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国师 第89章

作者:一语破春风

  “崇文兄还有何事?”

  “我只是觉得,陆公子人品上佳、才学也该是不差,为何不考取功名,反而四处浪迹…….公子若是觉得在下问的唐突,不答也可以,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王崇文话语诚恳,没有丝毫冒犯的意思,一旁,四书生却是朝挤眼弄眉。

  那边,陆良生转过目光看去一旁,脸上只是笑了笑,片刻,袍袖一拂,悬着葫芦转身离开,径直出了堂屋,穿过庭院晨光。

  “我刚刚说的话,可有冒犯了陆公子?”

  王崇文看着一言不发离开的身影,问去四书生时,四人中的张倜瞄了一眼窗外,凑近过去。

  “崇文兄,刚刚我们不是给眼色了吗?叫你别说,刚刚那个陆公子,就是之前我们跟你提起过的‘事有急,陆郎助’的陆郎,陆良生,他曾是贡士功名。”

  王崇文只是举人身份,劝说一个贡士考取功名就显得有些尴尬,不过此时他也没往这方面想,抓着张倜手臂,站到地上,看去窗外的庭院。

  “他就是那个一怒砸了南陈皇帝金銮殿的那个妖人?”

  一缕阳光透进窗棂,他惊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良生的脚步声远去。

  “晨阳初升,春桥细雨。饮一壶浊酒,横驴远行。

  清风明月,淡漠宦途。唱一首山歌,活在逍遥。”

  王崇文皱了眉头,听完远远传来的声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脸上泛起红晕,手一挥,让人拿来笔墨。

  “陈朝昏君错失国士,乃我北地之福!定要书信一封呈去朝中熟人。”

  晨光透过树隙倾泻下来。

  前院,陆良生走出大门,牵过了老驴,横坐而上,拧开塞子抿了一口酒水,拍拍驴臀。

  “走。”

  踏踏……

  驴子四蹄轻扬,又落下,甩着颈脖间铜铃叮叮当当,沿着河边,走过小桥,徐徐晨风吹来已是城外旷阔原野,红裳皮囊飘到空中,绣鞋落去泥草间,裙摆飞洒,聂红怜摘去路边一朵野菊花,放在鼻下轻闻,片刻,双目睁开,绽出笑容跑去了老驴前方。

  她喜欢接近真实的感受。

  驴臀书架轻摇,推开的小隔间,蛤蟆道人挑出一件短褂,翻看着地图,随后放去一边,拿起食谱翻了一会儿,撑着下巴望去外面延绵的春色从眸底过去。

  “夏天还有两月,馋死老夫了……”

  飞鸟成群盘旋晨光落去枝头,扇着翅膀跳来跳去,摇晃枝叶,有些偏去鸟眸望着树荫下走过的老驴,叽叽喳喳啼鸣之间,驴背上的书生悬着葫芦,捧着书沐在这片晨光里,不时,有女声从不远传来。

  “公子!”

  陆良生从书上抬起脸,望去野花春草间红裙飞洒起舞的女子,露出微笑。

  “再玩会儿,就要赶路了!”

  聂红怜转过身来,梨涡绽在两颊,双手呈喇叭放在嘴边。

  “知道啦!”

  书生笑了笑,视线重新落回书页,这次错来顺原县,竟然还有这般收获。

  ……..

  春光延去南方,划过云层,越过江河,贺凉州土地上,一支回乡省亲的队伍,返程途中遇到了不好的事。

  轰!

  车辕疯转,撵在凸起的石头,辕轴断裂,倾斜坠在地上,滑行出去,“保护夫人和公子!”

  周围人的呐喊,血肉撕裂声渐渐消弭。

  一道身影吐血倒飞砸在倾倒的马车底部,十余名黑巾蒙面的人沉默合围过来,捡起地上的包裹,搜刮了尸体的钱财,当中,有人回头望去倒塌的车厢缝隙,转身与同伴飞快奔行离开。

  咵…..

  马车残骸,褐蓝双瞳眸子在里面眨了眨,小心的爬了出来。

  “娘…..爹…..”

  小人儿轻轻唤了一声地上的妇人,眼角慢慢有水渍滑落下来,不远的方向,还有他爹的尸体,以及护送一路的护卫们。

  “我佛……慈悲!”

  一声佛号传来,小人儿捏着拳头,噙着眼泪看去,一个肥头大耳,身高体胖的和尚站在那里犹如弥勒。

  “小施主,随贫僧,离开吧。”

  天光偏斜,残缺的马车还在地上,未死头的马匹挣扎悲鸣,不久之后,一道人影飞驰而来,半空降下,目光扫过四周。

  “尸首呢?”

  老人快步过去,朝马车挥袖一拂,车厢轰然爆碎四溅出去,与预期的设想不一样了,里面什么也没有。

  “宇文拓呢?!!”

  嘶吼回荡原野。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辈读书人(上)

  夜风刮过林野,远山阴森的轮廓里偶尔传来几声狼嚎,林野间沙沙沙…..的轻响,覆满落叶的地面隆起小包,由远而近蔓延过来。

  哗——

  小包爆开,枯叶、泥屑四面八方飞洒,孙迎仙冲出地面,落脚的一瞬,两道神行符啪啪打在两腿,落下的枯叶掀的再次飞起,身形一弓直接拉出一道残影冲出了山麓。

  “居然没回陆家村,会去哪儿呢?”

  神行奔跑间的道人,拿了李金花做的两包干粮,顶着漫天星斗连夜回赶,京城中发生的事,他不敢向陆老石、李金花说起,只道是云游路过,顺便来看看,在妇人给他准备干粮的时候,孙迎仙悄悄在陆良生家布置了一道法阵,只要身携官气一律前面进,后面出来。

  “以老陆的性子,该是不会寻短见,身边还有老蛤蟆和女鬼在…….”

  星月渐渐隐去夜空,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孙迎仙已是上了官道,碰上赶路的商旅也打听了一番,京城那边已经下了通缉正四处缉拿妖人书生,至于能不能抓到书生,道人根本不担心。

  天色渐亮,青冥的光线里,道人坐在路旁石头上,一口没一口的扯下大白馒头嘴里咀嚼。

  “.……曰尔老母的,这让本道要到哪里去找你们啊。”

  目光望去四下,连通京城与河谷郡的官道上,商旅、行人渐多,附近茶肆也喧闹起来,蒸笼揭开散出热气腾腾,不少南来北往连夜赶路客都会来这边歇息,吃上一口热乎乎的早饭。

  “……妖人还没抓到,京城那边,陛下可发了大火,把好些官员都臭骂了一顿。”

  天南地北来往的行人商贩,聚在一起,通常都会互相聊起见闻,或交换一些有用的讯息。

  “唉,要不是吏部尚书闵大人拦着,说不定陛下已经派人将那书生家人一并抓了。”

  “虽说那妖人砸了金銮殿,可堂堂天子去穷乡僻壤,抓那书生家眷,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显得太没容人之量。”

  “要是有容人之量,那书生何故砸了金殿?听里面传出的消息,那是陛下辱人在先,那书生只不过说了贺凉州的事而已……”

  “还有这种事?”

  有人呯的拍响了桌子。

  “换做我,我也砸了!”

  “慎言,别乱说话!”

  摆手的客人邻桌,也有一人喝了一口稀粥叹了口气。

  “说起来,那书生一怒之下,砸了金殿,倒是连累了他恩师,你们听说过叔骅公没有?如今被下了大狱…….”

  叔骅公?

  凉棚外面,孙迎仙吞下一口馒头,剩下的急忙揣进袋子里,也不再休息,祭出遁地法诀,唰的钻进地面,鼓起一团小包,抄着原野近道,朝京城飞快过去。

  除了陆良生,道人对读书人向来敬而远之,在他眼中,这些儒生要么呆板迂腐、固执不堪,要么心眼太多、钻营苟利,文文弱弱没什么骨气。

  但事实上,除了老陆,王叔骅确实让他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受,又是陆良生的授业恩师,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一趟的。

  若是有可能,都要将他从牢里带出来。

  抵达京城天治已经是第二晌午,孙迎仙先去了一趟闵常文的府邸,后者并不在府中,一打听,早朝之后就未回来过。

  辗转目的,道人又去了刑部大牢,还未施法潜入,就在外面遇见一个人。

  ——左正阳。

  “你让开!好狗不挡道”

  孙迎仙怒吼,想要施法,穿墙进入牢狱,人穿进一半,就被拎着领子扯出来,扔到一旁。

  “放肆!朝廷大狱岂能让你擅闯救人!”

  刑部牢狱一侧的巷子里,左正阳一手握着刀柄,一臂横伸将气极的道人拦下,威目严厉,凝视了一阵,语气缓和下来。

  “闵尚书也不许你这样乱来,他已经去宫里向陛下求情了。”

  “求情有屁用。”道人一把推开他手臂,后退两步。

  “他要是开明,就不会迁怒一个老人!”

  但随后被左正阳喝斥打断:“这次你错了,虽然也有迁怒的成分,可叔骅公自己也去顶撞了陛下!才被下了大狱!”

  他侧过身,让开一条道来,挥了挥手。

  “不信,你自己去牢里问问他,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孙迎仙愣了愣,随后狠狠瞪了一眼左正阳,以及他身上那件崭新的刑部捕头的袍服。

  “本道自会去问。”

  径直出了这条巷子,与左正阳一起走进刑部监牢,过了一条狭窄的过道,视野昏暗,空气里充斥潮湿发霉的气味,到处都是人的哀嚎和哭喊声,带路的狱卒不时喝斥几声,拿木棍将狱栅砸的响亮。

  “闭嘴,谁在吵闹喊冤,老子抽他几鞭子!”

  左正阳走在一侧,他本就捕头出身,看惯了生死,对于狱中哭喊的人并没有多少感觉,唯独要见的那位老人,也算是旧交,过去的途中,还是开口说道:

  “叔骅公性子太烈,名气又大,陛下之前也不敢迁怒将他下狱……可前段时间,叔骅公独自跑到宣阳门外,击了面君鼓,就连闵尚书也不知道,后来,也不知冒犯了陛下什么,就被关在了这里,希望别让陆良生知道,否则就麻烦了。”

  道人听完,只是哼了一声。

  “就是这里。”

  带路的狱卒掏出铜匙将锁链卸了下来,左正阳留在外面,让道人自个儿进去。

  “你也算叔骅公熟人,劝劝他最好。”

  孙迎仙到的此时,才对他点了点头,跨步走了进去,牢房上头小窗,有阳光照进来,光尘飞舞。

  老人在里面阴影角落盘腿坐着,一身脏兮兮的囚服,发髻凌乱苍白,遮掩了容貌,一身并未有伤痕,应该是左正阳特意照顾的。

  角落里,王叔骅像是听到脚步声,微微抬了抬脸,见走进光尘间的,是孙迎仙,脸上有了笑容。

  “小道长,好久不见。”

  往日嬉皮笑脸,一副玩世不恭的道人,在老人对面蹲下,沉默了一会儿。

  “叔骅公,本道带你离开。”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辈读书人(下)

  “哈哈!”

  老人晃着白头笑了起来,神色泰然,向墙壁靠了靠,目光越过道人头顶,看去照进监牢的那道阳光里舞动的尘埃。

  “老夫要是想出去,低个头就是了,可我脖子有些硬,怎么也低不下来。”

  “可不走,很有可能会被杀头……”

  之前左正阳有说起过情况,道人忍不住还是问道:“到底是不是那皇帝迁怒于你,是的话,本道也学老陆,砸他一回金銮殿!”

  “杀头?老夫眉头都不皱一下。”

  老人低下视线,看去他,过得一阵,又回答道人。

  “算是,也不算是。”

  说到这里,王叔骅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

  “老夫要是知道良生怒砸金銮殿,或许会阻止他,可如今已砸了,老夫就要叫上一声‘好!’小道长或许不明白这里面的含义。”

  老人带着笑,在牢中走动,看去门口的左正阳,也看去从小窗照来的阳光。

  “君明臣死而不悔,君昏臣死谏而推后来者,良生为贺凉州百姓直言,是我辈读书人该做之事,若是以此而被辱,身为老师,岂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