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156章

作者:衣冠正伦

对此李潼也大感头疼,赔了钱还是其次,看这架势,杨执柔够呛能熬得过真正的新年。如果这件事不能解决,真就这么定下了,李潼觉得他又得够呛参加今年的上元节。

不提杨家所带来的烦扰,他们家自己也有烦扰,那就是李守礼结婚的事情。这件事本来年初的时候便已经敲定,可是他们一家回到神都之后又是一通折腾,虽然礼程在走,但也断断续续。

所谓好事多磨,李守礼这个嗣王纳妃,不同于寻常嫁娶,礼部春官包括宗正司属寺都要参与其中,迎娶正妻王妃还需要入宫临轩册授。

不巧的是,尚书春官与司属寺都是武家地头,特别是如今的司属卿就是被李潼从南省搞过去的。所以这桩亲事诸多波折,也就可想而知。

搞小动作下绊子,本就是武家子所擅长,此前提交宗籍便被诸多刁难,如果不是李潼一家眼见的圣眷在享,被武家子一通搅和之下,亲家门户的独孤氏只怕早就要打退堂鼓了。

终于在元月礼日之后,女皇亲自过问之下,礼程才得以继续进行,并选在元月下旬吉日正式成礼。

按照礼式,一家人都要入宫谢恩,不过传令的宫官又特意传令将杨氏女一并带上,不免又让李潼心存狐疑。

女皇选在禁中安福殿接见李潼一家,一家人赶到此处的时候,武则天还在前殿处理政务。

不说李潼他们兄弟三人,嫡母房氏与李守礼生母张氏俱都有些紧张,她们是从最艰苦的那段岁月熬过来,无论私底下如何,心底对那个恶婆婆的畏惧简直是深入到骨子里。

同样跟随来的唐灵舒也紧张得不得了,这小娘子今天作比较正式的宫装打扮,脂粉厚施、强作庄重。李潼少见她此番模样,偶尔打趣几句,这小娘子脸上只是露出似哭似笑的紧张,全没了往常的欢脱。

倒是那个年纪最小的杨家小娘子喜儿,表现得最为镇定,因为出身女皇外家的观王房,常有跟随家人出入禁中的经历,当宫官入问时,还能从容向宫官交代太妃等人喜好。

不久之后,太平公主与对门亲家独孤氏也一同到来,这才让殿中有些紧张的气氛热闹一些。

众人在座各自寒暄,李潼寻机行出殿外,便见到韦团儿正向廊外急急退去,便阔行两步追过去,口中喊道:“韦娘子要往何处?”

韦团儿停下来转过身,两手纤指捏住宫裙下摆,神情有几分忸怩黯然,全没了往常的外向热情,垂首低语道:“担心殿中乏人侍奉贵眷,但见宫人出入殷勤,妾不敢入扰……”

李潼见她如此,心中也生几分怜意。此前无论韦团儿待他如何,他心中总存几分保留,难免要受先知人事的影响,担心韦团儿或仍难免故途,如今事情虽然也发生,但韦团儿却远在事外,让李潼放心许多,能以平常心看待这个委实对他极好的女子。

“娘子不是寻常人,既入殿左,何必裹足。即便眼前怯见,日后也难免相处。”

李潼对韦团儿招招手,站在殿外指了指仍然板坐殿中、正向外张望寻找他身影的唐灵舒,并对韦团儿微笑道:“那便是帷中少人,待人待事虽有几分浅嫩,但朴质随和,不是什么权门自矜的骄女。”

韦团儿先是注意到李潼望向殿中娘子时、眉眼间自然流露出的喜爱,心里不免微酸,但顺着手指方向望去,还是忍不住由衷贪道:“洛阳女儿花容灵秀,也唯有这样的姿质才配得上郎君昵爱珍惜。”

李潼闻言后又回望她,目中含笑,终究是在禁中敏感地境,无论言行都不可有失。

韦团儿在这目中凝视之下轻垂下头,向后轻退一步,视线转入殿外的花栅,口中则低声快速地说道:“陛下有意将杨家娘子收养禁中……”

李潼听到这话后,先是稍作错愕,然后便轻呼一口气,微微点头之后,便又返回了殿中。

不久之后,女皇到来,两家人俱殿外拜迎。

“今日门亲小聚,不必拘礼。”

武则天仍是一身在朝冕服,看上去威气甚重,但态度却很随和,待到众人将之奉迎入殿,先是垂眼望向房氏,微笑道:“太妃入近来坐,门中少辈卓然成人,你教养有功。往常案事繁劳,无暇频见,今日趁此聚会,我要向亲家夸一夸你的妇功。”

房氏听到这话,双肩微微一颤,入前恭敬再拜,然后才缓缓入席,回望三子,眼眶微红道:“陛下与先王不以新妇拙劣见厌,儿郎但有可表,都是麟种美质使然,妾安敢夸功。”

武则天闻言后又微微一笑,指着李守礼说道:“还不快请你丈人并诸亲长入席。”

李守礼将要娶的是独孤卿云的次子独孤元节的女儿,但独孤家不像他们家这么人丁单薄,男男女女来了十几人,前后执引也是忙得一头细汗。

这一次婚前的聚会,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杂情,倒也算是其乐融融。李守礼虽然不是嫡出,但是作为嗣雍王,在原楚王李隆基已经归宗的情况下,也可以说是他奶奶的嫡长孙。

武则天杀亲戚就毫不手软,但是门中孙辈正式婚娶还是第一次,所以表现得也是很关心,更是一副大家长姿态对独孤元节笑道:“卿家自贵第,爱我皇孙,以女配之,朕当然也不能吝啬,要助少辈妥善成家,不让卿家娇姝低配卑鄙。”

说话间,她便举手示意,自有女官奉上早由凤阁拟好的敕书,竟然是直接将李守礼授为四品司膳少卿。听到这敕书内容,两家俱是大喜过望,忙不迭又起身拜谢。

讲完李守礼婚事相关,武则天才又转望向紧张得稍显呆滞的唐灵舒,并微笑道:“你就是慎之美篇赞爱的那名侍子?”

见到女皇视线望向自己,唐灵舒下意识离席作拜,但听到这话后,小脸却有些狐疑,终究太紧张,思路有些迟滞,呆了一会儿才忙不迭点头道:“妾正是、妾是、是郎主……”

李潼见状,便也离席拜道:“娘子率真朴质,难荷威重,请陛下体谅。”

武则天只是点点头,但见那娘子紧张的有些不知所措,眉头微微一皱,神情略显冷淡,摆手道:“入席罢。”

李潼回望自家娘子,见其伏地不动,低头去看,才发现这娘子俏目含泪,正埋首啜泣,他上前拉拉裙带,这娘子仍是不动。

武则天也察觉异样,轻哼道:“怎么回事?”

“妾、妾知庭门大喜,不该流露悲态,可是、可是见到独孤亲家良姝入府,能助美大王……妾出身寒第,本来不以此为耻,能得到夫主赏爱,一生都没有烦忧、但见到真正的良人助势,才伤感自己一无是处,盼夫主也能、也能……”

听到这娘子泣诉,李潼颇感哭笑不得,回身再拜道:“臣门风不谨,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武则天本来是有些不悦,但这会儿却笑起来,饶有兴致的望着那仍在垂泪的小娘子说道:“若只因此,大不必自伤。你祖父唐休璟,是朕亲选推用的边才,不久之前更襄助国威,凭此功事,大可夸耀。你能伤感不足,日后更加恭事夫主,便可不负这番垂爱,不必因此流涕哭泣。如果以为你家夫主还要仗此助势,那就是看轻了良人。”

“妾没有看轻夫主!正是知道夫主才屈于势,才临事自疑,伤情外露!”

唐灵舒本来一直紧张,但听到这话后,语调却坚定了几分。

“那你是觉得朕识用偏颇?”

武则天闻言后嘴角仍挂笑意,并抬手制止了李潼。

“世人谁不自惜?妾身心都捐夫主,自然觉得夫主是人间第一等秀才!陛下有问,妾不敢欺,能说的或成罪言,所以不敢说……”

武则天听到这回答后,笑容中少了一些让人惊悸的意味,转头对房氏说道:“一直好奇,慎之这种品性,能得其昵爱者,是什么样的资质。这娘子姿容可观,礼道却欠,若止于此,我孙不免趣浅。追问真性,才觉得这番身心俱付的率真很是可爱。”

李潼听到这话后心头又是一寒,所以这意思是如果你逼问不出什么可爱真性,就能笃定我是馋人家爷爷?

“人道所以有情,在于修短互补。慎之才位盈亏,可不是你小妇人痴爱虚夸能表。余者不论,反顾近者几家绰绰有余。”

武则天又微笑着问了几个家事相关问题,待知其父唐修忠还远任外州,当即便提笔作书,传告凤阁降敕把人召回神都察才选授。

接下来气氛又归于和谐,特别李守礼新得美职,坐在席中笑得后槽牙都若隐若现,浑然不觉他丈人独孤元节望向他的眼神异常哀怨。

无怪独孤元节如此,同样都是搭出一个闺女,别人将要凭此显达,而他家明显是被采补了。

第0353章 势术门庭,自非良配

武则天在殿中又留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叮嘱两家人于此尽兴。

但这就跟所有的领导都不具备的自知之明一样,身在禁宫之中,哪里敢放纵尽兴。不过既然女皇已经这么说了,两家人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留在此处,好歹时间熬得长一点,以示不负君恩圣眷。

小娘子唐灵舒在席案下扯了扯李潼的衣袍,神情有些可怜,情绪也颇为低落:“妾刚才是不是应答失仪,害了郎君体面?”

李潼闻言后笑着拍拍她手背:“很不错,既是门私亲聚,虚礼在次,真情在先。我家娘子本就不擅矫隐,也就不需强作俗态。”

他这话也不是单纯的安慰,如果担心这娘子失礼,面圣之前肯定要仔细交代该要注意的事项。

但他奶奶阅人无数,什么样的妖异没有见过,就连他自己都常有疲于应对的感觉,也不是这小娘子能够用心应付得过去的。

大概是他自己表现得太出色,所以他奶奶难免对他身边人要求更高。这小娘子再怎么强作姿态,也难达到他奶奶的标准,倒不如简单的真情流露,反而能给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众人还在殿中耐着性子磨时间,又有宫中女官趋行入内,道是女皇要接见李潼。于是李潼告罪一声,便起身出殿。

禁中亿岁殿里,武则天已经换了一身便于起居的常服,显得更随和,眼见李潼行入见礼,便笑道:“你兄弟性格品质有差,本以为私趣也该随性情分优劣。但方才所见,这一点你倒是不如你的兄长啊。”

李潼闻言后心中苦笑,你犯得着没完没了、还专程把我唤来贬我家娘子吗?

但他还是认真回答道:“二兄生来富贵命格,日常或是不能检点笃守,但本质也是推尚端庄。臣心计长求缜密,在庭在外都恐失人望,帷私闲在之际,倒是喜欢轻松散漫一些。”

武则天听到这话,倒是不乏认同的点点头:“端庄谨慎是教养,悠闲安逸是本性。张弛有度,这是能得长久的道理。”

李潼见此神情言语,心中顿生古怪之感,你什么意思?我家娘子只是礼教欠缺了一些,但却不失天真可爱,长得还漂亮,跟你大宝贝儿薛怀义能一样!

顿了一顿之后,武则天又继续问道:“杨相公病情如何了?”

李潼听到这问题便打起精神,将杨执柔的病情稍作交代。

“唉,他年数不算极高,却憾缺苍天眷顾,要受这样的病苦折磨。也是外家你的长辈,既然坊居比邻,常作走访勤问,是你少辈该有的礼节。”

武则天叹息一声,似是非常惋惜杨执柔,接着又用比较好奇的语调问道:“你两家近来情事纠缠,我也有耳闻,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潼早有准备,听到问题后便不作隐瞒,苦笑着解释道:“日前登邸拜访,杨相公执我嘱细……”

武则天饶有兴致的认真倾听,似乎真的不知内情,待到李潼讲完之后,她才又微笑问道:“他以此托付,对你期望不可谓不重。那么你,又是怎么想的?”

即便没有韦团儿之前的透露,李潼也没想过真就跟杨家结下这样一门亲,因此这会儿脸上愁苦也不是伪装,只是叹息道:“杨相公恐于身后,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只是臣年浅德薄,自身还要仰仗亲长包庇、教诲,这样的殷望重托,真是不敢领受。唯杨相公如今已是病体衰弱、气若游丝,臣又怕强忤其意或更增情伤,近来也是为此寝食不安,有心请教恩亲,又怕杂情滋扰……”

武则天听到这里便笑起来,指着李潼叹息道:“早前教训你要谨慎,倒是能听教笃行,但这一次遇事,就过犹不及了。情事难决、不问亲长,你又能问何人?执柔此番真是强人所难了,我家少辈纵有才器可观,但也不是力有无尽、门中亲长使用都要爱惜慎度,哪容得他骤作重托。且将他家小女收养禁中,他既不必恐身后,你也不必再忧眼前。”

李潼闻言后连忙谢恩,真是多日愁绪、一朝顿解,可以放心准备一月里上元节游玩了。但想到之前为了把人送回去,还搭上不少礼货,心里又不免觉得可惜。

武则天见李潼眉眼舒展,不是伪装,又指着他笑斥道:“杨家乃海内名族,世间多少人物想要结缘他家而不得,偏你这般奇趣,将此视作一桩苦事。”

“臣这般心迹,绝不是轻慢名族。只不过,人间情趋竞逐、自有因由,此类疾困,臣却没有,也就无谓强攀此类人事瓜葛之深,从心用事,自励求进,也能更得安乐恬然。”

李潼又连忙正色说道。

武则天拍掌笑起来:“世间多少自命英类,才力未尝不可夸,但却苦患不知足。你能有这样的明见,真是不负亲长期望!关西门户,多尚势用术,难免递情贿结,将他们的愿求,强加旁人身上。朕的佳孙,自不需受困于此。事陈在前,阻你这一桩良缘,绝不是苛责。”

这番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且颇有一种有感而发的意味。联系皇嗣李旦目下的困境,李潼也必须承认他奶奶说的真是有道理。

虽然说与杨氏结亲是李潼借此踏入关陇核心圈子的一个契机,但承受这样的惠利,就必须要承担相应的麻烦。眼下他奶奶对关陇门户态度仍然很复杂,李潼如果涉入过深,与他奶奶的关系势必会被各种人事纠纷越拉越远。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就算挤进这个小圈子,在里边也只是一个小晚辈,起码是竞争不过他四叔李旦,分分钟有可能被人拿来垫道。

更不要说,眼下的关陇人家能够给他提供的帮助真是有限。如果真有那么牛,他四叔能被他奶奶掐鸡崽儿一样摁在禁中动不了?

“臣多谢陛下厚爱,绝不贪求虚誉、辜负良教!”

武则天听到这话,眉眼也舒展开来,并颇为走心的叹息道:“诸亲徒之内,你祖母所以对你另眼相待,除了优才难得之外,更难得是这一份自醒。若只论才器,在朝在庭未必无人胜你,但优才者多矜傲,讲到自警应教,我孙确有敏性可夸,懂得轻重所在。”

我能不自警吗?你儿子、你侄子,在当下时局中都有不可替代性,但我却是个硬插进来的,只有表现得比他们更识趣,才能赢得更大空间啊!

“朕此前就说过,朕的佳孙,无患前程!旧言复申,安心自守,去罢!”

听到李潼这番对答,武则天是真的颇感欣慰。

近来朝事纷扰诸多,她虽然是最终的决策者,但本身也被这些事搞得心情败坏。一方面自然恼恨儿子这一方的不知检点,另一方面也有些厌恶侄子们的咄咄逼人。

今天插手孙子跟杨家的事情,本来已经准备再对这小子作适度敲打,可是孙子的反应却让她非常满意。没有因为弘农杨氏偌大声誉而分寸自失,对于安身立命的根本仍然拿捏得很稳。

唯情活我,这话是好说出口,但遇事能否践行如一,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李潼退出殿堂后,轻呼出一口气。一则自然是因为他奶奶出手、帮他解决了杨氏这个麻烦,二则便是感觉到他奶奶可能要给他加加担子。

这也并不是他单纯的自我感觉良好,而是明显感觉到他奶奶对他的关注度更高了。

如今朝中绝非无事,气氛剑拔弩张,一方磨刀霍霍、一方严阵以待。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奶奶居然还这么有闲心、如此细致的过问他的感情问题,看破了你的伪装,不是爱我是什么?

当然朝局上进益多少还在其次,李潼是希望能够获得更大自由度,寻找出更多将台面上下两种力量进行融合互通的契机与途径。两条腿走路才会稳,你们只看到我台面上瞎折腾,防不住背后给你撩阴腿!

他心情轻快的返回安福殿,这会儿两家时间也已经磨得差不多,正等着他返回来便辞行离开禁中。

李潼行至杨家那小娘子喜儿面前,指着身后随行女官说道:“家门有喜,恐无暇细致关照贵客,恰陛下垂恩施庇,想要将杨家娘子暂留禁中,小娘子便请随宫使登殿谢恩。”

那杨喜儿听到这话后,秀气稚嫩的小脸登时一变,上前一步抓住李潼衣带便问道:“郎君几时来接喜儿?”

见这小娘子如此,李潼倒是很有一种狠心抛弃未成年的羞愧感,只能微笑道:“名门贵姝,笃礼知性,宫中礼规,想必娘子也是熟悉,我就不必再多作交待。客居近日,怠慢之处,还请娘子见谅。”

那杨喜儿自随宫官而去,只是行走间不断回头望向正往相反方向行去的两家人,犹嫌稚嫩的眉眼之间满是落寞。

行出玄武门后,李潼上前扶着娘娘房氏登车,房氏却反握住李潼手腕低声问道:“三郎,你明告娘娘,那杨家娘子是不是不会再归?”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我儿难道不配名族?唉,可惜了!”

房氏大家出身,近日与那杨喜儿相处,见其乖巧知礼,心中多是喜爱,得知此事不成,自然满是失望。但她也知儿辈自有主见,只是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第0354章 西园选士,勇卒归都

元月下旬,李守礼婚事如期举行。为此禁中专派宫人百员并赐物诸多,而且朝廷还派遣一名五品京官司礼知客、主持婚礼,所以这场婚礼也是搞得非常热闹,让两家人都很有面子。

或许是因为女皇对这一场婚事表现出了不小的关注,再加上都内如今氛围紧张,时流也需要有那么一两桩轻松热闹的事情来调节一下心情,所以前来道贺的人家也是出乎意料的多。

不过这当中也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诸多宾客当中,来自关陇的人家实在不多。即便是有一些,也多凑在对门亲家独孤氏那一边,却没有到履信坊王邸来。

之所以会如此,一则自然是关陇门户目下本就人人自危,担心朝廷会以窦氏为突破口,再来一次大规模的盘点清洗。

二则就是女皇将杨家女郎收养于禁中,这一消息也在一定范围内传播开,让时流意识到圣皇陛下或许并不希望她的孙子与关陇人家瓜葛太深。

譬如此前还兴致勃勃表示挺馋李潼的老豆卢,这一次干脆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甚至就连与豆卢家有姻亲关系的独孤家那里,都没有派遣门人子弟前往道贺。

但这并不意味着履信坊王邸这里就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相反要更加热闹得多。

如张说、李思文之类本就与王府关系不浅的年轻人们,在婚礼之前数日便几乎整日泡在王邸中听命差使。

更年长的一些,逢赦归都不久的李峤并其他一众李潼的文友们,虽然不至于撸起袖子来帮忙,但也整日在王邸西园举行文会。

眼下仍在冬集选月中,李峤、崔融之类本就文名极高,他们在都邑中集会弄娶,趋从者自然云集。而且李潼自己本身的诗文便被时流推崇为颇具开革气象,数年下来也积攒了相当一批拥趸。

所以整个正月下旬,都中最热闹的士人云集之地,除了天官吏部选院之外,便要首推履信坊王邸。

当然,这些人也只是凑个人势,或者还要蹭上几顿吃喝,拿着诗卷文卷来做投门贺礼,还要存意干谒。须知就连刘幽求那种已经得了进士出身的人,初初登门也只是两瓮咸菜作礼。

入京参选应举本就耗费钱粮颇巨,如陈子昂那种土老财的家境,放眼天下都屈指可数。现在有个地方风景秀美,有吃有喝还有乐,并且还可能获得大人物的赏识,那些选举人自然疯了一般向此汇聚。

眼见门庭若市,李潼也不免暗自庆幸,得亏他奶奶也是个体面人,刚刚把他二兄授为司膳少卿。

司膳寺本就掌管珍馐、良酝,如今本寺官长婚礼若还缺吃少喝,那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那些寺官们也都不敢怠慢,好吃好喝的流水一般送入王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