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少年摇摇头,否决了黄石公的提议。
仰起脖子,指着那五条颜色淡去了一些的红指印。
“我若走了,这就白挨了,坐实了心怀不轨谋害赵胜之名,这趟出使白来。”
“如何能说是白来?赵胜、毛遂死,这是弱赵之功!”黄石公以反驳行劝。
“不够,赵胜、毛遂这两人死,影响不了大局。”
“老夫不同意你以性命做赌!蔺相如和赵王加起来也不抵你一命!”
“黄石公莫不是看本君年幼,忘了本君才是主使。”嬴成蟜宣示主权,舔舔嘴唇:“本君赌的不是蔺相如、赵王,而是国运。”
少年似乎忘记了,自己在白无瑕闯进来时说过,若是这次能生还,就回咸阳。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赵王宫驶出的马车停在了驿馆前。
宦官穿着短衣走进驿馆,接秦使赴王宴。
赵国栋梁平原君赵胜白日刚死,赵王悲痛欲绝,晚上就召开王宴来邀请。
连自恃武力,不喜文事的白无瑕都看出了事情不对。
在宣读王命的赵国宦官躬身退出,在外等候的时候,冷着俏脸道:
“宴无好宴!”
被邀请的嬴成蟜一边换衣服,一边笑道:
“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赵王死了叔父还请我吃饭,这是有多重视我。
“白无瑕,你不要平白污蔑人。”
黄石公趴在门口,轻推门扉开了一道缝隙。
借着这道缝隙,一溜溜火把点了他的眼睛。
粗略看一下,敞开大门外能看见的赵军就不下一屯之数。
[五十人还多,这是请赴宴还是押犯人。]
老人关上门,眉上三道沟壑。
他转过身想说“还是回咸阳吧”,话在嘴边徘徊,却只留一声叹息。
现在再说这话,已经晚了。
吕不韦带着王上逃脱邯郸,也是在赵军抵达之前。
使团里的五百秦国锐士,能把外面那些赵军杀的所剩无几。
可杀出邯郸城,豁出命来也做不到。
老人走到嬴成蟜身边,为这位生平仅见的神童正正衣领,最终只道了两个字。
“小心。”
“没事哒没事哒。”嬴成蟜嬉笑:“白无瑕脑袋空空,公不该如此啊。赵国十三万人都被廉颇调去东边,与燕国作战。北边边军防着匈奴,回不得中原。这种情形下,他要是杀了我,不怕我秦国大军压境,真和燕国一起灭了他吗?”
老人勉强一笑,不想争辩。
秦国若是真能打,王上也不必冒奇险,闪灭东周国立威了。
连年天灾人祸,和浩大工程,牵绊住了秦国绝大部分人力。
列国要是有敢攻秦的,函谷关外,秦国自然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天下霸主。
外战,劳师远征。
也能打,只是不应该打,打了血亏。
而且攻赵,或许面对的还不仅是赵国,是又一次的列国联军。
“白无瑕,你跟着我做甚?”收拾好,戴上一顶小毡帽的嬴成蟜挡在门口:“赵王邀请了我,又没邀请你,你不要那么厚脸皮。”
“饶舌!”白无瑕口吐二字。
单臂夹着公子成蟜,推开门扉走了出去。
她的脸有些生气,心很平静。
自她看见小徒弟脖颈上那五根手指,她就做下决定,绝不离开半步。
上大殿、赴宴,皆相随。
暗箭要防,明枪也要拦。
若赵不许,那就杀了她。
一七岁稚童尚且不惧死,她白无瑕身为武安君白起孙女,十五岁了,更不怕死。
少年挣扎。
“哎哎哎,放手啊!我不要面子的啊!
“你个蠢货除了有一身蛮力,还有甚用?真想杀我你挡得住吗?
“你真想和我死同穴啊,就因为我摸你呜呜呜呜呜!”
少女捂着少年的嘴,羞惭娇斥。
“闭嘴!”
赵王宫,长乐宫。
赵王丹自坐在上首席位。
其右下首位,则是上卿蔺相如。
为了照顾蔺相如的体寒病症,一个火盆就放在蔺相如的身后,只为他一个人燃烧。
火苗在蔺相如身后窜着,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来赴宴的群臣本就心中有所猜想,但看到蔺相如还是有些吃惊。
这位上朝老臣身体比已亡的平原君还要差,上一次出现在公共场合,还是在李崇上殿的时候。
今又出席,看来这次宴会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
长乐宫是专门用以举行大宴的王宫,以往开宴时,中央都有赵女舞蹈,优伶演戏,胡女解衣。
今日,什么都没有。
各个臣子小案上的食物,倒是没有缩水。
有烤的肉有煮的肉,还各配有清樽美酒。
但上首的赵王丹神色阴翳,不言不语,自然也就没人动箸开食。
都是能赴王宴的上流贵族,谁也不差一口吃的。
寻常百姓年节才能吃上的肉,在他们嘴里,早就吃腻了。
做得好勉强入口,做不好又膻又腥。
“秦国使者到!”宦官雄浑嗓音传入长乐宫。
赵王丹看了一眼右下首位的蔺相如,看到这位老上卿闭着眼睛,裹着袍子,好像睡着了。又看了一眼左下首位的平阳君赵豹。
平原君赵胜亡故后,赵豹就是他在朝堂唯一的亲叔父了,他极其重视赵豹意见。
叔父与他同族,利益与他一致,还会害他不成?
而且,当初长平之战前,平阳君赵豹极力不要上党。
若是他那时候就能听叔父的话,四十五万赵军就不会死,赵国现在或许已经雄霸天下。
赵豹微微颔首。
赵王丹也轻轻点了一下头,以示知道了。
他嘴角勾起,想让那个可恨竖子一进来就看到他的笑脸。
他这一笑虽是假笑,却也有微弱作用。
如同些许水珠,放宫中如同一块墨砚的气氛稍微化开些许。
他笑着,笑着,脸有些僵了。
某竖子迟迟未进门,在长乐宫宫门前被拦下了。
赵王丹生气。
他堂堂一个诸侯王卖笑,还一直卖不出去,这叫甚事啊!
他招手。
旁边侍着的宦官挪步上前,躬身听命。
“去看看,发生了甚事!”赵王的语气中有些怒意。
“唯。”宦官小心应下。
面对着赵王丹,一步一步慢慢退下台阶。
及至两只脚都下了高台,转身小跑着奔向宫门,像是一阵风。
很快,宦官就来到了宫门外的丹墀上。
喘着粗气,怒瞪拦住嬴成蟜,守在宫门外的两个斧钺郎官。
手指头伸出指着郎官,都要戳到郎官脸上了。
“竖子!你拦秦使做甚!还不快放秦使入内!”
白无瑕皱皱眉头,她有些不舒服,即便宦官是在训斥拦截她的郎官。
在首重战功秦国,宦官绝对不敢跟郎官这么说话。
郎官都是有战功的,是真正的官,个个不是有贵人举荐,就是家世清白。
而宦官、宫女这些。
虽然自称内官,但实际和仆从没甚差别。
嬴成蟜热眼不旁观,挺着小胸脯,一副有人来为自己撑腰的样子。
“就是!还不放本君进去!”
[长乐宫,这个名的宫还用着,看来赵国还是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或者说,赵王昏庸到不在乎?]
[宦官呵斥郎官,郎官不敢反驳。]
[若这宦官不是极受赵王宠幸,那赵国王室就违背了赵武灵王的法,不重视军武了。]
执斧郎官脸色不太好看。
谁尽职尽责,在大庭广众之下,莫名其妙被严厉训斥心情也不会好,尤其还是被他瞧不起的阉人训斥。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不带火气。
低着头,一手指着白无瑕腰间悬挂的长剑,瓮声瓮气地道:
“此女非王宴所请,且要带利刃入内。”
宦官脸色立刻就变了。
后退数步躲在郎官身后,双手不自觉地抬起,做防护姿势。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才在郎官身后探出脑袋,警惕地看着白无瑕。
“你是何人!还不快把兵刃交出来!”
刚还倚仗宦官势的少年三步并作两步,气冲冲跑到宦官身边,一脚又一脚地狠踹。
“训谁呢!当本君侍从是你赵国士卒呢!找死!我踢死你!废物!
“本君差点被掐死,带个人保护安危怎么了!凭甚不让带剑!我就带!不让带我砍死你!”
白无瑕有些错愕。
[这小子怎就生气了?莫非……是大父口中的权术?]