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198章

作者:衣冠正伦

但如果有几个号称有神佛异能的家伙甘心受其驱使,这是能够在短时就能收效的做法,毕竟这世上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还是少数。

以李潼如今这样的身份地位,真要强出头去拆穿这种信者自迷的把戏,说不定自己都要被这些神佛带上天。历史上李昭德那么强硬的人,能说出“此石赤心,他石尽反邪”,但对这几个妖人同样视而不见。

李潼如果挑头去质疑,起码也是论心当诛,你是觉得你奶奶不配驱用神佛?单单这一个问题,就能把他将得死死的,所以也就只能存而不论。

第0445章 死不入黄泉

回到仁智院的时候,李潼心情仍然颇为复杂。

自从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他便清楚自己所面对的处境是怎样的错综复杂。所以在面对任何变数的时候,心里总是难免联想诸多,几年下来,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本能。

人生在世,从来都不容易。所谓快意恩仇,只是成人世界里的一种幻想,譬如青青草原上的灰太狼,恶意总是体现的那么明显。但在现实处境中,削骨之刀从来不是明晃晃的摆在人面前。

尽管他已经确定了对于那几个方术异士该要视而不见,但心里却很清楚,随着事态的发展,绝不可能达到那种视而不见、两不相干的理想状况。

他身上一直埋藏着一个大雷,那就是自己的死而复生。在正常的认知当中,这已经是一种超自然的现象。而李潼在初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不乏奢想,希望这样的妖异能够成为自己谋生于这个世道的一个资本,甚至还搞了一些骚操作。

不过在上官婉儿的提醒下,李潼也认识到这样的思路有些不靠谱,所以在接下来,也一直在试图淡化自己身上这一层玄异属性,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但他仍然记得,当时薛怀义在找上他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热情积极探讨这个话题。如今两人关系已经变得极为恶劣,特别薛怀义引荐那些玄异之士进入禁宫,这桩旧事便无可避免成为一个只待引爆的雷。

现在看来,李潼当时的言行无疑是有些短视,他根本无需穿凿附会于神佛,通过自己的努力,便能在时局中占据一定的位置。但现实之所以无奈,就在于如果没有这样的旧事,他未必能吸引到薛怀义主动来见他,也就未必会发生后续种种变数。

或者说,他得罪薛怀义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但是随着他势位渐高,除非甘心一直做他奶奶的傀儡,只要想向主流价值观靠拢,与薛怀义产生矛盾,也是一个必然。

人生的波澜壮阔,从来不在于某些外在的事迹,而在人内心里的抉择。

道左相逢,你瞅啥,抽刀砍人,那不叫英雄,未婚先孕,生下来,认认真真的养大成人,那才叫人生的斗士。种了一个因,我愿意承担这样一个结果。

当然,这样一个结果李潼想不承担也不行。尽管眼下那几个妖人刚刚被引入到他奶奶面前,想要撼动他这样一个已经在时局中站稳脚跟的宗亲权贵仍然力有未逮,但这样的可能不得不考虑到。

李潼眼下所拥有一切是如何得来,他自己最清楚,所以在愁绪之外,心里也暗暗有了决定,最好的结果无非是泾渭分明、彼此不作干涉。

但如果有人想要利用这样的妖异来打击自己,那也只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包括神佛背后的黑手,包括黑手之上的仲裁。

有了这样的决断之后,李潼才收拾心情,笑脸回到了仁智院。

在与家人笑谈一番之后,回到居舍中,面对自家两个娘子,李潼才变得严肃起来。

“今次出都,虽只短时,但如今畿内情势诡谲,特别皇嗣涉于谋反,诸家留宿于禁中,情势所扰,已经不再限于内外。我离都之后,希望娘子们能有所善守,敏于应变。”

讲到这话的时候,李潼主要看的还是王妃郑氏。一则王妃是他正妻,许多事情都是本分之内,二则在这样的情势下,王妃在应对起一些变数的时候,也能更加从容。

眼见李潼神情严肃,两位娘子也都略有凛然,唐灵舒先开口道:“殿下今次出都,莫非有什么莫测之变?真要这样,我想追从殿下……”

“我虽然出都,自有千骑伴随,更有朝士群众可作呼应,安危无需险计。但娘子等都居禁中,你们要明白,圣皇或有慈性,但本质仍是天下之主,庭中闲话,切忌忤之。”

李潼拍拍这娘子手背,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并继续说道:“娘子等居苑有时,想必对我家故事也有所闻。旧事存而不论,却忌有人邪念提及。我在事于外,并非杂情能扰,娘子等困居禁中,切记不要短于自谋。”

讲到这里,李潼不乏几分惭愧。眼前两个娘子都是真心托他,而他在外看起来虽然颇具威赫,但娘子们困居禁中,却连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未必能保证。

就连他四叔家眷都因忤意而尸骨无存,李潼也实在不能保证他在外的铺设营张能不能够保全家人,略作沉吟后,他便又对王妃说道:“薛师招引妖人入苑,诸事不能常情度之。若真有杂情滋扰,王妃记得勤访姑母。尚药局有御医名沈南璆,我也悉心教他,若真有杂情滋扰,王妃可以代我将人引见于姑母。诸事无需争强,待我归都,自有决定!”

郑文茵闻言后便也端坐起来,肃声道:“殿下请放心,夫妻本是一体,妾但有一息尚存,绝不让世间妖异轻损殿下羽翼!”

“我也是!殿下放心于外事,只要还有寸力,绝不让外人损我苑中家人分毫!”

唐灵舒也摸着发顶金钗,凝声说道。

“只是短时,只是短时而已……”

李潼听到两个娘子的话,心中半是怜惜、半是愧疚,或许是他把事情往险恶处想了,但是这种早晚提心吊胆的日子,也真的是达到了他忍耐的极限。

人命从来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他也从不将自己与家人的性命寄托于某些无谓之人的大局之中。他奶奶或许对薛怀义那个大光头宝贝的不得了,但他想到自己家人被拘在禁中、或有朝不保夕的忧患,同样也有剜心之痛。

与两位娘子交谈一番,又叮嘱二人不要将今日谈话外泄。

然后李潼又召来司苑女官徐氏,看着徐氏往年更显富态的面容,先是笑道:“几番出入,往来匆匆,无暇与徐司苑浅叙故事。只因职事杂多,不是疏远故谊。”

徐氏听到这话,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忙不迭垂首道:“殿下势位高在,内外都有所闻,仍能念及故事,妾已感怀良多,岂敢再有妄愿。”

“旧年自立尚且不能,唯赖近人帮扶,如果没有这些故谊,也难奢谈今日所享的殊荣。”

李潼讲到这话,也并非纯是拉拢人心,他兄弟刚出阁那会儿,于世间可谓是举目无亲,一丝一毫的助力都弥足珍贵,特别徐氏所引见的苏约,更是助益良多。

“苏君或是浅于学识,但却重于诚义。如今就事西京,是我的肱骨助力。来年事态翻转,能有更多从容,我必竭力助此玉缘!”

徐氏听到这话,便惨然一笑:“殿下有此挚言,妾已经感激无比。苏郎能够附从麟种,将要兴于云端,妾也由衷为他高兴。但浊质如何,妾自有知,卑苦时或能相望慰藉,但如果长久恃此,只是惹厌。

男女情事之外,妾也为人妻母,夫家或是不容,但此身已经错许,更有骨肉割身成人。苏郎才用几许,殿下自度。但儿女是妾招引入世,此身或是不能盛享贵眷,盼能赠与儿女。”

李潼听到这话,不免几分动容,点头道:“司苑请放心,事托于我,一定不负人望!”

徐氏起身拜谢,然后又说道:“俗人或是不知,殿下是天意恩选之主,妾所知分明。但有所教,妾一定倾力无负!”

李潼闻言后,倒是颇有几分惭愧,但想了想之后,还是将自己召见徐氏的目的讲述一番。如果是时局中的正常权斗,他心里是有谱的,无非利弊的权衡。

可是薛怀义召来一些妖人,当中变数不免增多,让他有些拿捏不定。他率千骑离都拉练,这件事已经奏报给他奶奶,也不能说不去就不去,所以希望能借徐氏给家人铺设一条退路,如果真有什么妖异变数发生,能让家人有希望撤出禁中。

当然作这种打算的时候,他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果真要有人罔顾大局的稳定、一定要用非常手段针对他,眼下的他掀桌子的力量是有的。

当听到代王所说,徐氏并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掀起了袖子,咬臂出血,然后才凝声道:“以骨肉为誓,殿下托我重事,妾若有悖,生不为人母,死不入黄泉!”

李潼闻言后,更是避席而起,对徐氏长揖为礼。

禁中见过家人之后,李潼便开始专心准备离都事宜。千骑如今相对简陋的人事构架,明显不适合直接拉出神都,所以在人事方面还要进行增补。

而且千骑本身还要负责禁中宿卫,所以今次出都只能是派遣一部分,如果不引入南衙禁军的话,还要通过州县招募一部分民士丁勇。

这也符合国朝以来一贯的用兵策略,就是一定的正规军加上相应比例的辅兵,如果用事于边疆,那就是城傍武装,如果用事于内,那就是招募的健儿。

当李潼在准备这些事务的时候,朝中又发生另一桩变数,那就是以狄仁杰为首的一众唐家老臣们,突然联名推举他的丈人郑融担任麟台少监。

第0446章 白刃不相饶

永丰坊中,郑家一干人等在家门前迎接来访的代王殿下。

行入中堂、宾主落座后,郑融脸上便泛起一丝苦笑,率先开口道:“真是想不到,我一介乡士而已,事中只历卑品,学养不足精深,资望不免浅薄,不想竟得在朝名臣赏荐,骤授清贵之任,惶恐之余,也不知该不该应下。”

李潼闻言后便微笑道:“丈人过谦了,朝廷用士虽然章法周全,但也难免遗珠失才之憾。众朝士之所以作言举荐,必然也是能见丈人不为人知的才器禀赋。”

郑融听到这话便摇头叹息道:“追溯少时,或还存有几分才难施用的狂念,如今所得者,也唯有谨慎自守。如果不是家中小女得适名王,世人如何得知郑融是谁?

方今畿内妖氛浓郁,进未足喜,退未足悲,远不是惯居乡野的陋士能够应对从容。情缘已经固在,荣辱自成一体,还是要仰殿下多做赐教,不敢自负薄能,贪恋一时的权位。”

听到丈人这么说,李潼倒是颇感欣慰,同时心情也变得颇为复杂。一方面他已经有些受不了他奶奶的一些手段,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认,他奶奶在给他挑选王妃的时候是真的用了心,起码在这一点上是真的非常为他考虑。

朝士们在当下这个情况推荐郑融出任清贵,当然是有些存心不良。

一则无非是混淆视听,通过这一件事来混淆彼此关系,让时流特别是他奶奶不能明确判断双方关系。那么在打击他四叔一系朝士的时候,难免就会有所顾虑与保留。

二则的确如郑融所言,其人资望委实不高,骤然拔在麟台少监这样一个清贵位置上,难免就会惹人非议。须知就连当年李潼被他奶奶任作麟台少监的时候,都要遭受许多时流的言语攻讦。

郑融虽然出身荥阳郑氏,但履历不过担任两次县令,甚至不曾入朝任事,突然就担任麟台少监这种士人门脸的清贵官职,时流如果不作非议那就怪了。

如果郑融想要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与举荐他的那些朝士们加强联系与往来,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所以这一次李潼登门,本来是想让郑融放弃这一次任命,安于本分,不要贸然卷入到朝局纷争中去。毕竟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在神都,就算发生什么变数,也难及时应对。

可是听到郑融在这样的情况下仍能不失谨慎自守,没有被骤降的虚荣刺激得患得患失,李潼也放心下来,同时想法也发生了一些改变。

“丈人出身河南名门,品格自具,又能恬淡自守。单单这几桩,已经超过在朝具位庸臣良多。既得朝士惠举、朝廷恩授,大可不必怯于用事。”

既然狄仁杰他们都敢继续拱火,李潼如果不应,倒是显得自己没底气。如果让他出人出力,那自然是要想一想,但既然主动将这样一个清贵官职送上门来,索性就笑纳。

本来他也在考虑如果将他丈人引入朝局,应该安排怎么样的职位。所考虑的范围便是麟台或者国子监这样的士林美职,但却不敢直谋四品的通贵,而是著作郎或者国子监成均博士这样的五品官职。

这样的位置既不太过显眼,又能发挥出荥阳郑氏在时局当中的影响力,还能回避郑融资望履历不足的短板。不过既然狄仁杰他们将郑融拱上四品,那也不妨应下,谁会嫌官太大呢?

听到代王也建议郑融接受这一任命,郑融还是微皱着眉头,但堂中其他郑家人眉眼则有所舒展,脸上各自流露喜色。

他们荥阳郑氏在时局中的确寂寞良久,几无代表人物立于朝中,麟台这样的清贵显职对他们自有莫大的诱惑。

郑融抬手屏退其他家人,这才望着李潼凝声道:“此前闲在事外,或还存有一二自矜之想。但落户神都后,也深知立世之艰难。我并不耻于位不足贵,唯盼内外家事能不失从容……”

如果说此前上层的权斗对他这样的人家而言还太遥远,可如今与代王有了这样的情谊,耳濡目染之下,郑融也深知神都这一汪水是怎样的险恶。甚至大婚之时便爆发出那样的恶斗,也让郑融对诸事不敢乐观视之。

他担心代王误会他贪恋清贵才这么说,索性将自己的心意表现的更加直白。

李潼闻言后则笑道:“我虽出身天家,但身世不乏乖张凄苦,这一点也不需要讳言于丈人。如今虽然浅得人势虚附,但也不敢剖心深察。所谓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浓夜不敢深睡,酣饮仍醒三分,也是苦盼能有肱骨之近能作托命之谋!”

郑融听到这话,神态也是略有动容,片刻后才拱手道:“日前缘事新论,我还恐于殿下年少势壮、或难免骄横失守,唯以矜慢之态抗守。相知日深,才知是自己浅薄了。郑融或是不器,但也绝非只是卖女求荣,贵势已经在享,绝不吝啬惜身!荣辱相守,不作贰念!”

李潼闻言后重重点头,并将狄仁杰等何以举荐郑融的原因分析一番,然后才又说道:“既然人心有此炽念,丈人且居清贵。或有物议扰人,想要安守,怕是需要丈人做一些违心之论。

圣皇陛下早有封禅之心,只因封禅嵩山未有旧礼可循,所以迟迟不能成议。丈人入于麟台之后,若能深刻检索,编创新礼,虽群众沸声,也不能害于丈人丝毫!”

郑融听完后,又皱起了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权名爵禄,已有分享,岂敢再孤僻狭计、矫饰贞节。殿下请放心,入事后我只是笃于此议,外事悉作不闻。”

听到郑融如此表态,李潼也放下心来。

郑融循由何种途径上位虽然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上位后做什么。时局中讲到处境尴尬,无过于宰相豆卢钦望,但豆卢钦望硬是靠着非凡舔功,在魏元忠都被排斥出朝堂的情况下,仍能稳居政事堂。

与郑融议定之后,李潼又表示稍后抽时间向他引见一下自己在麟台的故员如马怀素、元行冲等人。有了这些人的辅佐帮助,郑融也能尽快进入角色。

见过郑融之后,李潼又抽时间见了一下杨丽,并吩咐杨丽暂停在神都的一些商事活动,最好是能以盘查飞钱为借口先返回西京长安。同时又叮嘱杨丽转告杨显宗与李葛,让他们保持警惕,随时做好接应禁中家人的准备。

类似的安排,他也向老丈人唐修忠稍作透露,如果接下来神都城妖氛再炽,已经到了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无从保障的程度,那就要做好当断则断的准备,将神都城这里的人事安排拉回西京。

听到李潼说得这么严重,杨丽不免眼眶微红,握住他手臂凝声道:“殿下所在,妾之所在!殿下不行,妾便一日不独往!”

李潼闻言后叹息一声,抚着少女娇俏又满是坚毅的脸庞说道:“这也只是事存万一的最坏打算,但只要有这种可能,就不可不虑。王妃等都在禁中,不可贸然出行。幸在娘子眼下还有几分出入的从容,你先往西京去,也让我在谋断后事时能少几分人情顾虑。”

杨丽听到这话,只是抱住李潼肩膀默然不应,显然是打定了主意。

李潼见她这幅样子,也觉无奈,略作沉吟后才又说道:“无论如何,我离都这段时间,娘子不可再留神都城中。不独禁中妖氛可虑,梁王等久贪飞钱惠利,更知娘子涉此颇深。我如果不在畿内,他们未必还能隐忍贪念。既然娘子不愿往西京,那不妨先往汴州去,先在汴州收买谷米,暗存于大河沿岸,待时起运。”

有钱有势,人自然心气雄壮。往年李潼也是长久处在忧患之中,所面对的危机更甚于眼前,但他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做出万全的准备。

可是现在既然有了这种力量,那就不必把自己的安危寄于别人做或不做。此番钟绍京归都,表面上是押运三十万缗利钱输入宫库,但暗地里还有二十万缗留作私用。

既然已经把西京作为一个退路,那自然也要做相应的准备。如今的关中,生产环境非常恶劣,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就算退回西京,也免不了会被人关门打狗。

如果是以前,多达二十万缗的巨款,想在短时间内花出去都不容易。可是现在,运河漕运改革主要便是李潼这一系官员在主持,有了官面上的支持,沿运河将钱绢变换为粮食才有可能。

当然,如此大宗的钱粮变换肯定不能做到全无痕迹的运作,不过如今朝中群情焦灼,也很难对外州事务保持密切关注。

就算日后朝局归于平稳,朝廷会就此深查,但那时候,老子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自然也是说干就干!

届时就算还有人要恶意针对李潼,所需要考虑的已经不是代王究竟有没有罪,而是要防备着代王会不会掀桌子,有了震慑力,才有主动权!

第0447章 嵩阳道大总管

五月下旬,朝廷终于明下制令,以殿中监、代王武慎之为嵩阳道行军大总管、肃岳使并加镇军大将军,北衙出兵两千人并募河洛健儿三千,合五千精军为肃岳军,自神都南出,直赴中岳嵩山,并册尊嵩山之神为神岳天中王。

这桩制令一出,顿时又在朝野之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圣皇意欲封禅嵩山,并非一时之谋,早在天授年间便有时任地官尚书武思文并朝集使两千余人请求封禅嵩山。但论者以大周新受天命,德业未彰、朝纲未肃为由,认为并不适合此际进行封禅。

说到底,当时整个世道对于女主履极仍然震撼难定,有些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所以也就不想看到圣皇封禅以正天命。

之后不久,倡议封禅的武思文又被揭发曾在其从子徐敬业扬州作乱时有所勾结,便被收回赐姓、还于本名徐思文,并流放岭南。

这第一次封禅之议,便如此被放弃。甚至再往前追溯,早在天皇年间,圣皇便曾建言天皇封禅中岳,只是因为天皇当时病痛难行而未能成事。

这一次,圣皇虽然没有直议封禅,但任谁都看得出以代王为肃岳使典军前往嵩山,无非是前期的勘察探路,背后仍然隐藏着圣皇意欲封禅的炽热之心。

如今朝廷局势又有不同,经过数年时间的调整与清洗,在朝诸唐家老臣声势已经极为微弱。况且还有一个皇嗣谋反的惊天大案给人以极大压力,也让一些对此仍存不同看法的时流不敢联合起来悍阻此议。

代王武济本身就是两家血脉缔结的少壮名王,于世道中声势愈发彰显,身后自有一批拥趸,对时局的影响远不是旧年的武思文能比。

况且这一次行军并未直接冠以封禅之名,同时还绕开了南衙,以北衙禁军为主力。朝士即便想要阻事,也难有途径下手。

舆情时论如何,李潼倒是感触不大,制令方一下达,他便进入到紧张的筹备工作中。

其实制令的具体内容,李潼也颇感意外,原本他以为是以北衙千骑作为主力,再加上招募一些河洛健儿作为辅兵,凑成两到三千人的队伍轻装出行即可,却没想到他奶奶手笔极大,直接给出了五千人的兵额,招募健儿更是达到三千人之多。

关于这一点,虽然稍感意外,但略加思忖后,李潼也能想明白他奶奶之所以这么做的逻辑。

武则天虽然军事无能,但对权力敏感。南衙番上府兵逐年递减,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长此以往,朝廷对于外州地方的震慑力不免就会越来越小。

此前就算有这样的危机感,但朝廷恶劣的财政状况也不允许武则天再瞎折腾,现在终于手头宽松一些,所以不免又生出扩充禁军兵员的打算,这跟李潼有钱有人后就想抖一抖的想法是一样的。

而且这一次招募健儿,是以北衙作为主导,武则天也是要借此让北衙获得募兵权,从而增加对南衙的制衡与压制。

南衙是没有募兵权的,除了金吾卫还能招取一点联防队员之外,其他诸卫只有那么些兵员,没了就是没了,所以在开元以后,南衙诸卫便逐渐的形同虚设。但北衙新军却不断的成立,成为太监们挟君弄权的重要底牌。

不过这一次武则天也并没有明目张胆的将募兵权独揽于北衙,负责这一次招募健儿的是她的侄子、安平王武攸绪。武攸绪也是这一次嵩阳道行军副总管,以右千牛卫将军负责招募河洛健儿。

对于这一点,李潼倒是颇有几分不乐。他奶奶这样安排,搞得他好像多眼馋这五千肃岳军,防贼一样防着他,实在是让人亲近不起来。

本来李潼还打算借这一次出军,从头到尾的参与、经历一番,就算达不到他太爷爷李世民那样的名将素质,起码各个流程能了然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