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姓琅琊 第26章

作者:东周公子南

刘昭:(*+﹏+*)

王扬站了起来,向谢星涵一揖:“在下十分感激谢娘子垂青!但我现在确实不想考虑婚配之事,抱歉了。”

说完便向门外走去。

一抹嫣红从谢星涵白皙的脖颈上涌起,迅速漫上她晶莹如玉的脸颊。

刘昭赶紧解释:“之颜,你误——”

王扬抢先说道:“先生,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好歹我是当事人,你也应该问问我的意见才是!再说学问大事,不比拉媒重要?为谢娘子另找人家吧,我这就先告辞了”

“你站住!”谢星涵站了起来,气得声音都有了颤音:“我......我没——”

“谢娘子请自重!我们真的不合适啊!”

王扬故意抬高声音,重重一抱拳。

谢星涵再博学聪敏也是个冰清玉洁的贵族小姐,从小家教森严,众星捧月,哪见过这个阵势?

被王扬这么一说,仿佛她真是不知廉耻般求着他娶自己,结果又被当众拒绝!

她羞怒交加,只觉受了奇冤大辱,一着急竟差点哭了出来!气急之下解释也解释不清,只是勉强憋出几个字:“你胡说!我没有......我根本没有......”

王扬见此有些心软,欺负小姑娘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不欺负就要被查户口,哥是黑户,不经查啊!

所以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谢娘子你别哭,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何必单恋——”

谢星涵本来还没哭,可被王扬这么说,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绣鞋一跺,便跑出门去。

“世侄女!世侄女!”刘昭赶紧去追。

王扬舒了口气,只要谢星涵不在就好办了。刘昭一心向学,为人也很厚道,就算他要查户籍,也比谢星涵容易搪塞。

......

“之颜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这么莽撞!人家是谢令家的女公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自行上门,以求嫁娶嘛!”刘昭抱怨道。

“我也是,真是昏了头了!我看她对我的事那么感兴趣,而您又介绍她身份,我还以为......唉,您和谢娘子说,我书呆子一个,让她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刘昭见王扬一脸“悔恨”的神情,便转而安慰说:

“这件事你不用太过担心,谢侄女不是小器之人,应该不会放在心上。”

王扬心想:那就借您吉言了。

“其实谢侄女不是对你的事感兴趣,而是想问你户籍地在哪,入没入过当地的郡学。如果没有,方不方便挂籍,入荆州郡学?”

“入郡学?”王扬疑惑道。

刘昭不好意思地说:

“我知道,凭你的学识,就算去国子学做博士,或者去竟陵王府做西邸学士,也足以胜任。再说以你的门第才华,自可平流直进,坐至公卿,根本也没必要走明经策第这条路,只是如今郡学确实遇到了困难......”

然后刘昭便把王馆学的渊源,以及它和郡学之间的矛盾争端给王扬详细地解释了一遍,而后说道:

“其实我个人荣辱颇不足道,只是郡学上承的是荆州学派,而荆州学派最重《今文尚书》。可王馆学却要完全废掉《今文尚书》,只立《古文尚书》!

若真让他们得逞,那荆州传承已久的《今文尚书》之学将在我这一代彻底断绝!

学绝道丧,此学者之大厄,亦学者之大罪也!”

刘昭起身整衣,对着王扬一揖到地:

“所以老朽为荆州学脉,请之颜挂籍郡学,代郡学出战!若胜则天不丧斯文!若败则时命如此,亦感之颜恩义,绝无怨尤!”

《尚书》记录上古帝王言行,是儒家五经之一。

今古文《尚书》之争是《尚书》学史中的重要事件,其过程甚为复杂曲折。

简单来说是从汉代开始,《尚书》出现了两个版本:

一个是由历经秦汉两朝的老儒生以先秦古本为底本,口述传授,再由汉代通行的隶体字写成,是称《今文尚书》。

另一个是从孔子家宅的墙壁中发现的,用秦汉之前的古文字写成,是称《古文尚书》。

关于哪个版本是权威的问题,两汉学者争得如火如荼,由此衍生出不同的诠释方法和学派,到了东汉后期,才逐渐有合流之势。

可是在东晋时,有人又献了一本《古文尚书》,并声称这才真正的古本!全书共有五十八篇之多!其中还有二十五篇是前所未见的!所以此书一经问世,便成为了权威版本,促使《古文尚书》之学大兴,这也是王馆学要裁撤郡学,成为荆州唯一官学的底气所在。

王扬心知其中曲折,也很想帮刘昭的忙,可这里牵涉不少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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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学界有一种意见认为《今文尚书》在两晋之交已经亡佚了。其实未必。不说主流意见《今文尚书》托《古文尚书》而传,也不说民间私藏这种无确证的推理,单说《隋书·经籍志》载有《一字石经尚书》六卷,所谓“一字石经”即汉灵帝时的“熹平石经”,当时《今文尚书》是官学,所以刻的便是《今文尚书》。唐修《隋志》载之,可见唐初官方图书馆(即秘府)尚可见今文尚书拓本,所以亡佚之说太过绝对。

第46章 购扇

且不说王馆学的创立者就是那个大大有名的豫章王,而主事的祭酒是河东柳氏,如果自己真的出战,会不会得罪这些大人物?

单说自己是个黑户,还顶着琅琊王氏的冒牌身份,就不该引人注目。

刘昭看王扬为难,叹道:“我知此事甚不易行,毕竟王爷原本倾向王馆学,所以虽然许以十万钱为胜者酬赏,其实不过——”刘昭说到“十万”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说得很含糊。

“多少钱?”王扬立马来了精神。

“十万,奖给胜者。若之颜取胜,这十万钱便是你的了!”刘昭劝诱道。

王扬有些心动,

自己穿越而来,一贫如洗!连衣服都是借钱买的,现在总共欠了刘昭一万六千两百钱!

就算刘昭不着急自己还钱,那总不能一直在别人家白吃白住吧。

想到此处便问道:“先生方才说挂籍是什么意思?”

刘昭见王扬意动,忙解释说:“就是把你原来的户籍做个转借,先挂在荆州,然后才能入郡学。”

同时心道:之颜连挂籍都不懂,看来真是一直埋头学问,不太通世务啊。

王扬想了想,决定利用这个机会看看刘昭是否能帮忙解决户籍的事,他斟酌着用词,轻声问道:“可是......如果我没有户籍怎么办?”

刘昭吃了一惊:“没有户籍?什么叫没有户籍?你不是住在义兴吗?难道没上户籍?”

王扬长叹一声:“不是我不想告诉先生,而是此间事殊不足为人道。”

“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刘昭很自然地便联想到这可能涉及琅琊王氏的家族隐秘,豪门恩怨,并自行脑补了一出关于私生子的大戏。

“所以即便我愿意入郡学也没办法。挂籍起码得先有原户籍吧。”王扬试探说道。

刘昭一看有戏,立即问:“如果能解决户籍的事,你愿意代表郡学,出战王馆学吗?”

王扬正色道:“我必尽全力,不负先生所托!”

刘昭大喜,可很快便忧愁起来:若是为寻常无户百姓办理入籍,那自然不难,但之颜可是士族啊!这如何是好呢?

王扬见刘昭为难的表情,问道:“先生,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如果检籍之前的话,那确实好办,可现在......”刘昭担心王扬反悔,话风一转,故作轻松道:“没关系,这件事交给我,直接办原籍虽然不可能,但若挂籍的话,让我想想......”

王扬站起身:“那您先想着,我出城一趟,晚上就不回来吃了。”

刘昭担忧道:“之颜,七天后就是论学之日,柳惔学问精深,万不可小觑啊!”

“放心!”王扬笑着拱拱手,走出房门。

刘昭则继续发愁:这户籍该怎么办啊!

......

“哇!这就是荆州城啊!好大!好高!”

小阿五站在城下,仰着头,看得呆住了。

巍峨的城池和阿五小小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能去上面看看吗?”阿五兴冲冲地问道。

“城头不让随便上的。”

“哦。”小阿五有些沮丧。随即眨着大眼睛:“一般人不让上,但像公子这么好看,这么厉害的人,一定有办法上的!”

“阿五啊,不是什么时候拍马屁都管用的。”

小阿五哦了一声,然后问道:“拍马屁是什么意思?”

.......

“公子,什么是楼?”

“这就是楼。”

“这是什么楼?”

“呃......”

“公子,‘呃’是什么意思?”

“在不知道或者不好回答的时候,就可以说呃。”

......

“公子,这儿有草丛吗?”

“你找草丛干嘛?”

“呃......”

......

就这样,一大一小在荆州城里闲逛。

小阿五是第一次进城,当然兴致勃勃,王扬作为穿越没几天的“新人”,兴致也不小,两人停停看看,一路走到市场。

当时的市场有围墙,有大门,还有官府办公用的旗亭市楼,是受官方管制的集中买卖场所。

市门有四,各有道路通向市场中心,交汇而成“十”字。

道路两旁店肆成列,商贩云集,街摊巷铺,叫卖声嚣,好不热闹。

王扬带着手捧荷叶包,正大嚼“白茧糖”的小阿五走进一家卖扇子的店铺。

白茧糖是当时流行的甜食,大概做法是把糯米饭捣碎压成饼,晒干之后切条油炸,最后沾上糖粉,用荷叶装着,有点类似于现代的“江米条”。

只是这一小包没几条的白茧糖居然要价二十三文!王扬之前看到一根旧马鞭,才卖十文钱而已,不由得感慨这“江米条”真不便宜啊!(中古史料记钱数多云xx钱,但其实xx钱就是xx文钱的简称,xx文钱也是当时习用,只是全称使用的频率不如简称高而已)

店家见王扬气质不凡,衣着如士族,热情向他介绍各种精致罗扇,王扬之前看了好几家,在这儿又看了一圈,终于确定此时折扇尚未发明,心中有数。问道:“你们这儿可以定制扇子吗?”

“当然可以,敢问公子想要定制什么类型的扇子?”

王扬给老板详细描述了一下折扇的样貌,费了不少的口舌才让老板弄清这是个什么东西,老板大感费解:

“公子做这劳什子的物件干什么?这儿这么多既美观,又方便的扇子,不都比那物件好用?那东西扇起风来都不如蒲扇吧!再说本来就是扇风用的,为什么要把它折叠起来呢?”

“这些你都不用管。你就告诉我,能不能找到足够坚滑的纸,别一叠一展间就撕坏了。”

“或许.....可以?只是这种硬纸一般很糙厚,上不得文人雅士的桌案。”

“没关系,只是纸一定要是白色的,色泽要亮,要鲜白如雪!做这样一把扇子要多少钱?”

“这......这小店没做过,还要试做,这物料费,人工费都不少......”老板说着瞧了一眼王扬,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一般,“这样吧,我也不多要,就两百钱吧。”

没等王扬说话,小阿五突然开口道:“公子,我就说去那家买,那家只要五十钱啊!”

老板看着阿五纯真无邪的大眼睛,不疑有他,脸上有些挂不住,问道:“是哪家?我跟您说,不少小作坊都习惯糊弄事,看着要价低,其实不会精心做的。”

王扬心中默默给小阿五点了个赞,拍拍阿五的头,很自然地接话道:“可那家要两天,我希望明天就能拿到。”

讲价二人组编起瞎话来都不脸红,可谓配合无间。

老板忙道:“明天中午前就能做出来!”

“那我在你家做,给你四十钱......”

“你——”老板正要发作。

只听王扬续道:“每扇四十钱。做得好,一共三十把扇子就都在你家定了,要七天内做出,你做不做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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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胡三省以为折扇在南齐时已有,即“腰扇”,此观点学界已驳斥甚明,不赘。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参看周一良先生《魏晋南北朝史札记》、杨祥民《扇子的故事》。

②【作者有话说】里引的文献,“舂之为粢”的“粢”字,中华书局2022年版作“左米右咨”,但这个字输入法打不出来,所以我用的是杨雄《方言》里的“粢”字,异体同义,专指稻米磨成的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