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姓琅琊 第112章

作者:东周公子南

陈青珊偶然看到,便迷而不返,欲罢不能。但她不好意思直说,怕耽误王扬的事,所以从来不敢催稿,只是在王扬要练字的时候,便biu的一下站到旁边,研墨添香,捧果端茶,一双凤眸眨得布灵布灵的,一脸期待。

王扬闻弦歌而知雅意,时常给小珊写上几段,一来二去,便成了习惯。

小阿五噔噔噔地跑了过来,踮起脚,想看看公子写了什么,让两个仙子都看得这么入迷,结果被三人同时一瞪,立马噔噔噔地跑回到小案前,乖乖练字。

小凝回来禀报说沉瓜冰好了,然后就看到自家娘子和陈姑娘一左一右站在王扬身边,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案上的纸看。

王扬想起前尘往事,听着窗外雨声,看着左右红颜,突然有了填词的兴致,便把这张纸抽出,移到桌案的另一边。

谢星涵和陈青珊彷佛被鱼干吸引注意力的小猫似的,人随纸动,也小步挪着,跟随王扬推纸的动作,一路跟到书案的另一头。

王扬笑了笑,换上张新纸,提笔写上‘贺新郎’三字,然后重新起行,写道:

“昼雨临窗久。

谩凉声,翛然旧梦,云遮重柳。

前世横行当提剑,千里侠游荡寇。

绝尘走,功成袖手——”

刚写完一个“手”字,便听一道急促的声音叫道:“公子!”

竟是黑汉疾步闯入院中!

黑汉不轻入院,即便要入,也是先通禀,得到准许之后才进,这么直接往里闯还是头一回。

黑汉语速飞快:“公子,一群衙吏把宅子围了,来人很多,有五十——”

话还没说完,只听前院一阵吵闹,混着几个杂役的示警声,一大群跨刀的黑衣皂吏涌了进来!

为首的一个官员身材高瘦,下颌微须,眼睛小而聚光,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边向院里闯边高声道:“哪个是王扬王公子,请出来说话!”

王扬放下笔,走到门口,负着手,扫了一眼众吏,淡淡道:“站住。”

王扬腹有诗书,胸有锦绣,小事能平,大事能静,平日气场,本与常人不同。而自穿越以来,为求活命,早把“琅琊贵公子”这个身份,深刻骨髓,举手投足,早成自然。

再加上这段时间出入世家,交游衣冠,以巴东王身份之尊,性格之暴,在其面前尚能谈笑自若,至于一般士族,更是狎戏无碍,眼界见识,仪表风度,比之刚穿越时,更胜一筹。

此时往这儿一站,也不需刻意作态,更不用虚张声势,只是扫一眼,说两个字,便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势,弥散开来。

众吏见一少年公子,白衣似雪,神采俊逸,身边站着一个冷眸美人,佩剑随侍。只说两个字,便有一股权贵之气,油然而生。再加上本来便知这是琅琊王氏的宅子,虽然都是跟着刘长史办过大案,治过豪家的,但像琅琊王氏这种顶级高门,还没碰过。

别说没碰,便是想没想过!

若非上司强令,他们也不愿就这么明晃晃地闯进来拿人。

此时见正主到了,气场之强,竟让人生出不敢逼视,甚至自惭形秽之感!不由得立即停住脚步,生怕多迈一步。

为首官员还算镇定,没有像有的下属那样已经面露惊畏之色。他向王扬一礼,说道:

“某乃南郡法曹参军(市|检|察长)樊坚,奉荆州长史兼南郡太守令,传王公子到堂讯问!”

王扬轻声一笑:“刘寅呐。”

众吏听王扬公开直呼刘长史名讳(荆州军府系统二把手,又因为实权强过州官,基本可以算作全荆州的二把手,不是荆州城,而是整个荆州),语气又殊无敬意,都变了脸色。

王扬随手拍了拍藏在门后的小阿五,说道:“回去写字。”

小阿五虽然极担心,但不敢不听公子的话,忐忑跑回小案后。

樊坚面无表情道:“王公子这就请吧。”

一道少女的声音传来:“我朝律,传讯士族,需郡府公函,公函呢?我看看。”

谢星涵走到门口。

樊坚本待不与,但见谢星涵衣饰华贵,容色绝丽,谈吐不凡,又目有静气,知道绝非等闲人物,便只好把公函取了出来,小凝上前接过,双手呈给谢星涵。

谢星涵细细验看,樊坚受了上司严命,不能耽误,冷声道:“我等奉命而来,公函在此,这位娘子莫要耽误时间!”

小凝叱道:“放肆!这是中书令大人家的女公子!尔敢无礼?”

樊坚一惊,中书令虽是虚职,但毕竟是宰相身份,位份尊贵,尽管心中着急,却也只能躬身拱手,唯唯而应。

谢星涵道:“樊法曹,这公函为什么没有南郡丞的印钤?郡府公函讯传,郡丞当随署郡守,这是规矩,你既为法曹,岂有不知之理?”

“下官知道,长史大人担心泄露消息,故而让我先提......先传王公子到堂,宗郡丞此时已在府衙等候,当场印押。”

谢星涵断然道:“不行。要想传讯,等补好公函再来。”

樊坚眉头一皱,态度转为强硬:“我等奉长史令,特事特办!女公子虽是中书令之女,却也无权过问郡府办案!”

谢星涵还在再说,王扬摆摆手拦住,看向樊坚说道:“我跟你走。”

谢星涵急道:“不可!”

王扬看向谢星涵眨眨眼,微微一笑。谢星涵星眸闪过片刻恍惚,心中莫名安定下来。

樊坚侧身拱手:“公子请吧!”

王扬微笑道:“我还有半篇字没写完,写完再走。”

“长史令不得有误!公子还是不要为难我们。”

“如果我偏要为难你们呢?”

樊坚眼神一厉:“那请公子恕小的们无礼。”

谢星涵大怒:“凭你也敢在我们面前动手!”

“下官自然不敢,但司守令严,不得不如此!”

王扬笑了笑道:

“樊法曹,这是我和刘寅的事,你奉命而来,我不怪你。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等我把这篇字写完,然后我跟你回去复命。二是我现在就跟你走......”

樊坚正要选二,便听王扬缓缓续道:“但我保证,自今天以后,你在荆州待不下去。”王扬一扫众吏:“你们同样如此,没有例外。”

众吏见王扬说得郑重,大有言出必行之意,尽皆胆寒!都想劝樊坚认怂,但慑于郡府平日里的规矩甚严,不敢说话。

樊坚身上也是一冷,他跟刘长史办过不少要案,在衡阳更是将那些豪强整得死去活来,一个个平日里牛气冲天的,下了狱之后尿裤子的人他见得多了,可这一位......

樊坚躬身抱拳,声音恳切:“还请公子尽量快些。”

王扬返回到案前,小阿五着急道:“公子......”

王扬对着阿五一笑:“没事,好好写字。”

小阿五手腕发抖,心砰砰直跳,小脸皱巴起来,声音焦虑:“公子,如果他们.....”

王扬不慌不忙地拿起笔:“阿五啊,我那天是怎么教你的?”

小阿五愣了愣,小声背诵道: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心有惊雷,面当如平湖。志吞山海,言当似空谷。平湖者无波,空谷者无声。”

王扬笔尖沾墨:“写字吧,这篇字你要是写得不抖,我领你上城楼转转。”

小阿五看着王扬从容不迫,提笔而落,想着公子教她的话,想着一直想去的城楼,小小的身体里生出一股能量!她深吸一口,神色坚毅,开始练字,虽然心跳得还是有点快,但手腕却不再抖了。

王扬继续写那首《贺新郎》:

“冷月东风行客酒,纵千言、独据歌苍斗。

嘲鬼计,算空有!

平生最望非戎胄。五行诗,一般天气,两三昵友。

人事从来如飞尘,一笑蝇营狗苟。

问娘子、沉瓜凉否?

......”

写到此处,只听一阵脚步传来,伴着盔甲铿锵声,有人高声喝道:“巴东王令!调王扬王公子白衣领事,参筹常仓务!筹粮期间,非王令不奉调!非刺史府不听传!”

众吏大惊,樊坚失色!

王扬恍若不闻,继续写道:

“古寺细听泉弄影,好风前、明月松荫后。”

他抬头看了眼院中众吏惶惶,不知所措的模样,写下了这首词的最后六个字:“睨长史,戏司守!”

——————

注:整首词如下,格依《钦定词谱》。

《贺新郎·昼雨临窗久》

(上阕)

昼雨临窗久。

谩凉声,翛然旧梦,云遮重柳。

前世横行当提剑,千里侠游荡寇。

绝尘走,功成袖手。

冷月东风行客酒,纵千言、独据歌苍斗。

嘲鬼计,算空有!

(下阕)

平生最望非戎胄。

五行诗,一般天气,两三昵友。

人事从来如飞尘,一笑蝇营狗苟!

问娘子、沉瓜凉否?

古寺细听泉弄影,好风前、明月松荫后。

睨长史,戏司守!

————————

系统不能空行,我只能用上下阕的标注代替空行,对这首词的细节比如古寺、弄影、沉瓜等等,重看上章便明。另外既然是填词,平仄韵脚便没有用南北朝时的古音,而用的是《词林正韵》。

第189章 案狱

郡狱阴森,黑暗曲折的地道中回荡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几点火光挣扎在满是水渍的石壁上,破碎凌乱。

刑室内,一个长发散乱、满身血污的男子被绑在竖板上,双眼紧闭,似乎已经失去意识。身上衣物早已破烂不堪,褴褛的布条下,正缓缓渗着黑红的液|体。十根手指僵在空中,指头血肉模糊,指甲全无。腐臭的腥气息令人作呕。

两个狱吏一坐一站,站的那个面身粗犷,正靠在墙边,津津有味地喝着面片汤,吧唧嘴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刑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坐着的脸皮白净一些,皱着眉,表情厌烦,把手中案卷一掩:“老贾,你就非在这儿吃东西吗?你不嫌恶心?”

老贾把大拇指上的面皮吸到嘴中,斜了同僚一眼:“赶上你不动手了,我累了这么半天,吃点东西咋了?”

李狱掾懒得和他争论,催促道:“快吃,吃完了赶紧审。”

他双手烦躁地按着太阳穴,连日来的忙碌让他疲惫不堪,一个简单的案子硬是拖到现在!本来完美的考绩,就要打折扣了。原本指望着明年能升一升的,若过了三十五,还停在狱掾的位置上,那前途就基本无望了,恐怕自己就得步老贾的后尘。

老贾呼噜呼噜地将最后几口面片汤灌下肚,把碗撂下,袖子在嘴边胡乱一抹,向竖版走了过去,拍打着男子的脸:“嘿,嘿!醒醒醒醒!起床了,开工了!”

男子的眼睛一点点睁开,刚恢复些清明,那钻心的疼痛便如汹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老贾无语:“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歼了就歼了,又不会死,你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李狱掾声音冰冷:“张公子,如果你是想等着你姑父救你,那我劝你别想了。到了这里,你就是把荆州别驾搬来,也走不出去。”

男子缓缓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虚弱:“......狗杂|种......”

老贾抠了抠耳朵:“我们是杂|种?你才是杂|种!柯家小娘子花骨朵一样的年纪,正在待嫁,结果被你给毁了,肚子大了,婚事也黄了,你让她以后咋办?你他娘地还好意思说我们?”

“......柯贱人......马畜生......还有你们......都是畜生......我姑父......不会放过你们的......”

老贾啐了一口:“我最看不上你这样的人!仗着有个好姓,家里有点势,就牛得眼睛长在头顶,想干啥干啥!你姑父不就是永宁太守吗?他官再大,能大得过长史?能大过得国法?”

男子恨恨道:“刘寅这个畜生......”

老贾大怒,啪啪就是两个耳光,照着肚子又来了一拳,男子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溅在老贾的鞋面上,老贾甩了甩脚,怒道:

“敢骂刘长史?我他娘地锤死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说着提起拳头又要打,李狱掾斥道:“好了!”

老贾悻悻住手。

李狱掾有些不耐烦地呼出一口粗气,翻动着案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