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国师 第311章

作者:一语破春风

第四百九十章 长言无尽,再看已是过往人

  废墟上的尘粒无声滑落,猪刚鬣抱着钉耙坐在断墙上,打了一个哈欠,无聊的看着捧书的身影,蛤蟆道人踮起脚蹼,探头望去书页,嘀咕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书页空白,但在陆良生眼中一竖竖字迹慢慢浮现。

  “我生栖霞山,本是农家子,因缘际会得些许薄财,家国破灭,北上求学得遇良师,从而踏上修行,参悟天机,以期长生久视......”

  寥寥几句简单的言语,仿佛让陆良生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过往一切,犹如一幅幅画面缓缓勾勒出来。

  恍然间,见到了一个风雪中的篱笆小院。

  寒风吹倒破烂的篱笆院墙,鹅毛大雪贴着窗棂慢慢积厚,冷风挤进窗隙,缩在薄褥里的少年哈出一口气,浑身冰凉。

  少年叫陆元,这个冬天过去就满十岁,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又黑又瘦,七岁了走路也不是很稳,父亲陆老石温吞老实,常在田里忙活,母亲李金花为人泼辣,一点也不服输,可家里却是过得越来越穷。

  翻过寒冬,满了十岁,跟着父亲和村里的汉子们拉着从地里收上来的粮食、箩筐去城里贩卖,进了城里,看到街边摊上摆放的纸画笔墨,脚像生根了走不动,眼馋的看着它们,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不敢伸手去摸,弄脏弄坏了,是赔不起的。

  不久,摊主绕出来挥袖赶他。

  “走走,看什么看,不买就赶紧滚蛋,别杵这里!”

  少年看着那些书画、笔墨一声不啃,他知道家里没有富余的钱,埋下脸捏着衣角,小跑跟上等他的父亲,一起回去城外跟村里的汉子们汇合,半道上,舞龙舞狮的队伍热热闹闹的游街过来,人群拥挤,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周围不见了父亲的踪影。

  他知道自己走丢了。

  也没有哭闹,只是害怕的在街上游荡,慢慢的,夜色降下,怯生生的缩去热闹的一处宅院外的巷子角落休息,夜色深邃下来,黑漆漆的视线里,院子的后门打开亮起两盏灯笼,几个家丁抬着一卷草席匆匆出来,张望四周,随后小跑去巷子外面。

  少年从阴影走出,看着慌慌张张抱着草席的几个人,很多事,其实他都懂,小心的跟在后面,看着对方在郊外铲土挖坑,将那卷草席填埋,心里记下位置,重新回到巷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灯火通明的大宅院。

  后来,他从那姓陈的员外手里,诈来了二十两,换了铜钱,将那日摊位上的笔墨书册买下,打听了方向,徒步走回栖霞山。

  父亲、母亲哭红了眼睛,但是没打他,可拿出诈来的钱财,他才第一次见到脾气温和的父亲,发怒的样子,拿着木棍将他按在地上打的头破血流,半月下不来床。

  钱财诈来,就不好再还回去,不过家里终于没有那般穷了,妹妹也没有当初那么病弱,而他也如愿到了别的地方,进入私塾读书。

  后来,少年渐渐才明白,父亲那日为什么打他,不该拿这样的事要挟,可能会送命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又过了几年,十五岁的时候,北面的隋国打了下来,之后听说皇帝换了。

  自己这些角落的人也从陈人变成了隋人,好在新的官府并不苛刻,他心里多少是有好感的,纵然父母不同意他远行,但还是决意北上求学,去参加隋国的考试,若能中举,谋得一官半职,大概也能让父母妹妹过上好日子。

  因为自己不熟悉北地的路,几经转折来到了一个叫围山镇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名叫秦续家的老人,对方学识渊博,让他感到敬服,更意外的是,发现老人竟会怪志小说里才有的法术,犹豫之后,便恳求对方收他为徒,一开始只跟着做些杂物、陪着做些学问,后来渐渐开始学一些真正意义上的法术。

  那几年里,除了学问,就是修道,后来师成之后,去参加隋国考试,已是过去五年,因为才学扎实,中了解元,为人温和知礼,落了一个县令的实差,这才满怀欣喜的写了家书托驿站寄回家中,然后赶去赴任,期望家中双亲、妹妹能过来与他团聚。

  然而,上任数月,寄出的那封家书石沉大海,没有音讯传回,又过得一年,任期满后,趁着回京述职的空当,回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看到的却是常年失修的篱笆小院垮塌,妹妹早已嫁去了外面,而父母就在屋后的两座坟里,后来他才知道,几年前,两村因为争水,打了起来,混乱里陆老石脑袋挨了一下,在床上躺了一月,就撒手人寰,孤零零的母亲悲伤过度,疯了一段时间跑去山里,失去足落下山崖死了。

  多年回来,父母都不在了。

  陆元跪在坟前,狠狠给自己扇了十多个巴掌,跪到天黑,才慢慢起来,乘坐马车离去这个从小长大的村子,不过妹妹还活着,嫁到了五十多里外的一个村子里,不过许多年没见,妹妹拉着她的丈夫局促不安站在门口不敢说话。

  好在妹妹的丈夫也是一个温和老实的农家汉子,让他想起了父亲,在这里没有待太久,放下一些钱财就离开了,因为妹妹胆怯、提防的眼神里,已经看到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离开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回头望去铅青色里的栖霞山,山势逶迤延绵,或许,往后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之后,一路回到长安,述职、拜访、结交,做着与寻常官员都做的事,但修道一途也从未懈怠,夜里也常和认识的修道中人相会交流,渐渐有了名气,几年之后,仕途平缓,修道精进,还娶了吏部尚书的女儿为妻,或许再往后,也能成为朝中大员。

  只是不久,他身子出现了问题,时常感觉魂魄不定,像是要脱体而出,甚至长安城隍的阴差还来缉拿,仗着修为高深,大闹了城隍庙,才得知,自己在拘魂册上是已死之人。

  之后,他在家中宅院发现了隐蔽的法阵,有着勾魂索命的效果,查清始末,这才知晓竟是师父想要占他肉身继续长生久视.......

  其实,有些想不明白,父母一辈勤勤恳恳为什么生活不如意,自己出世和善,也会引来恶意。

  不久,他装作不知,来到围山镇,趁着师父没有防备的时候,将他杀死,拉出魂魄撕的粉碎,镇去各州,永生永世不得让对方灵魂重聚,轮回下一世。

  自那后,人渐渐变了,变得强势好胜,朝堂与人争,修道中,只要谁人出言不逊,直接打杀,几年之后,会法术的事后来被皇帝杨广知晓,被招为国师,更是利用人间权利之便,大肆收罗天下奇珍异宝,炼制法器、增进修为,若看中之物,旁人不给,借军队之力,自己通神境的修为、辅以各类阵法屠人满门,山中妖类,只要生出妖丹,必然捕杀,用来炼制丹药。

  不知不觉间,他从通神境,到达世间修道中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斩虚。

  可之后的时间,天生异象,一颗旁人无法看见的东西从天空降下来,通达人间学问、神通妙法的陆元也说不出它是什么,翻阅收罗的所有古籍、秘闻,也未从知晓。

  后来,天地变了,人间变得狂躁,人人因为一点不满,开始怒骂、斗殴,渐渐开始死人,有些地方政令严苛,逼得人举起大旗造反,天下九州陷入烽烟里。

  他极力阻止,杀了一拨又一拨,谁敢举旗,他就杀谁,可终究杀不完的,皇帝也死在了他乡。

  再然后,陆元才知道,这些造反之人,身上有着神仙降世的痕迹......

  说出“与天同寿,永世为君。”的始皇帝当初所做,或许才是对的。

  烽烟乱了天下,皇帝也死了,陆元知道,这条路他走错了,也走到了尽头,为国师与王朝系在一起,国灭,他也要死。

  好在那段时间,收罗的法宝之中,有一个叫昆仑镜的神器,用它逆转时间,重新来过,也未必不可行。

  陆元站在高高的山崖,抬起头望去阴云遮去的月轮,固执走出这条很长的路,终究走不通了,也走错了。

  “从头再来吧,虽然只有一次机会......”

  ......

  翻涌的画面随着内容落下最后一个字停下。

  陆良生阖上书,闭上双眼重重吐出一口气,沉默的握着这卷书册,走出废墟,安静的坐去碎岩上。

  肩膀上,蛤蟆道人从他脑侧收回贴去蛙蹼,看到的画面,他也都看到了,从徒弟肩头滑下来,悬着两条小短腿,与陆良生排排坐在一起,沐着这片暖兮晨阳,抬头望去碧蓝天间的一丝飘过的游云。

  “那是他的一生,并非你的,往后要走的路,与他肯定截然不同,因为......”

  蛤蟆拍拍徒弟大腿,望着这片灿烂的光芒落在脸上,笑眯眯的转过来:“......因为,你有我们。”

  蟾眼挪了挪,书生顺着师父示意的方向看去,拄着钉耙的老猪、哭兮兮的清风、撑着下巴噘嘴的栖幽,以及远方与舍龙有说有笑走来的李随安,还有互相打招呼的宇文拓、燕赤霞等人。

  一旁嚼着青草,甩着缰绳亢奋跑来的老驴在阳光里嘶鸣,又蹦又跳的撒欢。

  陆良生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笑容。

  “嗯.....我有你们,这是与陆元最大的不同。”

  阳光之中,洋溢笑容的书生脑海,记忆的角落,亮着灯火的书房,摇曳的光芒里,人影剪在墙上。

  陆元握着毛笔,长须抚动,看着书册上,一笔一划书写出字迹。

  .......少年时候,我们坚决要与幼稚告别,不肯回头;等到稍微年长,我自以为成熟,觉得虚度了光阴,不忍回首那些错误不断,坎坷残酷却又美好的青春年华;逐渐老去之后,才渐渐明白,我们其实只是不敢面对从前那个善良纯粹,甚至还有理想的自己。

  良生,往后一定要走出另外的路。

第九卷 千丝褪尽身上衣,一拂袍袖,麒麟氅

第四百九十一章 天光灿灿,平书新旧事

  晨阳升上日头,带来温热,远方的山麓,蝉鸣一阵接着一阵传来,安静的废墟之中,有了些许生气。

  陆良生拿过陆元遗赠的那三本书册,尤其最后一本,虽然不是什么神仙妙法,但能从里面找到将来可能要发生的事。

  即便是一点蛛丝马迹,若是利用得当,也是能防患于未然。

  “此处,往后再来,将这里重新修缮一番。”将书本收去阴阳双袖,陆良生望过周围凄凉,目光落去原本处于后院的那颗人参果树。

  “尤其是她,当妥善安置,若是被人利用,将来也是后患无穷。”

  望着参天巨树想了一阵,陆良生转过身看去一旁跟着的清风小道童。

  “你在此处较为熟悉,也知道你师尊留下了那些结界,你将它们看顾好,或者重新启用,莫要叫其他人找到五色庄,待做完一切,再来长安城万寿观来寻我,可愿意?”

  “嗯,清风听先生吩咐。”

  见他听话乖巧,陆良生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可又觉得不合适,将手垂下,一场大劫就此消弭,心里轻松了不少。

  深吸了一口气,看去周围也在看过来的众人,还有师父。

  “我们回长安吧,然后......摆宴,谢大家援手。”

  双袖抬起,朝他们拱手拜谢时,远处一直放在角落的书架摇摇晃晃,《山海无垠》嘭的一声,掉出来,翻开纸页,就见一道黄芒闪过,显出一个威风凛凛的男人,张着头神色紧张的来回看。

  “陆道友,老蛤蟆,天地大劫就要来......咦?这里是哪里?怎么这么多人?”

  蛤蟆道人一蹼拍在脸上,觉得有这么个老友,显得丢人。

  哈哈哈——

  周围,猪刚鬣、燕赤霞、宇文拓、栖幽大笑出声,舍龙嘴角抽了抽,强忍下来,另一边的李随安笑的最欢,捂着肚子蹲去地上,使劲拍了两下地面。

  “哎哟.....嘶.....”

  李随安陡然甩了下手,想必刚才使劲拍到锋利的断砖上了,疼的又吹又跳,惹得老驴吖儿哼啊的嘶鸣,像是在嘲笑他。

  不久,陆良生招呼大伙上路,朝着东面长安的方向回去。

  ........

  “驾——”

  傍晚微风柔和,微微轻摇的垂枝,一声暴喝里陡然拂开,顺着摇曳的方向,几匹骑马的身影抽着鞭子沿着蜿蜒的山道由远而近正奔驰过来。

  “殿下,前面有间茶肆。”

  当先一个穿着束袖猎服的骑士缓下速度,朝后面喊了一声,中间一个青年勒了勒缰绳,‘吁’了一声,看去远处路边有着蓝底白字的旗幡飘荡,一座茶棚矗立那边传出热闹人声。

  “嗯,叫上大伙都过去歇会儿!”

  此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热,路边野店多有赶远路的商旅、行脚路人歇脚休整,认识的,不认识的,说上两句外地的见闻,便也能聊起来。

  “......唉,天生异象,那天我正好去茅厕,天一下变得彤红,就像人站在烧红的西云里,那颗东西,老大一坨,就悬在头上,我家的狗都不敢叫,夹着尾巴缩到窝里不出来。”

  “确实如此,当时我也正途中贩货,那叫看的一个叫真切,从西北那边回来的商队说,他们还看到了一条龙,将那东西给撞碎了,隐约的,还见到上面站了一个人。”

  伙计听着几桌客人胡吹乱侃,摇摇头擦完一张桌子,这些人说的,反正他没看到,那天忙活完了,睡的太死,根本没注意。

  走去外面拧了一下抹布,就见一行八人牵着战马正从远处过来,连忙泛起笑容迎上去,“八位这是要吃点什么?本店虽然简陋,凉茶、米糕一应有的......”

  招呼了饭食茶点,请了对方几人进去坐下,殷勤的又了擦一下桌面,脚步轻快跑去倒茶、取饼。

  茶棚内,之前说话的一个商贾喝过一口凉茶,擦了擦额头汗渍,继续说道:

  “唉......我听人说,那叫妖星,每逢乱世便会出来的,这天平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哟。”

  呯!

  有人拍响桌子,吓了周围行人、商贩一跳,纷纷偏过头,刚进茶棚的那桌八人怒目而视,拍响桌子那人满脸胡须,另只手握着刀柄,怒声呵斥。

  “什么乱世之兆,休得胡言乱语,小心我手中刀刃斩你乱吠的狗头。”

  “把刀插回去。”

  站着的七人中间,一个武人打扮的青年抿过茶水,朝两侧按了下手,着猎服的七人恭敬的道了声:“是!”佩刀齐齐归鞘,重新坐下。

  伙计小心过来,将茶水糕点一一摆去桌上,盯了眼这几人腰间兵器,挤着笑:“八位客官别介,这些都是粗汉,走南闯北惯了,性子粗俗,胡言乱语的,莫要动怒气,万一打起来,小店也经受不住,诸位也没吃饭的地方了。”

  店中讨生活的伙计,大多都能说会道,言语诙谐不仅给了八人面子,顺带还拍了一记马屁。

  意思就是他们都是口无遮拦,乱说一气的,你们八位一看就是豪杰之士,武艺出众,要是打起来,满地都是血啊、尸体啊,几位也没心思吃饭了。

  “呵呵,伙计说的有理,我这几位手下脾气确实躁了一些。”

  那青年挥挥手,打发了伙计,朝那边有些惊慌的歇脚旅人,笑了一下:“好了,各位吃饭吧,江湖相逢,也算缘分,吃完就各走各的路。”

  听到这句话,那边几桌人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埋头大口大口的继续吃饼喝茶,一时间,棚子里全是呼噜噜的喝水声、咀嚼饼子的声响,吃完后,匆匆结了账,牵驴赶车飞快离开,生怕店里的那八人又拔出刀子似得。

  棚里只剩下那桌八人,当中之前说话的青年,正是杨广,他其实早就听到这些人口中所讲的东西,那日在洛阳也是看见了天空异象,见到飞去长安方向,吓得连夜启程赶回,生怕父皇出事。

  即便有什么不测,自己先赶回来,总有回旋的余地的。

  休息了一阵,杨广带上七个护卫再次启程,沿着去往长安的捷径快马加鞭,赶在日落前,进了城池东门。

  入城后,下马牵行,走过扰扰嚷嚷的长街,喧嚣的集市,人来人往,插着糖葫芦的货郎吆喝着走过身旁,两侧的屋檐下、茶肆、酒楼,得闲的人聚拢一起,交头接耳的说起前日发生的事。

  “这种事难说啊,妖星当空,可不是好兆头。”

  “是啊,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大事,毕竟有国师在,不然那么大的妖星恐怕早就将长安砸没了。”

  “哎哟,想想都吓人,要是砸下来,咱们全都没命了。”

  “死就死吧,咱们平头百姓一个,死了没什么......算了算了,甭说这些玄奇的了,说些其他的。”

  “......前几日,我看到一只青蛙,被车轮碾的只剩半截,活蹦乱跳的还到处跑,你们说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