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国师 第389章

作者:一语破春风

  “你且先回去,莫要说本国师回来,待我处理一些事,再去皇宫面圣。”

  “末将知晓。”

  能给国师保密,宇文成都脸上都笑开花来,拱了拱手,便翻身上马,招呼麾下几个骑兵奔去远处的长街。

  看着这群骑士离开,陆良生拉着老驴回到万寿观,洗漱一番,梳拢了有些微乱的发髻,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袍,看了下还在昏睡的师父,替他掩了掩被褥,这才跟红怜他们打了声招呼,独自一人出门。

  长街拥挤喧哗,书生施了一叶障目的法术,走过低矮的屋檐,循着熟悉的街道,一晃眼便过去数条街道,来到国公府前,也不叫人通报,照着墙壁直直穿行进去,过往的仆人侍女好似没看到他一般,忙着张贴喜庆的对联、剪纸,府中呈出一片喜气。

  路过的凉亭,还有四个书生一脸愁容的坐在里面,陆良生看着他们四个,没由来的就想笑,不过眼下还有事,就不在这边逗留。

  .......

  燃着炭火的书房,杨素正挥墨在一本空白的书本上写着字。

  房间有着暖意,沙沙的书写声响起时,老人停下毛笔,听到脚步声,熟悉的气机,抬起脸笑着看去对面的敞开的窗棂,空荡荡的空气里,陡然扭曲,显出一道青衫白袍的身影来。

  “呵呵.....快过年来了,陆道友不趁空闲回一趟栖霞山?”

  老人走出书案,从火炉上取过烧开的茶壶倒了一杯清茶,放去旁边小桌,厚实的墙壁,有模糊的身影穿过来慢慢凝实,闻着茶香,陆良生拱手施礼:“年节怕是过不成了,观里还有许多孩子需要照顾,今年就少陪父母一次。”

  说着,伸手一摊,邀着杨素一起坐下。

  “听外面说越国公整日清闲,就过来看看。”

  “呵呵!”

  老人听着书生话中有话的揶揄,抚过花白的胡须,轻笑起来,“看来陆道友都知道了,外面闹的倒是挺大的。”

  “越国公不担心?”

  “担心什么?”杨素笑容更盛,抬手指去皇城的方向:“担心陛下?”说着,又是一阵大笑,“老夫只担心陛下束手束脚,少了当机立断的气魄,少了君临天下的威严!”

  笑声里,整个房间都显得沉默。

  陆良生只是跟着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阵,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复杂看去对面的老人,脸上没了之前的笑容。

  “越国公就真当不后悔?不顾及家中儿孙性命?”

  火炉噗噗爆出火星,老人看着手中袅绕热气的茶盏,坐在那儿想了一阵,脸上又有了笑容。

  “不后悔。”

第六百三十七章 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两件事要去做

  天光渐渐倾斜,庭院响着‘簌簌’的雪落声,燃着炭火的书房有着暖意,听着老人的话语,陆良生又是一阵沉默。

  “......记得初次与越国公见面,还是我徒弟婶子家的客栈,那个徒弟越国公也是见过的,为人跳脱,常去外面了无音讯,多是担心挂念,来时,其实也想了许多事,初见越国公,后来北周时多次相见,呵呵,还有先帝,那个时候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局面。”

  杨素活了这般岁数,哪能听不出书生突然说起过往,脸上笑了笑,目光露出慈和,“其实老夫也从未料到过,尤其是先帝走的早。算了,过去的事,不要提了。”

  摆了摆手,老人转过话头,笑道:“陆道友的那个徒弟,可是给我下巴豆那位呵呵,老夫可是记得,有机智,也有侠义之心,老夫这点挺羡慕你的,至少有四个徒弟承你衣钵,将来真要登了仙阁,也是有人供奉请香。”

  “呵呵,越国公这是开始后悔当初那几年过来,就没收上一个得意的弟子?”

  “确实如此,人老了,后悔的事就多了,你且等等。”杨素起身走去书案,拿过之前写的那本书册翻了翻,上面写满了一竖竖字句。

  “这是老夫大半辈子的心血,上面讲的用兵之法,战阵之道,陆道友,将来你若是见着一个李靖的,代老夫传授于他,但莫要提我名字。”

  陆良生接过那本还没有署名的兵书,心里叹了一声,指尖轻柔的抚过绽蓝的封面,“为何不提越国公名字?”

  “老韩这外甥文武双全,心气可嘉,难得的可塑之才,但老夫在他眼里,可是名声不好,出了名的恶人啊,哈哈......”

  所谓恶人,陆良生其实知道一些,不过就是当年陈朝时的旧闻,以及掳掠他人妻女,可那是皇帝赏赐,做为臣子杨素也只得接受的,后来也都一一送还原配。

  靠着炉子的陆良生笑了起来,便将那书册放去袖子里,不过也有好奇,忍不住问道:“越国公为何不将兵法传给儿孙?”

  “不传了。”

  已坐去椅上的老人笑了笑,摆了下手,看着炉子升起的火苗,映红了脸庞。

  “将来啊,还是不要他们走老夫这条路,家中余财,足够三代活的自在了,再往后,老夫就顾不了了,就盼他们有点出息,多出几个读书人,教书育人,还是考取功名,那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说到这里,杨素起身看着陆良生,紧抿着双唇,这让陆良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也站起身来。

  就在“越国公,你这是做什么?”的疑问声里,对面的老人,忽然抬手,左包右抱起拳,朝书生躬身拜下。

  “陆道友,老夫家中儿孙还望道友照看一二,不求富贵,但求往后能有一线活命的机会。”

  “越国公,快起来。”

  一时间,陆良生被惊的找不出合适的话语,连忙搀去老人的双臂,“越国公也未必会死。”

  呵呵呵......

  杨素被搀扶起后,轻笑了半晌,慢慢坐回椅上,“陆道友你不明白的,但应该明白老夫的心才对,新皇要长大,需要磨刀石,老夫甘愿做这块石头,刀磨亮了磨锋利了,方才看能更好的看护好我与兄长打下的这片山河。

  ......你再看看,老夫如今的岁月,放到哪里都是活够本了的人,修道一途老夫也算有成,朝堂上,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两代从龙之臣,天下少有了啊......该知足了,兄长一去,老夫都没了说话的人,将来到了下面,还能跟兄长见上一面,喝一杯酒,谈上个几天几宿,说说他儿子如何英明神武,如何气吞万里如虎!”

  陆良生闭上眼睛,压抑着情绪,艰难的的摇了下头。

  “......越国公也可以假死,脱身而去,隐没山林修道,未尝不可,为什么非要以死来做一件事,这非智者所为。”

  炉子对面的老人又笑了起来,书生目光望过来时,伸出手指比划:“这是道,道不同,你授业恩师叔骅公就是以死殉道,全了他心里的那条路,老夫大抵相同,只不过走的路径不一样罢了,良生。”

  老人说到这里,没再用‘陆道友’三个字的称呼,而是叫他一声‘良生’让书生心里压抑的那股情绪差点爆发出来。

  “良生.....人哪有不怕死的,不然那些修道中人,为何孜孜不倦的追寻长生久视?可这一辈子,总有一两件事需要你挺身而出,不为别的,就为了心里的道,不关好坏,坚持这条道走下去,人啊,方才能看得清前面的路,临头了,也能回头看看一路走来的坎坷。”

  窗外,冬天的夜色来的快,已没了多少光亮,府中仆人升起的灯笼光芒斜斜照进来,书房里一片安静。

  陆良生坐在椅子上,紧紧抓着扶手,双唇紧抿,当年恩师以死殉道的身影,渐渐与面前这位目光平静的老人重合在一起。

  过得一阵,书生站起身,朝须发花白的老人拱手一拜,沉默的走去墙壁,身形消散在书房,走过积雪的庭院、彤红摇曳的灯笼,不久,来到长街上,年节将近,到处都是逛着夜市的身影,挑着灯笼的孩童追逐打闹;喝醉的汉子勾肩搭背说着哈哈大笑的酒话走出青楼;陪着丈夫的女子呸的朝那楼吐去一口......

  陆良生看着如织的人群,恍如两个世界。

  ......

  长安西市,某栋酒楼,已被一群‘小猴子’占据,满满当当都是穿着浅青道袍的小道士坐在一张张饭桌上跟相好的小伙伴吵闹说笑,顽皮的跳下凳子在楼道间你追我赶,孙迎仙擦去脸上汗水,呵斥了几个调皮的,回头走去二楼栅栏,朝外望了一眼。

  “这陆大书生怎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本道就得垫钱了。”

  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黄布袋,看着这群两百多个孩子,有点担心这两年偷偷攒下的私房钱会不够。

  红怜拿筷子敲了一个顽童,听到道人的嘀咕,跟过来探头望去皇城,片刻,她脸上忽然绽起梨涡,指着下方长街。

  “看,公子不是来了吗!”

  喧闹的长街上,一盏盏交织的灯笼下,通红的烛光照耀着一个书生走过来往的行人,抬起头,看到酒楼挥手的女子在喊:“公子——”

  “陆大书生!”这是道人的声音。

  片刻,一颗颗小脑袋从栅栏后面探出来,纷纷扬起小手:“先生!快上来!有好吃的了!”

  “是啊,道长说他请客.....”

  “嘿,本道爷何时说过!讨打是不是!”

  看到老孙脱下鞋子敲去其中一个孩子打闹成一团,令得下方的陆良生露出笑容,脚步变得轻快,走进了酒楼。

第六百三十八章 陆良生的心结

  夜色深邃,喧闹的长街行人渐少,还未打烊的酒楼里,秤着碎银的掌柜抬起大圆脸,听去楼上闹哄哄的一片,笑了一下,咬咬碎银勤快的拿着毛笔记着账、

  “那边吃快点,到点回去睡觉!”

  二楼上,道人放下筷子站在长凳上朝一桌桌满嘴油污的小脸叫喊两声,催促这帮孩子赶紧吃快些,过得好一阵,两百多个孩子吃完齐齐下桌,乖巧的排着长列,跟着陆盼八人下了楼,朝柜台后面的胖掌柜道了声谢,这才出了酒楼。

  陆良生过去跟掌柜对了账,拱手说了句:“叨扰了。”出门与等候的道人、红怜、老猪、栖幽走去街头。

  深夜街头,坊间偶尔还有打更声从远处传来,一旁的道人双手枕在后脑勺,叼着一根牙签,斜过眸子瞥了眼旁边的书生,见他神色,放下拿手肘轻轻捅了一下。

  “下午的时候去了哪儿,回来一副沉思的表情,花钱心疼啊。”

  陆良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跟在另一边的红怜侧过脸,狠狠瞪了一眼道人,猪刚鬣倒是嘿嘿笑了起来:“肯定遇上不顺心的事。”

  “老妖,什么不顺心的?”栖幽在靠街边那头问道。

  “没什么。”

  陆良生看看他们,继续举步前行,望去前方还有楼居亮着的灯火,想着下午那位老人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们说起。

  一路热闹的回到万寿观,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早先回来的陆盼八人已让那帮孩童睡下,回到阁楼里,一行人累的不轻,尤其是猪刚鬣,忙活两百多人的饭菜,饶是有法力在身,也是疲倦,跟大伙打了声招呼关上门,片刻就传出鼾声。

  道人也是疲惫,外面风餐露宿半月,巴不得现在就趴去床榻上,上了楼梯,打着哈欠朝陆良生摆了下手,便推门进去。

  这边,陆良生回到卧房,烛火已经点亮,先一步穿门进到房里的红怜,打好了水过来迎接,替他脱下外罩的青衫,双眸弯成了月牙,憋着笑意。

  陆良生浇水洗了一把脸,好奇问道:“怎么了?”

  红怜忍着笑,伸出纤细的手指向着一个床榻那边,床沿上,蛤蟆道人裹着被单,只露出一对蟾眼坐在那,脑袋一点一啄打着瞌睡。

  想来是中途醒来,没见到人,在床榻上等着吧。

  “师父。”

  陆良生弹了弹指尖,将脸上水渍剥离落去铜盆,擦了下手过去床榻,想要将蛤蟆道人放平睡下,刚一触到,瞌睡的蛤蟆猛地睁开眼睛,惊的跳了下来,单脚独立,双蹼平展开来。

  “何方修士,敢偷袭老夫!”

  聂红怜瞧着这副模样,抿着嘴唇小声道:“公子,看来蛤蟆师父还迷糊着呢。”

  关门的栖幽转过身来,搂着裙摆蹲去地上,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想要逗弄一下,被陆良生拿手打了一下头顶,撅着嘴委屈的化作青烟,钻去书架。

  “师父,是我。”

  陆良生伸手蛤蟆道人双蹼按回去,温和的声音里,蛤蟆耷拉的眼睑这才全部睁开,看清面前的书生,脸上露出笑容,正要说话,想起之前空荡荡的阁楼,只剩自己,脸色顿时一冷,裹着被褥盘腿坐去床沿。

  “外面吃的可好啊?”

  红怜舞着长袖飘过来,落到书生旁边,遮掩娇容,笑出银铃般轻笑:“蛤蟆师父这是生气公子没叫他,越来越像个小孩子。”

  “你这小女鬼会不会说话。”蛤蟆道人裹着被子转回来,“老夫这叫返老还童!”

  原来是这样,陆良生笑着坐去床沿,手中陡然有一碗各色菜肴拼成的饭食,飘出馋人的香味。

  “饭菜上桌的时候,便给师父准备了一份。”

  那边,蛤蟆道人探头看了一眼端到面前的碗,哼了声:“还是老夫弟子想的周全。”

  书生看着师父端过碗,拿着筷子一口一口吃着,起身走去书桌,籍着烛火随意拿过一本书打发时间。

  轻柔的书页翻动声响里,一旁的蛤蟆道人抱着碗咀嚼着饭食,一脸淡然的看着火光照亮的书生侧脸。

  “良生啊,你心里有事儿?”

  “嗯。”

  相对道人他们,师父好歹经历过许多事,偏过目光看着摇曳的烛火。

  “......就是想起一个人,心里有些复杂,也有些难受。”

  “你那授业恩师?”

  见徒弟没有回答,蛤蟆道人咽下口中食物,哼哼笑起来:“看来不是,但也差不远,来,给为师说说。”

  陆良生坐在那儿,沉默了一阵。

  “其实是越国公杨素......”他话语低沉,想起今日下午跟老人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讲给师父听。

  其中也有自己的感慨。

  “师父啊.....你说一个人从大好的年华一路辛苦走来,几乎丧命,临到白头了,本该享清福,却还想着这个国家,总想着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让皇帝变得更好,然后,到头来,成了皇帝的磨刀石,染了一身污名,师父,你觉得他值不值?”

  蛤蟆道人嘴边还有着饭粒,目光露出严肃,放下怀中的碗,站起身来:“值不值?换做为师,肯定不值,但是有些人另当别论,好比如那老学究,在他眼里那就是值得......”

  ......

  夜风在窗外吹过,远去城中写有‘国公府’的府邸之中,坐在书房的老人看着满屋的典籍,吹熄了蜡烛,回去后院卧房,坐去床沿,看着榻上安睡的老妻,伸手在她在拂过,黑暗里,脸上露出一丝笑。

  冬日的夜晚,空气寒冷。

  皇城之中,也有未睡之人从床榻上起来,点燃了烛火,走去墙壁,拔出架上的宝剑,看着剑面上倒映的脸孔,杨广挥舞了两下,做下了某个决定,猛地插回剑鞘提在手中,昏黄的烛光里,有着君临天下之威。

  ......

  “.....良生可记得当初为师也像是这般夜晚,在屋顶上与你说的话?活着的智慧,不管人啊,还是妖啊,只有活着人才能立着,才能走出自己的路,你说的那位越什么公,为师虽然不懂他那一套,可终究是一条道,就算污了名声如何,一个修道中人,岂会在意这些?哪怕将来被人丢石头烂菜叶,都能坦荡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