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国师 第28章

作者:一语破春风

  陆?!

  联系到最近的传闻,以及陪同主簿去陆家村,那少年如沐春风的微笑,左正阳握紧的刀柄不知不觉松开,冬日晨光照在身上的暖意,此时渐渐变得冰凉起来。

  “是陆良生……”

  ……县尊、主簿其实早就知道了,唯独我这个捕头却是最后一个知晓。

  阳光里,左正阳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直到有人叫他:“捕头,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

  这边,左正阳连说了几声,望去金色的光芒,阖了阖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朝手下挥了挥:“都…..散了吧,没事了。”

  奔波数月,从调查到盘查各方路过的旅客,终于在山贼上面重新转回目光,看到了缉拿要犯的线索,到的现在,这一切都变的无用。

  阳光照在脸上,显得苍白。

  左正阳缓缓转过身,返回了屋里,一众捕快看着他背影愣在原地,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捕头这是干什么?”

  “或许要走了…..再过把瘾。”

  “散了散了,回去再睡个回笼觉…..真他娘的倒霉,天没亮就被叫起来,就那么傻站着……”

  一众捕快三三两两的离开庭院,不时还回头看一眼那边的堂屋,忍不住嘀咕的埋怨几句。

  然而这日下午,他们接到左捕头即将离开富水县前往河谷郡。

  冬日大雪过去,积雪化开,道路变得泥泞,两柄长刀挂在马侧,左正阳挂着行囊,牵着马匹望去四周热闹的街景,缓缓走出了北门。

  城外的长亭,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亭中还有两人备了酒水等候,正是县令闵常文,和王叔骅,共事两年有余,总是要过来送行的。

  县令托起宽袖,与身旁的老人一起端起酒杯,开口道。

  “正阳为何走的这般急?还有几日就是年关,不妨过了年,开春后再走也不迟。”

  他脸上多有不舍。

  对面,左正阳双手托举酒杯,笑道:“早晚也要走的,反正左某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早过去报道,也挺好,年关嘛,哪里过都一样。”

  “嗯,正阳如此兢兢业业,往后说不定还会高升啊。”

  “主簿高抬了。”

  三人说谈了一阵,便是告辞,左正阳翻身上马,朝上了车撵的两人拱了拱手,一抖缰绳,飞驰起来,走出一段,又‘吁’的一声,勒停缰绳,转头望向后方。

  远远的城墙轮廓立在红霞里,以及渐渐远去的马车。

  “……陆良生。”他轻声呢喃这个名字。

  左正阳半眯着眼,片刻,一夹马腹,暴喝:“驾!”纵马飞奔起来,消失在这片霞光之中。

  ……

  霞光蔓延,烧红了天际。

  栖霞山下,山里呈出了喧嚣,拄着梨木杖的陆太公坐在石头上晒着夕阳,笑吟吟的看着前方破旧的房屋翻新,一个个裸着膀子的村汉扛着木梁送上房顶,将青瓦翻挪。

  杂乱的庭院间,大锅里的肉汤翻滚。

  也有劳累的人,擦着汗水从陆小纤手里接过熬好的猪骨汤,大口灌进肚里,那是酣畅淋漓的感觉。

  陆老石骑在房顶,满脸红光,兴奋的指挥工匠,某一刻,脚下踩空,摔了下来,身子却在半空停下,缓缓降到地面。

  渐落的红霞里,隐约能见到一个姑娘的影子一闪而逝。

  不久后,夜色笼罩天地,暖黄的灶房,新打的圆桌上多一双碗筷,孙迎仙想去拿,被妇人敲了一筷子,李金花望去门外漆黑的夜色,露出笑容,她已不再惧怕,甚至心里感激。

  时间流逝,新建的房屋留下了风雨的痕迹,冬雪化去,不再寒冷,陆小纤穿着新买的鞋子,追赶田间一只野兔。

  飞窜的兔子冲破一簇草丛,迎上的一张七窍流血,狰狞可怖的脸孔,吓得两腿一蹬,身子僵住,嘭的倒在了地上。

  陆小纤跑来,将两只长耳抓住提起来,笑眯眯的看着前面那张鬼脸竖起拇指。

  草丛后面,聂红怜收起鬼脸,脸颊笑出梨涡,跟着竖起大拇指摇了摇,身形犹如一阵清风拂过田野。

  她喜欢现在这种生活,喜欢周围的一切。

  回到院落,篱笆墙上爬满了盛开的牵牛花,牛鼻子小道士拿着毛笔画着符箓,脸上全是墨汁。

  陆老石坐在驴棚里还在琢磨着车架,然后被妻子扯过耳朵拉走了。

  蛤蟆道人依旧懒洋洋的,不过多了一个小柜子,装满了新衣裳,偶尔,坐起来,却是在翻看食谱……

  鸟儿轻鸣,收拢羽翅落在水缸边,对面敞开的窗棂,是又长了一岁的少年,翻阅典籍,背咏上面的内容。

  陆良生抬起头,看着朝他微笑的女子,也笑起来,有时也会拿起笔墨,在画卷上,给红怜添上花鸟,添上两颗青松,画上秋千。

  莺飞草长,又是一个春天。

  夜深人静,灯火轻摇,一道风吹来,抚动了书页,红怜迈着莲步靠近,轻轻拨弄一下灯芯,灯光更亮了一些,照出写字的人影投在窗棂。

  未干的墨痕,透着墨香、书香,陆良生看着一幅写好的字,不久,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吹灭了灯火,回到床榻,越来越有书生的样子了。

  屋外的柏树抽出嫩叶、又变得枯黄,春去秋来,日复一日。

  便是三年的童试。

第二卷 渺渺书生,愤慨如山倒,怒砸金銮殿

第四十四章 栖霞山陆郎

  新嫩的柳枝拂过河面,富水县衙围满了一道道观望的身影,见到大门打开,有人出来,拥堵的人群骚乱起来。

  “放榜了!”

  “……都让开,让出一条道。”

  县衙出来的人捧着布告,被衙役护送着张贴上榜单,张贴的人一走,两名衙役赶紧交叉水火棍护起布告栏。

  对面,人潮唰的涌过来,以至于摩肩接踵的程度,将街头堵的水泄不通,后面的人只能垫起脚朝前张望。

  “哎哟…..我中了!中了!”

  “快帮我看看,上面有没有我的名字!”

  “让一下,我好像是第三名……”

  聚拢的人群中,有看热闹的百姓,也有童试的考生,每年春闱都有这样的一幕,对于连续三年都中才有生员资格,依旧有许多读书人趋之若鹜。

  人群后面,两名体格壮硕的大汉挤到布告栏前方,压着面前的水火棍,看到榜首的名字,咧嘴笑出声。

  “哈哈,陆郎又中了,还是头筹!”

  “赶紧回去报喜!”

  “走走!”

  二人返回挤出,惹得周围书生敢怒不敢言,有人看着那两个大汉的背影离开,不屑的擦了擦被挤过的袍子。

  “有什么神气的…..中了头筹,后面也未必中。”

  “刚那两人好像说了陆郎?”

  “陆郎没听过,你们谁知道?”

  “嘿,刚出书房,来参加童试的?”

  “那陆郎很出名?”

  “岂止出名哟…..‘事有急,陆郎助’的名声可是富水县远近闻名……而且这可是第三年连中头筹…….”

  “没错,就是这个陆郎,我在家中就听过一些,刚才那个说没听过的人呢?人呢?!”

  “好像吓跑了……”

  各种声音混杂一片,那不知‘陆郎’何人的书生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令得附近的百姓、考生一阵笑骂对方胆小如鼠之类的云云。

  三年间连中头筹的不是没有,但一介贫寒农家子弟能有这样成就,就显得稀少,在富水这种小县,那算得上人物。

  就连茶厮平日里也常有关于陆郎的评书。

  “要说那陆家村当初何等贫苦,村里十几辈人不是在田间刨土,就是在山上打猎,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显灵,让陆家村出了这么一个聪慧识字的青年才俊……传闻,那位陆郎一出生就满院清香、半岁就能开口说话……两岁就能出口成章…….还得高人传授,那可是习得一身天经地纬之才,不然陆家村怎的三年间变得如此富庶……”

  每每这样的评书从说书人口中讲出,必定添油加醋一番,令下方听客话语起伏。

  “真神童啊……”

  “难怪主簿叔骅公要做他先生,原来早就知晓。”

  “.…..虽是陆家村出了个陆郎,未尝也不是富水县出了一个天资绝顶之才,将来说不得还能成为朝中大员。”

  “哈哈,那不知陆郎可有婚约,老夫家中小女正好待字闺中……”

  …….

  喧嚣的茶肆外,长街上,两道骑马的身影已经过了街口,出了县城门后,啪的抽响鞭子,“驾!”的暴喝声,沿着官道朝西南方向加速起来。

  沿途乡镇渐渐落去了后方,山势延绵苍翠,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在侧面的山壁老林里不断传来。

  拐过前方的弯口,展开在两名大汉视线里的,是大片大片绿盈的田野,几条白色碎石小路将官道连接,其中一条,还将附近另一个村子连通起来,中间还修建了不少建筑,那些大多都是谷仓、鱼塘的储物仓楼,以及三年间多了成家的村人在此修建了住房。

  走近了看,两座村子,就像连成了一起。

  三年的时间,籍着改良后的聚灵法阵,田亩收成颇丰,谷物颗粒饱满,水池中的鱼虾更是成了抢手货,来往这里收购鱼虾的商贩络绎不绝,甚至还卖去了外面的其他乡县,陆家村的人、北村的人自然在这里面得了实惠,日子也比从前好过了不少,不敢说顿顿有肉,三天两头吃上一顿荤菜那已经让从前过惯苦日子的人想都不敢想。

  外村的人来这边说亲的更是踏破了每家每户的门槛,甚至家中半大的小子就早早定下了亲事。

  当然,还有一桩奇事,前一年寒冬,闹了狼灾,栖霞山另一边的铜陵县靠山的几个村子相继遭难,听说还死了十多人,而这边组起巡夜的村汉们,发现狼群逼近这边两村,距离十多丈就不敢靠近,灰溜溜的又跑回了山里。

  这也就成了附近的奇谈。

  村里人都知道,这得来不易的生活都来自谁,不过最近,村里又修了私塾,那可是在县衙里报备了的,十里八乡,也就陆家村有这待遇,不少人托人走关系,都想家里的娃送来私塾,让那位‘陆郎’教导。

  这下,更是让村人走到哪里腰板都是直直的,毕竟他们自家里的娃可是能优先入学,别人则要等到后年去了。

  …….

  下午的阳光照过山村,整洁的路面,陆太公换了晒太阳的地方,坐在太师椅上,拐杖放在一边,听着身后的墙壁内隐约传出的读书声,跟着轻轻摇头晃脑。

  过往的村人偶尔也停下来,悄悄在半隙的窗户看看自家孩子认真的表情,这才满意的扛着锄头回家,准备让婆娘多煮点肉,给娃补补脑。

  不久,读书声停下,一群孩子欢呼雀跃的冲出房门,挎着装书的布兜,飞跑回家。

  轻晃的门扇随后拉开,一袭青纱长袍的青年走出,腰间双鱼含珠玉佩轻摆,迈着脚步来到太师椅前,俯下身子。

  “太公,该回家了。”

  迷迷糊糊的老人睁开眼,看了看天色,张着没几颗牙的嘴,拄着梨木拐杖,慢吞吞的朝家回去。

  柔和的霞光照过俊朗脸侧,陆良生勾了勾嘴唇,朝佝偻的背影拂过袍袖,一缕微风缠在陆太公双腿,慢吞吞的速度明显加快。

  “呵呵…..老夫宝刀未老,这双腿还是那么利索。”

  老人拄着拐杖沐着残阳笑呵呵的朝周围后辈们说道,精神奕奕的回去家中。

  陆良生笑着转过身,拿着书本,朝家中走去,途中遇到的村人无不挥手打招呼,一些还未到年龄入学的孩童更是在大人手里被按下头,恭谨的喊一声:“先生。”

  “明年就可入学了,到时再喊也不迟。”

  陆良生看着有些委屈,眼睛发红的孩童,露出一丝笑,在他头顶抚了抚,孩子只感温热从头上窜进心里,原本被自家爹娘强压的委屈,好过不少。

  仰起小脸,愣愣的看着青年书生。

  “先生,你不打手心吗……听说先生都会打手心……”

  远方,隐约有马蹄声震动地面,陆良生笑着说了句:“不打。”目光从孩童、孩童父母身上挪开,看去村外。

  碎石铺砌的道路间,骑着马匹的两道身影,飞驰而来,陆盼在马背上挥手大喊。

  “良生,你又中了,头筹——”

  三年连拔头筹,生员资格已拿到,该是要出远门了……善小要做,大善也要行。

  霞光落在清秀的脸上,陆良生看去远方的想着。

  袍摆在风里轻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