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 第1190章

作者:屋外风吹凉

贾蔷奇道:“皇上,这个还用臣来说?诸位大学士都是久历地方的干臣,他们难道不知道?”

韩彬笑道:“贾蔷,官做到一定高度,身边能看到的坏事就不多了。只凭相看,又能看出甚么?我们下去视察巡视,都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地方乡老,也多是说好话。”

贾蔷摇头道:“元辅此言多半不是真心。”

韩彬哈哈笑道:“如何不是真心?”

贾蔷道:“元辅久历宦海,又在外省当了三十年的外官,再怎样也不可能看不见官场上那些恶心事。千里做官只为财,那些官员媚上而辱下。对上恨不得认上官做爹,比伺候亲爹还孝顺。又视下官为奴才,作威作福。官场风气不正,买官卖官之事简直不算新鲜事。这些还用区区小子来说?”

韩彬看着贾蔷笑道:“老夫就知道,你这小子愤世嫉俗,说不出甚么好话来。若天下官员都是黑的,京城那么多官员,怎么慢慢都扭转过来了?过去,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今却是不同了……”

有内务府数次拆借过来的钱粮,使得新政开展的比预料中快了许多,因此眼下韩彬看贾蔷是十分顺眼的。

贾蔷却不识抬举摇头道:“现在是皇上和半山公压的紧,盯的紧些,他们自然改了些毛病,但本质上,他们内心里是抗拒这样做的。他们做官是为了成为人上人,是为了享福发财的,让他们以天下兴衰为己任,就有些强人所难了。他们也从来不信,半山公的考成法会一直严格执行下去……

皇上,其实这等事不该问臣,因为臣自己都不明白,绝大多数读书人在读书时,心中多是怀有济世安民之志,是以匡扶社稷为己任的。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立太平。此张子四言,相信每个读书人都曾因此振奋甚至热泪盈眶,人人发誓都要做个好官。可为甚么一入官场没几年,绝大多数就变成了油腻的官僚,为财、为官位、为美色、为清名,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底线和尊严呢?

臣猜测,是他们心中只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信念当成一种口号,他们自己都从未信过,又怎么做得到?而如果他们是因为心中没有信念,才会一入官场就迅速腐化堕落油腻,那又该怎样从最初束发读书时就培养坚定的信念呢?

臣南下,连续遇到多个官员,都是油腻官僚时,臣心中也迷惑不解,便是此刻也没想明白。”

隆安帝有些吃力的捏了捏眉心,道:“这等难题,若是朝廷有法子从根本上解决,那还要甚么御史台,要甚么大理寺?人人皆为圣贤,连朕都不需要了……你一天到晚都瞎琢磨甚么?朕问你这个了么?”

贾蔷不无尴尬的“哦”了声,道:“臣想多了。”

张谷哈哈笑道:“宁侯莫非以为,皇上和我们几位军机是来同你请教如何清理吏治的?”

贾蔷眉尖一挑,道:“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诸位虽都是世上第一等聪明之人,可果真请教请教我,那也不算甚么丢人的事罢?”

几位大学士闻言都呵呵笑了起来,隆安帝也冷笑了声。

贾蔷见隆安帝皱着眉头审视着他,便见好就收,如实答道:“皇上,反正臣看到的官,连杀十个,里面九个都不冤枉,剩下那个冤枉的,是因为只判了个放八千里。”

隆安帝闻言,沉吟稍许后,忽地叹息一声,同韩彬、林如海等说道:“京城开局虽还算省心,但外省情况更加复杂,也更恶劣,诸位爱卿不可掉以轻心,还需再接再厉,将新政推行下去!”

众大学士忙躬身遵旨,隆安帝见还有一个碍眼的,便摆手打发道:“去凤藻宫,皇后还有事寻你。”

贾蔷忙应下后,告退出了养心殿。

出来后寻了一个内侍,让其引着前往了凤藻宫。

至凤藻宫东殿,看到了尹后和恪和郡王李暄俱在。

见礼罢,尹后罕见面色肃然庄重,沉声道:“贾蔷,你即刻和李暄一道前往景陵,接义平郡王回京。”

贾蔷闻言一凛,躬身应下后,抬眼看了看尹后,又看了眼李暄,轻声问道:“娘娘,怎么忽然要去接义平郡王回京?”

尹后叹息一声道:“太后听说义平郡王在景陵重病无人照看,已经一日一夜不进水米了。你们接了来,让她老人家过过目,再送回去便是。快去罢,快去快回,记住,不得走漏风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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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二章 以母跪子

景陵在京城以北,百余里之外。

骑马快些走,半个时辰即到。

不过贾蔷、李暄都没那么急,跑那么快,夜风多冷啊……

出了京城,风也越大。

虽穿着大氅,可还是冷。

贾蔷让人又寻了一件大氅,披在前面挡风,脸上也用狐裘遮住。

李暄见他这幅打扮,差点笑的跌落马背,不过在马上骑行了没多久,这小子就停了下来,让亲卫贡献出了大氅,又寻来一块狐裘,一般装扮起来。

贾蔷笑了两声后,埋怨道:“你们家也是,怎么不把老太太看好些?甚么人甚么话都能往里传……”

李暄骂道:“你这是吃灯草灰,放轻巧屁!那可是太后,是爷父皇的亲娘,还能怎么看?如今已经让她荣养了,还能隔绝内外不许她见人不成?宗室里那些孤寡老太妃进宫讲古,我父皇见了也得客气客气。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石头里蹦出来的?”

贾蔷气笑道:“扯淡!”

天家甚么时候这么有人情味了?

不过也不好说,隆安帝已经坐稳了皇位,田太后又毕竟是他亲娘,还果真能苛勒了去?

太上皇大行那会儿,因形势不稳,九华宫才被圈了一阵。

但只那半个月,宗室里就非议汹涌,连民间都多有杂音。

圈禁太后,以子囚母,这绝对是任何人都接受不得,忤逆孝道的骇人恶行。

后来就放开了,外臣虽不能见,宗室命妇却可入大内觐见。

不过等闲宗室也不会进宫,只那些活腻味了也不怕死,儿孙也多只是镇国将军、辅国公,废了也没甚心疼的宗室老命妇爱往宫里跑。

人见得多,是非自然也就跟着来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天家也不例外。

只是……

“这次妥协了,下一回怎么办?”

贾蔷觉得不稳妥,老太太作起妖来,那手段可是层出不穷的。

李暄耸耸肩道:“爷怎么知道?要不,咱们把李含捶一顿,让他别在太后跟前瞎咧咧?”

贾蔷哈哈笑道:“你作死吧你!”

二人说笑着,一路行至景陵。

与驻扎此处的营将出示宫里手谕后,进了内殿,看到了先前意气风发,在太上皇葬礼上朝隆安帝发难逼宫的义平郡王李含。

也不过大半年的光景,李含头发就已经花白了,瘦的惊人,身上的王袍也皱褶着。

只是看到贾蔷、李暄到来,依旧刻薄刚硬:“李哲到底忍不住,派他的废物儿子和太上皇逆臣来送毒酒白绫了?”

李暄扯了扯嘴角,道:“十四叔,侄儿是来接你回宫的。”

李含先是冷笑一声,随即面色骤然煞白,眼中含泪颤声道:“李哲那畜生,连母后……连母后也一并害死了?”

听他说的骇人,周围士卒的脸都唬青了,贾蔷沉声道:“王爷慎言!是太后忧思王爷过甚,皇上不忍太后受思子之苦,才打发了恪和郡王和臣前来接王爷。王爷但凡还有一丝一毫的孝心,就不敢继续口出大逆不道狂妄之言。毕竟,这些话除了是废话,让王爷如同怨妇一样惹人耻笑外,没有任何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