着头皮走上前,寻到相识的女官将前言复述一遍,女官闻言后便连连点头,抓住徐氏胳膊便往侧堂行去。

然而这侧堂里,也有刑卒在搜索彻查,自然不许两人进入。徐氏瞪眼喝道:“我暂充代王殿下禁中行走使用,尔等刑卒安敢阻事!”

听到这话,在场一名司刑评事忙不迭匆匆入前,斥退几名刑卒,笑脸请二人入堂。

“徐司苑你真的是守得至宝,眼下禁中翻天覆地的震荡,能让这些穷恶鬼卒忌惮的,唯代王殿下等几名贵人而已!”

眼见司刑评事对徐氏的态度,尚宫局女官忍不住叹息说道。往常她们尚宫局在禁中是见人高一等,可是现在也难免惊扰,如果有可能,这女官甚至都想放弃这官身,哪怕到仁智院中担任一个寻常洒扫婢女,也要胜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惊恐。

徐氏这会儿却没有心情自夸,快速询问柳司正何以入刑。原来也只是心善惹的祸,禁中一些贫苦女官舍财开凿佛窟,组了一个拜止盖菩萨社,邀请柳司正担任社首。

本来以柳司正在宫中的门路与积蓄,实在不必搞这些事情,却耐不住宫婢们苦求而应承下来。却不料当中有宫女轮侍皇嗣苑居而被提审,耐不住刑问苦打便供出了这个佛社,于是作为社首的柳司正便也被牵连入案。

得知柳司正是因此事入刑,徐氏才松了一口气。柳司正久事宫中,应该也明白不该说的话不要说,就算招供再多,也只会让她更加的罪恶深重。

但为了保险起见,徐氏还是低声道:“司正有什么秘务叮嘱,你等如果自觉难保,可以暂交我来保存。”

女官也知仁智院乃是目下禁中难得清静地,而尚宫局眼下这形势也实在难以保存什么隐私,闻言后便转入被推得半倒的屏风后,摸索片刻后将一个丝布包裹塞入徐氏怀内,并低声道:“这是禁中诸苦命娘子往生活计,请司苑一定要保全!”

徐氏闻言后便暗暗点头,明白这就是尚宫局对外联络的暗道相关,连忙收入衫裙内并将衣衫稍作整理,然后又与女官快速拟定一个名单,然后便行出侧堂去点选宫婢。

那些宫婢们知徐氏来意,一个个都瞪大眼满怀期待的望着她。被徐氏点到名的宫婢们都如蒙大赦,忙不迭行入徐氏身后,那些没有被选中的则一脸失望,有些心理脆弱的更是忍不住发出近乎绝望的悲声。

尽管徐氏也想搭救更多宫婢,但她也知此际不宜将太多人事麻烦引入仁智院,只能在心里对那些宫人们暗道抱歉,然后领着挑选出来的二十人匆匆返回仁智院。

回到仁智院后,天色已经到了傍晚,徐氏也来不及仔细安置那些宫婢,想了想之后,怀揣尚宫女官给她的那个包袱,直往代王妃郑氏寝居而去。

第0451章 儿女长年,为母赴死

行入房间中,徐氏便见代王妃正坐在窗前仔细擦拭一张七弦,她趋行入前并微笑道:“禀王妃,妾新从尚宫局又召入宫婢二十员,这些杂事大可交付下人。”

“闲来无事,这些常用器物都是自己弄惯,也不须劳烦别人。”

王妃郑氏闻言后抬头一笑,收起锦帕并示意徐氏到近前来坐,然后才又问道:“徐司苑此去,事情是办妥了?”

听到王妃这问话,徐氏便知肯定是有人将事情告诉了王妃。

对此她也并不感到意外,这位王妃年纪虽然不大,但自给人一种稳重、镇定的感觉,虽然相处时间并不久,但在许多仁智院宫人心目中,对这位王妃都多存敬重。虽然代王妃也没有做什么引人注意的事情,但却有一种让人不敢轻慢的气质。

这也是徐氏回院之后第一时间来见代王妃的原因,面对此类突发事件,徐氏自己也不知怎样处理才最妥当。所以回来后便想到该要知会王妃一声,并作请教。

“妾要先向王妃告罪一声,未加请示便匆匆离院,又将一些人事招引回来。”

徐氏垂首将事情原委讲述一遍,当然具体的原因也没有透露太多,毕竟不清楚代王殿下究竟有没有将私下的交代告诉王妃。

王妃听完后秀眉微蹙,又仔细询问了一下有关柳司正的情况,然后才叹息一声,望着徐氏说道:“宫中人事典故,我是所知不多。但听徐司苑所言,刑司此番提捕柳司正,用意未必是在推问罪实,怕是想将人事牵引更多。”

徐氏闻言后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有些疑惑道:“王妃能否言教浅直一些?”

“柳司正久事尚宫局,掌故精深,心怀所计诸事,未必能是外司有闻。生人在世,谁又不存三分隐私?柳司正此番出入刑司,料是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是凡所遭受惊扰之人,或就将要未测。”

听到王妃这么说,徐氏脸色顿时惨白,颤声道:“这、这么说,妾此番不该冒失前往……可、可是,近来宫人多受刑司侵扰,凡所入案者,少有能够安然行出……”

“我也只是一人闲计,未必就是事实。但无论如何,殿下几番语我,徐司苑你是勤恳故事的亲近之人,只要安居院中,便不会有杂情滋扰。”

“可、可是我……”

徐氏脸色惶恐,自席中翻身而起,跪在王妃席前,并从怀中掏出那锦布包裹,涩声道:“妾此番真是轻率,我、我自恃殿下恩威照拂,轻入尚宫局并……”

听到徐氏的交代,王妃脸色也变了一变,翻开那锦布包裹,便见到其中一卷书册。

“宫人久居禁中,生死都在这一方天地内,但谁又能全无人事的牵挂?此中所录,就是宫奴卑活一生唯能自守的私计,可以将人情事务稍作内外的传递。”

徐氏哭丧着脸将书册中所记录的内容稍作解释,王妃听完后只是微微颔首,并又将上边的内容仔细阅读起来。

“王妃请放心,此卷所涉关乎禁中大批宫人,朱司籍将此递我就是为了保密。此中隐情甚至还涉及她的家人安危,她是绝不会轻易将此泄出。只是、只是妾行迹外显,若果真如王妃所度,刑司鬼卒们怕是已经将我……”

郑文茵将书册卷起,又抬头对徐氏凝声道:“此卷暂且收在我处,只是徐司苑你要记得,殿下归都之前,无论外间还有何情滋扰,你都不可再出仁智院!”

徐氏闻言后便连连点头,口中也不断保证。

待到徐氏离开后,郑文茵看看收放书册的箱笼,眉眼之间忧色浓厚。入夜后先去向太妃请安,用过晚餐回到自己居室,抬手屏退其他宫人,示意婢女莼儿将门窗关好,这才又取出那书册,伏案细读起来,并不时提笔在纸上勾划。

书册中所记录的内容非常杂乱,毕竟尚宫局女官不同于待制女官,文墨粗通,却难作什么有条理的记录。所涉事则也是杂多,人名职名、宫苑名称、时令日期,以及各类物货的出入等等诸类。

如果不是徐氏提醒,只是一卷书册摆在眼前的话,郑文茵一时间也难判断出这书册所记录竟是禁中极为深刻的隐秘。

“莼儿,你记下这几桩人事,择时向宫人询问,记得不要太着痕迹。”

一直到了深夜时分,郑文茵才将书册上的内容略作梳理分类,但很明显自己思路是有些不对,毕竟她不清楚一些名词背后深意,当然也就整理不出内在的联系。所以摘录出其中几则被频频提及的人事,准备仔细打听一番。

得了王妃的提醒,徐氏自是惴惴不安,不敢再轻易离开仁智院。

当然内外的消息传递倒也并没有因此断绝,特别在第二天得知柳司正在深夜时分又回到尚宫局,不同于其他宫人被刑讯审问得遍体鳞伤,柳司正除了精神倦怠一些之外,其他一切如常。

得知此事后,徐氏对代王妃的聪慧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特别在接下来一些闲司女官被接连提捕,其中就不乏当日徐氏道途所见几人,徐氏自己内心里当然也是惊悸有加,更加笃守王妃的叮嘱。

某日,柳司正亲自来仁智院拜访徐氏,徐氏见其神情憔悴,两眼更是血丝密布,不免开口劝慰几句。然而柳司正却一把抓住徐氏手腕,近乎哀求低语道:“禁中多传我为活命出卖宫中旧好,但我真是什么都没说,徐司苑你信不信我?”

这一类的传言,徐氏当然也听说过,她先得了王妃提醒,明白刑司手段,闻言后便低声安慰柳司正:“清者自清,司正你是宫中久事的德长,宫人多受恩惠,知你品质如何,区区邪言只是奸人无能的加害……”

“我怕是等不到清白一日了!”

柳司正闻言后长叹一声,只是指着站在门外一名随行的宫婢说道:“生人便在大内,辗转两都之间,我一生是没有什么牵挂,外间那娘子与我身世相类,生在掖庭、长在深宫,养在身边称作母女,假装生人无缺。求徐司苑你怜惜故情,收养了她……”

徐氏正待开口拒绝,柳司正却一把握住她手腕低声道:“贵人所嘱事宜,我是不能承担了。我所弄事业,这小女所知过半,收留了她,有益无害!”

徐氏又匆匆前往请示代王妃,得到王妃允许后,才将柳司正那个养女收留下来。

托付完此事,柳司正满意离开。只是又过一天,其人便被发现自缢于居室之内。

消息传入仁智院里,宫人们自然是多有伤感,于九洲池附近作祭台吊唁这位难得的德长女官。

只是徐氏却发现柳司正那个名为柳安子的养女却并无多少悲戚,心中不免有些不乐,背地里寻来其人厉斥道:“你母虽然没有因你受身孕之苦,但待你却如亲生无异,自了之前还记得给你寻找一个托付……”

“我阿母不是自杀,她是被人害!”

徐氏还没说完,那个少女柳安子便咬牙低吼道:“阿母归院后,便多受人恐吓,几次夜中门户被人撞破。她有秘言嘱我,若真身死,必是司宫台苏永所为!”

听到这话,徐氏不免倒抽一口凉气,将柳安子拉到更隐秘处,低声道:“难道柳司正真的涉入皇嗣谋反?”

柳安子牙关紧咬,默然片刻,眼眶里陡然涌出泪水:“我也劝过阿母,皇嗣虚弱,身在大位尚且不能力搏,自弃天下,妻妾都不能保,更不要说那些追从用事的人……旧时私谒皇嗣,是阿母放行。”

徐氏听到这话,更觉心底发寒,更加深刻的了解代王妃所言生人在世谁又不存隐私。她自觉与柳司正情谊深厚,但柳司正至死都没有吐露曾经放人私谒皇嗣。

不过反观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与柳司正不同的是,代王少壮,尽管外朝刑卒猖獗,但仍然不敢惊扰仁智院。

“这番话烂在腹中,你就留在仁智院,切记不要外出!唯在代王殿下庇护之内,才能保住性命!若将杂情引入此院,我与你母虽有故谊,也要生撕了你!”

徐氏却没想到,这番话说出不久,却是自己先作了违反。

七月朔日,是宫人得见外间家人的日子。这一天,宫官家人们会被引入西夹城,内外得以短暂相见。

徐氏与夫家早已情远,但对自己的儿女还存几分牵挂。不过她也谨记代王妃的叮嘱,不敢私自外出,只派相好的宫官代她前往夹城向儿女报一声平安。

可是不久后宫官匆匆返回,却带回一个噩耗,早在数日之前,她夫家一干亲徒、包括自己的儿女在内,俱被刑司捕入洛阳推院。

“有、有法师道途相阻,着我转告司苑,若想夫家免祸,且速离仁智院。”

听到宫官转达的话语,徐氏已经是泪如雨下,想寻代王妃请教,可代王家眷今日出宫前往孝敬皇帝庙祭拜,短时肯定不会返回。

“老妇一条性命,竟然如此遭人惦记。儿女还有长年可待,不能让骨肉替我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