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国师 第112章

作者:一语破春风

  杨素连忙起身开口,眼睛不停朝旁边的族兄递去眼色。

  后者点头领会,站起身来。

  “陆先生,稍慢一步,坚有话说。”

  走到亭外的陆良生停了停脚步,落下的雨线滑过他头顶,落去脚边,看着杨坚,摇摇头。

  “我知丞相想说什么,不过,心意在下愧受。”

  手一招,落在亭里的斗笠飞来,戴去头顶,转身又走出两步,后方的杨坚冒雨追了出来。

  “陆先生!你饱读典籍,照拂万千生民之心,就这般抛弃?”

  前方,雨中的身影微微颤了一下。

  杨坚吸了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水渍,声音清朗,继续说下去。

  “长安之时,坚与陆先生错失一次,以为憾事,如今得见,我岂能与那南陈昏君一样轻易放你走。”

  语气顿了顿,又说:“先生要走,坚拦不住,可天下百姓就错失一位贤士,既然先生说我能成就帝业,那先生不妨考虑一二。”

  说到这里,杨坚抬手一躬,在雨中作揖拜下。

  “坚绝不会让先生失望!”

  大雨之中,一众侍卫望着前方雨帘一动不动的身影,却是不知陆良生心里也是万分复杂,好半响吐一口气,斗笠微转,侧过脸来,看着身后雨中躬身拜下的丞相。

  过去将他搀扶起来。

  “在下自然信得丞相,但那条路,未必好走,我还有要事赶回南陈,实在不易再停留,就此告辞!”

  拱手还去一揖,那边雨中慢走的麟兽像是知道主人要离开,撒开蹄子小跑过来,跟在身后朝前方另一条通往南面江河的道路过去。

  “唉…..”

  杨坚望去雨幕中渐行渐远的一人一兽,微微阖眼,叹出一口气。

  “神仙中人,远凡尘啊。”

  “兄长,这可未必。”

  杨素走上前来,他听到陆良生与族兄的对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心里大抵猜出一些大概,一段时间以来,也多方打听过南陈的事情,眼下可能得到佐证了。

  “为弟看得出,陆良生有些犹豫,但还要离开,可能与他授业恩师有关。”

  “哦?”

  杨坚偏头看来:“可是那南陈名士叔骅公?”

  “嗯,听说被那昏君杀了。”

  “哈哈哈——”

  一旁,杨坚大笑出声,拂开湿漉的宽袖,转身走去战马,翻身而上,一勒缰绳,大笑道:“真大礼也,我岂能不回敬,回去传令,给南陈皇帝送一些粮草金银,我等回长安成就大事,然后……”

  他眯起眼,望去这片铅青:“然后,兵发陈朝!”

  一甩马鞭,兜转马头,暴喝:“驾!”纵马雨中狂奔起来,杨素、一众侍卫连忙促马跟在后面,不久,消失在雨帘之中。

  ……

  天地间水汽弥漫,窄长而泥泞的乡间道路,麟兽一浅一深才过稀泥,蛤蟆道人趴在徒弟肩膀,躲在斗笠下,感受这片天地带来的湿冷。

  此时,他已经清醒过来,凉亭中的对话,也都全听了进去。

  “为什么不答应那个人?就为了你恩师的事?”

  “不全是。”

  陆良生目光扫过水汽中的远山,雨幕里的农田、山村,隐约还有农人戴着草帽,披着蓑衣冒雨挖开田埂,忙着将田里的水排出。

  看了片刻,话语轻声道:

  “师父,我恩师那封信,让我悟了一些事,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他要走的路,好比刚才的杨坚,他有帝王之相,途中忐忑,可将来就是龙吟惊天。

  也比如偶遇的李随安,传授他驭剑之术,说不定,就不再是乡间客栈的伙计,他能走出一条更加宽阔的道来…….”

  连接天地的雨线,漫过云端,怀义州边界的官道小村里,抱着木剑的少年坐在门槛,抬头望着万里晴空。

  不久,一个包裹丢在了他面前,连忙回头,只见婶婶叉着腰,指着外面。

  “下午有一支商队要去南陈,给老娘滚吧,一天到晚不是练剑就是出神发呆,客人都被你霉走了。”

  “婶婶…..”少年抱着木剑站起来。

  “快滚快滚,里面有些碎银,还几天的干粮!”

  妇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将他赶出,转去后厨,悄然抹去眼角的一点泪渍。

  …….

  铅青的雨幕里,陆良生松开绳子,让麟兽自个儿路边跟着。

  “……或许弟子的感悟还不够深,但道之一途,有千条万条,选择了其中一条,就要将走完,可师父你曾说过,石匠醉心雕刻有朝一日也能悟道,儒者心无旁骛,专研圣贤学,蕴出浩然气,那是他们只有一条不用选择的路在走。

  可我既是读书人,也擅画道,今日又结出金丹,那么我又该走哪条道来?”

  声音里,一颗被积水包围的草叶上,一只小虫趴在上面,陆良生指尖将它挑起,放去一块石头上,看着它飞快的躲进石缝里。

  “恩师的道,他找到了……而我还在寻找自己的道,不答应杨坚,也是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千年来,这华夏土地上万千生灵都有自己的路,收敛恩师尸骨,我也该潜心明悟了。”

  他起身,望去天空雨势渐弱,阴云游动的间隙,有一缕阳光正探出来。

  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无数的生命在这里繁衍生息,一座座城池里,雨过天晴的百姓走出房屋来到街上,妇人打开窗户,挂起受潮的被褥,农人们揭下草帽,坐在田埂,看着田中积水缓缓流出,露出笑容;徘徊古音的铜钟声里,雕琢的石匠手中,一尊佛像露出了轮廓,笑着接过万佛寺僧人递来的凉水,开怀畅饮。

  寺中,不愿剃度的宇文拓,掀翻了桌子,大声在喊:“尔等寺庙容不下我!”

  胖大的和尚无奈,只得将他和另一个孩童一起带着离开,往南而去。

  蜿蜒道路间,手持禅杖的老僧走过一亩亩田野,走入山村道一声佛号,化来斋饭,坐在茅屋檐下,细吞慢咽,对于还有多久的路,并不在意。

  巨大的城池,长安亦如往昔繁华,某栋宅院里,李渊持着手中宝剑擦了又擦,不时在院中挥舞,剑光四射。

  顺原县,四个书生经过深思熟虑,拜辞了王崇文,决意重新回到南陈。

  …….先入昏庸南陈当小官熬资历,待陈朝覆灭,降官更能出人头地。

  阳光照射下来,四人背着书架,怀揣理想踏上返程

  南方。

  曾经有过斗法的院落,胭脂看着两岁半的儿子写出好字,拍手称赞,目光转去,檐下的张廉诚坐在藤椅上,枯瘦如柴,挤出欣慰的笑容。

  周府,老人一手持着书籍,一手捻着棋子落去棋盘,书房的墙壁中央,裱着一幅优美的字迹。

  书香、墨香,透着君子之美。

  天色黄昏,王家村里,村长提着一瓶黄酒,带着一盘蒸鱼,走到河滩渡口盘腿坐下,看去的河面上,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艄公撑着撸竿,划船而来。

  京城天治之外。

  一道身影在周围教众的目光挥袍打碎巨岩,浑身冒起烈焰。

  “灵物都不见了,要尔等何用——”

  天光暗沉,夕阳落去最后一抹光亮。

  天治皇城内,灯火摇曳,寂静的寝殿之中,有“啊——”的尖叫响彻。

  皇帝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满脸冷汗,身旁的张丽华惊醒过来,拿过绢帕将他头上汗渍擦去。

  “陛下又做噩梦了?”

  陈叔宝望着薄纱帷帐外的灯火,喘息了片刻,吞咽口水。

  “…….朕又梦见叔骅公来找朕了…….”

  话语迟疑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又道:

  “还有…..还有陆良生……他回来了。”

第四卷 剑气凌于南,坐卧栖霞尘外士,飘然有仙气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有人自北来

  夜风跑过廊檐,深夜的凉意挤进窗缝,让满身汗渍的皇帝感到些许冰凉。

  推开一旁伸来,擦拭他额头的绢帕,定了定神后,揭开黄绸被褥下来龙榻,套上鞋子就那么坐在床沿,又陷入出神的状态,愣愣的看着一侧青铜柱上摇曳的灯火。

  帷帐轻抚开,张丽华给他披上一件袍子,曲膝侧坐旁边,贴近过去,在他额角温柔捏拿。

  “陛下,这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其实都是根本没有之事。”

  过的许久,陈叔宝才眨了眨眼帘,压在膝盖的手指曲成拳头。

  “不是,朕能感觉到,叔骅公每晚都会在殿外徘徊……朕有些……有些怕了。”

  能听到皇帝说出这番话的,也就只有贵妃张丽华了,她能感受到紧贴的皇帝,在微微的颤抖。

  “陛下,这是后悔了吗?”

  或许察觉到自己失言,陈叔宝抬手拂开爱妃的手,强做镇定的负起双手,走去两侧灯火交映之中。

  “朕后悔什么?!朕才不后悔!”

  他侧过身来,望去薄帐里女子的轮廓,抬手挥了一下。

  “那老家伙一点面子也不给朕留,当堂辱骂,还吐朕一脸口水,若不治他罪,朕万千子民岂不是以为朕性子懦弱好欺负,没有一国之君威严?!”

  说到气处,咬牙切齿挤出另外的话。

  “.…..还有他那学生陆良生,自以为是,他以为他是谁?!不过仗着一点聪明,刚当着文武的面,自责朕的过失,知不知道他只有功名在身,还不是官……朕戏弄他一句,最后拂袖就走,仗着会法术,竟然砸朕宝殿,不管大殿之上,还是这南陈,朕最大,说他两句,受着就行!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他又重复了一句时,床沿的张丽华秀媚微蹙:“可陛下,那日又为何独独揪着那陆先…..陆良生不放,若是一笑而过,或许事情就不是这般模样了。”

  那边,皇帝先是愣了一下,脸偏去一边,有些遮羞的布是不能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扯下。

  旋即,摆了摆手。

  “爱妃,这种事……你不懂,不过这些事你也不用操心,那日也是法丈不在宫里才他得逞,等过段时间,法丈出关,朕让法丈住进宫里来,就不信王叔骅那家伙真有鬼魂来作祟,陆良生要是真敢来,也一并收拾了!”

  言语间,只有一股豪迈。

  不久,怀揣这种安慰重新入睡,巨大的城池上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金色的晨阳飞速推开黑暗的边沿,将大街小巷浸在光芒里。

  繁华的街道渐有了人声嘈杂,扛着扁担的青壮开始了一天的挑担,闻到街边解开的蒸笼,买上一两个香甜的软饼,走去街沿坐下,背后的茶肆,伙计打着哈欠取下门板,见到旧客上门,迎出笑脸,大声招呼。

  城中总有闲暇无事之人,最喜坐在茶肆听着评书讲一些三山五岳的怪诞异志,不大的小茶肆坐满了人。

  听着长桌铺着蓝布的书先生口若悬河,一面与相熟的人聊起最近见闻。

  一个年约四十的老书生,吹了去茶沫,滋溜一口抿了抿,满足的叹口气。

  “可惜了叔骅公喝不上这热气腾腾的茶水了。”“唉,是啊,叔骅公为一个昏君而死,太不值了。”

  提着茶壶的伙计听到二人谈话,俯下身子‘嘘’了一声。

  “切莫乱言。”

  两人愣了愣,随即谢过那伙计,这时邻桌一人放下茶杯,忍不住插口进来。

  “两位兄台,这话就不对了,叔骅公那叫值啊,谁有机会能往当今陛下脸上吐唾沫?”

  这人刚说完,周围茶客都朝这边看来,对于叔骅公的名望,大多数人是知晓的,那日刑场,也有不少人在,顿时七嘴八舌的说起话语来。

  “当时我就在,塞布取出的时候,老人家喊的那句‘我辈儒者岂会惧死’到现在,我都感到血脉喷张,这才叫忧国忧民的大儒!!”

  “是啊,老人家可惜了,皇帝也真舍得杀!”“…..也不知道埋在了哪里,好歹也让我等去祭奠一番,唉。”

  “对了对了,我听说叔骅公还有一个学生,就是怒砸金銮殿的那位贡士,不知道如今在哪儿?”

  “肯定亡命北周了吧,不然早就被陛下抓住了。”“那可不一定,那书生可会法术,皇宫里都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必定法力高强。”

  这话引得,周围茶客全是一片附和的声音。

  不然,那缉拿的布告到现在都还贴着?

  此时也有人道:“我有个大胆的猜测,诸位,你们说叔骅公的学生会不会投了北周,说不定听到恩师罹难,恳请北周发兵攻打咱们陈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