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月廿二
距离镜头稍远处的半山坡上,一面巨大的水泥基座在午后的斜阳中勾勒出锯齿状的剪影。
这是他刚刚来到这座雷达站时,作为纪念拍下来的——
雷达站的功能部分都在他身后的新营区里面,所以这些上世纪的残骸被列为“纪念区”,并不严格保密。
之后二十几年间,取代7010雷达发挥作用的机动式预警雷达从最早的抛物面天线换成卡塞格伦天线,又换成了如今的平面相控阵天线。
而一墙之隔以外,时间却如同被风沙给凝固住了一般,没再发生过什么明显的变化。
廖永才曾经不止一次地认为,自己所负责的这座雷达站,应该不会再有承担起最初使命的那一天。
新型雷达的各项指标算是一流,但毕竟只是用于跟空军地导部队协作的型号,核心功能还是发挥战术作用,拱卫青塘和陇原地区内为数不多的几座大城市。
跟当年7010雷达预计发挥的战略价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就在过去短短几个月里,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甚至有计划被改做旅游景点的纪念区被重新封锁起来,曾经每个星期才来1-2趟的运输卡车也成为了每天夜里的常客。
除去照例的食物燃料等基本补给品以外,剩余的空间则装满了各种设备和电子零部件。
当然,还有工程师。
得益于7010雷达较早的开发时间,天线后方留出了极其巨大的空间,用于容纳当时的各种信号处理、以及指挥通讯设备。
对于如今21世纪的新型号来说,更是显得绰绰有余。
也一并省去了大动土木的麻烦。
直到最近开始安装天线,才陆续有一些大型机械设备进场,以便切割并更换因为缺乏维护而陈旧不堪的钢筋混凝土基座。
关于这一番大动作的最终目的,廖永才目前只知道是和将要进行的高超音速武器测试有关。
而他的部下则被告知,雷达站将会增设轨道测控部门,为航天产业发展做出贡献。
考虑到位于滇省的110型超远程单脉冲跟踪雷达确实在前些年转为民用,所以这个说法倒也有一定可信度。
“廖主任,联试数据出来了。“
就在廖永才独自感怀之时,一个声音突然从下方传来。
他稍稍转过头,发现来人是电子科技集团的雷达总设计师郭林。
后者此时正沿着检修梯攀上平台:
“这附近的电磁背景跟金陵那边区别很大,我们的操作人员一直没办法把电扫天线调整到理想状态,可能需要发挥一下您的经验了。”
相比于具体的机械设备,电磁波和数字信号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通过一部分参数来推算设备的工作状态。
而这个过程又难免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
尤其是在先期调试过程中,由于缺乏归零点,往往很小的偏差就能带来非常离谱的结果跳跃。
所以,也难怪很多电子工程师干到后面都会信点玄学。
比如什么机魂大悦之类的。
“好吧,我们走。”
作为一名老技术,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让廖永才非常满足,整个人也瞬间充满干劲。
二人动作麻利地回到地面,接着跳上一辆吉普车,朝远处的雷达控制中心疾驰而去。
……
即便空间比较充裕,按照一部雷达预留的地下建筑里面也绝无可能再另外设置一个全新的控制中心。
因此,大部分设备都是在当年的基础上原位更新而来。
由于时间紧张,还留下了不少属于过去的痕迹。
比如位于深井底部沉睡着的金属管道。
最初是为了保护体积巨大的数据传输线路而铺设,不过如今都已经是光纤传输,所以连带着整个检修井都没了用处。
廖永才担心一走一过出事故,提了好几次想给填上,但始终没腾出人手来。
“郭总,廖主任。”
见到两人走出电梯,一名年轻工程师快步走上前来,怀里还抱着带有打印机余温的一摞文件:
“刚才试运行的工作日志已经整理出来了,请过目。”
郭林并未有所动作,大概是之前就在电脑上看过,只是示意把文件直接递给廖永才。
后者接到手里的时候注意到,对方手腕上正贴着一块方形纱布,从边缘来看似乎是被高能微波灼伤的痕迹。
这让他的肩膀隐隐感到有些刺痛。
那里也有一处几乎完全相同的伤疤,是他年轻时在宣化雷达站留下的。
“我来看看。”
廖永才轻轻摇了摇头,把杂念抛到脑后,坐在一张桌子前低头翻阅起来。
郭林则安静地来到控制中心另一边,等待着前者给出结论。
实际上,如果给他充足的时间,问题肯定可以在多次迭代中得到解决。
之所以特地把廖永才请过来,一方面是带着经验工作可以更快完成,另一方面,也是给这位老前辈提供一些参与感。
新雷达的安装调试,包括后续的测试过程都由电科14所和38所负责完成,毛道雷达站方面几乎被彻底排除在外。
除去廖永才和政委郑天宇以外,其余人员甚至都不完全知情。
服从命令归服从命令,但也难免有些情绪。
而廖永才的表现也没有让郭林失望。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就在很多人都快忘了角落里还坐着个人的时候,他终于重新开口了。
“郭工程师,您知道,设备调试这种事情很看感觉,我希望能现场参与工作。”
郭林看着廖永才自信的表情,只犹豫了一刹那:
“好。”
……
看似沉寂的天空之下,电流与电磁波重新回荡在这片戈壁大漠之中。
控制中心里面,廖永才的手指悬在控制台的红色按钮上方,液晶屏的蓝光在他眼角的皱纹里投下细密的阴影。
这个动作他重复了近三十年,从7010雷达的机械操纵杆到眼前和家用PC无异、由键盘和鼠标构成的界面,金属的冰凉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腹。
“看起来……是三号阵列的相位噪声谱出现0.5Hz偏移。“
廖永才的声音混在机房里此起彼伏的蜂鸣声中,双眼紧盯着显示屏上的三维波束图。
“廖主任,要不要再跑一遍自检程序?“
身后,刚才那名递上资料的工程师询问道。
“不用,就是要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廖永才沉声回答道:
“把三号阵列的相位噪声谱调出来。“
主屏幕上跳动的曲线让他想起1983年那个雨夜。
当时还是技术员的小廖跟随老主任爬上雷达天线,用军用雨衣裹着频谱分析仪捕捉电离层扰动。
示波器上的异常尖峰持续了17秒,后来被证实是一颗雷达成像卫星的波束。
那当然不是有针对性的干扰,只是阴差阳错地撞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相干位置,并且当年的设备缺乏自动降噪能力而已。
但这已经是21世纪,新设备总不可能还需要通过手拧来实现如此基础的抗干扰功能。
所以……
廖永才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头顶。
“郭工程师。”
他原本轻松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情况是一直都在出现的么?”
郭林摇摇头:
“问题就在这里……时断时续,复现完全看运气。”
“那就对了。”
廖永才深吸一口气:
“我推测,三号阵列的异常频段……是有人在用相位共轭波干扰我们。“
第1364章 电磁谜题
听到对方给出的结论之后,郭林露出微微惊愕的表情。
这次绝对不是演的。
他本来只是想着让廖永才有点参与感,以方便日后共同开展工作,帮忙反倒是次要。
结果别人还真就整出来了个大的。
“有人干扰……”
几秒钟后,回过神来的郭林下意识看向控制室墙壁上贴着的陇原省地图:
“可这周围全是戈壁荒漠,而且还是在内陆?”
对于他来说,相位共轭干扰不能算是个新名词。
这一技术可以省略复杂的编码识别过程,直接产生准实时的干扰脉冲序列,使得干扰脉冲序列逆向返回到接收器时的功率密度足够大,从而扰乱雷达系统的正常解码过程。
可是再怎么省略,也终究需要一个相当大的设备。
并且因为本质上仍然属于转发式干扰,所以这个设备还得放在能够接收到被干扰对象信号的地方。
通常是某种经过伪装的固定设施,或者一架飞机。
但前者完全不符合周边的环境条件。
至于第二种可能性……
要是搁在十年前,说有一架隐身飞机从西边摸进来还算有点可能性。
如今连F22都能在东海上空被抓出来,再考虑这种可能性显然多余。
身旁的年轻工程师迅速提出了新的想法:
“有没有可能是通过电离层反射……”
结果才说到一半就被郭林摇摇头打断了:
“相位共轭干扰对于定向精度有一定要求,原本都是用在激光方面的,也就是近些年才逐渐在其它领域扩展开……电离层的散射效应太大,你想那些超地平线雷达的探测能力,误差都是以百公里为单位计算,拿来通信还勉勉强强,要想实现精确干扰根本不现实。”
“那……有人渗透到附近了?”
又是另一个人提出假设,但同样很快被否定。
看着眼前的场面,廖永才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年青一代技术人员的能力水平毋庸置疑,但80年代以后成长起来的人通常经验不足,而且缺乏一些对待假想敌的敏感性。
说明他这样的老辈人还有余热可以发挥,不到完全被淘汰出局的时候。
“根据我的经验,更有可能是来自一颗卫星。”
廖永才开口终结了这次讨论:
“1983年,我在宣化雷达站服役的时候,就遇到过一次类似的情况……”
跟所有上了些年岁的人一样,他很喜欢跟晚辈们讲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但他同样清楚,如果不分情况地天天念叨,很容易让人感到厌烦。
而眼前这样的场合,才是自己发挥的时候。
果然,包括郭林在内,整个控制室里的十几号人都听得相当认真,没有任何人插嘴打断。
所谓宣化雷达站,就是当年那部7010雷达的对外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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